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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望山——by羽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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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琅和凌静没有闲着。他们利用在舒永抓到的战俘还有凌绍彻查了凌家的粮道与财路,这才发现,白家竟然是富甲一方的大户。而凌阳宫被烧后,白惟更是第一时间搜刮了宫里剩下的所有金器玉石,料定几年后凌家卷土重来,财力的支撑必然大有裨益。此人心机深沉,不可小觑。

“我只是不知道这个白惟动机究竟为何?”齐琅拧紧眉毛,“他这样肯替凌翊凌绍操心,五年前我们攻凌爽,吓唬凌翊李渐远离舒永、与李渐做内应的都是他,手刃凌爽的还是他,如今又倾囊相助,此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若说商人重利,凌家可有利可图?”

“我并不了解此人……他是个琴师,倒是常常在老头内室出入的。”

凌静盯着齐琅的肩伤,休息这些天,总算是没再恶化。齐琅的唇由于失血而发白,凌静便给他强塞些鱼肉,吃得齐琅也腻,却没有办法。

“凌静,你看我这个状况,我们能不能先到井城……”

“——不行。”凌静直接打断他,“到你伤口开始见好之前我们就在舒永呆着。”他语气强硬,“陆琮孔滇都在李渐身边呢,晏阳数万重兵,又有地利,大人你还是担心自己吧。如果你回去的时候不是健健康康的,我难保不被李渐那小子撒气。”

齐琅看着他无可奈何。

李渐吊儿郎当地在山头杵着。

凌翊军已经尽数被他们引到了谷地,李渐的兵灵敏地堵上了周围的缺口,几个山头往下嗖嗖地射箭,下面人根本没有招架的法子,一忽儿尸体和伤兵便堆成了山,恐怕里面还有受伤倒地的直接被压断气,好不可怜。

“你爷爷我打这山的时候可要聪明多了。”李渐自己都笑了起来,“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你也不强。”

凌翊军渡江时为了出其不意,连个火把也没有带,这下黑灯瞎火,更加着急忙慌,损失惨重。李渐弯弓搭箭,自己也练练射术,打了约莫有两个时辰,殿后的几个人来报说剩下一万人试图强渡,还淹死不少,李渐就乐了。

现在江是过不得,缓下来至少得三天,还够打扫打扫战场。而且那凌翊但凡有点自知之明,此刻也该收兵休养生息去,再别来犯。毕竟兵力上晏阳守军已是压倒性的多,而此役过后,也叫他们不敢再轻视。当然,假如他和白惟都在江里淹死了则另说,不过那样的话,恐怕后方也不会那么前赴后继了。

陆琮和孔滇一起上山,说下面敌人已经差不多消灭干净,李渐看他们俩那副投契的模样,心里还有点酸楚,一挥手说好了,下去歇着吧,该怎么做怎么做就是。底下传来了胜利的欢呼。

他们像当年围攻晏阳时一样统统在山上安营扎寨,一时月望山上旌旗飘摇,好不浩荡。李渐一个人在帐篷里坐着,听见旁边那顶帐子里的响动,就知道孔滇和陆琮必又逍遥上了,一声叹息摇摇头。

与齐琅分别久了,想念如抓心似挠肝。

按理说这么多年情分,常人早该厌倦,怎么这么久过去自己还是这样念着他。他一日不在眼前,便挂心得不得了,以为总会淡,却越见浓。

这样喜欢他。

想他模样在自己脑中寸寸掠过,高兴时平平淡淡,或冷静又充满杀意,无不生动如在眼前。李渐躺在铺上,没点灯,黑暗中外面声音星星点点。强迫自己合上眼,却总想到他肩伤如何,辗转反侧,竟不觉困倦,难以入睡。而后睡睡醒醒,薄梦,亦无乾坤。近日连爹与齐景都不曾梦见半回。

天就亮了,一个小兵匆匆忙忙地在帐外报说凌翊一个人在江边叫阵。

“可是你说的,若单挑你赢了我,便把衍州还你,若我赢了你,便立刻撤兵?你现在可只有区区一万人,敢跟我喊这样的条件,未免也太狂妄了吧?”

