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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云飞渡——by四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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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堂戎渡手法娴熟,片刻之后,两道秀眉便精心画就,北堂戎渡仔细地左右端详了一下,觉得满意了,便欲停手,正值此时,一只雪白纤巧的柔荑却已经无声地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腕上,只见北堂迦不知何时,却已是满面郁郁不欢之色,一副神情寡淡的模样,口中幽幽叹道:“画得真好呢……只可惜,即便画得再美又有什么用呢?堡主也仍然心中并不曾有我……”

她说着,已抬起了头,目光看向面前的北堂戎渡,一双眼睛中赫然有着无尽的哀怨凄婉之色,樱唇轻启,轻声问道:“渡儿,你告诉娘,你父亲他……他为什么,竟然却喜欢你?”

北堂戎渡闻言,心中不觉一跳,下意识地道:“……娘?”北堂迦此时声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变得逐渐幽冷起来,目光定定扎在北堂戎渡脸上,轻轻道:“你说啊,为什么……他是你亲生父亲啊,是你母亲的男人,你怎么敢……你怎么能……”北堂戎渡后退一步,咬牙道:“不是的……娘,你听我说……父亲他……”北堂迦缓缓站起了身来,神色冷冽而陌生,上前逼近一步,反复地追问道:“孽种,孽种……我为什么生下你这样的孽种,抢走自己父亲的孽种……为什么,你说啊!”北堂戎渡一手按着额头,死死皱起双眉,厉声否认道:“够了!我不是!他,他……”北堂迦冷眼相看,步步紧逼:“你撒谎……你在撒谎……”

北堂戎渡面对着母亲这一连串的逼问,不由得连连后退,面上的神色渐渐变得有些紊乱而癫狂,突然间,却猛地停下了脚步,仿佛从什么迷雾中惊醒一般,骤然用尽全力嘶声喝道:“不,你不是我娘!假的,全都是假的!我娘才不会这样对我!她永远都不会!她已经不在了,永远都不可能在……你骗我,你、骗、我!”

……北堂戎渡猛然睁开双眼,不过是恍然一梦,窗外的雨还在哗哗地下个不停,殿中尽是死寂一般,空静无人,他大口喘息着,入目所及,仍是一片黑暗……北堂戎渡定下神来,微微平复了一下喘息,不住起伏的胸口也逐渐安稳了下去,但无论如何,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一时间辗转反侧,第二日一早天刚刚亮,北堂戎渡就已披衣起来,唤人进来伺候梳洗。

此时外面雨势未歇,北堂戎渡面色不定,待穿戴整齐之后,忽推开一旁正奉上浓浓一碗醒神茶的宫人,快步朝外走去,此时此刻,他不知道为什么,仿佛被某种模糊的念头支使住一般,心中突然强烈地想要去见北堂尊越,立刻就见,马上就见,一刻也等不得地要找到那一个温暖的所在,心底只涌出一个简单的念头:想要去看看那个人,结结实实地触碰到那个人……北堂戎渡快速走出移澜宫,也不让人去准备乘舆,只是自己撑着伞步行而去,脚下越走越快,踏过积水湿淋的地面,那样迅疾的动作,一路上甚至令过往的宫人和内监都微微有些愕然之色,然而北堂戎渡却完全无视这些,他只是一路走去,走向乾英宫,没有通报,什么都没有,在睡眼惺忪的宫人诧异的目光当中,跨进殿门,径直走过廊道,一手推开了朱红的漆门。

