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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蒹葭+50问——by假手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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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可听说了,几大门派要联合攻打十里斋的事情?”

“这不是前段时间一直在喊的事情吗?隔了好长时间没动静了,这回怎么又提出来了?”

景彻浅浅啜了口酒,扬州这个地方看上去风花雪月,柔媚到了骨子里,谁知这酒也是辛辣到了骨子里,一口下去,从喉咙口一直烧到了胃里。听说这酒是店家自己酿的,只有开春的时候才喝得到,这回看景彻出得起价钱,便拿了出来。

他在扬州住了一个月,眼里看的是瘦西湖的美景,耳朵里听的是软糯的江淮方言,竟真的萌生出了想在此长久定居的想法。这一个月里,他每日都尽量让自己过得舒服随意,反正百里芜弦留给他的银子也够花。

他这么做,只是为了掩盖一个事实,不,或许说是逃避更为合适。

百里芜弦,自那日之后,再也没有来找过他,也没有一点消息,就像,从人间消失了一般。

偶尔的时候,景彻会一边心里骂着自己没出息,一边又推开窗子,朝逸嵋渊的方向望去,那里被繁密的树林遮盖住了,恍若没有一点人烟。

前几天,他在瘦西湖畔倚着栏杆发呆了几日,之后,又闷在房里,除了吃饭就是睡觉,一直到了今日,觉得睡得实在头痛,便出来喝点酒,他的打算是,喝完了酒,再回房间里睡觉。

就在喝着的时候,他听到了旁边桌子的谈话声,声音并不高,却像是一把小刀,直直地插入了心脏里。

“这回是真的了,听说这回是以筑云庄为首,都已经朝这边过来了,说什么三月初三,围攻十里斋,我看啊,太平日子不久喽。”

“双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人最爱说大胡话,骗骗小孩子倒也算了,还拿过来糊弄我们?”听者并不相信。

那个叫“双子”的立刻急出了一头汗:“谁骗你们了!我有一个老朋友就在昆仑派,现在昆仑派与筑云庄结了亲家,这事还能有假?我要是骗你们,我……我……我不得好死!”

听双子这么说,听的人脸色似乎也凝重起来:“这……这是真的?”

“真的没骗你们,谁会自己咒自己?”

这时,已经有不少人也围到了这张桌子旁边,插嘴道:“可是十里斋不就在扬州边上么,他们要是打起来,我们岂不是就遭殃了?”

双子一拍桌子:“可不是么!他们为了自己争权夺利,哪还能管得着我们小老百姓,不管了不管了,我要先回家收拾东西,带着老婆到我亲戚家躲一阵子。”说完了,双子就站了起来,朝酒楼外走,急急忙忙地往回家的方向去了。

有的人吃完了饭,也都想着回家打理东西,准备躲开这场纷争。有的人还没吃完饭,一边吃着一边讨论这件事,啧啧有声。

景彻听得心惊,暗想,重宵照理说是不知道进入逸嵋渊的方法的,可是以他的性格,又怎会贸然进攻,那他又是如何得知的?还是,这真的是那人说的胡话。可是看那赌咒发誓的样子又不像。放下了酒杯,握了握腰侧的剑,景彻这才也站了起来,将酒钱留在了桌子上,走了出去。

无论真假,三月初三那天,他要去一趟十里斋。

第三十八章

攻打十里斋的武当派,峨眉派,嵩山派,霹雳堂,昆仑派,筑云庄先陆续到达了扬州城,开始进行进攻部署。本来重宵想笼络少林,无奈少林方丈慈悲为怀,不仅没有加入,反而斥责他们围攻无理,碍于少林威望,众人心中虽有微词,但是也没有当场表现出来。

三月初三围攻十里斋的计划不变,进入扬州的时候,看着的都是百姓人人自危的模样,有的正在出城,有的躲回了家里,自古繁闹的扬州街道上一下子萧条了许多。

初步的计划是,十里斋的大门由筑云庄负责攻破,剩下的门派各自调派人手,分别攻破十里斋的东、西、南三个偏门,各门各派都必须听从重宵的调动,明天一早天一亮就出发,不得延误。

