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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云飞渡——by四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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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堂戎渡冷笑,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纯白的玉玺:“当然,一味玩弄谋略也不行,而最关键的是,我除了用些手段之外,还有力量……这才是最重要的,有人不服?那便杀了,一手钱财,一手刀剑,这就是最有效的手段,下面的人吃我的,用我的,身家性命、自身前途都在我手心里攥着,谁还敢对我说半个’不‘字?这就是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亲身言传所教给我的道理!”

北堂戎渡说完,眼望前方遥遥而近的码头,忽然一笑:“……咱们到家了。”

……

其时已是初春,草木欣欣生绿,日色如金,花开绽绽,柔芫池四周开了满满的桃花,远远望去,仿佛缭绕轻笼了一树的粉色云雾,天色明净,不负春光,几只春燕尾翼剪剪,燕语呢喃,从树梢之间飞过,惊下了枝头的几朵桃花,此情此景,如斯韶光,实在令人不忍相负。

池边不远处堆着几块顽石,旁边几树桃花开得点点艳浓,有若粉蒸云霞,甚是妩媚,北堂戎渡足下踏过柔软的春草,远远看见万点桃花之中,一名身材略觉瘦削的青年正背身坐在一块石头上,乌发披垂,身上罩着玫红的披风,不是沈韩烟,还有哪个?

北堂戎渡渐渐走近,此时日光的金泽也仿佛是迷朦的,如同隔着一抹捉摸不定的雾气,只见青年坐在石头上,手里似乎拿着一卷书,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四周静静的,偶尔有燕子清婉啼叫一声,倏忽而飞,掠过一株桃树,便使得粉红的花朵自枝头软软落下,掉在地上,发出极轻微的’扑嗒‘声响。沈韩烟的背影极美,修长笔直的腰身有着柔和的弧度,身材略略有些单薄,漆黑的长发软顺披在身后,衬着玫红色的披风,又有满眼盛放如霞的桃花映托,实在显得背影十分动人,怡然自在,此时四下安静,满树繁闹的桃花竟也被他这样温雅如画的身影衬得多了一丝清净,只那么看着,心中就已觉得静了下来……北堂戎渡心中微微一动,脚下已走得更近了些。

这一日沈韩烟晨起练功过后,自是沐浴一番,一时间闲来无事,想到柔芫池那里的桃花开得正好,便取了一卷新书,走到柔芫池处的桃花林,寻了一块干净大石坐了,翻书慢慢闲看,以此打发辰光,四周极静,唯闻右手偶尔翻动书页的脆薄声响。

正看了一半,却忽有一阵风吹过,枝头的桃花顿时片片飞舞,落了沈韩烟一头一脸,连书上也停了几朵,因此沈韩烟便站起身来,袍袖轻掸,将身上和书上的花瓣抖落干净,刚刚重新坐下,偏过头顺手去理被风吹乱的青丝,却忽然不经意间看见远处北堂戎渡一身淡茄锦衣,正往这边走来,不由得眼中微亮,唇角爬上丝丝笑意,道:“……你回来了。”

此时浅金的日光斑驳轻泻于地,被树枝花叶分隔得支离破碎,四周一片寂静,三月的春风还多少有些料峭着,沈韩烟的声音清动如春水,回首之间,眉宇温润,一双秋水静潋的黑眸在雪白如玉的面庞上分外醒目,仿佛两颗黑水银一般,濯濯而明,连身上象牙色的素罗长衣也宛然透出一分含蓄的简约韵致,只一眼,就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宁和沉淀在周身,似一抹刚出岫的云,令人倾然,北堂戎渡微微出神,不知为何,心里忽然就这么浮现出’岁月静好‘四个字来,不觉走上前去,自身后抚上沈韩烟的肩膀,微微笑道:“……想不想我?”

