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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云飞渡——by四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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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韩烟定睛看去,就见原来是十几盆菊花,或黄或白,颜色不一,形态各异,皆为名品,有绿翠、玉翠龙爪、风飘雪月、独立寒秋、金毛刺等等,不一而足,花香馥郁,姹紫嫣红。沈韩烟一时看得喜欢,遂瞧着花笑道:“果然是开得极好……北堂,让你费心了。”北堂戎渡见他一笑之下,恰如春风沉醉,说不尽地清俊翩然,不觉哂道:“古有周幽王为求美人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今日我才用了几盆花就让你欢喜起来,岂不是便宜得多了。”沈韩烟闻言,也忍不住一下笑出声来,拿扇子轻敲了一下北堂戎渡的手,道:“……瞎说。”

一时两人一边赏花品菜,一边互为饮酒,倒也畅快惬意,沈韩烟酒量不过寻常,与北堂戎渡没得比,陪他纵兴喝了一阵,便略略有了几分酒意,面色陀红,停杯道:“北堂,我已有些醉意了……不好再喝。”北堂戎渡哪里肯这么轻易饶过他去,便笑着不应道:“那可不行,不过,若是你实在喝不得,倒也有个法子。”他说着,右手一指面前地上的那十几盆争奇斗艳的稀品名菊,笑道:“要是你能以此作一首诗来,且让我觉得好,便也罢了。”沈韩烟向来诗词歌赋无所不精,在这些方面上的本事甚至还在北堂戎渡之上,因此倒也没难住他,不多时,便作出一首,北堂戎渡细细品了一遍,不觉抚掌叹笑道:“好了,算你赢了,昔日曹子建七步成诗,现今我家沈公子,却也不比他差了。”沈韩烟心中微觉触动,一时想起早年间的事,只真心唏嘘道:“当年若非有北堂你,我也不知现下究竟如何……又怎来今日景观。”

北堂戎渡见他眉目染晕,略带酒意,一袭缃色锦衣,皓皓出尘,转眼之间,与当年那个低眉顺目的清秀少年已截然不同,心中也难免有些感慨之意,道:“我记得当初你才十二岁,那天你似乎穿着一身蜜合色的衣裳,战战兢兢的,后来,就跪在我面前……。”沈韩烟只觉得心底似被什么东西微微撞了一下,怦地一跳,仿佛隐隐动容,又仿佛有无限温软之意,只笑道:“……嗯,你还记得?”北堂戎渡呵呵笑说道:“怎么不记得,当时我还想呢,这人长得还真是好看,就留下他罢。”沈韩烟目清如水,澄净而笑,哂道:“你当年才多大,原来竟那么小就有知色之心了?”北堂戎渡只笑盈盈地注视着青年,笑意从心里溢了出来,道:“那又怎样,爱美之心,人人有之么。”北堂戎渡说着,却捏住了沈韩烟的手,只那样笑着瞧他道:“不过到了现在,韩烟你自然是知道的,我真正看重的,又哪里仅仅是你这副模样而已。”

沈韩烟微微一笑,有洁净气息的温暖右手已在北堂戎渡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其实偶尔在某些时候,他也会想起过往种种,很明白北堂戎渡当真是对他有着真心实意的,并且这份真心在日复一日当中,已渐渐更靠近了亲情与厮守的一面,越发浓厚,也越发不会割舍,只不过北堂戎渡待他的这份心,虽然与旁人是不同的,但终究,永远不会是最动人心绪的那一种——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情爱之事,重在痴迷,而非冷静清醒,北堂戎渡一向风流不羁成性,但却从不对任何人、事有所迷恋,稍加痴许,这样的人,看似多情,可骨子里,才是真真正正的无情无爱……

沈韩烟端起酒杯,向来世事无情,一切美好的表面之下,都有着永不可补及的惋惜与遗憾……他举酒而饮,琥珀色的酒液徐徐入喉,心里稍稍安慰,既而停杯一笑,摆一摆衣袖,道:“……对花饮酒,何其雅之,北堂,不如你我今日,共谋一醉。”

第一百六十九章: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不一时,沈韩烟已是醉了,北堂戎渡命人安置他睡下,自己则独自一人慢斟慢饮。

