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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医+番外篇 BY 墨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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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工姚翁善相人,千百弗失,见后而叹曰:「天下贵人也。当生天子。」田氏得后归,内太子宫,得幸,后有娠,梦日入某怀。景帝亦梦高祖显圣。翌日,天降祥瑞,生男,是为武帝。少而聪明,颇有智术。

同是皇家祥瑞之子,学识天资又高,理当尽享福泽,但他和汉武帝的命运却天差地别。若是平日,他定会怀恨感伤不已,今天却能一笑置之。

崇临想了想,看向杜衡讨好道:「喝完药我们去观里逛逛吧,来了这些日子,我还没玩过呢。」

「嗯,去透透气也好。」

午后,两个人沿着后院小路前行。此时内院一片寂静,道士们都到前院道殿去了。

清虚观建在顶峰高处,地方并不算小。观内土石路面略微湿滑,崇临还没有行走自如的力气,便裹着厚厚衣袍伏在杜衡背上,左看看、右望望,兴奋难抑。前次他是半夜从后门偷溜出观外的,没想到这样一路走去风景如此好。

青瓦灰砖的屋舍间栽了十余株梅树,此时正逢初春,枝头齐放白英,犹如坠了满树银雪,行走其间,淡淡幽香让人沉醉。

清新沁冷的风拂过脸庞,远处传来的洪钟声在澄澈空气里回响。

走了许久来到外院殿阁,先到的是四御殿,供奉辅佐三清的四位天界尊神,又称四辅。

看着端坐高台的南极长生大帝像,崇临苦笑想:既为天神,自得长生,千年光阴也如过眼云烟,实在堪配此名。

许是天气尚寒,来参拜的香客并不多,檀香的香气飘散开来,不浓不淡的清雅,极为好闻。绕过经阁,前面不远是一处大殿。

「那儿就是七真殿了,供着北全真七位祖师,丹阳子、长春子什么的。」杜衡停下来喘口气,把背上的崇临重新背稳方又迈开了脚步。

崇临这才注意到杜衡脖子上全是汗,发髻散下的发丝都黏在脸颊和脖子上。他虽轻,杜衡却也不壮,背久了显然有些力不从心。

「歇会吗?」崇临问道。

杜衡犹豫一下,终于点点头。

他寻的歇脚所在矗立了一棵参天古树,需四、五人方能合抱,根须盘根错节,挺拔高耸。最醒目的是树冠从矮枝到顶端高枝都系满了或长或短的红带子,上面似还写着字,却模糊难辨。

把崇临安顿在一旁石凳上,杜衡也挨着他坐下,抓起袖子擦汗。

「这树……怎么回事啊?」崇临惊奇的仰望着这火树红花。

「许愿灵木。人们相信千年古树有灵,只要将愿望写在红绢带上系到枝头,就能上达天听。啊,要系的越高越好。」

「那……系红带的人愿望都实现了吗?」崇临转向杜衡。

杜衡咬了下唇,直视他道:「事在人为,岂会皆由天定。与其求九天上的神明,你信我就够了。」

「真是了不得的自信啊。」崇临不由轻笑出声。

杜衡虽看似温和,却总是任性妄为,天不怕地不怕,金殿辞状元也是如此。

「那时亏你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什么不要状元功名,父皇若一怒之下打死你,可就直接做鬼去了。」

听到这话,杜衡的笑里有几分狡黠。「你总会救我的,怕什么。」

崇临开口想反驳,但事实的确如此,也只能哑巴吃黄连,由他得意了。

虽是午后但天气微凉,久坐还是会冷,寒气吸入肺中,崇临忍不住咳起来,揽紧了身上棉袍。

「回去吧,等天暖和点咱们再去前面几个殿玩。」杜衡在石凳前蹲下来,崇临揽住他的颈子由他背起自己往回走。

走没多远,崇临有些倦了,额头抵着杜衡的后颈紧贴着。

「困了就睡会儿。」

「嗯,到梅树那边叫醒我,我想折枝花回屋插……」崇临渐渐没声音了,轻柔绵长的鼻息吹在杜衡颈侧,痒痒的又带着淡淡温暖。

转眼半年,时序已入秋。崇临的身体时好时坏,人虽然一直很有精神,五脏却日渐衰竭,杜衡方法用尽仍旧药石难医。他的脉象主寒虚寻,时而却又促热靡常,极为罕见。若当真是中了毒,不知毒性更何谈解毒。

