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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云飞渡——by四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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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堂尊越似笑非笑地斜目睨他,道:“这么好笑?”北堂戎渡赶紧正了正脸上的神情,一本正经地道:“没。”嘴里虽是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想象着当时的场景,不觉从腰间抽出泥金象牙骨的折扇,点头道:“当时……唔,是了,想必应该是这样的罢?说着,已将扇子伸了出去,轻轻探到北堂尊越的下巴底下,同时故意流里流气地翁声道:“这位小公子端地好相貌,真真是个美人,不如就从了我,如何?”话音未落,已是憋得肠子都疼,再也忍耐不住,’扑哧‘一声笑得几乎打跌,断断续续地喘着气笑问道:“爹,应该是这样的罢……我学得……像不像?……”

北堂尊越似是愣了愣,金色的眼瞳中闪过一分惘愕之色,良久才低笑着说了一句:“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不过,你这样戏弄本座,有趣得很?”北堂戎渡亲亲热热地扯住男人的衣袖晃了晃,讨好地道:“这不是从来没见过你吃瘪么,所以才觉得有意思,我知道你不会恼我,是不是。”北堂尊越只是应了一声,那双金色的锐利凤目不像往日里面对其他人一般犀寒,看着北堂戎渡,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道:“你胆子倒大。”北堂戎渡拿起剪子,又重新给案上的纱灯修了修烛花,灯罩上工笔勾勒的仕女图被暖光映得清清浅浅,格外悦目:“好了,我也不扰你了,我自己玩儿去了。”说着,自顾自地回身往外走,广袖被带动,飘逸若一缕缠绵的风,腰里挂着的环佩叮当轻响,唯留下一丝梨合香的香气,兀自缭绕不绝。

北堂戎渡出了屋,倒没去别处,自己顺脚走了一时,踱进一间房里,里面香风阵阵,十余个罗衣绫裙的美人正坐在屋里,或是缝衣绣花,或是低语谈笑,却是晚间下半夜当值的一班侍女聚在一起做针线打发时辰,等着后半夜去替换当值。众人见了北堂戎渡进来,不觉唬了一跳,忙烧茶递水,整治点心,几个大丫鬟迎上去,一面福身行礼,一面含笑道:“公子不在堡主身边玩笑说话,怎么倒来这里?”北堂戎渡笑而不答,只道:“在做什么呢。”一面说,一面用手拨了拨炕上放着的零碎物件,却是一些长命缕,香包,以及用绫罗制成的小虎和粽子之类的东西,旁边一名侍女笑答道:“明日便是端午,自是要制些这等玩意儿了。”北堂戎渡撩起后摆,在炕沿上坐了,接过一个小丫鬟奉上来的茶,笑道:“正是的,我来这里,便是要讨些线绳,做端午戴的五彩线用。”丫鬟们听了,不觉掩口笑道:“公子是什么人,这种活儿,自是有旁人去做呢。”虽这么说,却也还是忙取了些青、白、红、黑、黄五色的线绳来,一时间屋内只觉脂香粉腻,唯闻莺声燕语,笑语阵阵。

窗外月挂树梢,银辉淡白,熏香炉里一缕青烟袅袅,无声而散,北堂尊越推开面前的一叠公文,露出一截里衫雪白的袖口,身体朝后面的椅背上一靠,合上双目静了静,半晌,正欲去最近新宠的一名美姬那里走一走,只是刚睁开眼,却见北堂戎渡走了进来。

北堂尊越挑一挑眉,道:“怎么没回你的碧海阁?”北堂戎渡走到他身边,手心里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另一手却将男人的左手托了起来,北堂尊越皱了皱眉:“做什么。”话音未落,就见少年将手心里的东西露出来,却是一条用好几样颜色的线绳编结而成的杂色绳子,北堂戎渡低头把那绳子比量了一下长短,自顾自地道:“明天不是端午么,自然是要戴五彩线的。”他说罢,不禁抬头看了看男人,道:“你没戴过么?”北堂尊越一愣,似乎有什么不好的记忆凝固在唇角,仿佛是想了一会,既而才低声笑起来,道:“没戴过。”北堂戎渡抿了抿嘴,然后也笑了:“我小时候每年都戴这个,在端午的头一天晚上,等我睡着了以后,娘就会给我戴这种五彩线。”