沈韩烟双眉纤长,侧首去看北堂戎渡,笑一笑道:“……嗯。”北堂戎渡仔细打量他,见青年一身象牙色的衣衫上毫无繁复装饰,只用了茜草红的团花滚边,素颜淡净,乌发不簪,风致天然而成,意犹未尽,神情亦是淡淡的,令人觉得心静生凉,不由得轻声赞叹道:“烟分顶上三层绿,剑截眸中一寸光……韩烟,我见过多少美貌之人,一旦铅华洗尽,簪佩皆褪,却立时模样就暗淡了几分,又怎及你容止天成,倾国颜色。”

沈韩烟淡笑不语,静一静,轻握了北堂戎渡的手,方道:“北堂这么说,是要我只以色侍人么。”北堂戎渡’扑哧‘一笑,望着青年,淡然道:“打趣我呢。”说罢侧首微笑,用力捏一捏沈韩烟的手,笑道:“你个促狭家伙,明知道不是这个意思,却拿话来堵我。”他顿一顿,轻语款款道:“……我看重的,是你的情。”沈韩烟闻言,唇边淡淡盈起温静的微笑,笑意如同花瓣上盛着的一缕阳光,自生暖意,嘴上不说,指尖却已微微握紧了北堂戎渡的手。

一时间北堂戎渡含笑绵绵,问道:“这柔芫池离碧海阁可不近,你却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沈韩烟道:“不过是因为这里桃花开得正好,便过来看一会儿书罢了。”北堂戎渡随口道:“哦,看的是什么书?”沈韩烟见他来问,面上竟现出一点儿尴尬之色,含糊道:“也没什么,不过是寻常的小说罢了。”

北堂戎渡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但眼下见他这样含糊其辞的模样,倒引起了兴趣来,口中道:“什么小说,给我也瞧瞧。”说着,眼珠一转,不由得嘴角抿起一丝邪气,笑道:“不会是什么秽书罢,你才这样支支吾吾的,不肯爽快给我看见,依我说,趁早儿给我瞧一眼才好,你我夫妻,莫非我还能笑话你不成?多大点儿事!”一面说,一面已伸手从沈韩烟的手里抽出那卷薄薄的书来,拿过去就看。

北堂戎渡先是扫一眼书名,只见上面印着’游龙戏凤‘四个大字,北堂戎渡心想这名字听起来就知道大概是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沈韩烟如何忽然会看起这等书来了?心中自是疑惑,一面已翻开书页,从头大略开始翻看起来。

才看了没一页,北堂戎渡的脸色就已经变得有些奇怪,再往下看去,更是渐渐哭笑不得,或是咬牙,或是嘿然不忿,等看了一小半之后,忽然间将书一合,脸色怪异,口里笑骂道:“哪个混帐东西、酸书生,写这么些个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简直是胡编硬造!”

不怪北堂戎渡如此,实在是因为那书里写的,就是他自己!书里绘声绘色地将’屠容公子‘与一干子虚乌有的美人之间的风流韵事写得有模有样,笔触生动,叙事香艳,简直倒像是确有其事一般,江湖上人人皆知北堂戎渡为人风流,此书迎合了众人口味,只怕买的人不在少数,虽明知是假,但也丝毫不妨碍旁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一番,且书里虽写了这些艳情私秽之事,但又巧妙地将北堂戎渡描写刻画得并无过于露骨之处,亦毫无贬意,哪怕是北堂戎渡自己看了这书,也并不会生出真火,不过是一笑置之而已,想来写书的也是个聪明人。

沈韩烟见了北堂戎渡神色,不觉一双澄清眼眸当中,早已憋了笑意,北堂戎渡见状,咬牙捏着他的脸,道:“瞧把你乐的!我还没审你呢,倒是从哪儿弄了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自己偷着看,莫不是瞧我笑话?”沈韩烟红且薄的唇角漾起一缕淡薄的笑容,已自笑软在北堂戎渡怀里,抿唇道:“我错了,还不行么。”北堂戎渡掂了掂手里的那本书,忽然失笑道:“这帮子文人墨客,只会写这等香艳阴作之事,可我平生最光彩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怎么却不见他们来写?我最大的本事是杀人构谋,可不是这些风花雪月。”沈韩烟微微轻笑,道:“这话说得差了,且不说旁人不知道这些暗中之事,即便是知道,可谁去写,谁敢写?只怕一卖出来,就性命难保。”北堂戎渡搔了搔头发,亦笑:“说得也是。”

两人一时笑罢,沈韩烟轻拈了一朵落在袖上的桃花在手,粉盈盈的花瓣映得那雪白的面容仿佛略微添了一抹血色,道:“前时我刚从青帝门回到堡中,就得知你已动身去永刖门之事,三天前,又有永刖门尽灭的消息传到……怎么,究竟是因为何事?”

