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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王爷的故事 下——by薄荷夏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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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您说的那个地方还得走多远啊?”

马车里,裹着一席锦被蜷缩在角落里的孙昊阳从离开京城之后便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凤怀璧派来随行的侍从们只知道此人地位非同小可,但也不敢随意上前搭话。但是马车向南走了近一个时辰,隐约能看到霜色一片的山麓。如果马车这时候上山,那他们就可能要在山里过夜。

“应该快到了吧,我记得沐阳城以南一带群山环绕,我要去的地方就在山中。”

孙昊阳一说完,胸口的窒闷就让他连声咳嗽起来。他这一咳连带着马车里随行照顾的太医也紧张起来。他立即上前想替孙昊阳诊脉却不想对方推开他的手,只是摇头,“车里闷了些,我想下车走走。”

太医知道他与皇帝交情匪浅,不敢拂逆他的意思,忙吩咐了侍从停下马车让他休息一阵再走。其实如果这个时候他为孙昊阳诊一下脉就会发现他内息涣散,已然是垂危之象。那药仅仅是少服食了一顿人便衰弱得如此之快,足以见得那药的厉害。

“公子啊,您身体尚未痊愈,千万别让风吹着,万一受了风寒,老臣的罪过就大了。”

老太医在后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唯恐他出一点意外。他之前只觉得今天的孙昊阳样子有些不同寻常,倒也没有多想别的,现在他人下了马车,走在宽敞明亮的地方他才陡然间发现,他的目光似乎一直飘着没有落定的地方。

“劳烦几位送我到这里,你们可以回宫去复命了。”

孙昊阳说话时脸上始终带着笑,但却是雾气氤氲的那种。疏淡的笑容让老太医觉得像是一阵捉不住的风,人明明就在眼前,但似乎又不那么真实。他站在距离孙昊阳几步远的地方,睁大了眼紧紧盯住那个侧面,好像下一刻他就会随着这漫山的雾气一同散了去,再寻不到痕迹。

“陛下有命,让我们送公子到目的地后就地住下,伺候公子起居。”

果然如他所想的一样。

孙昊阳笑了笑,再没多说什么。这些人必定是凤怀璧最贴心的侍卫,不是自己两三句话能搪塞地过去的。

他心里盘算着如何把他们打发回宫去,一个不留神,一脚踩了空险些摔在地上。老太医见势蹒跚着过去扶他,可这一扶,两人靠得近了才发现问题的眼中。

“我,我无妨……”

孙昊阳感觉到对方按住自己的脉搏许久不言,忙想抽开手,可是对方却没有放手的意思,原本惊慌失措的声音一下子沉得更低了,

“你……”

他欲言又止,孙昊阳顿时明白过来,继而不动声色道,“你会替我隐瞒吧,传出去的话,你们太医院都会有麻烦。”

“老夫听闻你病势好转,怎会如此!”

孙昊阳笑着摇了摇头,“你有法子带他们回宫么?”

他话里的含义已无需多做说明。老太医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心中一片惨淡,“你原来,原来是……”

“我只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等死,不想连累你们。若是,若是王爷问起,就说我被一个姓楚的朋友接走了,他听到这个,不会怪罪你们的。”

孙昊阳的话还未及说完,这时候只听得周围人刀剑出鞘的声音,身边的老太医更是惊呼一声,“你是什么人?!”

孙昊阳一身功力早已废去,加上五感也被药物损伤,只剩下仅有的一点听觉。他感觉不到对方正渐渐逼近的杀气,但对方的声音让他全身一震,

“孙昊阳,你果然在此!”