他指点着手里的东西:“你别看它简单,可是很有讲究的,要用五种颜色的线制成,还必须是青、白、红、黑、黄这五种颜色,从阴阳五行学说上讲,分别代表了木、金、火、水、土,同时也分别象征东、西、南、北、中,蕴涵着五方神力,能驱邪除魔,祛病强身……喏,这是我刚才做的,以前没试过,所以不怎么好看,你凑合戴着罢,等端午之后的第一场雨时,就可以剪断了。”说着,就把那五彩线捋了捋,然后围在了北堂尊越的左腕上,咕哝道:“怎么连这个也没人给你戴过啊……”

此时烛火灿灿,灯光中少年一袭玉湖色长袍,低头认真去系绳子,北堂尊越似乎是有些怔然,他从没戴过这种不值一钱的东西,然而他却没有动,心中仿佛听见谁拿着一把锤子,’咯嚓‘一声把什么硬壳裂开,露出里面的坚果,顿时就有果仁清香又极淡的味道倏然就把什么塞得满满……

父母,兄弟,前者对他冷淡,后者他们彼此仇视,整个无遮堡里,遵循的只有强者为尊的规则,其他以外的任何事情,没人在乎,包括他——

当然,他们也不在意他。

只是,他们不在意的,如今,却自有人放在心上。

第九十二章:怎话长夜醉梦时

烛火悠悠燃着,窗外是重重飞檐,月下清辉涂满了晶莹的琉璃瓦,室内灯火颇旺,东面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有个红衣黑靴的少年,大红的衣裳鲜艳欲滴,说不尽地喜气祥和,黑发挽束结冠,手握玉箫,微微含笑立着,眉目清绝之间,尽是一派风流。

一个身穿素衣的男孩站在书案前,玩赏着案角上放着的一缸金鱼,圆圆的水晶缸只有盘子大小,底部铺着几块色彩斑斓的雨花石,里面两尾金鱼悠闲地游来游去,十分可爱,男孩正看得有趣,忽然却听旁边有人道:“……淳元,再磨一下墨。”

孟淳元忙答应一声,把袖子往上一挽,便开始重新磨起墨来,旁边青年黄衣玉冠,坐在书案前,正在练字,手指白如美玉,执着一管紫兔毫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着规整的大篆,笔下散着淡淡的墨香,孟淳元一面磨着墨,一面瞧着青年写字,不觉羡慕道:“少君的字写得真好,不像我,写出来的字顶多算是还不丑。”沈韩烟腕上运力,笔下不停,口中只道:“你若多练练,自然也就逐渐好了。”孟淳元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我笨得很,学功夫慢,练字也练不好。”沈韩烟暂时停下笔,抬头看了男孩一眼,微微笑道:“你来。”孟淳元依言到了他面前,沈韩烟把他抱在膝上,握住他的手拿起笔,慢慢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之后才道:“你看,这不就好了么,执笔须得稳,才容易写得好。”孟淳元坐在青年腿上,看着纸面上的几个篆字,惊喜道:“真的呢。”

他年纪还小,性情也单纯朴实,沈韩烟只把他当成小孩子,一向倒也颇为喜欢,握着他的手,又打起精神教他写了一会儿字。

不一时,有侍女送了点心进来,沈韩烟起身洗了手,见外面月色颇好,便吩咐道:“拿些酒过来,再取一碟渍青梅,一碟酥螺。”侍女低声应了,这才退下,孟淳元趴在窗前往外看,手里捧着两块点心,吃得香甜,闻言,便转过了头,道:“今晚的月亮真好,我也陪少君喝几杯行么?”沈韩烟笑了笑,清淡的笑容仿佛穿过竹林间的微风,带着清爽温润的气息,道:“也好。”

没过多久,东西便送了上来,沈韩烟坐在窗边,手里执着盛有碧绿色美酒的梅花冻石杯,看了看墨色的天穹,目光明净如同天光云影,清澈而温淡,道:“今夜的月色,果然是难得的。”孟淳元见他一袭华贵而不失简约的淡黄缎衣,黑发整齐地束在玉冠里,容色淡净清冷,分毫不染尘埃,神情间似有所思,因此便用手托着腮,歪头道:“少君在想什么事情吗。”

