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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望山——by羽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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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渐渐有了交情,越觉得此人诚恳难得,每次虽然罗嗦,嘱咐的倒也句句是点,是比陆琮本人还要心细。可见是真把齐琅放在心里。陆琮暗暗忖度着,这人做事都是为着齐琅,却俱不当面身体力行,都要假陆琮之手。想到齐琅被李渐掳去后,罗庭从咸平得到的消息是齐琅与李渐在一处,心下便也猜了个七七八八。后来齐琅无意识地总是念着某个人,虽然名字未曾提过,他陆琮毕竟是聪明的,对这事也就慢慢雪亮了。

“他正查着那时与你练武的那三个人,说是如今,想把真凶找出来。结果查着查着查到了凌家的头上。我就想起了你。你嘱咐我凌家在井城打探他的这件事不要让他知道,我依你了。可现在这个情况,两件事查到了一处。你可有什么想法?你还记不记得那三个人里有凌家人?”

“有凌家人?”李渐这下倒是愣了,“他们只称自己是三兄弟,那时我叫他们是老大、老二与老三。”

“大人还没有翻到自己当时留下的记录。他说记忆里,里面有一个孩子姓凌名静,若是活到今天,该有二十五六。”

“那便是最大的那个。”李渐回忆了一会,“我已不大记得他的模样。我与他感情没有剩下两个好。我们三人玩闹时,他总是不甚热情,或者在一边看。”

陆琮有些无奈。“其中一个都这样,你是如何为这三个人与大人刀剑相向?”

“我想我主要为的,可能是听到那日他与景伯谈话时那冰冷的语气,想他必定是心里没有我,当我好欺骗。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如今看来可都是错了。”说到这里,李渐有些消沉。那时齐琅该多单纯,有人去要爹的命,必痛狠报复,想又不是要对付李渐本人,不要叫李渐知道便好。“果真如你所说那一个是凌家人,那么景伯遭人下毒这事的性质就又变了。”

“只是说可能,还未确定。可能只是碰巧姓凌。”陆琮顿了顿,“接下来我要去会那凌翊凌绍兄弟探探他们的口风,看看凌静是否确有其人,这也是大人差我出来的本意。”

“不要去。”李渐打断了他,“我刚从井城回来,他们那处有内乱,目前各色势力都蛰伏在那里,你去了,可能溅一身火星子。”

“我的确听到消息,说你在井城与那二人会过。我们那有些老顽固谋士,一定要说你是打算与凌家结盟反咬一口。”

李渐苦笑,“他可是信了?”

“我都不信,他又如何会信。”陆琮不以为然。他不忍见李渐那副样子,便斟酌地开了口,“既然你我都把话说开了。现在泷关那儿形势紧张,他一人想要大包大揽,同时还替你查着这档事,已力不从心。如今又牵扯出这么多后文。这样下去,他就算一人扛得住,也迟早累坏了身子。假若可以,你是否愿意随我回去,帮帮他?”

李渐眸子就倏地一亮,没一会又黯了回去:“罗将军尚未出百日,他可还愿意见我?”

陆琮长叹一声:“你说呢。”

陆琮心里是矛盾的,想了想也觉得,罗庭之死,可能真怪不得他。李渐说你等我半个时辰,我交代些事便与你走。陆琮就在胡家院子里坐了。李渐没出去一会,院门又被人推开。进来的是个武人,高高大大披着甲,一双浓眉煞是威风,下巴上一溜青。二人四目相对都是一愣。然后对方先开了口:“你是陆大人吧,刚才将军嘱咐我给你拿些茶点。说都是朋友。我叫孔滇。”

陆琮心想李渐怎么还这样客气。后来又觉得,李渐确实是个热心肠,不然又如何惹得齐琅天天挂心着。如此一来,他也有些高兴,当下吃起茶来,二人谈笑风生。

这边李渐推开了一处所的门。

他不是很想来这个地方。自从罗庭死后,简直是极力避免了面对面。对方大略也是察觉了他在躲着自己,不常常在他面前出现了。然而总躲着绝不是办法。

胡瑶见他来,看上去吃惊不小,竟是睁大了眼睛。没一会那眼睛里泛出些水光来。李渐看了不忍,还是强迫自己正色对着那双瞳仁:

“你做的那些事,你我心里都明白。说实话,我是有些气的。这后面一连串的因果,倒是怪罪在你头上也没有用。现在你知道我军里这么多情况,我断断不能放你走。但我不愿你没命。你可还有什么办法,给自己谋个出路?”

