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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蒹葭+50问——by假手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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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阖上之前,他看见,从百里芜弦的眼睛里,好像掉落出什么液体,晶莹剔透,落地,然后破碎。

醒来的时候,身上颠簸得难受,一下一下直叫人想吐,景彻睁开眼睛,只觉得脑袋很疼,可他很快发现,自己身处一辆马车之内,掀开帘子看,四周景色陌生,且朝身后飞速逝去,无人驱马,马儿朝向何处,也不得而知。

拉住缰绳,好不容易让马车停了下来,景彻四处看了看,四周荒野无人,不过看植被,是江南景色,离十里斋尚不算太远。

带着满腹疑虑,他走下车来,此时,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袖口里如叶片一般轻飘飘地滑落,落地,没有一点声响。

心中猛然像是一震,景彻躬身将这张纸拾了起来,展开,翰墨在眼前柔柔地铺呈开来,一字一句,一句一伤。

景彻读得极为耐心,从头至尾读完后,他将信重新又叠好,塞回衣襟里,缓缓仰头望了一下天空。

白云脉脉,斜晖幽幽,身侧河岸边,芦苇丛丛,绵延百里,一眼望不到边际。

他回身,从腰间抽出剑来,一剑挥下,斩断了马儿与车之间的相连,然后骑上马,调转马头,往来时的方向而去。

“小景,小景,小景……”

开头,便是这三声,几乎要击碎了景彻心里,最脆弱的地方。

“小景,这封信我写了很多遍,每一遍都不够满意,因为满腹话语,提起笔的时候总会忘得一干二净。我每天都在遗忘很多事情,忘了做过什么,忘了自己在哪里,忘记时间,甚至忘记自己是谁。可是,每一次见到你,我都知道,这个人于我来说,非常重要。

只能说,遇见你,是我一生最美好的际遇,同时也感谢你,在我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里,给我带来安慰,让我知道,纵使千般折磨,自己也可以也有永久铭记之人。

然而,我还是害怕自己会忘了你,所以只有请求,在我将一切忘得彻底的时候,你先将我忘记。

生者往往要承受对于逝者的悲痛,我希望你不要。

尚还有一事遗憾万分,与你承诺的大漠的夜景,终是无法完成了,小景莫怪。

你身上的蛊毒已解,盼今后的日子,勿念。

百里芜弦绝笔”

疯了一般的驾着马,沿着车轱辘的印子,马儿一路疾驰,踏起尘土纷纷飞扬。

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不知道这条路究竟有多远,景彻甚至不知道这个方向是否正确。可是,脑海中的意识已然模糊,他要回去,他执拗到了极点,百里芜弦越是将他送得远远的,他越是要回去。

百里芜弦这人,太自负了,总是会默默去做他认为是对的事情,去苗疆是如此,为自己解蛊是如此,如今,仍是如此。

这一回,怎能让他再一次抛下自己。

行了一夜的路,终于在黎明时分,重新又回到了逸嵋渊。

虽只离开了一天一夜,回来的时候,却恍如隔世。

冷杉依旧红得摄人心魄,远处薄云像是从未移开过,只是推开十里斋的大门,斋内却没有一名弟子。风露细碎,天空开始淅淅沥沥地飘下小雨,空气里,全是潮湿的味道,梅雨,真真实实的来了。

经过凉亭,看见中间的石桌上,横躺着一根碧绿的竹笛,仿佛不久之前,百里芜弦曾在这张石桌旁坐过,只不过走的时候,忘记将它拿走罢了。

景彻走了过去,拿起竹笛,轻轻抚摸,想起百里芜弦曾经教他吹笛的场景。他总是在身后环过自己,右手轻轻覆上自己的手,一个音一个音地吹出来。

无奈,百里弦音只余梁。

走过大半个十里斋,没有看见一个人,包括豹螭与良弓,只剩下罗衣的坟,在雨中,萧然地立着。

景彻蹲在罗衣的墓碑旁边,轻声呢喃:“罗衣,他没有死,对么?”

