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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望山——by羽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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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渐心说放荡阴狠,在淮安呆那几天倒是没怎么觉出来。也是,自己毕竟扮的是个外人。他也不接话,过去帮齐琅翻医书。齐琅说要是陆琮那小子在就好了。

“要不要我去把他叫来?”

“叫来他,晏阳城谁管?”

李渐故作思考的模样:“怎么,你要不嫌弃,我替你管两天去?”

这主意太好笑了,那些老臣非疯了不可。齐琅刚想笑话他蠢,偏头一想直接把凌静送到晏阳去不得了。只是得他自己和陆琮都不反对才行。

“我来见你是因为没有忍住。”

孔滇是兵痞子,兵痞子说实诚话,杀伤力是一等一的。陆琮有点傻地看着他负着手的模样,真不知道是怎么答他才算好。他总不能说这几天我也在想你吧?还别说,假如孔滇是自己,还真有可能就这么说了。然后两情相悦,你侬我侬——天哪,想想就可怕。他只好又“嗯”了一声。心想对着这人自己这么多年书都白读了。

孔滇眼睛就笑着眯了起来,“刚说一半。另一半是凌静在泷关中了点毒,听说眼睛毁了。齐大人和将军差我来问问你能不能把他带来让你看看。”

“这有什么好问的。我是大人的手下,大人直接把他带来就好了啊。”陆琮奇怪齐琅何时变得这么客气。

“大人心疼你一个人揽下许多事,别再累着。”孔滇说得难得柔软,仿佛心疼的是他自己一样,“那,我去把那凌静接来。”

“嗯。”陆琮目送他远去,莫名地有点失落。也说不好是失落在哪儿了。他手上捏着的那本册子还没翻两页,低下头一行一行扫过去,竟是无心再读。当下毛躁地开始叹气。

凌翊与凌绍二人还未回来。

井城离咸平并不太远,快马加鞭,一个时辰怎样也到了。况且并未从那二人那里收到书信联络。已经过去了两三天,凌静走之前说怕是凶多吉少,一切拜托。

李渐心想这人怎么这样冷静。齐琅大约是看出了他的疑问,给他解释凌静大概是知道自己这副模样着急也没有用。

总说李师映是神仙似的,凌绍也说过齐琅越发万事寡淡,不通人情。如今齐琅看来,凌静才真是神仙一样,生死世事都可不在话下。也许人若要这里那里走一遭,再无眷恋,都会变成这副模样吧。

送走凌静和孔滇,齐琅在李渐对面坐下来。沉默了一会。李渐忽然神色凝重地开口说我要对你说个实话。

齐琅心里“咯噔”一下。事到如今他最怕的就是谁又有什么瞒着他,最怕的是李渐瞒着。还没细听眼神已经多了愤怒和恐慌。“不,不是什么大事。”李渐赶紧解释,“就是我之前与凌翊去的不是什么恒州,是凌阳宫。这回凌翊凌绍两个人失踪怕是有关系——”

“——你去的是凌阳宫?”齐琅盯紧他的脸色忽然就黑了下来。

“是扮成旁人去的,趁齐景不在,正好取了凌爽人头……”

“——胡闹!”齐琅气得站了起来。他已许多日子没愤怒过,还以为绝望和失望已经把自己磨出了锈,磨得当真温吞了。此刻被李渐一激才发现自己原来还能动气,心头仿佛有火星子燎着,烧上了头,“你以为齐景是什么人!他若肯把凌爽放在身边,那凌爽如何会是个窝囊废,这般好骗就能被你诳了去?凌阳宫机关城是他的大本营,你都敢进,亏你还能毫发无伤地回来!”

李渐看他唇角抖着,眉毛拧在一处,骨节捏得发白,心想这回是真惹着了,又觉得凌阳宫虽然处处寒意,总不觉得凌爽是多有心机的,于是也一同站起来想要解释两句。结果齐琅却不让他说话:“你不必解释。瞒着我,可是怕我拦你?”