说起来,李渐与凌翊几乎算是同岁。这两个人对在一起却是天差地别。

“衍州本就是我凌家的,跟你谈条件已经是便宜你了。”凌翊冷冷地说。

“你这样有自信……也好。”李渐的一杆枪在风中舞得虎虎生威,复又戳回地上,扬起尘灰。“若你赢了,岚城以东都是你的。但无论结果如何,麻烦你立刻退兵,琅哥脾气好,不喜欢白白杀生。你这一万人硬要上,无非就是被我们全山围剿的份。我这样,已是给足了你面子。”

凌翊眯起眼睛,似在权衡,半晌,“那就按你说的。”

两军阵前,两个人就这样拉开了架势。

李渐其实毫不畏惧。当世,若说哪里有高人,一对一能赢过齐琅也就罢了。凌家兄弟的底细他是清楚的,凌翊本就不是个武人,这五年再如何精进,怎么比的上齐琅。而他李渐,可是能跟齐琅过五十招不落下风的人。

他不是自大,他是事事皆洞明。何况武力没有捷径。谅那凌翊肯单挑,该是有什么阴损法子。若事先知道他要阴人,阴人者就已经失败一多半。何况论旁门左道,真正的大师可也是自己人。

他李渐还跟着凌静练过一个月呢。

李渐看着凌翊的手圈在怀里,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心里便冷笑。拍马一枪过去,直冲他的小臂。

这岸陆琮和孔滇都把手捏成了拳头,想李渐忒也胆大,明明是对方意有所图的孤注一掷,竟然真的去迎战。只看见那两人两马交错在了一起,隔着水雾,朦朦胧胧。凌翊显然并不招架得住李渐的断龙枪,几招已是扛不下来,陆琮刚刚稍微放心,就看见那边的殿后部队哪里还管什么一对一,一口气全都扑了上去。

他妈的,李渐,你真是信错了这小子!陆琮和孔滇几乎同时跃起,他们两人过江还没问题,只是现在水这么大,放下桥也未见得好走,要一个部队过去不知得何年何月。李渐那边纵是再厉害,哪抵挡得了这么多人打他一个,眼见着包围圈就要合上,李渐呼地一声大吼,一枪串了七八个身体,通通甩到凌翊脸上,趁着那缺口处的人一晃神,又再串了几个,往地上一砸,一片水雾与尘雾。他拍马上了江面,回头一看凌翊军纷纷张开了弓。

心想这下可没什么余地,李渐伏下身来挂在马肚子上,蹄子一软,那匹悍驹不一会已被插成了刺猬,他翻个身,跟着掉下江去。扑通溅起丛丛白花。

齐琅一大早做了个噩梦,睁开眼的时候心跳都比平常快许多,他给自己灌了一大杯子水进肚,又记不得到底梦见了什么。只见阳光是这几天少见的好,伤口居然惊人地开始闭合,一切都是出人意料的美事。连凌静都吓了一跳,说大人你这体质不似常人,对毒的抗性这么强。

齐琅抬眼看着他,凌静知道他说的肯定又是回泷州的事,这下耳根子软,只好极无奈地说七天后出发好了。齐琅就有了点笑模样。但是许是那个记不起来的噩梦的原因,心里不知道什么地方发虚。他不停地暗示自己不过是心理作用,可是恐慌不见半分减少。终于到了下午,凌静拿了封消息来说是刚到的鸽子,算算日子该是大捷呢。齐琅赶忙拆开来了看。

就看见陆琮说李渐被凌翊暗算掉下了江,目前还未寻见,生死未卜,孔滇和他的人冒着大水放下吊桥杀疯了,把对面杀得片甲不留,然而却叫凌翊不知逃到了哪里去。

阳光晒得燥热。

凌静本来有些雀跃,却观察着齐琅的脸色已经是不能再坏,吓了一跳,也拿过那张纸看。

未过几行他的手指亦开始发抖。

“我答应你尽量留住你弟弟性命。”齐琅忽然开口,声音平板,“然而假如李渐有个万一,我追他到天涯海角也不会让他好过。”