沈韩烟闻言,不觉笑了:“人小鬼大。”将杯里的酒饮了一半,既而拣了一颗渍青梅送入口中,随意说道:“说起来我倒还不曾问过你,你是因何进了堡中的?”孟淳元听了,尚带稚气的脸上忽然就有些黯然的模样,就连嘴里吃着的酥螺,也好象没那么香了:“家里遭了马贼,娘和姐姐还有下人都给杀了,只有爹带着我好容易逃出来,后来爹病得厉害,我就想把自个儿卖了给爹瞧病……有堡里的人给了银子把我买了,不过爹的病到底还是没能治好。”

沈韩烟了然,点了点头将剩余的半杯酒喝了,淡淡道:“倒是跟我略有些相似。”孟淳元听了,也不禁生出些好奇来,小口小口地抿着绿莹莹的酒,问道:“少君也是让人买进来的么?”以沈韩烟如今的身份地位,谁还敢提及他的出身,因此孟淳元这话问得就有些口无遮拦了,但沈韩烟知道他孩子心性,并没有心计,说话总是直来直去的,因此也并不以外忤,只不过笑了笑,轻声说道:“不错。我十二岁那年被买进堡中,然后便被堡主送与了北堂……如今,也有八年了。”

孟淳元哦了一声,两只眼睛弯成好看的新月弧度,了解地笑着点点头道:“难怪公子待少君好得很呢,原来是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啊。”沈韩烟也不禁随之微笑起来,没言语,只是取了一只酥螺入口尝了尝,灯光下,两缕垂在肩头的鬓发色如墨染。孟淳元乖巧地替他斟上酒,随口说道:“公子和堡主长得真像,可是人却和气心善得很呢。”沈韩烟闻言一愣,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但很快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微微颔首,垂目笑道:“确实,他心软得很。”孟淳元捧着杯子呷酒,认真说道:“以前我刚来的时候,很怕少君会打我骂我,后来才知道,少君心地很好,待我一点儿也不苛刻。”沈韩烟看了看窗外的月色,良久才收回目光,只是应了一声,漆黑的眼睛看了一下对面的人,对着男孩微微一哂,淡笑起来,反问:“我为何要待你苛刻?”孟淳元咬了咬嘴唇,有些苦恼地捏着手指:“因为我当初给公子侍寝了一回啊……少君和公子是成了亲的,当然不喜欢别人和公子一起睡,公子要是碰了旁人,少君肯定是要生气难受的。”

他老老实实地掰着手道:“我在堡里含羌馆住着的时候,有一个哥哥有一段日子受堡主宠爱,可是没过多久,堡主又宠上了别的哥哥,后来他们这两个人就像仇人一样了……”男孩挠了挠头,试图再表达得更明白些:“唔,就像我喜欢吃的点心,却忽然让别人咬去了一口,那我肯定是很不乐意的。”

四周静悄悄的,沈韩烟打量着他,一时间没说话,孟淳元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刚想出声,沈韩烟却似乎是被他逗笑了,突然就笑了起来,眉宇间轻轻一扬,又逐渐舒展开,温润的笑容出现在唇角边,如涟漪般微微荡漾开来,仿佛是顿了顿,才含笑道:“傻小子,你这算是什么比喻。”他没有再接着继续说些什么,只是垂目饮酒,两人面对面地坐着,沈韩烟一边随意和男孩说着话,一边赏着窗外的月色。

