如果帝国继承人有个三长两短，老天啊……
科林听不见迈尔森在说什么，不过他大概也能猜到，瞅了迈尔森一眼后，科林似乎累了。
他闭上眼睛，保持着抱住双膝的姿势，把脸轻轻挨在膝上，好像打算再睡一下。
尼克深不可测的双瞳注视着他藏在竖起的膝盖后的胸膛，只能瞅见一点点胸膛的肌肤，不过那里微妙的起伏真的太美了。
轻缓的，悠长的，呼吸。
此刻的科林，就像培养皿里的复制人一样纯洁，仿佛从来没有被任何男人或女人碰过。
既纯洁，又高贵。
尼克的心悸动着。
他真希望自己有一双神一样的手，可以穿过眼前的接触箱，伸到入睡的科林眼前。
触碰他。
抚摸他，坚韧的，闪耀着光芒的灵魂。
第二十六章
专用治疗室里，罗丹在床上缓缓睁开眼睛。
「啊，您醒了。」
钻进耳道的，是熟悉的西蒙的声音。
一、两秒的迷懵后，王子的眼神恢复了清明。
「科林怎么样了？」这是跳入王子脑海的第一个问题。
虽然是淡淡的口气，但却像提着心问出来似的，有勾着神经的感觉。
「科林的情况已经得到控制。现在，医生对他采用了接触箱禁闭疗法，相信他会很快好起来的。」
听着西蒙带有信心的回答，那个扎入神经的钩子，才慢慢地从神经线上松开。
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是这样？那，很好。」天蓝色的眸子，逸出一丝欣悦。
「我中肯的建议，殿下您应该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嗯，」罗丹转头环视治疗室。他并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从复生室到这里来的，不过，要猜测过程一点也不难，「我在凝血复生过程中昏迷了？」
「是的，就在您接入了皇家凝血复生设备后，昏迷过去大概有五个小时了。不过请放宽心，医生说这是预期中会出现的情况。实际上，他说您也许要昏迷八个小时以上。可以看见您提早醒来，真的让人高兴。」
对西蒙而言，这真是担惊受怕的五个小时。
帝国唯一的继承人为了一位王室侍从官，参与了尚未有过成功案例的皇家凝血复生实验，而且昏迷过去了。
坐在王子病床旁的这段时间，他不止一次地思考过这个可怕的问题——如果王子殿下就此昏迷不醒，整个帝国将出现怎样狂乱崩溃的状态。
王族怎么办？
帝都怎么办？
当王子昏迷的消息传出去，前线的所有战事会往哪个方向发展？
西蒙甚至责怪自己，王子决定开启皇家凝血复生室，亲自参加这个带危险性的治疗时，自己为什么没有力阻？作为对帝国忠诚的少将，他应该力阻的！
可是……
也许科林随时可能死亡的恐惧，让所有人都失去了思考的力量吧。
剩下的只有情急时的慌乱。
几个小时前莽撞的决定，现在回想起来，真的万分害怕。
不过，既然殿下已经醒过来了，西蒙也没有打算把自己心里经历过的担忧婆婆妈妈地说出来。
「杜拉斯医生呢？」罗丹注视着站在床前的前线总指挥官。
发觉王子清醒过来，少将的脸上，写满了如释重负的欣慰。
「他刚刚离开，需要亲自去化验一下您的血样，好确保一切无恙。」西蒙忽然弯下腰，伸手扶持要立即下床的王子，「殿下，请不要急着起来，您在凝血复生过程中耗损了元气，需要休息。」
逞强的王子让他忧愁地微微拧眉。
「有谁知道我在治疗室？」
「只有医生和我们几个少将，还有迈尔森上尉。」
「即使如此，其他的侍从官已经开始怀疑了吧？在军舰上，王子居然五个小时没有露面。我再不出现的话，恐怕就有风言风语传到帝都去。」
「我已经更新了纪录，这段时间，殿下您正在和少将们召开高级别军事会议。会议内容方面的文件事宜，我会处理的。」
「赛琳娜那边呢？」
西蒙停滞了一下。
「确实，她已经催问过几次您的行踪了。」西蒙诚实地回答。
