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
小平子立刻把两抽屉清理干净,放到自己两边。
裴冷枢看看他,说:“你这样等下又弄混了。衿儿,你来。“说着拿了一个抽屉给她,“等下你管柴胡,小平子你管山豆根。”
说罢拾起三截放手中仔细看了看,又凑鼻下闻闻,皱皱眉头,又拿起两截来闻。“恩,应该对了。柴胡,山豆根。”分别递了左手和右手中的一截给上官衿,剩下三截的递给小平子。
上官衿看着不解:“师兄,它们不分明是一个样的?”
裴冷枢继续拿了些到手中,动作不滞地回答:“柴胡断面应较山豆根色浅。柴胡还带有微香。这些当中应该山豆根数量多谢,应有解毒功效。柴胡则是和解表里,疏肝升阳之功用。”
话间,已不必几截药材反复比较便能分辨出两者。
熟练之后,效率也提高很多。不一会,小平子身前的抽屉已装了半满,上官衿那边的却还只铺了层底。上官衿眨眨眼,也摸来一截凑鼻前闻了闻:“裴大哥,这个是香的,是我这的吧!”说着就要往抽屉里放。
裴冷枢眼疾手快,抢过来自己闻了闻:“就知道你要添乱。这香只是混在一起时间长了沾到的一些。还好没放进去,不然又得倒出来重新来过!”话语中竟是十成的责备。
上官衿也立马没了声,老老实实地接裴冷枢喊着“柴胡”递出的药材。
第八章:毒蛇
当晚,冷玄又是挤进裴冷枢的被窝。
吹灭烛灯,裴冷枢正待也躺倒床上,忽听见一声尖叫,随即传来东西打翻的声音。
他重新套上外衫,对冷玄说:“你先睡着,我出去看看。”
屋外立时乱成一团,嘈嘈杂杂,其中几声女子的呜咽声格外明显。裴冷枢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路上碰见一往回走的弟子,便拉住问:“发生什么了?怎么动静这么大,别惊扰了师父睡前的入定。”
“回大师兄,是上官衿房里出现了一条毒蛇,被吓着了。现在已经抓到了,是毒牙拔过的蛇,不碍事!”
“是这样……你让大家也都散了,早点歇着去吧!我去衿儿那看看。”
到了上官衿的屋前,才知道之前那些又叫又跳的声音都是小芸发出的,现在这小丫鬟正坐在墙角抹眼泪。而抓住蛇的那人却是正主儿。裴冷枢进屋内看了看,并没发现什么吸引蛇的事物,心中暗自起疑。又说了些安神的话,便离开了。
回到房里,冷玄还没睡着,眼睛从被子下钻出,睁得大大的。
“没什么事,别好奇了,快睡,不然明天你又起不来!”
冷玄点点头,却还是没马上闭上眼睛,黑眼珠在月色下转得特勤。裴冷枢见了,问:“你想说什么?”
“那个……我听到他们说是有蛇,没有人受伤吧?”
“没,就小芸给吓着了。”裴冷枢回答着,却心里奇怪:今晚这事来得快去得也快,自己道了上官衿哪儿的时候先前去的那些人都散了,这些人的屋子应都是较自己的为近,因而冷玄不会是从他们那听说。而自己之后也没人再去……是有什么人是住的更远却又更早到的呢?”