眼下时辰尚早,月色也还好,北堂戎渡闲来无事,忽然起了出宫走走的兴致,他想了想,便换了一身寻常衣裳,去了乾英宫。

此时北堂尊越也不过是刚刚用过晚膳,见了北堂戎渡踏着月色而来,长身立在殿门口,身上是普通的殷实人家少年打扮,简约合身,勾勒出修长的身姿,在柔和的光线中显露出一个干净澄澈的表情,便不觉微微挑眉道:“……怎么忽然穿成这样?”北堂戎渡弯唇一笑,露出一点雪白的牙齿,带着一丝少见的孩子气,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新月弧度,将几许微笑绽放在两颊上,道:“……方才忽然想要出宫逛逛,你去么?”北堂尊越自然不会不答应,便立时命人更衣,换上一件玄色便袍,北堂戎渡则在旁边的妆台前坐下,一面将黑发散下来,简单在脑后束起,一面取了些东西在脸上修饰,没多久,镜中便出现了一张普通的少年面孔,眼中有清澈之色,透出微蓝的光泽来,他扭过头来看向北堂尊越,笑道:“你也稍微弄一下罢……我想咱们两个安安静静地去溜达一阵,可不想让人认出来,没得聒噪。”

北堂尊越闻言一哂,果真坐下来整理了一番,半柱香之后,父子两个便已出了乾英宫。

二人走在街上,北堂尊越眼下看起来倒像是个普通的富家青年,身旁的北堂戎渡更是毫不起眼,与寻常的十几岁少年没有什么两样,父子两人并肩而行,信步之间自有一种静谧舒畅之意,十分亲密,街上的小摊杂铺之流不在少数,卖果子吃食的,卖小玩意儿的,五花八门,各自吆喝着招揽生意。

北堂尊越走了没一时,袖中一动,忽然无声地牵住了一旁北堂戎渡的手,北堂戎渡一愣,扭头看去时,就见北堂尊越面上一派泰然自若之色,无所顾忌的模样,身量颀长挺拔,在后面拖开黑黢黢的影子,黑色衣袖下露出极白的修长手指,如同美玉流转着微光,北堂戎渡目光被他牵动,心中微微一顿,神色之间闪过一丝讶异,从他的这个角度看过去,北堂尊越比平日里仿佛格外高大一些,足足将北堂戎渡自己原本颀长的身躯也对比成了普通的模样,面上无声涂有一层凉薄的冷清,玄黑的衣袍近乎与夜幕融合在了一起,一双金色凤目一如当年初见时的样子,神采斐然……北堂戎渡忽然发现此刻男人的眸底甚至还带了一丝温润的色泽,很像沈韩烟,但同时,又多出了三分沈韩烟从不曾有过的桀骜,竟是格外引人。北堂戎渡不觉把手缩了缩,哂道:“嗳,大庭广众的,你干什么……”

北堂尊越的眼睛里居然破天荒地带出了一丝浅薄的坏笑,双目明亮如灼灼月华,漫天星光尽数落在眼底,浮光掠影,不可逼视,里面那种睥睨一切的神气,恒古不化,仿佛红莲业火,有焚天的火焰在其中灼灼燃烧,使得即便眼下换了一张普通的面孔,这个男人也依然是锋芒毕露,令人无法忽略过去,他握着北堂戎渡的手,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神情闲闲,恍若无事一般,只低笑道:“……那又如何,莫非眼下谁还认识你我不成?”北堂戎渡听了,倒也无话,因此便只由着他……北堂尊越的掌心十分温暖,上面的暖意清晰地透过皮肉传递过来,令人安心,北堂戎渡想了想,干脆便反手一根一根地将五指插在男人的指缝间,令彼此十指交握,既而就笑了起来,北堂尊越见状,摸了摸少年额前的漆黑发丝,两人相视而笑。

彼时夜色渐浓,街道上行人车马往来不休,又有摆弄杂耍,当街卖艺的,实是热闹得很,父子两人这样携手游逛,看起来就完全是一对年轻而普通的情人,丝毫不引人注意,这样安静地走在街上,彼此协肩而行,内心有说不出的宁和之意,满是携手同行的温馨……北堂尊越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足够聪明,明白究竟怎样才最容易打动少年那颗状似无羁的心,在无声无息之中,随风润物一般地一点一滴地去侵入、不动声色地去织下情网,令人不自觉地逐渐忘记了抗拒。

