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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云飞渡——by四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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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堂佳期懵懵懂懂地依在北堂戎渡怀里,叫人又怜又爱的模样,含糊说道:“吃饭饭……”北堂戎渡笑着亲一亲女儿的小脸蛋,心中有着身为人父的淡淡欢喜,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脑袋,道:“哦,吃过了啊……那爹爹抱你去看鱼,好不好?”北堂佳期歪了歪小脑袋,忽然咯咯一笑,兴高采烈地拍手道:“要看……鱼!”北堂戎渡见她欢喜,心中自也高兴,便抱着北堂佳期,出了移澜宫。

柔漪池池水清澈,水面上平静无波,偶尔清风徐来,就带起一股氤氲的水气,满目所见,一池莲花遍开,亭亭如举,北堂戎渡抱着北堂佳期小小的身躯,站在池边上,撒鱼食去引水里的游鱼,果然没过多久,一群锦鲤便游了过来,摇头摆尾地纷纷去争抢着鱼食,北堂佳期见了,不由得就连连拍着小手,被逗得咯咯直笑。

父女二人正玩得起劲,忽听远处有人道:“……什么事这么高兴?”北堂戎渡一抬头,就看见北堂尊越遥遥远在对面,穿一袭宽衽儒袖的姜黄团龙便服,发束赤金冠,长身玉立,正穿花度柳,往这边而来,北堂佳期见了,忽然伸手嚷嚷道:“祖父……抱!”

北堂尊越方才无意中路过,忽听有欢悦的笑语之声从远处传来,声音再熟悉不过,因此便循声而至,就见到北堂戎渡父女二人正在柔漪池旁边玩耍,北堂佳期靠在北堂戎渡的怀里,兴致勃勃地往水里看,北堂戎渡则一手抱着她,一手往水中撒着什么,时不时地亲一亲女儿的小脸,父女两个其乐融融。北堂尊越见了这幅情景,自然再不会离开,因此眼下他便走了过去,冷峻的眉峰徐徐展开,轻笑道:“……你们俩倒会乐,自在得很么。”

北堂佳期不知怎地,自幼就最爱黏着北堂尊越,此时张着小手,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忽闪忽闪地,就去扯面前北堂尊越的衣衫,声音甜甜道:“祖父抱抱……”北堂尊越见状,果然把她从北堂戎渡身前抱了过来,搂了她入怀,一面扬眉道:“和你爹玩什么呢。”说着,忽然朝北堂戎渡故意挤了挤眼睛,意思再清楚不过——看看罢,这孩子到底和谁最亲近。

北堂戎渡见了,悠悠一笑,似是自哂的意思,也不言语,倒是北堂佳期两只面团一般的小手勾着北堂尊越的脖子,把脑袋偎依在男人的肩井处,抓着有细密绣纹的衣裳,奶声奶气地回答道:“看鱼……”北堂尊越在旁边的一处朱漆栏杆上坐了,随手摸了摸北堂佳期的小脑袋,笑道:“哦,你也不嫌热?”北堂佳期扭股糖似地挂在男人的脖子上,只嘻嘻笑着,用白嫩的小手抠着北堂尊越衣领上的花纹玩,北堂戎渡见状,心中多少有点儿吃味,遂半真半假地扬了扬眉,对北堂尊越抱怨道:“竟然连自己亲爹都不要了……这明明是我女儿好罢?”

北堂尊越瞟了少年一眼,似笑非笑道:“怎么,难道这不是本王的孙女?”北堂戎渡瞪了男人一下,随即换上一副笑脸,微微张开两只手,对着北堂佳期柔声哄道:“来,乖露儿,给爹爹抱。”北堂佳期扭脸看一看他,又看一看北堂尊越,小嘴吧嗒了一下,哪里肯依,只别过头,旋即便毫不犹豫地倏然一下子埋进了北堂尊越的怀里,依旧牢牢搂着男人的脖子,北堂尊越见此情景,不由得便志得意满地肆意笑了起来,反之一旁北堂戎渡则满脸沮丧,叹了一口气,微微蹙眉,一副耿耿于怀的模样,鼻中轻轻哼了一哼,便不说话了。

北堂尊越似乎很乐于见北堂戎渡吃瘪,一时嗤笑起来,左手摸着怀里北堂佳期柔软的头发,悠然道:“看来还是本王更得这丫头喜欢,嗯?”北堂戎渡撇了撇嘴,用指头在北堂佳期的脑门上点了点,咬牙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道:“你个小东西,连爹都不要了?枉我一向这么疼你。”北堂佳期被他摁了脑门,方抬头望向父亲那里,探过头去瞧了一瞧,看了片刻,便又缩了回去,马上又扭身重新投入了北堂尊越怀里,一副生怕北堂尊越不要她的样子,只赖在祖父身前撒娇。