胡瑶眼里的水光没一会就涌了出来。

“将军……我一直以为,杀了他,将军会高兴……”

“我这次来就是告诉你。现在军队一时半会也不会出动,就在咸平城里驻着。你好生在这里呆着,不要有其他想法。我不会太为难你。”

“将军……”

说完李渐出了门。反手把门板锁上了。

齐琅见陆琮回来得快,心里还有些奇怪。看那孩子脸上倒有喜色,便过去问碰见什么了。陆琮神神秘秘地说给大人带来个礼物,大人保准喜欢。齐琅说你怎么这么肯定,就看见陆琮手里拿了块牌子,上面全是干了的血。

齐琅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等瞧明白这其中的意思时,一时竟说不出话。半晌才出了声:

“我说你这孩子最近怎么净说他的好话,原来竟是如此……”

“大人,他每见我一次,都眼巴巴地问我你主子过得可好,嘱咐我如此这般地照顾你。我可受不了那个深情,再不要再当这个间谍了。”

齐琅心想他人还能来了不成。就看见那人从门板后面转了出来,一袭藏蓝衣袍,笑得带些愧色。看着是瘦了几分。便觉着自己眼睛模糊了起来。

“此番又进我晏阳,是有何事?可又是带来些稻草帮着装点街道的?”他极力让声音保持平稳。

李渐揪揪那藏蓝罩衣的襟子:“这不三个月前落了件衣服,想起了,回来拿。怕有人不愿见我,只好买个奸细,先斩后奏。”

陆琮说呸,谁是奸细。

齐琅心说自己果然是越来越没骨气,怎么一下眼眶子里就这么烫。他闭了闭眼睛,却发现那人眉眼已在自己跟前。紧接着就被那个熟悉的怀抱罩住了。他轻声在自己耳根子边上问你会不会恨我。

他听见自己答,事到如今你难道还要我恨你么。话到最后已变了音。

李渐就抱紧了他,说,啊,我怕啊。

十七

这边凌翊已是一连三天不曾多说话了。凌绍也不恼,想着这样乖僻也比之前强,每日好言哄着。可是酒肆周边的情况却也不容乐观:他们几乎是被包围。目前虽还没人出手,不过也就是各色势力之间估量着彼此利害,这微弱的平衡不日便会打破。梁子是父辈结下的,如今这个情况,叫他与大哥受这份罪完全没道理。只是凌家之子,身不由己。

今日起床,就看见凌翊已在桌旁坐了,正在写着什么。桌上还有只鸟,咕咕喳喳,好不欢快。凌绍醒时,刚好正写到末尾。细细卷了,绑在鸟足上,远处一看,倒也看不出来。他们二人睡得少。正是清晨,此刻警戒松,用鸟,胜算便更大一分。凌绍哑着嗓子问,这信,送给谁的。

“咸平孔滇。”凌翊答,“交换筹码是,我们带李渐进舒永除了老头子。”

凌绍奇怪:“李渐与老头子可有过节?”

凌翊沉吟:“面上是没有,内里,老头子与齐家李家是有瓜葛的。听说李渐回了晏阳,恐怕现下也已查到这了。就算李渐没有非杀老头子不可的心,必也想当面问清楚。我在信里说,若干年前到你家,有个唤凌静的,说是死在七年前,其实现在还活着。我不信他对那人没有兴趣。他不会让线索断了,自会保你我兄弟二人周全。况且听说他与你私交不错,假若他不肯来,倒是你我双双看错了人。到时便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凌绍心中一凛:“你可是早就想到这一层,才在酒肆中拖沓着?”

