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的头发还夹杂着几缕赤色，但是只有在走动间，才隐隐约约看得见。
他一路被抱着过来，俨然已经接受了诸多目光的洗礼，但是，当事人毫无所觉。他低垂着脑袋被抱着，也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整个人透出一股灰暗的气息。如果把生命形容成为一个流动的湖泊，那么，他俨然已经快要成为一潭死水了，而且是一潭马上就要被蒸干，挥发地已经不剩下什么的死水。
所有人都安静着，他们投向他的目光是带着同情的，怜悯的，同时，这也是他们这些人第一次见证了龙域之外那股力量的霸道与邪恶。
听说，那个叫安德鲁的边界守卫兵本来是一位十分健壮的火龙族少年，而如今……哎……
安德鲁被摆放在了一块大石头上，用“摆放”这个词是因为他似乎已经失去了自我行动的能力，约瑟夫上前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黑色衣物包裹下的消瘦身躯，那是一幅只剩下瘦小骨架的身躯，瘦的只剩下一层皮了，约瑟夫看了一眼他露在外边的一只手，骨头的形状根根分明。
他的眼睛闭着，却十分不安详地皱着眉头。
在睡梦中都这么痛苦么？约瑟夫不禁皱了皱眉头，但现在容不得他浪费时间，于是，他适时地收起了自己的恻隐之心，伸出一只手指轻触安德鲁的眉间。
他可以看见别人的记忆，这是约瑟夫的天赋。
卡尔斯站在一边，看着约瑟夫的眉头越皱越紧，心里已经在做着最坏的打算。
“怎么样了？”约瑟夫的手刚一放下，杰克和杰克斯这两兄弟就异口同声地问道。
“正如我们想的那样，他就是导火线！那股黑暗的力量就是通过他的身体带进去的，但是，我只能对其做初步的控制，想要彻底的根除很难，除非……”
“除非什么？”卡尔斯连忙道，很难就代表还有机会，这边的结界直接通往幻之迷境，与迷境也是有着一丝关联的，这不稳定的天气就是最好的证明。所以，无论如何，在着力修补出现裂痕的迷境之前，这里一定不能先出现问题。
“除非有王后的精血！”约瑟夫沈声道，这次他看向自己陛下的眼睛，青色的眼眸很深很深，“是完整的王后的精血！”
卡尔斯突然沉默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疑惑地，不住地游移在两人之间，一会儿看看陛下，一会儿看看面无表情的约瑟夫。
他们不懂，王后不是已经回来了么？什么又叫做完整的王后？难道说他们的王后有隐秘的地方残疾了？
只可惜他们的陛下低垂着眼睛，过长的睫毛遮掩了一切，而约瑟夫一张面瘫脸，什么也看不出。
片刻后，只听卡尔斯低声说，“那这边就先交给你了，完成后过来找我一下。”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不温不火，却让人测不出深浅，只有约瑟夫在得到这个回答后，神情停滞了一下，只不过他本来就没什么表情，也就没有人注意到异样了。
（三）
晚上。
走廊最尽头的一间房间。
从外面看上去这里似乎与平时没什么两样，但是，只要有人有事走进就会惊讶地发现，本应该坐在那里处理公事的陛下却不知所踪。
是的。
这里被下了术法。
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面被开辟出了另一个空间，而现在，卡尔斯和约瑟夫就在那另一个空间里。
古色古香的装潢，华贵低调的摆设，这是约瑟夫第二次来到这里，上一次，他至今记忆犹新。
他的陛下依旧随意地坐在房间最中间的一张沙发上，用一只手撑着脑袋，神情带着些慵懒，但是眼底却锋利如刀。
约瑟夫不禁想到，他应该是这个龙域龙域里面为数不多的，可以看到眼前这位陛下这种神情的人了吧？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卡尔德斯——他们龙域的王，除去了温润和蔼，藏在隐秘刀鞘下的，实则是一把暗藏锋利的刀！
“陛下。”约瑟夫恭敬地叫了一声，他收敛了自身所有散漫和冷漠，他知道在一个真正的王者面前如何谦卑地低下自己的头颅，这也是卡尔斯欣赏他的一点。
聪明的人，永远知道怎样为自己留有余地。
“你知道我叫你来是为了什么吧？”卡尔斯轻笑了一下，他的表情很放松，像是在跟你聊着家常，可是，他的眼睛却带着锋利。
“是的。”约瑟夫知道自己在说出那句话之后必然会是这种结果，他的王或许是一把锋利的刀，但是，那些平时的温和却绝不是它的刀鞘，约瑟夫知道，能让他收敛所有锋利的只有一个人——他们的王后，他才是他真正的鞘！
“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卡尔斯低叹了一声，神情间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疲惫，“那件事情到如今也只有你知道了……”说到这里他的神色有着说不出的暗淡，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眼神透过约瑟夫延伸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您没有错。”约瑟夫依旧重复着这句话，他知道当初如果不是他的能力特殊，他也会被洗去一切的记忆，可是，后来，他的王不止一次感叹当初的决定是多么的正确。