知道科林的身世后，王子和赛琳娜婚约的神秘面纱在三位少将面前不复存在，看似美满无瑕的一对佳偶，其实只是赤裸裸权力和欲望的交易。
想不到，帝国的王子殿下也不得不面对以婚姻妥协的困境。
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根源就在于战争吧？
假如，帝国和联邦不曾经历五个世纪的对峙，假如双方能在宇宙中和平共处，彼此容忍各自选择的体制和信仰……西蒙猛然警醒，身为帝国前线总指挥官，这种想法是极其危险的。
「要侍从官通知赛琳娜，军事会议快结束了，如果她乐意的话，我会在下午茶时间陪伴左右。」王子冷淡地吩咐。
「遵命，殿下。」
罗丹穿好长靴，他的紫色披风被整齐地折叠过，放在床头的小方形柜上。
西蒙用通讯器传达他的指令后，走过来拿起披风，小心地为王子系上。
这种事通常由侍从官负责，不过既然周围没有侍从官，即使身为尊贵的少将，也必须亲自担当起侍奉王子的责任了。
「您现在是打算回舰上层吗？」
治疗室位于航空舰中层。
至于装饰豪华，可以饱览宇宙景观，设计最舒适的舰上层，则是王子平常应该待的地方。
也是赛琳娜此刻所待的休息室所在的一层。
「不，」王子显然另有想法，「我先去看看科林。」
「殿下。」西蒙只说出了敬称，就突兀地停了下来。
科林赤身裸体蜷缩在接触箱内，像被捕捉到的优美人鱼般冷漠高贵的图画，冷风一样，倏地掠过他的脑海。
也许应该对王子殿下先出言提醒，以免他忽然看见令人震撼的一幕。
但是，太不好措词了。
把洁净的科林和裸体在透明禁闭箱里展示这样的字眼联系起来，宣之于口的话——生性沉稳严谨的西蒙对自己生出下流而亵渎的羞愧感。
「有什么事吗，西蒙？」习惯了随时展示完美一面的王子，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领，一边回头问。
「没什么。」西蒙放弃了提醒的打算。如果换了他是王子，也绝不会高兴另一个男人在自己面前说出情人正赤身裸体的状况，「只是想提醒您，医生有交代，要让科林充分休息，如果您去看他的话，请不要惊醒他。」
「这一点还需要你提醒吗？」王子微笑着说。
「抱歉，我多嘴了。」
打开专用治疗室的门，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通往皇家凝血复生室的走廊上。
「尼克和卡尔也已经看到了吧？」忽然，王子毫无预兆地提问。
惊讶之下，西蒙的脚步稍滞。
但他很快就继续跟随在王子的背影之后，用难以启齿的低沉语调开口，「殿下，您……」
「我知道接触箱禁闭疗法的运作方式。」王子简单地说。
白开水一样的语气。
正因为过于平淡，反而让人感到看不见的危险。
西蒙一直保持着沉默，像无声的影子一样跟随。
打开皇家凝血复生室纯合金制造的双启门，他们进入室内。
迈尔森正坐在离接触箱不远的一张观测椅上，听见门打开的声音，全神戒备地转身站起来，把手搭在腰间的枪上。
「王子殿下！」看清楚来人，他立即把搭在枪上的手放下了，肃然敬礼。
卡尔和尼克也遵照礼仪规定，站起来致敬，「堂兄。」
放下敬礼的手，迈尔森又急切地表达出对王子身体的担忧，「殿下，您一切还好吧？刚才您在这里昏过去了……」
「真是无礼的东西，」卡尔打断他的话，轻蔑地横他一眼，「侍从官，你大概从来没有读过侍从官手册吧？你还没有资格过问王子殿下的健康。」
不能顶撞身为少将的卡尔，迈尔森把愤怒化为目光，狠狠瞪着他。
这个骄奢下流的混蛋怎么可能是尊贵王族的一分子？他大概是被人从外面的街上捡回来的吧！
浑身没有一丝王族所应有的高尚气质。
「哎呀，胆子真不小，不但做事莽撞，还敢用笨牛一样的眼睛瞪人。粗鲁的乡下小子。」
「够了，卡尔！和区区侍从官斤斤计较，对你的形象没有任何帮助。」尼克朝弟弟低喝。
王子无暇理会这种无谓的斗嘴，现在唯一可以吸引他心神的，只有他心爱的蔷薇。