李渐只好点点头。“凌爽那老儿似乎也没什么乾坤……”

“——没什么乾坤!你看看凌静,那是一般人养得出来的儿子么!”

齐琅觉得自己有许多话可以用秤称了一个个砸到李渐脸上去,到了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愤恨地扔下两个字“幼稚”,三两步出了门。

李渐留在原地,看着他行走如飞。背影在逆光里变成黑的,又闪了两下,不见了。

总不可能永远甜蜜如初。

齐琅虽然深深明白这个道理,但是真到了这一日,他仍然来不及应对。那小子支撑他很多事,齐琅都懂。他的人生本来浑浑噩噩,黯淡死寂,都是那小子胡搅蛮缠,顶着那么一张脸硬要闯进来,就哗啦啦地来势汹汹地把那点沉寂冲散了。他是莽莽撞撞的一线光,像银币一样亮,进来的时候晃眼,太过惊喜,一时也就忘了李渐确实只是个孩子。他的不怕天不怕地可能是优点,但转过身来,就变成幼稚。

这幼稚让他忽然之间就变回了孩童,每次笑容从无所畏惧变成了鲁莽欠虑,做出一件傻事便打回原形。

齐琅心想完了,从头到脚就是一场梦,也差不多该醒醒。李渐是不像齐景,没瞒他什么,没骗他什么。是他自己骗自己,以为这孩子果真可以依靠。

他毕竟比李渐大上许多。

任何自以为是的相互理解,都是虚的,都是没来由被放大无数倍的那点安慰。最可气的,是齐琅自己沉溺其间,为他心神恍惚,为他打开身体,如此这般女流作态,这一盆冷水浇下来,齐琅忽然觉得自己承受不住。

一开始动气,确是因为担心。

如今就只剩失望。

李渐不知道是哪不对。

不不,并不是说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他只是觉得那点错不至于如此,能让齐琅变成这样,绝不是表面上那点错那么简单。他想跟他说说闲话,那人目光刀子一般地扫过来,他觉得自己还是闭嘴为好。

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好在他们现在没有那么闲,他们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做,比如,打探凌翊凌绍两兄弟的消息。也没有什么太多的选择。井城,从哪里丢掉的从哪里找回来。

李渐收拾了包袱,不想再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地开口,于是只是故作平静地问,我要去井城,你是否一起。

他出门的时候,齐琅跟在了后面。

李渐想这样挺好,至少他还把他当作同伴。暂时,也够了。

孔滇心说万事急不得。可道理虽然这样讲,身体一向是不听话。他抱着胳膊站在门口,晚上各处都点着灯,空气也亮得火热。他看着陆琮弯腰给凌静敷药的模样,脑袋里莫名冒出那两条掩在衣服下面的腰线,心跳的节奏就乱了两下。

“方子是齐大人写的,原本温和,我斗胆改了改了,可能有些难受,但好得快点。”

陆琮说完,问凌静可是能看见些了。

夏天,水分大,光是瞅着那副光景周身也湿。衣服黏在身上,孔滇看陆琮穿得多,凌静头都被裹上,刚拆开,自己都替他们俩热。视野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像水一样黏稠地晃,让陆琮那点露出的颈子都显得格外清澈起来,原来是他手上那支蜡烛烧得旺了,水气升腾,整个人的轮廓也就游动着。

“嗯,倒能看见你手上的蜡烛影了。”凌静点点头。

凌静的感受一直很奇妙。眼前那片雾一点点有了形状,仿佛失了焦点的视力一点一点挪远,一点一点慢慢对准。尽管很艰难,可是在迫近。他心想眼睛你辛苦了,听陆大人的话,能看多远看多远吧。

说来也奇怪。

由于凌爽的原因,凌静以往无比厌恶被男人碰,可是不知为何,这个陆琮的手竟是完全不讨人嫌。也许是因为自己看不见,也许那双手真的很干净,指尖在脸上游走的时候,是温和的,不带任何调情意味的。这种温和令人安心。凌静一瞬间有点恍惚,反而遗憾自己当初在泷关没好好与这陆大人深交,第一次来时,更没注意眼前究竟是什么人物。