那人正背对着他站在床前,黑发挽起,似乎已经梳洗完毕,身上正仅着了一件贴身的薄衫,由一群手捧衣物的内侍为其更衣,北堂戎渡站在门口,看着终于近在眼前的这个人,看着对方熟悉的高大背影,双肩不由得微微一震,整个人就站在了当地,一时心中就那么突然宁静下来,视线恰恰落在男人正微转过来的侧容上,在一瞬间,竟然有些莫名的满足之感,他来不及多想,脚下就已经动了,似乎有点儿不太受控制地朝着那人走了过去,而男人也正回过头来看他,剑眉微微上扬,仿佛是觉得有些奇怪,然而北堂戎渡却只是笔直地走过去,心中原本好象装满了无数话要说,但事到临头,却连一句都没能说出口来,只是忽然伸出了双臂,想也不想地就从身后猛地搂住了男人结实的腰身,牢牢地搂住,同时将额头也紧抵在了对方健壮的背脊上,语气中带着几乎根本听不清包含了什么意味的声音,低低道:“父亲……”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旁边的内侍们都有些诧异起来,不免面面相觑,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就连北堂尊越自己见状,也觉得十分莫名其妙,但他还是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都下去。

众人尽皆躬身退下,北堂戎渡紧抱着北堂尊越的腰身,口中只翻来覆去地一遍遍重复着,低低呢喃道:“父亲……爹……爹……”北堂尊越不知道他怎么了,耳中听着少年毫无章法的低语,只得暂时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不动,嘴角挂起一丝安慰性的笑容,将一只手绕到身后,拍了拍北堂戎渡的背,朝他笑着说道:“……怎么了?”北堂戎渡缓缓睁开狭长的双目,松了手臂,抬头去看近在咫尺的北堂尊越——世事如此,谁也没有错,根本不能去怨恨任何人。

此时北堂尊越也已经转过了身来,他看着少年脸上微微的恍惚神情,削薄的唇边便不由得略略勾起了一丝笑意,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突然一大早就到本王这里……怎么,有事?”

北堂戎渡此刻心神渐渐稳定下来,一言不发,然后很快不动声色地展一展眉,进退得宜,口吻极和暖,温文而笑,道:“……我忽然觉得想你了,所以就来看你,不行吗。”北堂尊越没料到他会这样说,一时倒没有什么言语可以应对,再看北堂戎渡的模样,分明是一派最合宜的风度,淡笑自若,不由得摸了摸北堂戎渡的脑袋,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一般,和颜悦色地道:“好罢,你做了什么事不敢痛快告诉本王,还是想要让本王答允你什么,都说了罢,嗯?”

北堂戎渡听了,一怔之余,随即心头就涌起一股哭笑不得之感,生生被噎了一下,既而有些怏怏地笑道:“怎么,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一个印象,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北堂尊越‘嗤’地一笑,用手按了按北堂戎渡的肩头,道:“本王可没这么说。”话音未落,整个人却已被对方抱紧,北堂尊越微微诧异之余,只觉得今日少年似乎十分奇怪,因此便沉声问道:“……戎渡,到底怎么了?”然而北堂戎渡却只是拥着男人,额头贴在对方温热的胸前,寂寂无声,安静地站着,手臂毫不放松地搂住父亲的腰,仿佛要从北堂尊越的身上汲取到一点儿温暖,良久,才缓缓开口,微声说道:“……爹,我今天才忽然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

北堂尊越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但也依稀觉出少年的语气中似乎有着某种确定与其他的什么隐秘东西,不觉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随口问道:“……怎么,是什么事?说给本王听听。”北堂戎渡闻言笑了一下,却并没有明确回答对方的问题,眼底的神色极为沉静安详,只是转移了话头,说道:“没什么,已经都不重要了……爹,我帮你更衣吧。”说着,亦不再言语,只松开了北堂尊越的腰身,转而取来一旁整齐叠放着的衣物,服侍对方一一穿戴起来。

一时间北堂尊越穿戴整齐,北堂戎渡默默为他整理着腰带,低声道:“……爹,我以前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都不要恼我,我以后不会了。”北堂尊越闻言,不觉失笑道:“怎么忽然说起这些?”北堂戎渡笑了笑道:“啊,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忽然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你待我更好的人了。”北堂尊越目色凝凝,低头在北堂戎渡的鼻梁上轻咬了一下,笑道:“你才知道么……是真心话?”北堂戎渡用力握了一握男人的手臂,微笑道:“真没骗你。”