教内各人的卧房布局是按辈分来排的。最里面住的上官洌德上官衿和一些丫鬟小厮,还有间上官洌德炼药的房子。冷字辈的几个管事弟子住最外面,除了自己和杨冷云,还有七八位师伯师叔的徒弟,冷玄算是特例。而中间则是住着其他弟子,多为三四人一间屋子。
裴冷枢把冷字辈的弟子一个个在脑中过一遍,却还是毫无一点头绪。
揣着疑惑入睡,次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调查。联系上在上官衿的屋内发现的疑点,他几乎何以肯定这事是有人刻意为之。
他找来杨冷云。他们两人的卧房算是并排,因此昨夜有谁出去过或是回来过,都应知道。
“应该没有吧。我听到动静出来,他们也都站在屋外了。之后平息了也都各自回屋去睡了,人数不多也不少。”
裴冷枢知道杨冷云的性格,即使是师父吩咐要隐瞒事实,他也会紧张得满脸通红。于是揉揉眉头,决定慢慢再查。
回到屋前,见纸窗中映出一个坐着的人影,猜想冷玄是起来了,便准备问他早饭吃什么,自己好去厨房为他端来。推门而入,想问的话还没出口,却见冷玄神色慌张地将桌上什么东西拿手里背到了身后。空气中隐着点血腥味。
裴冷枢一个箭步冲上前,端详着冷玄:“你受伤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那个……师兄,我没事,自己能解决的。我饿了,想吃肉包子,你帮我取好不?”
“让我看看!”
冷玄只摇头,身子往后躲。
“嗯?”
冷玄低着头抿了下嘴,伸出还拿着青瓷药瓶的右手。五指握着瓶身,食指上一个绿豆大小的血窟窿看着格外惊心。
“蛇咬的?你可知那蛇头是三角的,有毒的……你就用这普通的金疮药?”说着眼眶湿了。
冷玄见师兄这模样,心中不安又想抽回手,却给裴冷枢握得紧紧的。
裴冷枢拿过他手里的药瓶子,又翻出些解毒灵药给冷玄擦上包扎好。其实那蛇毒只是普通的毒,冷玄自己又挤过毒血,早已无大碍。而这些解毒的药,江湖上什么听过的没听过的毒都能解,现在倒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待裴冷枢帮他仔细地包扎好,小小的一截纱布不太惹人注意,才开口问:“跟我讲讲你为什么这么做?”
冷玄抹抹眼泪:“师兄……你别问好吗?我……我……”
“好,你不愿说就不说。好在这事没伤到人。下次不准在这样了,记住了吗?”见冷玄头如捣蒜,又软下语气,“别让别人知道了!否则当下师父怎么罚你!”
冷玄给训地心里不痛快,却也无话可说,只找了别的来反对:“师父他宠我,像师兄一样,不会罚我的!”
“你说师父是宠你还是宠他女儿?要是你真伤到衿儿了,你现在能安坐这儿?”
哪知这句话一说,原本只在啜泣的冷玄突然哭得大声了。裴冷枢赶紧捂住他的嘴:“还想招什么人来?”
冷玄含着泪摇头。裴冷枢放开手,却听得他带着哭腔万分委屈地说:“我不要你跟她那么亲,师兄你别叫她衿儿!”
第九章:舞剑
草草吃完早晚,裴冷枢自是去后山枫林练功。冷玄就像甩不掉的尾巴亦步亦趋地跟着。
未至午时,伴着一阵欢快的脚步声,上官衿出现在他们视野中。
“裴大哥,你果然在这!上次我就看你从这边出来。今天找不到你,想着进来找找看。没想到来对了!”
冷玄斜看她一眼,“哼”地一声叼着根草别过脸去。
裴冷枢眼角看到他的动静,却不动声色,对上官衿说:“找我什么事?”
“没事没事!就是我一人练剑好无趣,他们都怕爹爹,不肯陪我练!”
裴冷枢微顿了一下:“我最近惹师父生气的多,现在也不敢贸然违抗他的命令。”
“这样吗?”上官衿低下头绞手指,“那要不就我舞裴大哥看,帮我看看还有什么不到位的?”
“也行。”说罢,拉着冷玄坐到边上阴凉处的石头上。
上官衿笑笑,抽出剑身,将剑鞘抛向他们。裴冷枢伸手接住,冷玄却一把抢过放地上,放得离裴冷枢远远的。
上官衿做了个起势,便开始按照招式顺序舞开来。她舞的正是“幽冥剑法”。这套剑法由女子舞来,多了几分优美,其威力却不免小了许多。也是最初裴冷枢敌不过其死缠烂打才教与她的。这次她舞,也算是使了全身力气,几个凌厉的招式也给舞得生风。
裴冷枢原是想认真看她,再加以指点。却不时听耳旁传来几声不屑的“哼哼”,夹杂着咂嘴声,实在是分他的心。索性到后面不看了,而是改去听那声音,心下愈发觉得这小师弟惹人疼爱。
上官衿舞毕,用袖子印去额上的汗,跑到他们跟前:“裴大哥,你看我舞得好吗?”