街上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北堂戎渡双眸清亮,面上蕴着闲适的笑意,牵着北堂尊越的手,打量了对方几眼,唇角澹澹扬起,心口有一丝恍惚感觉,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得着某种东西,眼角眉梢都是打趣一般的笑意,道:“你现在这个模样,看起来虽然平常了些,也不不太习惯,但要是笑起来,倒还算是好看……”北堂尊越听了这有些没头没脑的话,只紧了紧少年的手,目光灼灼如火,依稀露出一抹如焰的笑,却又好似涟漪一般在薄唇间微微荡漾开去,重重笼罩在每一丝笑纹里,嗤声笑道:“……本王还以为,你向来只喜好美色。”

北堂戎渡微微抬起头来看他,正对上男人的目光,那里明显是闲逸以极的神色,让人见了,只觉得说不出地愉悦和轻松。北堂戎渡眼中明净如天光云影,闻到身旁男子身上的那股淡淡洁净的清香之气,不觉有一刹那的恍惚,平凡的面孔上也似乎多了一分微笑,夜幕中的脸庞依稀有着比平时格外柔和的线条,道:“……你这明明是编排我呢,我哪有那么好色?”说着,忽然朝不远处的一处摊位扬了扬下巴,道:“那里有卖糖葫芦的,你吃不吃?”

北堂尊越略弹了弹衣襟,语气懒散道:“刚才出宫时,本王可没顾得上带钱。”北堂戎渡用手撩开挡在额前的头发,只觉得夜风吹着发丝,将肌肤拂得酥酥地痒,遂从袖中摸出几枚铜钱,一本正经地道:“好了,起码我还没至于空着手出来……那今天就我请客罢,要吃什么要买什么,都由我来,全算我的。”北堂尊越闻言,不由得有些好笑,抬手就要去敲北堂戎渡的额头,同时笑意漫上眼中,道:“……说得好象够大方似的,本王把你养了这么大,你现在掏几个钱,莫非却不应该不成!”北堂戎渡灵活地一闪,躲开了北堂尊越要敲他脑门的手,同时连忙朝着卖糖葫芦的摊子跑了出去,一面得意地就欲回头对父亲笑道:“哪有那么容易让你打着我……阿唷!”

北堂戎渡刚一回过头来,就已乐极生悲,被北堂尊越自身后一把抓拢在怀,北堂戎渡忙道:“我错了我错了,真错了……”一边讨饶,一边用双手护着额头,不让对方打,身子如同扭股糖一般,连连躲避,北堂尊越则牢牢捉住儿子,不让他挣脱,同时极有兴致一般地去掰少年护住脑袋的手,两人就这么像是真正的一对年轻情人一样,缠身嬉闹起来,周围行人往来之余,也并没有几个朝这里多看上一眼,谁也不会想到,这一双普通的情人,会是如今天下间,最有权势的一对父子。

北堂戎渡胡乱挡了几下,终于还是抵受不住,到底被北堂戎渡在脑门上结结实实地连凿了三四个暴栗,他低哼两声,似是微微吃痛,用手捂住额头揉了揉,抱怨道:“你怎么这么用力……”北堂尊越大笑着抬手又给了他一记,道:“废话这么多干什么,不是说要买东西?还不快点儿!”北堂戎渡用力揉了一下脑门,一面掂了掂手里的铜钱,一面口中嘟囔道:“这都什么世道,挨了打还要给人掏钱付帐……”

北堂戎渡说着,将手里的几枚铜钱递过去,对那卖糖葫芦的老者笑道:“拿两支来。”他眼下虽是容貌平常,但这么一笑,眉眼之间便是说不尽地气韵风流,那老人只觉得面前这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十分讨人喜欢,便挑了两支最大的糖葫芦递了过去,笑眯眯地道:“自家做的糖葫芦,保是又酸又甜,小哥儿尝尝。”北堂戎渡笑着接过,随后分给旁边北堂尊越一支,这才拉了对方的手,边吃边走。