“十里斋中有三名不易对付的得力干将,一是豹螭,他的武功最强,擅用蛛丝般粗细的铁丝,杀人于无形,只是武器贴身,这是他的弱点。另一人名为良弓,穿红衣,他的双臂上各附着一把薄如蝉翼的黑刀,极为锋利,弱点也是武器贴身。第三人名为罗衣,这是我们最有可能第一个遇到的,她是十里斋的看门人,轻功天下无双,武器是长鞭,只不过因为是女人,所以力气和体力上都不佳。”

说完,重宵将一张地图在桌面上铺开,道:“这是逸嵋渊内的地图。”

地图上,十里斋赫然位于整张地图的中心位置,待重宵分析完地势后,众人抱拳,道:“一切听凭重庄主吩咐。”

预备围攻的前一夜,月夜星辉洒了满地,重宵走出临时找的别院,仰头望,同时也伸出了手去,好像是想去抓住什么东西,夜色浓稠,可手里握住的不过是虚无。他想,快结束了吧,这回歼灭了十里斋,自己就将坐稳武林盟主的位置。

重宵的手缓缓垂了下来。

然后……忘了景彻……一切就都结束了。

与围攻门派的浩浩汤汤不同,十里斋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动静,江湖上有的人说,同时被这么多门派围攻,十里斋怕是已经放弃了抵抗,还只是保持一个空壳子在那儿吧,有的人却说十里斋深不可测,丝毫不惧惮所谓围攻也不一定。

众说纷纭,十里斋却依旧是那副不与世俗相争的态度,逸嵋渊内的冷杉,似乎将十里斋圈在了另外一个世界里。

三月初三,景彻从深夜起便躲在了靠近十里斋外的一棵冷杉树上,夜深人静,一直没有什么异动。他抬起眼,看见今天尤为明亮的月亮,忽然愣了一下,好像那是百里芜弦的眼睛,可是,怎么会有这样的错觉?

林子里安静得吓人。

轻轻晃了晃脑袋,摆脱掉那份不安感,景彻开始闭目休息,神经却没有丝毫的放松。直到朝霞升起的时候,逸嵋渊外忽然受惊了一般腾起许多鸟儿来,纷纷乱乱,没有一个方向,只朝着朝霞升起的地方飞去。他猛地睁开眼,扶着树半蹲了下来,他听到了什么声音。

那是,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

很多人,的确是很多人,景彻在树干上看得真切,脚步声也是从四面传来的,都在像十里斋聚拢,快到十里斋的时候,开始有人大喝道:“杀尽十里!”

一个人带头,立刻许多人都叫喊起来,声震四方,抖落大片杉叶。

“杀尽十里!”

景彻的手指几乎掐进了树干中,果然,三月初三,围攻十里斋!

大约也是听到了这叫喊声,这时,一直没有动静的十里斋也开始戒严起来,首先出来的是十里斋秘密培养的一百位死士,身着紫衣,每个人地手臂上都戴着银色护腕,手上也戴着银色的手套一般的东西,他们都蒙着面,且身高体型都相仿。

死士们开始躲进冷杉树林里,景彻担心他们会看见自己,虽说自己是来帮十里斋的,但是毕竟自己曾是筑云庄的少主,此时被人发现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也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清的事情。于是,他另觅了一处地方躲起来,也能看得清楚十里斋内外。

没过多久,围攻的门派便已经到达了十里斋门外的五十米范围之内,昆仑派的带头人刚准备喊人砸门,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不对!”话音还没有落,成千上万的箭便从他们头顶射来,有的人很快中箭而亡,有人劈手夺箭反射回去,一名紫衣死士胸口中箭,从树上跌落下来。