北堂戎渡说着,突然之间却想起了一件要紧之事,脸色顿时微微一变,心下当即激烈交战一番,片刻之后,暗叹一声罢了罢了,旋即对北堂尊越道:“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些极要紧的事要办,爹,我先回去了。”北堂尊越微微皱一下眉,低笑道:“……怎么,莫非还有什么事比本王更要紧不成?”北堂戎渡摇了摇头,正色道:“不开玩笑了,真有事,等我待会儿再来,好不好?”北堂尊越见他神情凝重,确实并非是随口说说而已,因此便也罢了,自让他回去不提。

北堂戎渡一路回到移澜宫,当即就摒退左右,只召了随身的掌事太监过来,沉声问道:“……我昨夜吩咐你的那件事,可曾筹划停当?”掌事太监见问,忙躬身道:“回主子的话,奴才已准备妥当,只等午间自可办妥,再无差池。”北堂戎渡坐在椅子上,深深长出了一口胸中的郁结之气,微微闭上双眼,半晌,才沉声道:“罢了,此事不必再提,便……到此为止罢!”——

不管那孩子究竟是谁的,只看父亲他……罢了罢了,我北堂戎渡如今,认了就是!

掌事太监闻言一愣,不明所以,但也仍是谨守自家本分,只垂首应下,北堂戎渡随意摆了摆手,让他下去,自己静了一时,又想到昨天曾经对沈韩烟说起过,今日会去看望宋氏,想必宋氏那里,已定是接到了消息,因此沉吟了一回,到底还是站起身来,去了宋氏的居处。

此时天光柔亮,还是一大早,因此宋氏虽已醒了,却也还不曾起身,正蜷在被窝里,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一幅象征着子孙昌盛的苏绣石榴桃红锦被,意在取石榴多子的吉祥之意,只露出半弯雪白的肩头在外面,床前的茜红流苏锦帘绡幕半垂半卷,一派慵懒之态。宋氏正睡眼惺忪地静卧间,乍见了北堂戎渡进来,不由得一惊,一时立即清醒了过来,连忙坐起身,一面忙不迭地扯过衣裳披在肩头,掩起只穿了大红鸳鸯抹胸的雪白身子,一面用手急急去拢蓬松微散的秀发,羞急道:“妾身尚未起身,不防这副样子见爷,实是失仪了……”北堂戎渡在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淡淡道:“……没什么,是我一早来得突然了些,你躺着罢。”

宋氏闻言,羞涩一笑,便没有起来,只披衣半靠在床头,北堂戎渡见她雪白的面容上微染着红晕,眉眼之间尽是难以抑制的欢喜,显得姿容也仿佛格外动人了几分,右手不自觉地搭在小腹上,一副即将为人母的幸福之色,北堂戎渡见了,目光扫过女子的腹部,心中一时间滋味难言,却又想起北堂尊越,因此到底还是压下那一份介怀,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只与宋氏说了一会儿话,无非是令其安心静养之类,宋氏一一听着,尽数含笑应下,她却不知自己先前已是多么凶险,只差一步,腹中的那一团还没有成型的血肉,就要因为丈夫的疑心而被暗中抹去……北堂戎渡在宋氏居处随便坐了一会儿,又在这里用了早饭,这才起身离开。

……

京都,风声阵阵,秋雨滂沱。

北堂戎渡身披胭脂色团花外袍,露出里面一截宝蓝衫服,左手当中正拿着一卷野史小说闲闲看着,一面听楼外的雨声,眼下整间漱歆阁都已被包下,只有他一个客人,连绵数日的雨似乎令暑气消去了一些,空气中总有一股难言的湿润之意。

身后有人捧上一盏热茶来,北堂戎渡接过,呷了一口,暂时放下书问道:“……什么时辰了?”那人低声道:“回爷的话,已是酉时三刻了。”北堂戎渡点点头,道:“倒是咱们来得早了些……”说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不觉皱眉问道:“上回派人前往南方,至今还没有确切消息吗?”谷刑垂手应道:“爷虽已派人招揽,可惜李阀如今,还尚无明确答复。”北堂戎渡冷笑一声,将手中的茶放到一旁,指尖摩挲着襟口上的攒瓣宝石花纽,语气中已隐隐流露出了几分杀机,道:“不识时务……天一道如今已在我手,两路大军亦已挥师南下,这群人却还在心存他想,作观望之态!你传信过去,告诉赴南的那批人,若李氏一族再不立时附我,则李阀二百余年基业,便令他一朝灰飞烟灭!”