裴冷枢心下思忖一番,侧过头对冷玄说:“这样吧,你来讲,我再看你讲的对不对。”
冷玄倒不推辞,利索地站起来,拿起自己的剑走到不远处拉开了架势。“你从第一招就开始错!它是直刺眉心穴,剑身刺出应笔直有力,剑身容不得有分毫颤动。”说着稍放慢动作做了一遍,果然剑尖递出干脆利落。“第二招‘无风帆斜’,斜刺脐下四寸中极穴。名字都叫‘无风’,你反而挥出了风声。这分明应是从斜上方刺下,你却带上了挥扫的动作,怎么可能做的对!”
于是从第一招到第三十六招,冷玄一招招演示指错,竟是有凭有据地把她这一套剑法讲得漏洞百出一无是处。
其实冷玄讲的这些地方之前裴冷枢也注意到了,只是始终觉得上官衿学剑不过是玩玩,因此也就没有指出。这下给冷玄丝毫不差地说出来,自然觉得他学有所成,同时却也感到自己多少有点未尽心的尴尬。
一边的上官衿却是第一次听到这么严重的批评,一时愣住。随即双目热泪盈盈,显是要哭出来。
裴冷枢干咳两声:“好了,冷玄他一直就这样一板一眼的。武功当然还是灵活重要,我见师父出手也没都老老实实按招式来的!不过,平时练的时候能当然应该尽力做到最好!”
冷玄似乎也没料到裴冷枢会说这样的话,心中不满,随手把剑往地上一撂,转身就向枫林更深处走去。
裴冷枢看清了他走的方向,对上官衿说:“好了,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会儿,看看中午有什么好吃的,恩?”
上官衿抹抹眼泪,依言离开。
裴冷枢顺着之前冷玄走的小径向前走,约走上五十来步时,便发现脚下的落叶较平日走的那段路要多上许多,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有许多叶子还蜷曲着,踩上去时会发出清脆的声音。正想细细体会这来自自然的声音,却看见冷玄蹲着的身影就在前方,于是收好闲情逸致,迈步至他身后。
“在做什么呢?”
“这片叶子很红,很平,也很完整。”说着举起手中的一片枫叶,果然如其所述,是精致的掌形。
“带回去夹书里?”
冷玄点点头,小心地将它包在帕子里,又一丝不苟地揣回怀中。做好这些,他抬起头,问道:“师兄,你还是待我与别人不同的吧,不然也不会丢下上官衿来找我对不?”
裴冷枢也跟着蹲下在,摸摸他的头:“是啊!我的小师弟很讨人喜欢,我当然要好好待他!否则大家都挣着对他好,他不要我这个师兄了怎么办?”
第十章:书签
冷玄喜欢把头往裴冷枢胸前蹭。这应该是他个子刚到裴冷枢胸口时养成的习惯。现在虽个头已经窜上来,却还是不时地费力地缩着脖子去蹭。
这会儿他却只是头靠着,双手还抱着自己的膝头。
裴冷枢给他头发戳得痒了,轻笑两声:“行了,娇撒够了吧!”
冷玄点点头,乖巧地站起来。
日将近正上空,林中却一片阴凉。两人走得缓缓。
“你之前走进来时有听到枫叶踩碎的声音吗?喀拉喀拉的……像破壳而出的声音。”
冷玄歪着头想了想:“可这是死亡的声音啊……”
裴冷枢顿了一步,复又继续走:“我倒没想到。”又行得一会儿:“当心怀中那片别折了,夹书中压平整了,做书签使。”
冷玄吐吐舌头:“我又不怎么看书,要书签做啥?”