来人是毕方,来意他已知晓。临死之际还有旧识来送行,也不知是幸运或是不幸。

不过,他来了,自己就能脱身了。

“你来杀我,不要殃及无辜。”

他说这话时,用尽全身的力气挺直了腰。

“宗主下了令,我不要你的性命。”他战戟指地,锋芒被荒山衰草淹没。战戟划过地面时拖出一阵寒意凛冽的声响。护在孙昊阳身边的人不由得都向后退了两步,

“你的命是宗主的。他现在人就在修大夫那里,我要带你去请罪。”

他的话一说完,周围人便感到顶上千钧之力压下,战戟过处,劲风横扫,犹如西风萧飒。毕方的目光在众人面前轻轻掠过,但眼中的戾气让人心中顿生胆怯。孙昊阳只听到几声刀戟相接的声音便知道此战胜负已定。

毕方的戟法并非天下无双,但,能有胆魄与毕方对峙相持的人,在江湖上却屈指可数。因为他杀人的利器不是手中的戟战,而是他这个人。

一个人倘若不惧死,那才是真正的天下无敌。

“你们还不走?”

毕方杀意逼人,未曾见过此等情景的老太医早已是吓得面无人色。孙昊阳清楚,若非自己双目失明怎么也不可能如此镇定地站在毕方的面前。

“如果你们现在不走,待会真的打起来你们联手也未必能伤他分毫。人生苦短,何必为我这样一个不相识的人白白送命。”孙昊阳立在人中,对身边抖做一团的老太医道,“你回去后见到皇上,只要照我刚才的话说必可安然脱身。你想,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何必编谎话骗你,”

老太医听完他的话,仍是不敢轻信,但又见众人惧怕不已斗志全无,这种状态下与人拼杀无异于以卵击石。然而若就此回宫,惹动了皇上的杀机一样是死,两难之下实在不易抉择。

毕方见他犹豫不决,一下子失了耐性,挥着战戟就要上前。众人为他气势所吓,章法大乱。毕方见状正好省去了动手的时间,纵身上前,一手捉了孙昊阳,一手斩断马车上的绳索,将人往马背上一提便飞身上了马。那马受惊不小,一声长嘶运蹄如飞。身后人欲追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二人绝尘而去,

“你如何得知我身在此处?”

马背上的孙昊阳颠簸得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全身俱是冷汗,可毕方对他全无半点怜惜之意,把人牢牢扣在马背上二话不说就向山中跑去。

“你不说我也知道,想必是晏溱那个老匹夫给你报的信儿。”

孙昊阳强撑着一口气,故作淡定道,“他倒是挺会借刀杀人。”

毕方虽不知他口中的‘晏溱’所指何人,但他得到报信到此狙杀孙昊阳一事却是无假。看来不单是江湖里,朝廷上孙昊阳也结怨颇深。

孙昊阳见毕方没有否认,看来心里的猜测已然落实。

“你的眼睛怎么了?身上好像也带着伤,宗主已经下了令停止追杀,这些伤是谁干的?”

他到底还是注意到孙昊阳身上的异样,但对方却只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好像对这一身的伤病并不在意,“我从前做事不计后果,现在报应来了,老天也不让我善终。”

他说完,忽而想起了什么,又道,“夕景华他们不是在汴州么?怎会在修冷秋那里?”

“你既非鬼门中人,问这么多做什么?”

毕方冷言冷语,说话间再没有往日同门的情分可言。孙昊阳知道他恨自己入骨,若不是夕景华下令停止追杀,这会儿他一定是先斩后奏了。

“一会儿见了宗主,想必要按门规处置。你看我一身是病,来日无多,念在昔日同门之情,不如你就地了结了我,也让我有个解脱。”

孙昊阳的这些话可谓是发自肺腑,但却让听话的人疑惑起来。毕方带着孙昊阳没走出多远,身后的人就已经没了人影。看来他们也是知难而退,没有多做纠缠。

“你知道鬼门对叛徒从不容情,怎还敢背叛宗主,犯下这天理不容的大罪?”