自先前公输远身死、天一道归于北堂戎渡手中之后,北堂氏便立时出兵向南,天一道乃是南方宗师公输远一手所创,实是南方大派,极有影响,因其倾力配合,北堂氏大军已经逐渐有了开始控制住南方局势的苗头,一些较小的世家门派斟酌时局,已各自派人来京活动,请愿投靠归附,以求保住自家门户不灭,对此,北堂氏自然来者不拒,一一收纳,并且各有封赏。其实眼下前来投效的多是一些根基不起眼的势力,算不得什么重要所在,但北堂氏需要用这种做法,来向天下其他人表示出某种政治上的姿态。

一旁谷刑沉吟一瞬,又禀道:“爷,方才最新接到的线报,右路军统领董岳,在南方纵兵食人……”北堂戎渡闻言一惊,动容道:“什么?食人?……且详细说来我听!”谷刑喏然,道:“照线报上所言,前时董岳一部遭袭,屯粮之地被毁,粮草烧毁近七成,我军身处南方,临时补给已来不及,又不好就地掠劫百姓,以致王师背上恶名,董岳见状,便下令连夜攻破南方残喘胡人龟缩之地,掳掠一万余胡人,以做口粮,至此,中原胡人尽灭。”

北堂戎渡面色犹疑,问道:“这一万余胡人,都是哪一部的?”谷刑道:“多数乃是鲜卑人。”北堂戎渡一顿,随即冷笑道:“这可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了,从前鲜卑将我汉人当作两脚羊,用以大军方便食用,如今自己也尝到这滋味了!”谷刑轻声道:“回爷的话,属下这里还要一封奏报,是董岳亲手所书,乃是求爷为此事在朝中周旋一二,他自知如此行事,必遭人攻讦……”北堂戎渡哈哈笑了起来,道:“当年我初涉堡中事务,他爹董步川大司执的位子,就是因为我要立威收拢人心,这才提拔他顶上的,既是我的人,我又怎会不护着他?你去回个信,给他吃个定心丸,让他只管放开手脚行事,在南方做出一番局面来,也算是给我脸上增光,至于朝中那些酸臣腐儒,若是拿这件事大做文章,聒噪不休,我自会应付,总而言之,保他稳当无事便是!”

谷刑沉声应下,正值此时,北堂戎渡的目光忽然转向外面楼下,口中悠然笑道:“你看,李阀虽然不识时务,不过世上,可总也有些聪明人。”

第一百六十八章:南方局势

正值此时,北堂戎渡的目光忽然转向外面楼下,口中悠然笑道:“你看,李阀虽然不识时务,不过世上,可总也有些聪明人。”谷刑闻言,视线往楼外一扫,便见两辆马车已停在下方,自前头的车内走出一个华服青年,其后的马车中,则款款下来一名身材窈窕的少女——其实今日北堂戎渡来此,就是专门为了会见这个南方老牌世家派出的接洽人,文氏少主。

文仲修下得车来,身边自有随从为其撑伞,他看了一眼后面的妹妹文绾,随即便听见门口一名面色冷肃的褐衣男子道:“……世子请两位上楼。”文仲修闻言,遂整理一下心神,旋即便随着对方进到楼中,方一入内,就见楼上楼下,有近百精悍的素衣人分立两侧,面色冷冷,气势端凝,虽人数众多,却不闻一丝声响,见到有人进楼,亦连眉毛也不曾动上一动,个个剽悍以极,文仲修见状,心下微微一凛,再不多看,只与妹妹随着那褐衣人上了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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