崇临从没问过治病的事,每天只缠着杜衡陪他看书、下棋,天气好时总要出屋玩耍一会儿。

「睡觉好浪费时间啊。」崇临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不好好休息。直到睡在偏房的杜衡搬来同住,依偎着他才肯乖乖入眠。

「山上的菊花都开了吗?」崇临咽下最后一勺汤药,突然问起。

杜衡喂给他一颗甜枣,笑道:「才刚入秋,哪有那么快。」

闻言崇临也笑了,「天底下那么多道观,你知道我为何要来清虚观祈福休养吗?」

也不等杜衡猜,他就自己揭开了谜底。

「书上写灵山有四时美景,冬春赏银雪白梅,夏看飞瀑清溪,秋天更盛开漫山遍野的黄蕊雏菊,美得像梦境。梅雪和瀑布都看过了,最后,我还想看看菊花。」

杜衡感觉心脏被狠狠揪紧,喘不上气来。崇临越是露出安心的微笑,他越感到一股撕裂般的疼痛。

「……不只今年,明年、后年,每年我们都来灵山赏菊。你不是还想到山下县城转转吗?天大地大,好玩的去处多着呢。」

点点头,崇临握住杜衡的手,垂眸一笑。「我们再也不回宫里了,好吗?」

「……好。」

「你喝过酒没?」

仍然沉浸在愁绪中,杜衡冷不防被这问题吓了一跳。「酒?没有。」

「我也没有。」崇临兴高采烈道:「一直都很想喝一次,我们来喝吧。」

「你——」杜衡刚想斥他这副身体喝什么酒,不知为何却说不出口,最终只点了点头。

差随侍的太监到山下买回一小坛九酿春,按着市井规矩,桌上摆一碟花生米、一碟酱牛肉当下酒菜。两个少年相对而坐,凝视着桌上酒坛,都有点情不自禁的兴奋和紧张。

「还没开封就好大一股味道。」崇临凑近了闻,杜衡也凑过来。两人脑袋顶脑袋,端详了半天也不知该拿坛口的泥封怎么办。

杜衡一咬牙一巴掌拍下去,却用力过了头,泥封是开了,但碎了一桌子土,酱牛肉和花生米全糟蹋了。崇临笑得半死,直说他没用。

开封后的酒香极烈,光闻味道就足以醉人。两个人各倒了一小杯,皆皱着眉头犹豫不决。

崇临鼓足勇气先抿了一小口,而后满脸惊喜道:「清冽爽口,真是极品的佳酿啊。」

见他如此,杜衡放心大胆的饮了一大口,没来得及咽下就喷了出来,直咳个不停。嗓子似乎被烧坏了,嘴巴和鼻子里又苦又辣不知什么滋味,麻得话都说不出半句来。

「噗……哈哈,啊哈哈哈哈。大傻瓜,啊哈哈……」崇临捂着肚子笑到直不起腰,活像被戳中了笑穴,怎么都停不下来,直至咳得厉害才稍微止住。

「你耍我啊。」意识到自己被骗的杜衡皱起眉,捏住崇临鼻子把酒杯塞到他嘴边。「不公平,你也喝喝看。」

端量着杜衡脸色,崇临小心翼翼伸出舌尖舔了一下,立刻呸呸的吐了出来,苦着脸道:「还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呢。听着挺潇洒,原来酒这么难喝啊。」

「是吧。」杜衡这会儿也开心的笑起来。看见天色暗了,他把灯移到桌子中间。

烛光映着崇临柔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小片阴影,极为好看。

晚风渐起,吹进屋来,沁凉直入心脾。

「喝点酒晕晕的真舒服,感觉即使闭上眼睛,也能作一场好梦。」崇临垂下眸子,嘴角仍噙着笑,看去却有几分寂寥。

「杜衡,以后……你这辈子,每次喝酒的时候都会想起今天吗?你……会记得我吧?」

杜衡怔怔的看着他,心想要说些什么、得说些什么才行,脸上突然感觉有点凉,摸的时候才发现竟是两行泪。

而当黄蕊雏菊开满灵山之时,一个落雨的秋夜过后,杜衡却不告而别。

他们再见之处,已是千里之遥的京城,皇宫。

第四章

「到底怎样了,你这庸医!」崇嘉一把抓住杜衡的胳膊将他拖出寝室,压低声音急问。诊个脉竟耗在屋里小半个时辰,这厮真活活气死人!