这时,见行迹已漏,剩下的死士开始从树上跃上,与众派弟子相搏,地上开始出现一具具尸体,鲜血开始染红地面,一个人很快杀死一人,然而自己又很快被另一人杀死,如此往复。

景彻只觉得眼前血腥狰狞,不忍直视。

朝霞刚逝,天际立刻又被染红了,甚至掩盖住了这无数红色冷杉的色彩,令人心惊。

可是,忽然一转头,景彻无法言明的惊愕,眼睛也随之瞪大了。

一声惨呼,几欲挠破听者的心脏。

那淡粉色的衣衫在眼前飘过,然后,血从这具躯体里喷涌而出,罗衣捂着胸口,痛苦地皱着眉头,血几乎染红了她的整条手臂,她重重地跌在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

罗衣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鞭子被甩到了很远的另一边。

那道伤,从她的左肩,一直划到小腹。

顺着血迹喷洒的方向,景彻慢慢望了过去,他看见,对面的重宵,手臂还保持着挥剑出去的样子,没有放下,面色冷酷。

他说:“挡路者,死。”

罗衣一声咳嗽,血从口中喷出,景彻低呼一声,此时什么也不管了,猛地就从树上跃下,伸手抱住了罗衣的躯体,感受到这个身体在一点点变凉,景彻的眼眶一热。

“是少主!”筑云庄的弟子有人诧异道。

重宵脸色微变,可变化只是一瞬,很快,他拿剑指着景彻,沉声问道:“景彻,你是站在哪边的?”

对重宵的话充耳不闻,景彻只听见罗衣嗓音嘶哑地说了一声:“冷。”

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景彻点了点头,将罗衣的身体在怀里圈得更紧了一些,轻声问:“这样好些了没有?”

罗衣缓缓而又沉重地点了点头,她的嘴唇开始失去血色,可是,她却死命地抓住了景彻的袖子,一字一顿地说:“凉亭里……有……很多……公子……为你……为你……画的画像,还有……他……是……不得已……不得已的……”

景彻什么话也说不出,他浑身也开始发冷,罗衣长长的指甲刺进他胳膊上的血肉里。

“景彻,”罗衣笑了一下,说,“帮我照顾良弓。”

景彻闭眼,手背擦过了眼角,鲜血在他的脸颊上划出一道印子。

满渊的冷杉,满目的猩红。

伸手将罗衣额前的齐刘海理理整齐,接着,他将罗衣在地上轻轻放下,阖上了她的双目,轻声应允:“好。”

他站了起来,站在罗衣尸体的前面,直视着重宵,和筑云庄的所有人,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站在筑云庄的对立面。

重宵似乎已经明白了景彻的立场,他怒目喝道:“景彻,你让开,我便不杀你。”

十里斋周围杀声震天,阳光从树叶间的罅隙撒到景彻的身上,将他脸上的血迹映照地尤为明显。他不发一言,从身侧抽出了佩剑,琥珀色的瞳仁聚满了杀气。

剑身凝着寒光,竟让筑云庄的不少人心中产生了惧意。

重宵眉目一凛,忽然就朝着景彻冲去,挥剑而出,景彻虚了虚眼睛,反手执剑挡住,无奈重宵力气太大,他后背撞上了一颗杉树,杉树叶子纷纷下落,迷住了眼睛,脊椎骨是错裂一般的疼痛。景彻咬牙,双臂用力,从重宵的剑下抽身而出,一个回身就向他的后脖颈刺来。

感觉到了身后的剑气,重宵转身将景彻的剑挡开。

景彻刚刚是一记险招,此刻被挡了下来,没能稳住身形,朝后连连退了几步,然后一个踉跄,跌倒。

狄苑曾经说过,若说不显山不漏水,十里斋并没有重宵做的好,十里斋虽沉寂数年,可这次论剑大会,从左右使到百里芜弦都上了场,一下就叫人摸清了底子。可是你看重宵,这么多年,可曾在众人面前动过一次手。

他说的不错,重宵很强,他的武功何时精进到了这个地步,没有一个人知道。

“你当真执意如此,”重宵的剑尖指着景彻,慢慢朝他走了过去,“对待敌人,无论他是谁,我都不会手下留情。”

景彻看着重宵,如同又产生了幻觉,少年时期重宵的脸与此时面前这个人的脸重叠起来,像是一个人,却又像不是一个人。

有些迷茫的,目光中是渐渐走近的重宵,景彻问:“师兄,我爹,是不是你杀的?”