夜风脉脉,带着一点湿润之气,拂起袍角,令心底也渐渐地浮起几缕惬意,此时此刻,所有的金戈铁马、诡谲心计都渐渐远去,唯有周围酒肆飘香,伴随着人声笑语才是再真实不过,北堂尊越尝了尝手中的糖葫芦,觉得味道还不错,便吃了几颗,但之后,就开始觉得颇酸,因此只将东西朝身旁一递,对北堂戎渡道:“……你吃了。”北堂戎渡瞟他一眼,闷闷道:“干什么叫我吃你剩下的?”北堂尊越眉毛微微一挑,习惯性地眯起了眼睛,去看北堂戎渡,与其对视,那种似笑非笑的模样,就仿佛整个人是一头慵懒的雄狮,优雅而从容至极,那上扬的眼角,淋漓尽致地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做‘盛气凌人’,星汉灿烂,皆聚眉心,只声音低磁道:“……怎么,你还嫌弃起本王来了?”

果真是殊丽之极……北堂戎渡心想,一面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说起来,北堂尊越无疑是无人可及的心气桀骜,向来除了北堂戎渡之外,几乎无论面对谁,都丝毫不假以辞色,然而此时此刻,那一双接近蜜色的眼睛嵌在脸上,长睫安然微敛,如同掩住两簇幽幽而燃的火焰,却令人心中悸动交错,难以再趋于平静……呵,嫌弃么?怎么可能,这世上谁又能够嫌弃得了他、舍得嫌弃他?

北堂戎渡恍惚想着,既而很快就定下神来,从北堂尊越手里拿过剩了一半的糖葫芦,道:“好了,我吃就是了。”北堂尊越嗤嗤一笑,从那嘴角些微扯起的线条,便能够真切地感觉到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必然十分不错。

不多时,两人经过一处僻静些的摊位前,北堂戎渡闻到新鲜的酒酿圆子味道,便停了脚,道:“这味道闻起来,好象挺不错么。”遂拉着北堂尊越走到一张干净桌子前坐下,扬声对灶边正忙活着的妇人道:“……拿两碗酒酿圆子来。”那妇人忙应了,开始烧水,北堂戎渡笑道:“我记得,你好象也挺喜欢吃这个的。”北堂尊越与之对视,唇角扯出一缕含义深刻的微笑:“……你知道?”北堂戎渡侧首一哂,平淡无奇的面庞上显露出些许笑意:“当然知道了。”

很快,两碗酒酿圆子便送了上来,北堂戎渡舀起一勺吹了吹,便往嘴里一送,只觉得味浓甜润,果然十分好吃,便笑道:“嗳,真的挺不错,你尝尝。”谁知北堂尊越却只神情懒懒地将两肘放在桌上,悠然道:“……你来。”北堂戎渡一时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然后就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顿时大皱眉头,闷声道:“过分了啊……自己明明有手有脚的,却叫我在外面就这么喂你?”

北堂尊越也不说话,只是闲闲看着少年,北堂戎渡被这种眼神看得极不自在,又想到反正眼下又没有谁知晓两人的身份,因此揉一揉太阳穴,叹气道:“随你便罢……”说着,舀了一勺酒酿圆子吹了吹,突然间却又不知怎的,觉得有些好笑,便道:“……张嘴。”北堂尊越这回倒是很配合,张口就将递过来的勺子含住,此时北堂戎渡忽然察觉到了有人看过来,而且不止一个,但他向来我行我素,既然这么做了,就哪里还怕人来看,因此只当作没看见,至于北堂尊越,则更是完全无动于衷。

好容易吃完,两人结了帐,信步而行,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一处河堤前,此时远处的水面上灯火粼粼,画舫来回,丝竹婉转之声,琵琶轻抹之调,皆幽幽传来,夜风中,有着秋季里特有的萧瑟之意。北堂尊越忽然停下脚步,伸手抚上了北堂戎渡的面庞,他细细端详着这张平淡得近乎乏味的脸,目光中却依旧有着炽热之意,过于情长了些,就仿佛那普通的五官充满了诱惑,丝毫未曾改变,紧接着,便低头熟门熟路地印住了那两瓣很有质感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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