他还没有死,他不会死,你一定,还没有见到他。

“没想到你回来了。”

景彻心猛地一跳,回头,却看见,是良弓。

“公子遣散了斋内的所有人,今日为姐姐上完坟之后,我也会走,十里斋从此,在江湖上不复存在。”他说。

景彻耳中没有听进他说的一个字,只痴痴问道:“他呢?”

良弓皱了下眉,然后说:“你起来,我带你去见他。”

暗沉的房间,他躺在那里,乌黑的头发散开。雨悄然打在油纸窗上,窗外,婆娑的树影投射进来。景彻缓步走过去,垂下头,看着他的容颜,失去了顽劣笑容,难得的安静,难得的容和。

他好像,睡着了一般。

只是,胸口失去了起伏,他再也无法扬起嘴角,笑着喊他:

小景。

小景……

那样熟悉的声音和眼神,景彻,穷其一生,再无法看到。

景彻摸到他的手,握住,一片冰凉,他眼神凄迷,却是莞尔一笑。

芜弦,我们一起去看大漠的夜景,可好?

七天之后,景彻踏上了一片无垠的沙漠,他将百里芜弦的骨灰洒在了大漠之中,只一扬手,风就将他的骨灰掠去,不留下一分一毫。月色清明,墨黑的天穹缀满了星星,纷繁如浩瀚的波澜。

景彻也明白了,原来这就是爱,这就是死亡。

他的手摸到了腰间的竹笛。

芜弦,你说的不错,大漠的夜景,的确是世间最美。

我与你,共赏。

完结章(HE)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旧时模样,逸嵋渊里安静的浮云,轻易地就卷走了将近四个月的时光。似有浅浅的日光,从云朵的间隙中穿插而过,直投入复道间的积水底部,映照着沉底的鹅卵石,有鱼仔在石底的青苔上浅浅啄着。

筑云庄回去之后换了庄主,至于是谁,景彻并不知道,也并不关心。

将罗衣下葬之后,十里斋重整斋内,百里芜弦渐渐开始不过问斋中事物,大小事情都交由豹螭去打理。有人说,百里芜弦不想当这个斋主了,也有人反驳,说公子年轻得很,怎么会不想当了,说不定,只是这段时间过于劳累罢了。

百里芜弦的确是累了,这四个月来,他越来越嗜睡,醒来之后,也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清醒,同时也意外地长久沉默起来。有时候,他会扶着额头,问景彻,今天是几月几日,什么时辰了。

可是,缓慢流逝的时光依旧美好,安逸,祥和。烟寰雨霏,春日渐暖,本该到来的梅雨季节,意外地姗姗来迟了。

时而,二人在树林间小憩,一曲《风间白露》,抑或是一曲《蒹葭》,与轻啼鸣翠,相互应和着。

后来,百里芜弦隔那么几日,总是要把自己关在房里,叫人备好了纸砚,不知道在写些什么,有时候一写就是一夜。第二天早晨推开房门,屋里传来浓浓的烧过的烟火味,只见桌边的火盆里只剩下一撮黑色的粉末,被风一吹,扬起,继而下坠。

景彻也发现,百里芜弦本来是神采熠熠的双眼里,渐渐透露出一种迷茫,时而正与他说着话,他便会皱起眉头,看着景彻,目光里夹杂着几许疑惑。

景彻不知道,百里芜弦这是怎么了。

豹螭说:“公子很好,景公子无须担心。”

景彻将信将疑。

翌日,昨夜下了一夜的雨,乍雨初晴,天气正是清爽,有弟子来通知景彻,说百里芜弦在凉亭那处等他。

到了凉亭,在百里芜弦的对面坐下,发现他的脸虽然有些苍白,但终于恢复了些往日的顽劣模样。景彻松了口气似的,走过去,轻轻拣起他一缕打了结的头发,细细地用手指梳理开。

百里芜弦拉着他坐下,道:“小景,梅子黄时雨,我叫人买了一壶梅子酒回来,今天你我共饮好不好?”