重宵的脚步刹那间顿住。

筑云庄所有人表情都是一惊。

景彻失笑,道:“告诉我真话,然后杀了我。”

回忆在脑海里翻腾而过,重宵咬牙咬到牙根生疼,许久过去了,他抬头望着天空,没有浮云,阳光凝结在叶尖儿上,像是晶莹的露水。

“是,是我杀的。”

第三十九章

景彻想,再也没有过去的日子了,时光究竟湮没了多少过往,细细数来,总该有些模糊了。明明是初春的天空,却烧得那样火红,黑色的鸟儿飞过天空,留下了斑驳的影子,就像是一场梦。

一场噩梦。

重宵慢慢朝着景彻走了过去,剑尖上滴着血,滴在地上,立刻被土壤吸收了进去,他说:“杀父之仇,不可不报。”

本来以为景彻会有很大的反应,谁知他只是点了点头,竟然还很附和,语气平淡:“对,杀父之仇,不可不报。”

重宵走到了景彻的面前,缓缓扬起手中的剑,声音沉下去很多:“那日,师父还在练功,我端着茶进去,看见师父闭着眼睛,额头冒汗,脖颈间经脉突起,是我本来只是恨他,却在那一刻起了杀心。对不起,景彻,我记仇。”

景彻没有一句回应,只是看着重宵,像是在认真听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空气里的微风终于开始有了暖意,可是刮在脸上,还是那样的不舒服。景彻微微仰头,从这个角度,他看不到筑云庄,他看不到。

“景彻,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和你会有这么一天。”

重宵说。

景彻轻轻摇了摇头。

世事难料,谁又能知道,我们看见的对方,很早以前就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了,时光扭曲了感情的绳索,最终变成今天的模样。

剑尖指着景彻的胸口,寒光森森,重宵道:“我不能再留你了。”

今日,便了结个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一剑下去,断了恩仇,断了念想。

疾光片影,没有片刻的犹豫,剑就这么朝着景彻的胸口刺来,冲破风声,二人的衣袂都飘扬起来。从头到尾,景彻都没有任何躲闪和反抗,他静静地看着重宵,重宵的左脸颊上有淡淡的,斜着划过的一道伤疤,那是以前练剑比试的时候,自己不小心刺伤的。

那时候,重宵将脸上的血用手背胡乱一抹,然后又道:“再来!”

固执的,坚忍的,心比天高的重宵,几乎就要构成他以往生活的全部。

“嗖——”

一粒小石子击在剑上,震得重宵虎口发麻,剑势也偏了过去。他来不及大惊,只见原本坐着的景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起身之势,景彻双目如炬,浑身戾气,他突然伸手扼住了重宵的手腕,另一只手紧紧抓住重宵的肩膀,然后低喝一声,身子向前,回转剑身,猛地一刺。

动作快如闪电。

腹部一阵冰凉,接着,又有什么液体带着热意汩汩流淌过伤口,酥酥麻麻。

“庄主!”身后的部下们吼了出来。

树林阴翳,景彻朝着那枚石子弹来的方向望去,没有人。

那人的离开,连风声都没有留下。

剑“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声音干脆利落。

重宵捂着腹部,另一只手捏上了景彻的肩,手上一分分用力,像是在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然而,双腿无力支撑,他还是跌坐在了地上,鲜血从指缝间溢出,很快浸染了那留在体外的剩下的半截剑柄。

“他!少主他!杀了庄主!”有人怒喊道,“为庄主报仇,杀了景彻!杀了景彻!”

“不许过来!”

喊出这句话的,是重宵。

筑云庄的人惊愕,此时虽然人人手中都拿着武器,可是都滞在原地,不敢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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