凌翊摇头:“实话说,没有。我本有自信带着你抽身,没想到这边情况如此严峻。看来州内的光景如何,还得好好再看看了。”

凌绍此时已经放心一半。他走过去一处坐下,端详了凌翊半晌。“哥,我果真还是,崇拜你的。”

凌翊低下头,也不笑:“可别为逗我说话。”

“不是。我总觉得你极强,该策这天下的。怎么能背着老头子的阴影一辈子。你若真那模样一直下去,那我做你兄弟,练着一身武艺,可不知到底是为谁练了。”凌绍捧起信鸽,那只鸟像是挺享受地咕咕了两声。他便打开了窗子看它好生飞走。直到鸽子消失,亦没有冷箭打扰,可算是相当顺利。复又关好窗子,重新在凌翊身边坐下来:“哥,给我讲讲那凌静又是何人。”

“你当你哥是书么,想起来了,一翻总能翻到。”话一出口,发现自己竟是老样子开了句玩笑。大略凌绍也发现了这一点,忽地一愣,然后就一脸欣慰:“哥,你可算是回神了。”凌翊转过脸去不理他。“那凌静,是老头子出来前与原配生的,比我还大上几岁。原配死了,老头子把他送去泷州,想来是去当探子的。后来的事,我也不大清楚。印象里七年前他回来之后,被老头子一直关在自己屋里。也是,泷州当他死人,这回万万露不得面。可我总觉得,他指定是变成老头子又一个男宠了。”

他虽轻飘飘地说这话,到“男宠”二字,还是皱了皱眉。

“老头子岁数不小,精力还挺旺盛。”凌绍想着几句顽话带过去。

“可不。眼瞅着上个月还出生了个妹妹。呵呵。妹妹。我都能当她爹了。”凌翊起了身,“罢了,洗洗下去吃些东西吧。情况与前些日子又有不同,你我二人少分开为妙。”

凌绍便“哎”了一声跟上去,心里是前所未有的高兴。凌翊突然又补了一句:“绍儿,你可知我引这李渐出来的真正目的?”

凌绍说莫不是大哥觊觎泷州之位。

凌翊说,那只是一方面,后话而已。“你既已知道老头子与我那档子事,我也没必要瞒你。此番从老头子那逃出来,本就是为着杀老头子的。你我二人无兵无权,必得借不可。我仰慕那故事里的李师映已久,所以非要会会他的儿子。手上的筹码,也只有那个连我也不明不白的凌静。实在是赌一赌看。想他若是个英雄,必不会拒我于千里之外。”

凌绍觉得不对:“那那日我替你会他,你为何不拦着?”

凌翊道:“我也想试试他对泷州的心意,顺便看看,流言中他与那齐琅的关系究竟有几分真。”

凌绍叹:“若我真被你蒙在鼓里,你借到了兵,又不杀往晏阳反而直取舒永,我看你到时怎么诳我。”

凌翊便浅浅一笑:“你与老头子关系又不好。我当真直说我立刻要取老头子性命,理由你不准问,你敢反对我么?”

被那笑容晃了一眼,凌绍瞠目,复又想,确实,他不会说半个不字。就觉得自己被这哥哥吃得死死的,委实是没出息透了。

凌静是不爱热闹的。像他的名字一般。

许是在屋子里呆久了,连阳光见了都要烦几分。这井城来往嘈杂,不对他的胃口。然而接了这差事,又非来不可。他就在窗子上糊上黑纸,严严实实的。屋子里霎时就暗了下来。看了一看,挺满意。然而窗外的人声却是糊不住,于是他便算了,索性白天睡觉,夜里活动。

他抬起面前人的下颌,是张美丽的脸,虽说比起自己大概还差点。她刚经过长途跋涉,此时气喘吁吁,他没有放过她,撕去了她的衣服。姑娘白白嫩嫩的身躯就暴露在了一屋子黑沉沉的凉气里。身上出的汗都是香的。绳子在那光滑无缺的皮肤上留下了红印子。好生可怜。