景彻笑道:“好。”

说罢,百里芜弦笑意盎然,命人端上酒盅,亲自站起来,为景彻满满倒上一杯,接着又为自己倒满。第一杯酒入口,果香与酒香在口中肆意流淌,酸甜,辛辣,正是恰恰好的融为一体,景彻赞道:“果然香甜,江南的梅子酒,我是头一次喝。”

可是刚要饮下第二杯的时候,百里芜弦却按住了景彻的手臂,道:“景彻,你慢点喝,我们说说话。”

景彻酒量并不是很好,此时一杯下肚,竟然已有些微醺,他应道:“好,你想要说些什么?”

百里芜弦定定地望着他,道:“就说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说这个做什么?”

百里芜弦的笑容浅浅的:“我想听。”

景彻微微偏了偏头,似乎是在想那天的事情,隔了一会儿,才娓娓道:“两年前我第一次见你,你在碧井轩里说书,唇上贴着两撇小胡子,倒像是个番邦人……” 景彻一点点,细细地说着,从那天茶馆的第一次初遇,一直说到最后到了苗疆,细致到了每一点,包括每时每刻他心里在想着什么,都没有落下。

空气里传来湿润泥土混着杏花的味道,清爽宜人,百里芜弦双眼一直凝视在景彻的身上,没有一刻移开过,他听得入神。

“小景,”百里芜弦忽而打断他,道,“口干了吧,先喝口酒。”

景彻与他一同端起酒杯,碰杯。

百里芜弦说:“有幸识君,此生无憾。”

景彻凑了过去,在他的唇边浅浅的吻了吻,轻声道:“我也是。”

又斟满了第三杯酒,二人又从天南畅叙到了地北,不论景彻说什么,百里芜弦总是饶有兴趣地听着。隔了会儿,景彻将手中的这杯酒放至唇边,百里芜弦却再一次阻拦住了他,他道:“小景,我想跟你换一杯酒。”

景彻疑惑:“为何?”

百里芜弦笑得狡黠:“因为你手上的这个酒杯比我的大。”

景彻无奈,只当他是孩童性子,便将两人的酒杯移了个位置,道:“这下可满意了?”

“嗯,”百里芜弦端起酒杯,含住景彻刚刚嘴唇接触的地方,饮下那杯酒,轻声道,“满意了。”

景彻也一口饮尽了手中那杯酒,酣畅淋漓。

“小景,与我在一起的这些时光,你开心么?”

景彻伸手捧住百里芜弦的脸,仰头微笑:“嗯。”

百里芜弦将景彻的手从脸上拿下,握在手心里,他的手心滚烫,像是在烧。这时,百里芜弦望向了远处的孤山黛云,葱翠野林,问道:“逸嵋渊,可是很美?”

眼皮开始有些沉重,莫不是这酒的缘故,景彻眼神迷蒙地朝百里芜弦所望的地方看过去,树林掩映之间,满目景色,美不胜收。他点头,叹气一般地说:“是很美。”

越来越抵不住这困倦,眼睛前一片模糊,脑海中一片混沌,景彻难以强打精神,半响之后,还是俯倒在石桌之上。他想,这一次,醉得真厉害。

眼睛阖上之前,他看见,从百里芜弦的眼睛里,好像掉落出什么液体,晶莹剔透,落地,然后破碎。

醒来的时候,身上颠簸得难受,一下一下直叫人想吐,景彻睁开眼睛,只觉得脑袋很疼,可他很快发现,自己身处一辆马车之内,掀开帘子看,四周景色陌生,且朝身后飞速逝去,无人驱马,马儿朝向何处,也不得而知。

拉住缰绳,好不容易让马车停了下来,景彻四处看了看,四周荒野无人,不过看植被,是江南景色,离十里斋尚不算太远。

带着满腹疑虑,他走下车来,此时,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袖口里如叶片一般轻飘飘地滑落,落地,没有一点声响。