北堂戎渡自遮云居回来时,已是深夜,外面银月挂空,繁星点点,俱是一片寂静。北堂戎渡进了碧海阁,随口问一个值夜的侍女道:“韩烟睡了么。”侍女忙答道:“回公子的话,少君今夜在书房里饮酒,眼下还未出来呢。”北堂戎渡哦了一声,脚下顿了一顿,既而便朝着书房方向走去。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北堂戎渡进了书房,就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全都伏在了窗边的桌子上,两只碟子里还残余着一点儿吃食,旁边随意搁着几个酒壶。青年半伏在桌沿上昏昏沉沉地一动不动,眼睛闭着,脸上染着片片红晕,对面的男孩亦是面色通红,昏睡着不动。北堂戎渡摇了摇头,走过去将青年打横抱起来,轻笑道:“你酒量不过寻常,怎么倒和一个孩子喝起酒来。”青年迷迷糊糊地伸手抓住了北堂戎渡的衣襟,仍是闭着眼,皱了皱形状优好的眉,模糊出声道:“……北堂?”北堂戎渡低头亲了亲对方温热的额,低低一笑,应了一声,然后便出了书房,对外面值夜的几名侍女道:“把里面那孩子送回去睡罢。”说着,抱着青年便朝两人的住处走去。

北堂戎渡进了房间,将怀里的人放到床上,室中点了两三盏灯,光线柔和而明亮,沈韩烟半睁半闭着眼睛,眼角添了浓浓的晕红,黑亮的瞳仁里仿佛蒙着一层湿润的雾气,唇边依稀含着笑意,含含糊糊地喃喃道:“……北堂……”

北堂戎渡坐在榻沿上,一面伸手抽出青年的发簪,将他头顶的玉冠取下,令一头黑发整个散开来,一面笑了笑,道:“明知道自己酒量一般,还喝这些,嗯?”沈韩烟只是半睁着朦胧的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年,微微笑着,眉梢眼角,皆生动有如春水,湿润的眼底有月影依稀,笑道:“……北堂……我困了……”北堂戎渡倒是很少看到他喝醉,此时见了青年眼眸中颜色芬芳如玉樽中的残酒,与平日里相比,是另一种格外的风情,不觉就有些被吸引,低头舔了舔那淡红的唇,轻声道:“那就睡罢。”

沈韩烟没出声,却伸手搂住了北堂戎渡的脊背,同时张一张口,含起了少年的嘴唇,缓慢亲吻着,北堂戎渡有些意外,顿了顿,然后就很快回应起来,重新取回了主动权,室中烛火融融,青年俊美绝白的面容在灯光下,有如幻梦,长发散开在填着花瓣的夹纱精绣枕头上,亦有几缕粘在面颊间,灰色的外袍不很整齐,从襟口处露出了里头雪白的里衣。北堂戎渡将右手插到沈韩烟摊开的青丝当中,低低一笑,轻声问道:“真的要?”沈韩烟不出声,只是用手臂搂住了少年的脖子,笑容轻浅醉醉,仿若窗外的月色,北堂戎渡再不多说,抱住沈韩烟的腰,便翻身滚进了床内。

良久,大床上微微的晃震才终于逐渐停了下来,北堂戎渡趴在青年身上,略略喘息着道:“……醒酒了么。”沈韩烟唇色殷红,发如墨染,脸上泛着薄薄的细汗,双眼半睁半合,声音微弱道:“唔……”北堂戎渡在他微湿的颈缘上轻吻,半晌,忽淡淡道:“韩烟,你今天喝酒,是因为我……去见牧倾寒了么。”

室中一片静静,唯闻灯花偶尔细微的噼啪爆裂轻响,沈韩烟闭上双目,依稀道:“不是……我也不知道。”北堂戎渡伏他身上,静了半晌,才轻声道:“……睡罢。”

第九十三章:秘话

时值端午佳节,大街小巷皆弥散着淡淡的菖蒲、艾叶、粽子等物的味道,街上亦比往日要热闹许多,闹市中林立的各家酒楼楚馆生意兴隆,其中有一家最为显眼,外观飞檐雕栋,精美且雅致,只是内中却静得很,听不见有喧闹鼎沸的人声,似是并无客人,未免就显得有些怪异。

一辆马车徐徐停在楼前,轻车简从,车里下来一名穿着紫衣的少年公子,门口几个在此站了半晌的锦衣人见了少年的形貌,心中便有了数,遂趋前躬身道:“庄主已在楼上静候,还请少堡主移步。”北堂戎渡左手拿着扇子,笑吟吟地道:“你们庄主倒有闲心,好好的佳节不在家里待着,倒跑出来闲逛。”说着,已随着在前面领路的人进了楼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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