说起夕景华,毕方的语气里又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恨意。孙昊阳明白今日在劫难逃,此番去见夕景华,怕也不是死那么简单了。

“我……”

山路蜿蜒陡峭,孙昊阳又是被强行按在马上,这一路走来可算是吃尽苦头。毕方看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没了声响,这才仔细向下一瞧,只见他口鼻中皆已溢出血来,而且血色暗红,加上他气息微弱,毕方到底是行走江湖之人,一看这情景就心知不好,连忙停下马来把他从马背上抱下来。

“孙昊阳!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毕方声如洪钟,但听在孙昊阳耳边却好像隔着几条街那么远。许久未犯的耳鸣之症偏偏现在复发。孙昊阳听不清毕方的话,只觉得身体被他摇得厉害,整个人更是昏昏沉沉的,几乎就要支持不下去了。

这时间毕方的身后又有马蹄声传来。他是习武之人,警惕性自然高于常人,那人还未到身前就被毕方的战戟挡在几步之外。待毕方回过头去看清楚对方的长相,才不禁讶然,“你怎么也来了?”

“你迟迟不肯回药庐果然是为孙昊阳的事。”

来人一身白底墨袍,长发束起,一只乌雕蹲坐肩头。他骑坐在白义良驹上敛眉望向毕方怀里奄奄一息的孙昊阳,“他已经是这副模样,就算带回去我哥也未必有兴趣处置。你把他留在这里,快跟我回药庐去!”

毕方闻言,低头看了一眼孙昊阳,继而摇头,“留他在此地,那与弃尸荒野何异?他到底还是我鬼门中人,好歹……”

“你要怎么处理是你的事,耽误了我哥医病我饶不了你!”

对方未等毕方把话说完便不耐烦地把他打断。但难得毕方这样烈性之人在此人面前倒也恭顺。他又低头看了看孙昊阳,叹了口气,持戟站起身来,“他好歹与我同门一场,我送他一程罢了。”

“你们鬼门的规矩,非宗主之辈没有资格擅自处决叛徒。再说,他当初害我孩儿,又令我哥险些丧命,如今落此下场也是天意。你不要再耽搁下去,快跟我同去。”

男子说罢,从马上一跃而下,拉开毕方的战戟,将他怀里的孙昊阳一把夺过,推在地上。毕方见他做得如此坚决,情知再劝无益,只好挪开脚步从他身边走开。

那人一直站在孙昊阳身边未动,直到看见毕方引缰走远才悄然俯下身去,将怀里的一封信藏在孙昊阳衣中,

他肩头的乌雕像是通灵一般振翅欲起,他笑着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肩头,似是安慰一般,轻声道,“你在这里守着他,皇叔接到信一定会赶来的。”

他说完,站直了身,目光中满是鄙夷地看着地上的人,“你若就此死了倒也干净,可恨皇叔偏偏把你当成他的命。我欠皇叔太多了,实在不忍心再看他一人孤独终老,也罢,我哥那个顽固说什么都不肯让修冷秋出手救你,但若是皇叔亲自上门求他,兴许他为当年的事心存愧疚,能松口答应也说不定……不过这一切还是看你的造化了。”

孙昊阳这一次昏迷的时间并不是很长,连他自己都感觉得到好像只是闭了一下眼那么快。可是他亦清楚会醒得这么快决计不是什么好事。大抵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吧。不过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醒来时毕方不在身边,大概是对他这个将死之人尚存一点怜悯之心,所以把他留在这荒郊野外任由他自生自灭。

这样也好,免去了鬼门那一套让人生不如死的刑罚,好歹在死前给他留点尊严……

他这么想了一想,又觉得自己还挺幸运。

一直守在他身边的那只乌雕见他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扑着巨翼就朝他飞过来。孙昊阳虽然眼盲,但还是能感觉到自己面前有什么东西挡着,他伸手试探地挥了一下,那乌雕果然毫不客气地在他手上狠狠啄了一下。

孙昊阳不知道那乌雕是有人故意留下的,每走两步它便扑上前来。孙昊阳本来就眼盲,现在腿脚亦酸软无力,在这训练有素的乌雕面前,孙昊阳完全就没有还手之力。他心道这真是祸不单行,人落难连着扁毛畜生也跟着欺负他。

“咳咳……咳……”