卡尔奚落迈尔森之时，王子把视线移往自己心之所在，却看到令人惊讶的改变。
原本一览无遗的接触箱，现在被白色医疗布轻巧的遮盖了大半。
仿佛一个被人藏起来的方形小屋子，静静矗立在前面。
想象中，科林躺在接触箱中，被人饱览秀色的不堪一幕，并没有出现。
在情不自禁地感到心里疏松一点后，王子几乎在瞬间，又微妙地察觉到不对劲。
「迈尔森上尉，是你想到把接触箱遮盖起来的吗？」罗丹转头目视迈尔森。
目光里明显期待迈尔森肯定的回答。
可是令人沮丧，迈尔森肃然给出的居然是否定句，「不，殿下。这是尼克少将的指示。」
他对尼克少将的打分稍微增加，毕竟尼克和他亲弟弟不同，在看见科林在接触箱的状况后，毅然提出这样顾及科林尊严的好主意。
不过，尼克少将刚刚开始凝视科林的那几分钟，也让迈尔森存在狐疑。
那种闪烁着光芒的危险视线，不会是占有欲吧？
迈尔森摇头。
是说少将，或者少将们，对科林充满可怕的占有欲吗？
啊，这真是不宜深入探讨的话题。
迈尔森陷入不自在的谜团。但他的所思所想，却丝毫不在王子的考量内。
知道是尼克下令把接触箱遮掩起来，罗丹如有强敌环绕的危机感再度加强了。
明明对科林的身体充满了渴望，三番四次想从自己和科林之间插手的尼克，居然主动指示迈尔森把科林的身体掩盖起来，甘愿失去饱餐秀色的难得机会。
可以压抑一时欲望的对手，才是最应该警惕的。
「尼克，你做得很好。」罗丹意有所指地淡淡表扬。
「多谢夸奖，堂兄。」
「那么，我能干的堂弟，纳森的事情处理得怎样？」罗丹话锋如软鞭一样灵活地转折过来，「既然你比我预想的回来得早，我猜想你已经完成我布置给你的任务了吧。」
尼克抬眼往罗丹看去时，恰好罗丹的视线也扫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凌厉无声地一触。
「这件事，真的不好办呢。」
「这是没有完成的意思了？」
「啊，并不是这样，我怎么敢辜负堂兄的期待？」尼克唇边带着令罗丹并不喜欢的微笑，「趁着刚才的一点时间，我已经和纳森开了一个小小的远程会议，我提议为纳森争取更多的高科技资源，第八军团的武器设备太落后了。不过前提是他必须同意从第八军团里调配一部分人手，到我的军团驻地接受先进武器和舰船的使用训练。」
「他同意吗？」
尼克耸肩，「他说要考虑一下。不过，他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
罗丹不动声色地考虑着第八军团的武装实力，很快，他决定把这件事先放到一边。
他必须在赛琳娜又开始烦人之前，抓紧机会和科林相处一下。
「有进展的话，随时向我报告。」
「遵命，殿下。」
「现在，你们都出去吧。」
这早在各位少将的意料之中，而且王子的神态，也说明这是一个不可争辩的命令。
「是，殿下。」
西蒙第一个踏着明快地步伐离开。
卡尔则露出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慢悠悠走到尼克身边，拍着哥哥的肩膀，「尼克，我们走吧。」
他对尼克遮掩接触箱的决定依然感到恼火，否则，在堂兄出现前，他至少可以饱览科林诱人的身体。
可恶的尼克，装什么假正经？
科林可不是那种稍微施点恩惠就对你感激涕零的笨蛋。
不过，认真起来的尼克可不是好惹的，深明此理的卡尔从来不和自己的亲哥哥在关键问题上较劲。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在他的堂兄身上。
家族里这两个比他大上一点，并且拥有更多权力的男人，翻起脸来都挺可怕的。
「喂！愣着干什么？没听见王子的命令吗？」不甘心地离开时，卡尔可没有忘记吆喝那个讨厌的家伙。
迈尔森直皱眉。