他知道,齐琅说到做到。

又不止如此。

陆琮和孔滇强压下了李渐失踪的消息,兵营悲愤齐心,这事也不太麻烦。至少军队已经被他们尽数解决了,凌绍亦控制在舒永大牢中,暂时没有后顾之忧。陆琮代行管理之事早已习惯,一时半会还撑得住,只剩派熟悉水性的去搜索李渐。却没想到。

有下人慌慌张张来报说齐家大院传来了古怪气味,不敢擅闯,陆琮和孔滇踹开了门,发现胡瑶已被钉在墙上多日,肚腹剖开,一尸两命,死状残忍。屋子里血肉和泥都变成暗沉的黑红色,陆琮一个反胃就跑出了院子,吐得满地都是苦水。

孔滇抱紧了他。

陆琮虽然是半个大夫,在战场上生生死死也见了不少,却直至今日才知道自己真是小看杀人这回事。那副景象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越想忘记,记得越清楚,就又是一阵快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干净的干呕。一整天了,他滴水未进,仿佛看见食物都是尸体的模样。孔滇心里急,却没了主意,第一时间差人送信给齐琅之后便只好时时陪着陆琮。陆琮瞪着眼睛,孔滇盼他赶快哭出来,还好些。

齐琅还以为是李渐的消息,拆得心焦,结果看到最后只想着这事要不要瞒着凌静。然而之前的消息都随便给凌静看的,总不能单独扣下。凌静要把信拿过去的时候齐琅犹豫了一下,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凌静还有点奇怪说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盯了那几行字一会,好像没明白那上面说的是什么。

又盯了一会。

他抬起脸来问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齐琅看着他。

“若真不明白也好,就当什么都没看到吧。”

凌静苦笑,“我原本是没有心的,允儿出生的时候都不觉得多怎样,这五年是过得太好,竟然有了心。”

他们对视着,复又僵持了一会。凌静忽然觉得眼泪从眼眶子深处冒出来,很多,像是两只眼睛盛不下,都从身体的水分里面往外汹涌,仿佛要自己把自己榨干。齐琅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那个没受伤的左肩上,凌静的双手便死死拽着他的衣服。齐琅想真是够了,凌翊和他的人狠毒如此,再没有理由心慈手软。

他没空陷入悲伤不能自拔,他连自己都料理不好,他可以安慰凌静,却不敢想李渐的名字。或者看到胡瑶的模样,想到李渐还有生机,竟然还有些宽慰。

“凌静,你帮我处理这伤,我们立刻回去把事情办了,把凌翊和白惟揪出来,好么?”

凌静再抬起头时,脸上虽温热潮湿,表情已全都隐去。他点头。

齐琅不放心,把凌静直接送回了晏阳,孔滇看见他回来连忙把情况说了。齐琅未曾睡眠也未曾下马,一摆手说我去江边找李渐,你们该怎么办怎么办就是。表情冷然无波。

孔滇默默说好。

四十四

那是个多事之秋。

凌绍攻打舒永,凌翊攻打晏阳,胡瑶惨死,凌允失踪,李渐失踪。然后战争结束了。

晏阳城里的和平急躁又仓促。

陆琮再次勉强露出笑容时,孔滇简直要感谢上苍。他已许久不敢碰他,每日好言哄着开慰着,期盼他能从那个场景里挣脱出来。那个下午山上树叶子都红透了,陆琮终于把脑袋贴在他颈窝上,孔滇一凛,搂住他的肩,陆琮接着便放松了一样靠着,慢慢睡去。

孔滇不敢动,就这样呆坐了一整个下午,半边手臂都是麻的。陆琮再次睁眼的时候睡得有点迷糊,半合着眼睫动了动,发现周围景色依旧,天却快黑,抬起头来问你怎么不叫醒我。

“废话,你好不容易好好睡一觉……”孔滇因为激动而支支吾吾的。

陆琮轻轻一笑,往他身上又贴了贴。

孔滇的人先在城里面发现了白惟的尸体,旁边就是失踪多日的凌允,一把小刀准确地插在了白惟的心脏上,从背后。孔滇惊讶地问凌允怎么回事。

“他杀了娘,我杀了他。”凌允脸色阴鹜,仿佛并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而等凌静赶到的时候,这孩子扑到他父亲怀里,“哇”的一下哭出声。