北堂戎渡闻言,拍一拍他的肩头,将传国玉玺一事大略说了,又道:“我先前已派人向永刖门门主索要此物,又许以好处,可这老儿不识时务,只一味抵赖,推说根本不知有什么玉玺,我见他冥顽不灵,这才亲身前往。”沈韩烟微微嗯了一声,道:“那么,东西到手了么。”北堂戎渡笑道:“这个自然。”说着,将一枚纯白无瑕的印玺递到沈韩烟面前:“你看。”沈韩烟细细端详一下,不觉叹道:“……果真是至宝。”北堂戎渡重新将玉玺揣回怀里,携了沈韩烟的手,笑道:“咱们回去罢,方才我听下人说,父亲五天前出了门,现在不在堡里,那就等他回来了,我再去复命。”沈韩烟一笑,起身随他一起回了碧海阁。

北堂戎渡一回到阁中,便命人抱了北堂佳期过来,不一时孩子抱了来,北堂戎渡见女儿穿着鹦哥色的锦缎小袄,玉雪可爱,眉目剔透,圆溜溜的眼睛看了看他,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心里不觉油然生出欢喜,伸手抱了孩子软绵绵的小身子,就在那胖乎乎的娇嫩小脸上亲了一口,道:“心肝儿,想不想爹爹?”北堂佳期小手握拳,轻轻挥动,无意识地打在北堂戎渡脸上,北堂戎渡也不在意,只哈哈笑道:“呦,我家露儿一阵子不见,倒是长了些力气了么。”说着,自去坐了,抱了北堂佳期在腿上,逗她玩耍。

沈韩烟在一旁看着他父女二人,面上含笑,外面廊下飞过几只衔泥的春燕,忙忙碌碌地准备做窝,窗边的书案上放着一张用镇纸随意压着的雪浪宣,上面的墨迹早已干透,写的是一行诗,纸角被轻风吹起,发出一点细微的轻响——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沈韩烟坐在雕花香炉旁边,静看北堂戎渡笑哄着孩子,彼时春光婉好,日辉柔和,依稀每一年的春天都是如此,但他最喜欢的却是冬季,只因在多年前的某个寒冷冬夜里,是他第一次,遇见了北堂戎渡。

沈韩烟还清楚地记得,当时那粉雕玉琢的男童看着他,神色间是与生俱来的骄傲,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而他却是有些怯怯地答道:“……韩烟姓沈,今年十二岁了。”

其实他被送给他只不过是个偶然,当时也不觉得怎样,然而世事的纠葛却是由此而起,一发不可收拾,他当时只是一个小小的娈童而已,然而那男孩却让他读书习武,得到一个世家公子所能得到的一切,他受宠若惊之余,唯一能做的,便是精心地服侍照顾对方,渐渐地,又作为臂膀,辅助对方打理事务,后来两人成婚,他清楚记得那一日,满眼都是铺天盖地的红,房中喜烛高烧,两人双双喝下合卺酒,自此他的朝朝暮暮,都完全尽归了那个少年,哪怕他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他,在那一刻,他有多么欢喜——

北堂,今生今世,但求恩爱。

窗外春光明媚,杨柳依依,沈韩烟看着北堂戎渡,心想再美的春光,其实都比不上这人一笑,他微笑静观少年,温俊的眉宇之间有莫名的情绪游走,是不会诉出的沉默情怀,也许什么都已经不必去想,他已经是他的伴侣,不再是从前的男宠,是这碧海阁里的另一个主人,少年待他很好,给他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给他权力和地位,只要是他提出的要求,少年几乎没有不答应的,虽然还娶有旁人,但是他知道那只不过是一种必要的拉拢手段,这其实已经很好,他给他的,已经超出他想象的太多,只要这样相安无事地相处下去就好,就很好。

不是不知道,明明知道的,只是……青年心底无声地叹息,只是,终究他最想要的,少年却没有能力给他,’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这天下的美人何其多,只是却皆非他心中的那个,他想要的,永远都只有那一人而已……

北堂,男也好,女也罢,我喜欢的,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沈韩烟一手执了银匙,舀了一勺香料洒进旁边的雕花香炉里,他有些自嘲地想,自己果真是太贪心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追随少年身影的目光已经悄无声息地变质,如许深情挚意?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才猛然惊觉自己对北堂戎渡的情意的?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满足于仅仅只是安静地待在少年身边,相伴左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会偶尔期望着,北堂戎渡的目光之中,会有着狂热与痴爱?