真是粗鲁跋扈的混蛋！如果不是受限于他的王族血统和少将身分，真要狠狠揍他一顿。
迈尔森对王子敬了一个礼，匆匆走向房门。
门再度关上后，罗丹感觉到四周安静下来。
他迫不及待地走到接触箱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医疗布掀开。
接触箱完整的出现在面前。
科林像一条完美的美人鱼，无助地被囚禁在箱内。
「科林。」罗丹念出心爱的名字，半跪下来。
晶莹透澈的接触箱，把两人相隔开来。
不知为何，令帝国的继承人产生隐约的心碎般的痛楚。
「科林，你还好吗？」
也许是感觉到接触箱被指节叩碰的震动，双目紧闭的科林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偏了偏头。
看见王子的那一刻，科林身体微微震动。
罗丹敏锐地发觉那双绿色眸子充满了激动，但那几乎只是电光石火的事，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揣摩翡翠般的双眸里浮现的惊讶中是否藏有喜悦，还是责怪，这激动就如红色闪电在漆黑的天空猛然撕开一条口，随后消失得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了。
科林用力所能及的速度把脸转到一边，努力地收拢双腿。
手臂环住膝盖。
罗丹顿时感到愕然和不安。
科林在戒备他吗？
他沉默下来，用视线刺探着自己的宝贝，当发现科林腮边淡淡的红晕时，罗丹禁不住微笑起来。
啧，科林居然是在……害羞。
真是的，两人早就有过这么多亲密，几乎知道彼此身上每一点秘密。
「科林，你可以听见我吗？」罗丹的掌心按在接触箱上，温柔地低语。
回想过去知道的关于接触箱的资料，这东西应该是隔音的。
不过，他还是很想抓紧机会说点什么。
即使是空气中的震动，也能传递他的爱意。
「也许我说的话，你听不见。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看见你醒过来，我非常，非常的高兴。」罗丹抚摸着接触箱，材质的冰冷传递到掌心，但他回忆的，却是当初抚摸科林时的温暖滑腻，还有，科林全心全意相信着他，享受着他的抚摸的舒坦惬意。
那样单纯骄傲的笑容。
这回忆让他唇边浮现出感伤的微笑。
在经历这一切后，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找回当初那个全心全意相信他的淡色蔷薇。
命运和血统，都是不可抗拒的吗？
「在这个世界上，最令我害怕的事，就是有一天，你会在我的无能为力下死去。」
「科林，这就像一个诅咒。」
「不可测的力量对我这个帝国继承人所下的诅咒。」
「这个诅咒让我惶惶不安，夜不能寐。」
「如果我拥有令所有人惊惧的力量，却不能用它名正言顺地保护你，这些力量又有什么价值？」
「那种无力的虚弱感，快要把我折磨疯了……」
仿佛感受到王子的悲哀，科林缓缓把头转回来。
他不知道王子在说什么，但宝石般的蓝色眸子泛着脆弱的光芒，科林立即感到心脏的痛楚。
殿下，为什么伤心？
科林艰难地举起手臂，把掌心贴在接触箱上。
想抚摸王子的脸庞，抹掉上面的悲哀。
这样是僭越的行为，但是，他忍不住想这样做，如果没有接触箱的阻隔，他也许已经这样做了。
「科林！」罗丹惊喜于他的举动。
科林的掌心就像贴在他的心脏上，让他温暖，让他的心激烈跳动起来。
「我爱你，科林，永远不要忘记，我爱你。」王子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接触箱上写下一个「爱」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