一个被隐藏在心底多年的痛苦，如果没有一个人与他一起分享承担，恐怕他会崩溃的吧……
“不，如果不是我，他不会遭受到后来的这些，或许我应该继续纵容他，你不知道，当时的他是多么的耀眼，多么的让人心动……”
不，我知道……因为我也曾被他的光芒灼伤过……
“陛下，您的决定是正确的，是您护佑了龙域的子民，你知道，黑暗力量一旦猖獗，先祖所创下的平衡就会被打破。”
“是啊是啊，我是龙族的王，有着责无旁贷的责任。”卡尔斯喃喃，声音里却带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不止一次想到：我多么希望我只是我，只是单纯的是他的卡尔斯哥哥，而不是龙域的王，因为我是王，所以，连纵容他的理由都没有。
“好了，我叫你来不是为了回忆这些的。”从回忆里走出来的卡尔斯眼神又一次带上了锐利，“你说要消除结界里的黑暗力量一定要真正的博纳的精血。”卡尔斯看着他，缓缓说道，“你的意思是要解除封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最后的问话带着一丝压迫。
“这意味着他被封藏的记忆也会跟着力量一同回来。”是的，他会记得你的背叛，我的背叛，所有龙域子民对他的叛离。他会痛苦不堪。约瑟夫的心底颤抖了一下，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卡尔斯坐直了，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王者的魄力与压力，“我知道我的使命，在这个节骨眼上，作为龙域的王，我会同意你的提议，但是，作为卡尔德斯，我会拒绝，他的身上有太多不稳定的因素，月白不久前刚确诊，他的身上还隐藏着一股黑暗的封印，你确定一旦封印解除，埋藏在他身上的黑暗封印的力量不会爆发？继而危害到他的安全？”
“黑暗封印？”约瑟夫提高了声音，他震惊地看着自己的陛下，除了你的封印，他还被别人封印过，而且还是来自迷境之外的力量？！
“没错，不同于我当初的封印，这个施加黑暗封印的人根本不会考虑到博纳的身体，他完全封印了他的力量，他的记忆，所以，我不确定在我撤销封印之后，那股没有制衡的力量会不会突然爆发。”
其实，在找月白前来查看的之前，他就已经趁博纳睡着的时候，悄悄检查过一遍。
当初，他只封印了他部分的记忆和力量，可是，很显然，眼前的博纳什么能力也没有，什么也记不得，所以，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发生在了他的身上，可是，结果却让他震惊。
他的力量刚接触到那股封印的时候就被弹了回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脑中的一股剧痛。
这是给他的警告——如果他还尝试着探寻那不知名的力量，那么他新加入的力量将会被吞噬！
多么可怕！这是什么？！
于是，他不得不找到了月白，他的能力与博纳最为接近，几乎接近于光明的力量，可以包容所有的力量。
“……没有解决的办法了吗？”约瑟夫忧虑到，殿下的身上有两层封印，天哪，这怎么可能？竟然有人可以在陛下的封印下再强加一层而不被吞没……龙域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可怕的力量了？
“月白说他有办法，但是，过程可能漫长。”
虽然担心殿下的身体，但是，作为龙域首席空间法师，他还是忧心道，“……可是，结界那边恐怕等不了那么久了。”
“那次是逼不得已，这次，我不想再拿他的生命开玩笑！”
约瑟夫瞬间抬头，然后，被他眼底的坚定震撼。
过了很久之后，他才用有些干涩的声音说道，“那结界那边怎么办？”
“你先顶着！”
就在卡尔斯挥手准备解除领域的时候，约瑟夫突然说，“或许陛下应该相信殿下！”
卡尔斯手一顿，看向他。
约瑟夫鼓足了勇气，才慢慢说道，“殿下的力量本就与黑暗一方相生相克，或许也只有凭借他自己才能真正冲破黑暗的束缚——那股埋藏在他心底已久的、被您试图封印的黑暗的束缚。”
第十章：赌博（一）
卡尔斯结束了与约瑟夫的密谈之后一个人在书房坐了很久。
后来，他是被一声敲门声惊醒的。
他走出去开了门，却看见站在外面的是博纳，顿时惊讶道：“你怎么来了？”问完之后，才恍然——他原本说好城外事情一解决就去找他的，可是，都过了这么久了，他竟然自己都忘记了……
“对不起，一考虑事情就忘了时间，你一定等得心急了吧？”说着，把他迎进了屋里。
博纳站定后沉默地看了他两眼，才说道，“我看你一直不回来，一问之下才知道，你在这里快呆了半天了。”说着，伸出一只手，卡尔斯本能地顺着那只手看去，然后呆了呆。
他一直知道他的手很美很美，光是一双手就有着让人惊艳的感觉，可是他没想到，被封印里力量，继而改变了样貌的他，竟然依然保有着这双美丽的手。
但是，同时，卡尔斯也知道，这双可以瞬间治愈许多人的手曾经强大地让自己心慌。