心中猛然像是一震,景彻躬身将这张纸拾了起来,展开,翰墨在眼前柔柔地铺呈开来,一字一句,一句一伤。

景彻读得极为耐心,从头至尾读完后,他将信重新又叠好,塞回衣襟里,缓缓仰头望了一下天空。

白云脉脉,斜晖幽幽,身侧河岸边,芦苇丛丛,绵延百里,一眼望不到边际。

他回身,从腰间抽出剑来,一剑挥下,斩断了马儿与车之间的相连,然后骑上马,调转马头,往来时的方向而去。

“小景,小景,小景……”

开头,便是这三声,几乎要击碎了景彻心里,最脆弱的地方。

“小景,这封信我写了很多遍,每一遍都不够满意,因为满腹话语,提起笔的时候总会忘得一干二净。我每天都在遗忘很多事情,忘了做过什么,忘了自己在哪里,忘记时间,甚至忘记自己是谁。可是,每一次见到你,我都知道,这个人于我来说,非常重要。

只能说,遇见你,是我一生最美好的际遇,同时也感谢你,在我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里,给我带来安慰,让我知道,纵使千般折磨,自己也可以也有永久铭记之人。

然而,我还是害怕自己会忘了你,所以只有请求,在我将一切忘得彻底的时候,你先将我忘记。

生者往往要承受对于逝者的悲痛,我希望你不要。

尚还有一事遗憾万分,与你承诺的大漠的夜景,终是无法完成了,小景莫怪。

你身上的蛊毒已解,盼今后的日子,勿念。

百里芜弦绝笔”

疯了一般的驾着马,沿着车轱辘的印子,马儿一路疾驰,踏起尘土纷纷飞扬。

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不知道这条路究竟有多远,景彻甚至不知道这个方向是否正确。可是,脑海中的意识已然模糊,他要回去,他执拗到了极点,百里芜弦越是将他送得远远的,他越是要回去。

百里芜弦这人,太自负了,总是会默默去做他认为是对的事情,去苗疆是如此,为自己解蛊是如此,如今,仍是如此。

这一回,怎能让他再一次抛下自己。

行了一夜的路,终于在黎明时分,重新又回到了逸嵋渊。

虽只离开了一天一夜,回来的时候,却恍如隔世。

冷杉依旧红得摄人心魄,远处薄云像是从未移开过,只是推开十里斋的大门,斋内却没有一名弟子。风露细碎,天空开始淅淅沥沥地飘下小雨,空气里,全是潮湿的味道,梅雨,真真实实的来了。

经过凉亭,看见中间的石桌上,横躺着一根碧绿的竹笛,仿佛不久之前,百里芜弦曾在这张石桌旁坐过,只不过走的时候,忘记将它拿走罢了。

景彻走了过去,拿起竹笛,轻轻抚摸,想起百里芜弦曾经教他吹笛的场景。他总是在身后环过自己,右手轻轻覆上自己的手,一个音一个音地吹出来。

无奈,百里弦音只余梁。

走过大半个十里斋,没有看见一个人,包括豹螭与良弓,只剩下罗衣的坟,在雨中,萧然地立着。

景彻蹲在罗衣的墓碑旁边,轻声呢喃:“罗衣,他没有死,对么?”

他还没有死,他不会死,你一定,还没有见到他。

“我若说,他已入土,你会如何?”

缓缓站起身来,景彻回头,看见苏念池就站在离自己的不远处,白衣飘飘似仙人,满头乌发依然没有束起,他的双手都拢在袖内,一寸肌肤都没有外露。

景彻问:“他葬在了哪里?”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景彻凄然笑开,道:“我会在这里,一辈子陪着他。”

苏念池亦是笑,但笑容中却含了一丝嘲讽:“你为何不随他而去?”

“随他而去……”景彻垂目喃喃,再次抬眼时说,“我若随他而去,芜弦……的辛苦就白费了,他定不会开心……”

苏念池的情绪不明,他沉默半响,接着闭上了眼,叹了口气,道:“好……很好,我带你去他的墓前。”

每一步迈出去都异常沉重,景彻看着前面苏念池的身影,竟然开始踌躇,自己究竟有没有勇气面对即将要看到的东西,如同“芜弦绝笔”四字,像一把匕首,从心口剜了进去,光这样还不够,还要横着将伤口拉开,让疼痛延绵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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