不能再想了。沈韩烟收回短暂的遐思,将满头黑发用一根玉簪挽起,道:“北堂,巳时已过,摆饭罢。”北堂戎渡抬头应道:“好啊。”一面捏着北堂佳期的小手,逗她道:“牙还没长全呢,等你能和爹爹一起吃饭,还不知要多久。”

一时间午膳摆了上来,都是北堂戎渡平日里爱吃的,北堂戎渡把女儿放进摇篮里,坐下举筷尝了一口酥皮芙蓉鸭,笑道:“还是家里做的菜好,在外头吃东西,总觉得味道有哪里不对劲。”沈韩烟拿起筷子陪他一起用,闻言便道:“那就多吃一些。”

此时春光浓浓,枝头的鸟儿成双,不住地鸣叫,北堂戎渡的脸在日光中白皙无瑕,唇角弯弯,是近乎温柔的颜色,领口的交掩处露出一抹深紫的衫领,头顶挽着黑髻,一支通透的碧玉簪沉静地固住发冠,沈韩烟只觉怦然心动,面上却只是温润如水,举筷夹菜,筷子上拴着的细细金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极细碎的轻响。

北堂戎渡吃了一口菜,忽然静静打量一眼对面坐着的青年,笑道:“这衣裳是你头一回穿罢,好看得很。”沈韩烟淡淡微笑一下:“确是新送上来的。”北堂戎渡眼瞳清澈,以手托腮,认真道:“方才那书里写的与我颠鸾倒凤的一群美人,既是胡乱编的,也就罢了,若是把你也写进去,作那等淫姿丑态,瞧我不将那写书印书的统统揪出来,一个一个地把手全剁了。”

沈韩烟闻言,再看北堂戎渡含笑的面容,突然就想起自己曾说过的那句[你若是个女子,我会爱惜护佑你,你是男子,我会顺应循从你,总之怎样都好,反正这一生,只要你还需要我,我就永远跟在你身边],一时间心中蓦地一阵温软,手中的象牙筷已经有些拿捏不住,遂顺手放下筷子,伸手握住北堂戎渡的手,轻攥在掌心里,低声说道:“你不在一日,我便牵念你一日,你出门半月,我便念你半月。”北堂戎渡第一次听见他主动说这样的情话,不觉微微一愣,旋即有感而笑,道:“怎么忽然开了窍,也知道说些甜言蜜语了?嗯,我爱听得很,再说几句来听听。”

沈韩烟却已收回了手,笑道:“还闹,吃饭罢。”北堂戎渡也不继续玩笑,和他一起安生用饭,一时吃罢,沈韩烟便命人铺床叠被,安排北堂戎渡午睡。

室中幽香缠绕,北堂戎渡正沉卧绵绵之际,忽然听见耳边有人轻唤道:“……北堂,方才听人禀报,堡主已回来了。”北堂戎渡睫毛颤了几颤,睁开双眼,见沈韩烟正立在床前,便要了湿毛巾擦脸,一面坐起身来,从枕边取了用黄绸裹着的玉玺,打着呵欠道:“那我便过去了……”说着,把鞋套上,慢慢走出了房间。

北堂戎渡一路去了遮云居,却未见到北堂尊越,待问了下人,才知北堂尊越在凝翠殿,遂扭头便去寻他。

殿中左右垂着流苏纱幕,北堂尊越站在上首的玉阶间,身穿黑罗长袍,两臂的宽袖扎在护腕当中,高高在上,正负着手睨向大殿下方,眉厉似刀,薄唇微微上翘,道:“……把那老家伙带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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