北堂尊越见状,不由得被逗得大笑,奖励一般地捏了捏北堂佳期的脸蛋,北堂戎渡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时无语,只得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有些懊恼地道:“明明我和你长得很像,这丫头却分得这么清?真是厚此薄彼的小鬼头儿……”

少年雪色的丝袖下露出白皙修长的指尖,北堂尊越忽然在衣袖下捏住北堂戎渡的手,右眉斜斜上挑,说不出地俊逸风流,低笑道:“……怎么,吃味了?……多大的出息。”北堂戎渡一时省悟过来,微微有点儿不好意思,打量了男人一眼,把手从对方的手里抽回来,哂道:“我只是觉得有点儿奇怪,你这样的人,应该是让孩子们害怕的还差不多,怎么我如今看起来,倒好象你很有小孩儿缘似的?”北堂尊越却重新捉住了少年的手,用指尖轻轻搔着北堂戎渡的手心,施施然笑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你小时候不也很黏本王?”

北堂戎渡自幼就与一般孩子不同,从小到大所经历过的点点滴滴,他全都记得,因此自然不会听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被北堂尊越的话给蒙了过去,于是便撇一撇嘴,笑道:“你就骗人罢,我什么时候黏着你啦?伺候我的人可从来没这么说过……嘁,你想蒙我呢。”他说着,正待挣开男人的手,却忽然被北堂尊越一扯,拉到身前,同时就听北堂尊越在他耳边轻声笑说道:“真这么喜欢孩子?可惜你不是女孩儿,不然本王倒可以让你生很多孩子……咱们两个人的孩子。”

北堂尊越说着,似乎是有些觉得惋惜地抚了抚北堂戎渡没有丝毫赘肉的平坦小腹,北堂戎渡听了他的话,一时愕然,随即便拍掉北堂尊越摸在他肚子上的手,哭笑不得地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谁给你生孩子?大白天就发癔症呢你。”北堂尊越轻扬唇角,毫不在意地微笑着道:“那又怎么样,你是男还是女,本王又不在乎……不过你若当真是个女儿,就能和本王生上一群的丫头小子,想一想,好象还真的挺不错的……”

饶是北堂戎渡多年以来,早已习惯了北堂尊越向来与常人有异的思路,此时也仍然用手按着额头,仿佛有气无力一般地道:“有时候我还真想把你的头敲开,看看你的脑袋里面究竟都装着些什么东西……”北堂尊越把身上的北堂佳期放下来,让她自己在地上玩耍,同时目光如电,看着北堂戎渡,随意调笑道:“这么说起来,本王还真觉得有些可惜,若是你当真能为本王生儿育女……可惜,哪怕就算是本王坐拥天下,富有五湖四海,也没这个本事。”

北堂戎渡不知道怎么了,忽然间只觉得心中有些烦躁,遂皱一皱眉,随口不耐道:“……你要是有这个本事才怪了。”北堂尊越一时没有察觉出他的变化,只以为北堂戎渡有些窘迫,和自己斗口,因此便哈哈大笑,握住北堂戎渡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腿上坐了,一手亲昵地捻着他的一缕鬓发,故意贴在北堂戎渡耳边轻声开着玩笑道:“那也不一定,说不定本王多’努力‘一点儿,还真能心想事成呢?”一面说着,一面用另一只手狎昵地揉搓着北堂戎渡的小腹,北堂戎渡连忙挣扎着推开男子,挣脱了对方的怀抱,站起身来,随即立时环视四周,等到确定了附近并没有什么人之后,才微微收回心神,但转眼间,就斜挑眉峰,冷淡笑道:“哦,就算我是个女孩儿,生了孩子,不过爹你觉得,他们应该叫你什么呢,父亲,还是祖父?”

这样明显异样的语气不可能再听不出来,北堂尊越听在耳内,不由得先是微微变了颜色,但随即就又重新恢复了笑容,他仔细地看了看北堂戎渡的眼眸,微笑道:“好了,你这是在生气本王把你当作女孩子了吗?这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你怎么当真了。”说着,略微用力捏一捏北堂戎渡的指尖:“这么爱恼,嗯?”北堂戎渡似乎也发觉到了方才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同寻常地尖锐,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蹲下了身子,将脸埋进北堂尊越的膝头,轻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生气,你不要放在心上。”

北堂尊越端详了他一会儿,薄唇带笑,但渐渐地,那一丝笑意便逐渐敛去了,北堂尊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语气也顿时更柔和了几分,他用手抚摩着北堂戎渡的头顶,低声道:“本王知道,你心里总是还在意那件事……那都是本王的错,好不好?”