山路崎岖难行,加上几日前冬雪尚未融尽,泥泞不堪,他又全身无力,没走出去几步就气喘不已,想必是阳寿将近,大限之时到了……

“听闻有种大鸟以腐尸为食,不知你是不是在这里等我咽气,也罢,人死万事空,留这堆腐骨给你填饱肚子也算功德一件,来生兴许就不必这么苦了……”

他兀自喘了两口气,本还想再走,谁知脚下一滑,人落了空,那大雕惨叫一声,飞扑上来,可他一人的重量怎是大雕负担得起的。

人沿山路滚下,泥浆,枯枝滚落得满身都是,只剩下皮包骨头的身体被硌得到处都疼。可耳边却突然清静起来,久未见光的眼睛也好像能看到什么,

他想起从前有一日与凤怀璧两人逐春水而行,落日明沙岸,微风上纸鸢。他握住他的手看岸芷汀兰,白鸥眠沙,他与他也曾滚落一身花尘,天高云远,世间唯剩下他二人,彼此拥吻,忘尽流年,

奈何,看花叹老忆年少。

他不曾想过自己老得这样快,离死这样近。

“王,王爷……”

颤抖着将手臂伸出去,然后却更快垂落下来,孙昊阳知道自己想抱住的不过是个幻影罢了。他怎会出现在这里?他不会。

到死才知道什么是遗憾,明明那么爱,却要伤得那么深。

第 27 章

山弯道上,天色渐沉,泥泞难行的山路隐没在重重叠叠的山间,好似人一走入便寻不回出路。

如此难行的山路上,颠簸的马车却好像全然顾不上前路的险恶,驾车人抽着马鞭不停地催促,而马车里还是不是传出不耐烦地训斥声。

如此疾行已是危险万分,稍有差池便是连车带马翻入山谷,尸骨无存,可是马车里的人却又比这更令他心焦的事压在心头。

“再给朕快一点!听到没有!”

马车里几近失控的男人赤红着双眼,像是随时要与人拼命的架势。车夫战战兢兢地驾着车,他知道这马车将近极限,实在不能再快,可是他又畏惧身后人的威严,只能唯唯诺诺地硬着头皮答了声“是”。

男人重新回到马车里,卧榻上早已没有意识的人睡得那么沉,像是永远不会醒来那样。这个想法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但刹那间,恐惧就像一双充满蛮力的手狠狠扼住他的脖子,让他一点一点饱受窒息之苦而亡。

“你,你又骗朕!你又骗朕!你……”

起初因盛怒而嘶哑的嗓音到了最后终于化作喉间一丝不甘和痛苦的哽咽。几乎是跪坐在卧榻边的凤怀璧鬓发凌乱,哪里还有点一国之君的样子。

从今天回宫接到凤玉吟的密信到一路狂奔赶来,再到亲眼看到孙昊阳一身污泥倒在路边,任他如何呼喊都毫无反应。前一刻还幻想着两人能就此幸福下去的凤怀璧这一刻才知道那不过是孙昊阳努力编织得另一场谎言。

他骗了他,伙同所有人,骗了他!

那时候他抱起孙昊阳,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是已经好转了么?不是就快痊愈了么?为什么不过离开了这么短短的时间,他就成了这副模样?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啊!

马车外木轮在山道上吱呀颠簸的声音和马蹄声让凤怀璧心绪难平,他望着卧榻边孙昊阳垂下的一只手,毫无血色的一只手,他握在掌中时,甚至觉得这只手的主人早已辞世。不,如果不是凤玉吟的信,如果不是自己提前回宫,如果不是听到那只乌雕的嘶鸣声,也许现在,孙昊阳真的已经是个死人了,

就那么躺在山野路边,若是断了气,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凤怀璧不敢再想下去了,他怕自己再想下去会发疯,会失控,会想要一剑送进孙昊阳的胸口,结束他的痛苦,也同时结束自己的痛苦。

“你答应过朕,就算再难,只要朕要你活着,你都会给朕活下来的,你答应过朕的!你骗了朕一次又一次,这次又想用死来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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