杜衡冷着脸色也不答话,好半晌才嗤笑一声,「横竖死不了。」

崇嘉闻言,怒火腾的燃起,一拳打得杜衡撞翻了身后的红木圆桌,上头的茶壶茶杯碎了一地。金丝鸟笼翻倒下来,玉璃在里面惊叫连连。

「有胆再说一遍,你这混帐!」

抹去嘴角渗出的血丝,杜衡想站起来,但刚抬右臂就感到一阵剧痛,想是跌伤了骨头。崇嘉原就喜欢舞刀弄剑更甚读书,力气比常人大了不少,受他一拳的滋味可想而知。

「爷!」小荻慌忙冲进来护住杜衡,对崇嘉连连叩首。「三殿下息怒,三殿下息怒,主子什么地方得罪了,小的给您……」

「住口!这里哪轮得到你说话。」崇嘉俯视杜衡,面上全是狠厉。「六弟要有任何闪失,我就要你偿命!」随即拂袖而去。

抚了抚胸口,小荻咽口唾沫,好不容易缓过神来。

自从六皇子昏过去,主子的脸色就没对过。担心他会出什么事,小荻就躲在窗外听动静,谁知还真就出大事了。

「爷、爷,您没事吧?」小荻扶杜衡在椅子上坐下,心疼的看着他。

送走了阎王似的三殿下,小安也赶忙进来收拾满地烂摊子。玉璃这可怜的小东西受了惊,叫个不停,在笼里扑腾得羽毛乱飞。

杜衡忍着疼对小荻笑笑,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不冷静的时候。今天是三皇子惹得崇临生气病发,他亲眼见了的。

崇临素来体弱,像这次来势汹汹病发却是第一次,情况委实凶险。虽给他服了药抢救过来,可若下次再犯,只会发作得更厉害,保不准会危及性命。

杜衡坐到桌案前,几番想提笔写方子,右臂却疼得不听使唤。

「杜太医的手可是伤了?」突然,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

「苏榜眼?」杜衡抬头,诧异的看到苏清凌站在身侧。

见他满脸惊讶,苏清凌也生出几分赧然。先前送王洛甫至宫门口,听换岗的侍卫闲谈,说六皇子在大殿外昏过去了。他对这位「白玉天家郎」深有好感,明知自己没什么身分立场,思量再三还是决定折回来探望。

不料刚到东篱宫外就见崇嘉怒气冲冲走出来,宫女太监因这突来变故忙成一团,没人招呼,他也不知该如何通报,才迟疑地走到门前探头一看,见桌倒杯碎、狼藉满地,杜太医嘴角青肿还隐有血渍,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一时间也顾不得太多,便走进了屋里。

「若不介意,可否让在下代为执笔?」

「……那就有劳了。」杜衡略一迟疑,让出位子给苏清凌。

中药方子免不得有些疑难字,但苏清凌每听一味药名便毫不犹豫的落笔,却也一字不错。书法细瘦中自有清灵,极是好看。

杜衡不由奇道:「苏榜眼通晓医理?」

「略知皮毛而已。」

涮了笔挂好,苏清凌有些落寞的笑。「小时候,我娘身子不好,每日汤药不断,各式药方子也算看熟了。」

同六皇子一样,苏清凌亦是幼年丧母。久病在床的母亲一天晚上睡过去,便再没能醒来,走得毫无征兆,连最后话别的机会都没有,因此他自小便深知人世的无情与无常。

「六殿下身子如何?」

杜衡顿了片刻才道:「外感风邪,气虚发热,又急怒攻心,犯了咳喘的老毛病,得好好养一段时日。待会他醒了,你进去探探他吧,他颇欣赏你,见了你肯定高兴。」

「杜太医要走了?」苏清凌很是讶异。

「嗯,」杜衡点点头,下意识拿手遮住脸上的伤,犹豫着开口道:「去趟药监司,汤药来了就叫醒他趁热喝。崇……六殿下不怎么爱吃药,脾气倔得很,你帮忙哄着点。告诉他,这是退热保命的药……吐不得,嫌苦的话就给他吃这个。」

递来的油纸包里装了些蜜色的块状糕点,散发着淡淡梨子的清香。虽然外观稍嫌简陋,想必味道应是甘甜。苏清凌点点头,「我知道了。」

杜衡转身出去,刚走到门口又折回来,脸有些红,声音低不可闻。「我被打的事,别和他说。」说完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