可凌静却觉得还不够。他指间夹了一柄薄薄的刀片,磨得锋利,就算光线不足,那一点细细的寒意也教看了的人背脊发冷。

“你可喜欢这刀?”他开口问。声音是极柔和的,若不清楚情况的人,还以为是对情人耳语。

姑娘嘴里塞满了东西,似是害怕地“呜呜”了两声。

“这刀是我最趁手的兵器。划下去了,你还未觉得疼,血已经哗哗地向外涌。若是淬了毒,便止也止不住。若是杀人,保准叫你死的毫无痛苦。”黑暗里,能听出他是在笑,一呼一吸都是危险,危险得动人,“我此次来井城自然不是为了你。可是若不给你点教训,你便要忘了自己姓什么。”

他挑了姑娘柔软的下腹部。

“喔,先告诉你。这次淬的不是毒。是辣椒。”

这一天井城许多人都说夜里听见了女人的尖叫声,十分凄惨,还以为是鬼遭了冤。

内殿是他原先擦出来的模样,添了几床被褥。几上散着不少册簿子,仔细一看,都是十年前七年前的。跟齐家比起来,地方是大了。只是比原先安静,又空,无端冷清起来。

“何苦搬到这里来睡?”

“也想看起来,像个管事的样子。”齐琅随口扯了一句,大概是自己都觉得不对,又给否了,“不对。在齐家,想起你还是想起罗庭来,都不好受。”

他靠在窗栅上,阳光从窗纸滤了进来,柔柔地打了一圈边。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这屋里冷冷清清,倒是刚好。齐琅只穿了一层白色薄衫,瞧着脖梗子还有些细汗冒出来。李渐说,这里还是太空了。齐琅故作正色,说你来了,占地方,可也挤了。他们二人一时都有许多话要讲,可是真到了眼跟前,竟不知从何说起。互相盯了半晌,两个人都没忍住开始笑。笑着李渐就走过去,说算了,一月没见,就是想好好看你,说话也不急这半刻。他真依言上上下下动着眼珠子。齐琅说你可是想着一会儿从哪下刀把我剖了。李渐就笑得更盛:那倒不是,我是想着一会儿从哪下嘴。

他们说了一会混话,齐琅看着李渐那神采飞扬的样子,就想起二月在城门楼子,那个腰杆笔直,浑身棱角的年轻人。三月下来,他脸上还是多了很多不明不白、欲语还休的东西,恍然不似个二十出头的,比自己那时,又老成了许多。心下叹息跟着他在一块,也不觉得自己真就比他大上多少。眼见日头沉下去了,传来两声敲门:“大人,将军,我是琮儿。”齐琅便应了声:“进来。”

“在这等时候打扰你们,真真是个苦差事。”陆琮意有所指地抿嘴,“我怕那些下人们没眼色,就硬着头皮跑这一趟。时候不早了,二位去把晚膳用了吧。或者一会儿我差人把吃食送进来。”

“我们一会儿便下去。”

陆琮点了个头出去了。李渐叹,这小子当真是个人物,你差我去拿了牌子找他时,他便识破了你那套说辞,可想你必是有理由的,也不说破。齐琅问你可看出他多大。李渐猜,可有十八九?

“乱讲。人家上个月刚过了生辰,陪我在那书库里翻了一天。叫我生生给忘了,对他不住。今年可是二十又四了。”

李渐闻言倒真吓了一跳:“看不出竟比我年长,之前可怠慢了。”

齐琅点头:“也不知该说他机灵天真,还是你老气横秋。”

李渐嬉笑:“听你这意思,必是后者。”

他们一前一后地下了楼。李渐看着那个背影,没来由生出许多感慨。以前总是念着想着,憎恨着,羡慕着,喜欢着,最后就忍不住伸出手去碰,莽撞着想要攥在怀里不放手。如今碰也碰过了,抱也抱过了,竟是慎重起来,只是看着他行走说笑的模样,也自行欢喜,自行感激。想是离别这些日子,再加上诸多事故对他不住,有些惭愧,缩手缩脚的,想着往后日子还长,便忍不住来了些自得的豪情。这些都涌在心里,口中是不曾说半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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