“那你怎么样?压枕头下?”裴冷枢一扫忧虑,笑道。
两人倒是真去了冷玄的屋子。窗前的桌上随意摊着几本书,无非是些广为流传的用以消遣的小说记事。倒是角落里一本《诗经》摆得端正,正是早些时候裴冷枢给他让闲时读读的。
裴冷枢自然地走上前,帮他把书叠齐,放在一角:“我说你怎么老抱怨说桌子小。这样不是宽敞多了?”
冷玄看了眼,笑着不说话,爬到床上呈“大”字躺着:“哎!前面给上官衿演示,真把我累死了!”
接下来几天,上官衿都准时去枫林中报道,还是逞着性子,硬是要和冷玄较个高下。刚开始冷玄还是使了全力,虽然每次也都赢得毫无悬念。
却说这日,两人依旧战得酣,裴冷枢只觉无甚看头,自寻了棵较粗的树后静坐吐纳。
真气在奇经八脉行得一个回合,听身后剑声已消失,自忖冷玄的剑法是愈练愈娴熟了。转过树身,对上的却是上官衿得意的笑脸:“裴大哥,我今天赢了!”
“哦?”裴冷枢一时有点无法消化这个消息,斜过头看向冷玄,见他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正色道,“衿儿进步很快啊!也许过不了多久你裴大哥也打不过你了!”
“不会不会!裴大哥永远都是最厉害的!”
冷玄倒是难得对上官衿露出了赞同的表情。
裴冷枢又支开上官衿,走到冷玄面前:“你这是什么鬼心思?”
“她本来以战胜我为由,每天都跑这里。现在她赢了,暂时不会再来了吧。我让一下她有什么难,又不是武林大会,输了也不丢面子!”
“我还道你是非赢不可的性子呢!”
“这是不错!但要跟什么更重要的摆一起,那我也是懂得取舍的。”
裴冷枢开怀大笑:“哪里学来一套一套的,竟也不全无道理!”
“什么叫不是全无道理?是句句在理!”冷玄把鼻尖往天上一扬,脸上却没能摆出心高气傲的表情,还是咧着嘴在笑。脸上许是最近张了些肉,挤出了一个小小的窝。裴冷枢看着,伸指戳了戳。
其实冷玄不喜欢自己这个不三不四的“窝”,还是裴冷枢先发现的。这既不是天生,又让自己本就短的脸显得更孩子气。他时不时就捏捏那块的脸颊,也不知是要捏肿还是要把随进去的肉挤出来,总是就是要把凹下去的这块补齐。
这下到好,自己的努力没成效不说,还被大师兄往反方向使力。冷玄心下不快,撅着嘴说:“不许再碰这里!”
裴冷枢动作一滞,手上收了力,指尖却还是停在脸畔,眼带疑惑地看着他。
冷玄咂咂嘴:“好啦好啦,就给你一人碰!”想想又觉得自己让步得太容易,不上一句,“一天一次,今天的已经没了!”话毕,大步流星地往前山走去。却还没走得几步,自己忍不住笑出声,回头看裴冷枢。
林中起了一阵微风,红叶落得急了些,几片停在裴冷枢的玉色衣衫上未来得及掉落。冷玄不禁看得有点呆了。他确定碰书画不多的自己是没见过描绘这般画面的水墨,却心中还是强烈地觉得,自己师兄那般站在那儿,就像是画中走下来。
待到日后,他不再能一睁眼便瞧见师兄时,闭上眼脑中便是这幅画面。
不禁意,一声轻轻的“师兄”从嘴边溜出。裴冷枢却没听到,稳稳地迈着步子走向他。
第十一章:霜降
秋意正深。转眼到了霜降时分,晨时山间林木都覆上一层白霜,煞是好看。近几日,上官洌德左眼角下的一粒殷红愈发醒目。裴冷枢知道又到了师父闭关炼药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