他还清晰地记得那天，在各族将军的簇拥下，一身银色铠甲的他站在他的面前，浑身散发着令人夺目的光彩，他也是用着同一双手，指着自己，冷声要求自己退位让贤，那银色的眼底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剑，闪烁着冰冷璀璨的光。
被手指触上的一瞬间，卡尔斯从心底里颤了一下，通过指尖，他可以感受到博纳的温度，就像他此时正看向自己的眼神一样，带着暖意。
“总是皱着眉头会老的。”博纳轻轻地抚平卡尔斯不经意间皱起的眉峰，温柔地说着。
“嘿！”惊呼的声音，原来卡尔斯一把抱起了他，单手就把他放在了房间的沙发上，然后紧挨着他也坐了下来。同时，他在他耳边轻笑道：“你知道，我们永远不会老，除非我厌倦了，不然我会一直这样下去，与你天荒地老！”
“我听说你和我只能自我毁灭，原来是真的？！”博纳惊讶的声音使得与他紧密贴合的卡尔斯都感觉到了他胸腔间轻微的震动。
卡尔斯与他拉开了一些距离，看着他的眼睛，轻笑道，“是的！这是神对于这世间唯一一条金龙和银龙的恩赐！——永远不被时间束缚！”
“那我们是不是永远不会死了？”
“是的。”
“那为什么之前的金银龙会选择离开这个世界？”
“或许是他们厌倦了，谁又知道呢……”
博纳沉默，卡尔斯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宠溺道，“别瞎想了，或许我们应该感谢他们，要不是他们选择离去，我们又怎么会相遇呢？要不是他们选择离去，我又怎么有机会爱上你呢？博纳，只要你愿意，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
“卡尔斯……”那一瞬间的心跳是不可忽略的，博纳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对于面前男人的心动。可是，同时，心底又生出一股茫然，永远这个词，是多么的遥不可及……
“卡尔斯，我只知道我现在很开心，很幸福！我不期望永远，那太遥远了，我只希望每天睁开眼睛的时候，你都在我的身边！”博纳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平静，与平时他说每一句话的时候都没有太大的差别，甚至连声音里都没有很大的起伏，但是卡尔斯却听得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或许博纳还没有意识到，在不经意间，他已经给了卡尔斯一个甜蜜的承诺——他想要跟他每天都在一起！
那个小笨蛋或许还没有想通，他说的永远就是建立在每一天的基础上的。
他靠近他，亲吻他，一切都是那样的自然而然。
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甜蜜的气息。
卡尔斯放开他，低头看着轻喘着的博纳，脑中一直犹豫不定的想法在这个时候终于决定。
或许约瑟夫说的对，他应该尝试着去相信博纳，相信他们之间的爱情，人们都说这世间最强大的是光，因为他可以同化任何的存在，但是，卡尔斯却知道，还有一种力量比它更为强大——那就是爱！想要冲破一切阻力与另一个人在一起的心情和信念，那是可以冲破黑暗，冲破光明，甚至冲破一切束缚的东西。
他决定与命运豪赌一把！
而赌注就是他们之间的未来，龙域的未来！
他知道，作为一个王者，这并不是最明智的决定，但是，他已经为龙域献出了太多太多，他终于想要为自己搏上一搏，为自己的最后的幸福搏上一搏，他终于决定选择自己内心最渴望的东西。
而最差最差的结果也只不过用自己的身躯填补迷境的裂痕。
他可不在乎这些！
“博纳。”卡尔斯突然叫看一声，博纳看向他，却看见了他眼底罕见的严肃，神情间带了些疑惑，诧异地问道，“怎么了？”
“你想要力量吗？”
“力量？”博纳惊异，那似乎是永远与他绝缘的东西，他也可以拥有力量吗？
“我想吧……”片刻之后，博纳有些犹豫地回答，力量是想要拥有就可以拥有的东西吗？如果是，那为什么还有很多很多的人耗费了他们大把的青春和时间才可以得到呢？
“博纳，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卡尔斯突然之间坐得端正了，连神情都带着一丝罕见的严肃，博纳心底突然没了底，像突然看不清前边方向迷路的小孩，带着些忐忑地看着卡尔斯。
“你的身上有两层封印，正是这两层封印封印了你的力量。”
“什么？！封印力量！”
一个失去了力量太久的人，久到连自己都已经习惯，突然有一天有个人告诉他，你其实有着很强大很强大的能力，我想是很难被接受的吧？
这就好像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一个馅饼，你不会先是兴高采烈，而是会先怀疑，这是真的吗？
而博纳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情，他难以置信，那疑惑表现在他的眼角眉梢，脸部的各个地方。
卡尔斯对这种结果并不吃惊，他知道他失忆了，什么也不记得了，所以要一下子接受以前的一切是很难的。
“那是谁封印我的？”博纳问道。是谁对我这么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