“没事了,爹在这,爹对不起你。”凌静揉着他的脑袋,回抱着他,“允儿,你很勇敢。”

白惟的衣角飘在风里,一地碎屑,这场景似曾相识。

后来凌静派人查出当日暗箭暗算齐琅和李渐的是凌翊,而白惟的行动,自始至终都动机未明。十年间这成为了一件悬案,直到凌允长大后将整件事查了一个底掉,那是后话。

凌翊失踪了,再也没有出现。

之后转眼到了十月。齐琅风尘仆仆地赶到咸平,踩着满地落叶的脆响。他觉得他自己真是傻子,李渐从小在江上长大的,哪有那么容易就淹死,说不定早已上了岸耽搁在了什么地方。到了胡家门口的时候齐琅觉得自己的手都在发抖,一种沉重的感觉就在他身上流淌,他仿佛知道这一扇门会帮他找回一切。于是他敲了门。

从门后面缓缓展开的那张熟悉的脸,让他几乎泪盈于睫。

然而李渐看到他似乎有点警醒:“琅哥,你怎么在这?”

齐琅一愣,“我是来找你的。”

“来……找我?”

“对。”齐琅点头,“你掉下了樊居江……”

李渐一副不解的模样。

他挠挠头,“我不记得了……前些日子我娘还说,你可能要杀我,叫我离你远一点。我想你哪有这么可怕,可我在这边等了好多天她都不回来,你知道我娘在哪么?还有这院子,怎么……这么空。”

齐琅睁大眼睛看着他,“你不记得自己掉下去……你,你今年多大?”

“琅哥你糊涂了么。”李渐笑得爽朗,“我十七啊。”

你妹的十七。

齐琅又好气又好笑,你他妈的都二十七了行不行。他连哄带骗地把李渐带回了晏阳,一路上李渐就在那嘟囔说三年不见晏阳怎么多出了这许多楼阁。好不容易把他按到陆琮面前,陆琮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就听李渐一声惊:“孔滇你怎么被琅哥抓了?琅哥对你做了什么?几日不见怎么好像老了十年?”

孔滇难以置信地看着陆琮,陆琮又看着齐琅,面面相觑。

“他以为他自己十七。”齐琅抄着手站在那,明明挺气愤却又得憋着笑,憋得旧伤直疼。

陆琮看了李渐半天。

“完了,听说这种的,都得靠自己。自己想不起来,旁人没辙。”孔滇恶狠狠地说,“李将军,你醒醒,老子眼瞅着就奔四十了!”

“啊?”

这次换李渐张口结舌。

孔滇又拿了面镜子往前一搁:“你自个看看你自个,哪有十七的长你这样啊大人。”

李渐瞪着镜子半晌没说话。

“算了,人在就好,慢慢来吧。”齐琅拎着李渐的胳膊,“你跟我过来。”

李渐稀里糊涂地就被他拽去了内殿。

他的眼光带着疑惑,却灼热。

齐琅把他按在墙上。

吻。

李渐明显是惊讶了,却没有躲,他回吻着,亦是凶猛熟练的,身体仍然记得。直到他们两个从对方肺里再也抢不到任何空气。分开的时候齐琅微微喘气,脸色泛红。

“想起来点什么没有?”他问。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李渐迷惑地说。

“你个混蛋。”齐琅低下头笑,笑得满屋子都是鲜亮的。李渐被这个笑容夺去了目光,一时难以移开。视野里那张脸似乎与什么极珍贵的东西重合在一起,他拼命想,想得头痛欲裂,也找不回那样的经历。可他仍然觉得全身发烫,烫得他喉咙干渴沙哑。于是他重新吻回去,伸手解开了齐琅的衣襟。

触感这样熟悉。

“我们做这种事吗?”他低声问。

“你说呢?”齐琅粗暴地拽下了他的腰带,挑眉反诘。

窗外霜冻。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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