苏清凌不由愕然。

说实话,对于杜衡,他并无好感。阶兰宫中初见,这杜太医衣衫轻薄又披头散发的从太子寝殿走出来,相貌美则美矣,却给人风流浪荡之感。然那带笑的神情又似是刻意流露出的妖媚,一双看不透心思的深眸让他记忆犹新。

后来才听说此人便是曾以十五稚龄大魁天下,引起举国轰动的少年状元郎,没想是这般不羁人物。他原以为便是雷打于前,杜衡也会淡然处之,孰料今天却意外看到了他的另一面。

捧着怀中包得仔细的蜜糕,苏清凌面上浮现几分笑意。大概方才的杜太医,是最像当年那个小小状元郎的吧?莫名的,他有这种感觉。

「还疼吗?」崇宁拿着沾了药粉的帕子帮杜衡擦拭嘴角伤口,眉头皱得死紧,忍不住又问:「到底是谁打你?说出来我为你做主。」

杜衡右臂用纱布吊起,靠在虎皮软榻上,胳膊和背部撞到的地方疼得厉害,可面对太子的追问他答也不答,只合眼养神。

出了东篱宫来到药监司,杜衡仔细交代了值守太医官崇临需用的药方、危急时施针的穴位等等以策万全。待小荻将煎好的汤药送去,主仆二人才打算出宫。

谁知还没出药监司多远,就见柳公公喘着粗气追来,后面还跟着顶八抬的暖轿。想是有嘴快的去了太子那儿报信讨赏,也不知怎生形容他的伤势,竟搞得这般夸张。

无可奈何的让小荻先回凤栖楼,杜衡乘了轿子被抬到阶兰宫。崇宁仔细检查了他的伤势,又是好一阵盘问,脸色冷厉得吓人。

看着这般紧张自己的崇宁,杜衡心中百感交集。

大抵,人一旦有了珍视之物,便要输得彻底。堂堂太子之尊,也不过是个肉体凡胎的情种,可怜之人罢了。而这份情意,他注定对他不起。

「崇宁,我累了。」杜衡笑了笑,侧转身子闭上眼,面上倦意已深。

这还是杜衡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崇宁愣了片刻,感觉脸颊有点烫,声音透出几分压抑着欣喜的暗哑。「也对,你伤着了当然要好好休息,今晚就住这儿吧。」

崇宁也不叫宫人,自己去寝室拿了双人的苏绣丝缎暖被给杜衡盖上,将被角仔细压实,并盯着他的睡脸贪看了好半晌,呼吸都近得吹在耳畔。用手指轻抚过杜衡的唇,崇宁像偷了腥的猫儿,满心餍足的笑起。

可这厢小荻却在宫门前气得跳脚。要出去时他才想起,进出皇宫的腰牌只杜衡身上有,若这么出了宫,明天一早他就进不来了。

在宫外等了半天也不见自家爷派人送腰牌来,知道他定是忘了这事了,可就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敢到阶兰宫烦人通报。左思右想,小荻给守卫留了话,便去东篱宫替爷看着他那宝贝六皇子,横竖他和小安还算熟悉。

由于崇临爱静又不喜生人,东篱宫服侍的人少,也不像其他宫里对往来客人盘查严苛、规矩一堆。加上杜衡临走前嘱咐,管事太监便让苏清凌到内室中等崇临醒来。

待药送来,管事太监不知忙到哪去了,偌大东篱宫中竟没有一个服侍的宫女,苏清凌无奈,只好端着托盘走进房中。屋内光线微暗,除了床旁炭炉发出的劈啪声响,一室死寂。

将灯点上,苏清凌搬了椅子坐到床边,低声唤道:「殿下,殿下?」许久没有动静,他试着伸手拍崇临的肩,可床上的人还是没醒。

苏清凌有些慌了,急切的唤着,又加力推了几次,才见崇临睫毛一颤,眉头轻轻蹙起,随即缓缓睁开眼。

待看清了面前之人,崇临很是讶异,声音沙哑道:「苏……榜眼?」

见他醒来,苏清凌放下心来,和悦笑了,「殿下,汤药煎好了,请您趁热喝吧。」

崇临闻言脸色变了变,盯着冒热气的药碗不说话。

苏清凌心中轻叹,看来崇临畏药是真,便照杜衡原话传了,「杜太医说这是退热保命的汤药,吐不得。您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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