“那凌大人好好休息吧,陆某不打扰了。”陆琮吹熄了房间里的一半蜡烛,拔脚看见孔滇还站在门口,就是一愣。凌静在床上挥了挥手。

变成半瞎子之后感觉都变得敏锐了,光听脚步声几乎就能听出门口那两人关系不简单。凌静暗自一笑,心想算了,拯救哪是那么容易就会降临的。

陆琮往自己房里走去,孔滇跟在后面。

陆琮正想着拒绝也不是不拒绝也不是,脚步就慢了下来。孔滇大约是看出他的迟疑,多跨了一步站到他前面去。陆琮差点撞上他,被孔滇扶住了胳膊。

“失、失礼了。”陆琮刚站稳,慌慌张张地说。

“没……是我挡住你不对。”

“那我也不该撞到您……”陆琮还想道歉,孔滇把手从他胳膊上拿了下来,看他这副样子,伸展了嘴角,表情戏谑。陆琮没来由地撞上这么一个表情,脸就涨红了。

还好烛火烧得亮,不太明显。倒是孔滇弯起来的眉眼显得坦率真挚。

“怎么你有点慌。你怕我?为什么?”

陆琮心想是啊我干嘛慌,我干嘛怕他。可是一抬起眼睛又张口结舌,这时刻简直是折磨人。孔滇那张脸离得近,一对上又想低头。他的体温也隔着衣服传过来,清爽塌实。陆琮肚子里辩解说我安全距离被侵犯了,我紧张一下还不行么。可是一张嘴依然说不出话。

动心了。

尽管之前还能硬说都是酒害的。可是一番二番见他,一番二番地想念、慌张,再否认就是骗自己。动心了。真是可怕。陆琮二十五年的人生里,从未被一个人掠夺至此。况且此刻他二人贴得近了,连身体都不能自持。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今天若有了第二次,以后就没完没了。

孔滇大约也察觉到了双方的异样,他不打算犹豫,本来还怕太过急进会惹得陆琮不痛快,可是毕竟都是男人,做了也就做了,没那么多计较,何况第一次他们两厢情愿,如今分隔不短,自是谁也忍不住。

也没打算等陆琮回答。他凑近了,去寻陆琮的唇,一开始并不激烈,只是咬住了,分开,又贴上。陆琮半推半就地没正经反抗,孔滇于是放心了,那吻忽然就变得凶猛起来。

他双手扶在陆琮的腰上,似乎有些细,但并不弱,合手,胸膛贴着胸膛,两列心跳乱糟糟地交织着。陆琮垂着手没动,觉得两个人相贴的地方都灼着自己,像是要把衣服也都一同烧化。他不受自己控制地张着口,任对方的舌头在自己的口腔里攻城略地。有时孔滇压得狠了,就把头错开一点。滋味不坏,全身的细胞、神经都被撩拨起来。这回确是半点酒也没喝过,大略是情比酒醉人,陆琮觉得自己晕晕乎乎的。

他无意识地伸出手绕到孔滇的背后,把两个人的距离又按紧了一点。

孔滇没忽略这个动作,大喜过望,一时欲望更抬起了头。

三十三

两个人都没睡着。陆琮盯着天花板,孔滇虽然也冲着天花板,眼珠子总是忍不住向陆琮那边飞。他清醒了,有点心焦,老盼着陆琮能主动说点什么。可是现在看上去显然希望不大。

“那个……陆大人。”

陆琮疲累,身体又痛,早已困得不行,可是脑子却莫名清明得很,正是睡也不是醒也不是的状态,听见他的声音又是一激灵,只好“嗯”了一声。

孔滇心说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怎么说都只会嗯。他没办法,只能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

“咳……我可当你是——同意了么?”

陆琮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呃……同意什么?”

孔滇自己也不是个脸皮如何厚的人,也不知道陆琮是真脑子断档还是明知故问,骑虎难下,只好扭过头去,强迫自己盯着陆琮那双眼,仿佛这样总显得自己气势足些。陆琮脸上情事的红潮还未退干净,眼珠湿润,看到模样孔滇顿时什么勇气都有了:

“与我在一起……的事。”

蓦地陆琮的耳根子烧了起来。他冲着天花板的脸终于是背对着孔滇转了过去,更透出后颈和耳根子的红。然后孔滇又听见他微弱地“嗯”了一声。

心就欢快地跃了起来。

孔滇得寸进尺,从背后揽住了陆琮的身体,然后心满意足地睡。

陆琮这回是彻底睡不着了。

急转直下。

李渐感觉莫名地,他与齐琅的关系就忽然回到了三月开战之前、自己溜入晏阳城时的那个状态:表面上维持基本的和平。不,情况可能更糟。至少那时候他还能强捆了齐琅,做。齐琅强归强,现在想来,显然那时候并没想认真反抗。想到这李渐就有点安慰,再怎么说,齐琅心里是真有他。

然而现在的齐琅碰不得。他坐在那摆明了就是说,敢碰,咱俩就彻底完了。

李渐叹气。跟井家老板要了间房,齐琅一进屋脱了衣服,倒头就睡。

李渐看着他睡着的模样,不安稳,皱着眉,呼吸却没乱。在他身边那么久,是真睡着了,自己这还是能看出来的。于是放心地伸出手,碰了碰那半扇脸颊。滑的,温的,哪里有条淡淡的疤痕,抚上去,齐琅的薄唇就皱了皱。李渐吓得赶紧缩回手。忽然看见那唇张开了一点,有点哑的声音就漏了出来。

“……渐儿。”

李渐以为他是发现了自己,还答应了一声,后来一看齐琅根本就没有醒来的意思。

梦话。

李渐哂笑,这……应该是好事不是?他出了屋子,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其时正是下午,说书人说到兴起的时候,就看见一众酒客还在那里聚精会神地听着,生怕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一句“且听下回分解”。李渐早想着这说书人才是客栈的最大情报源,日日把人来人往都看在眼里,于是也加入了听说书的人群,就等着他讲完。

说书人看见这个新来的年轻人,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会又移开了。

李渐说你至于动这么大气么咱俩当初在一块不是血缘的呼唤么,我是幼稚,我是小孩气,你是不是非找个阴鹜的像凌静那样的你倒满意了,你齐琅文武全才,真给你个与你一般性子级别的你还处不来呢,我错了还不行么我不听上级命令擅自行动,我这不也是着急么不想让你受伤么,我之前也没那么光辉高大现在也没那么一无是处,我活着回来不是说明我挺有本事的么,我跟你说你再这样齐琅我才不让着你,我干你你听见没有,我干你。

齐琅想说你他妈的贫什么贫废什么话你他妈来碰我一个你试试。他一张嘴发现自己没有声音,然后伸了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李渐的脸就忽然扭曲了,说琅哥你说不动我也别自个掐自个啊。齐琅一头雾水地觉得他们俩这说话方式都不太对,从小到大读的哪本书也没教他们是这么说话的,然后他被自己掐得有点岔气,一睁眼就醒了。

梦。

他有点费劲地想那梦里都发生了些什么,发现自己居然什么也想不起来。李渐那小子脸红脖子粗振振有词地跟他说了些什么话,他听着很不舒服,然后全忘在脑后。面前只有摇摇欲坠的梁子,出了一身汗,躺着的那张床有点湿。

齐琅忽然觉得口渴,干咳了两声下了床。

就看见楼下李渐正跟说书人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你要找的那两个人在凌阳宫。被凌爽锁起来了,估计正折磨着。”

没等李渐开口,说书人已经先说了。李渐大感讶异,心想这回难道是遇见了高人。一拱手:“阁下知道我的来意?”

“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一些。”说书人微微一笑,竟是与面向完全不符的优雅。李渐一凛:“阁下这样讲,可是不方便告诉我身份?”

“不太方便。”说书人背过身去收拾起了东西,又把那顶大帽子扣在自己脑袋上了,“喔对了,李将军,在下看着你是否和齐将军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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