当年在灵堂当中,男孩看着他,嘴角笑意绵连,眼中,却是无尽的冷漠与绝望——

[或者说,我要叫你’父亲‘,还是应该叫你’舅舅‘?]

北堂戎渡沉默了一下,仿佛多少有些自悔自己说得有点儿造次了,不禁勉强笑了笑,道:“关你什么事,你事先又不知道……我只是,只是不想让我自己的孩子也被人叫……孽种。”

最后的’孽种‘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低低挤出来的,北堂戎渡一时间脸色倏然变得冷酷起来,显然是想起了曾经那个死在他手上的安姓女子,不过这样的情形只持续了片刻,北堂戎渡便又重新缓和了神情,他顿了顿,把面容更深地埋进北堂尊越的膝头,眼角微微垂下,依稀叹息了一声,闷闷说道:“其实,我若并非男儿,当真是个女孩子的话,那我就绝对不会和爹你在一处的,无论你怎么样也不行……因为我不想让我以后的孩子,和我一样……”

北堂尊越一时间竟是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向来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从不后悔,但这一次,他却不可遏止地从心底生出几分淡淡的愧疚之意,这种情绪不再掺有情人之间的关系,而只是单纯的一个父亲对于儿子的歉意,他用手把北堂戎渡的脸从膝间托起来,凝视着少年的眼睛,轻声哄慰道:“咱们不说这些了,嗯?”北堂戎渡微微垂下眼睑,道:“……好。”

经此一事,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多少有些沉闷,北堂戎渡在北堂尊越身旁坐了,因为靠得很近,甚至能够闻得到男人身上隐约浮动的淡薄香气,伴随着几根发丝被风轻轻拂起,软绵绵地无声打在他的脸上,北堂戎渡有心活跃一下气氛,因此便撞一撞旁边北堂尊越的手肘,对其笑说道:“这丫头怎么这么淘气,简直像个小子一样。”北堂尊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北堂佳期正蹲在池边,用手去撩打着水玩,水花四溅中,把水里的几条锦鲤吓得连忙游了开去,北堂尊越见状,不觉也露出一丝笑意,道:“……这野丫头,也不怕掉进去。”北堂戎渡亦笑,看着北堂佳期兴致勃勃地玩耍,口中说道:“我记得我小时候,好象有时也是挺淘气的。”北堂尊越看他一眼,薄唇似有若无地微微上扬:“你也知道?她可不就像你小时候一样。”北堂戎渡的神色松快了下来,垂着密黑的眼睫笑道:“是吗。”

此时两人身旁不远处的一株合欢开的极盛,枝叶葳莛,花开锦绣,连风中都带着沁人心脾的轻微香气,日光下树影淡淡,拖得长长地,斑驳投在两人身上,北堂戎渡静了静,忽然右手一动,伸过去按在了北堂尊越的手背上,他父亲的手修长又直韧,比他要大些,肌肤光润无疵,北堂戎渡低头去端详着,指尖在上面轻轻划拉了几下,彼时有融融的风从容吹过,把一两朵鸟绒一般的合欢花从树上带过来,软软落在两人的脚旁。

第一百五十七章:老师

盛夏,王宫。

御花园内浓荫遮地,蔓草繁茂,各色名贵的花朵争香竞艳,美景层出不穷,远处另有偏殿廊庑,玉瓦朱栏,游廊穿行,雅致中又不掩磅礴之气,令人赏心悦目。

湖旁花树罗列,偌大的湖中筑有一座平台,当中建有凌波一间湖心小榭,临水而起,窗外碧波万顷,波光浩渺,芳莲争开,景致宜人,由一道碎石小路左弯右曲,一直接连到岸上,自内而望,当真如同长桥卧波,复道行空,令人心动神摇,悠然向往,其内四下垂有细竹帘,轻纱曼卷,遮起一方清凉,周围有宫人内侍在侧,听候吩咐。

室中布置清雅,一名身着纱衣的美人跪坐于地,垂目抚琴,旁边有宫人在侧,焚香细细,墙上挂有一幅江山万里的烟波图,席地铺上素毯,上面放着两张红漆金丝木的小桌,各自摆有三两样精致的小菜,并一壶美酒与玛瑙缠丝杯,一口鬼脸花瓮放在不远处,里面用清水湃了时新瓜果在其中,微风徐来,满室都是甜丝丝的香气,无比闲适自然。

北堂尊越一身交领长袍,头戴朝天冠,做简约装束,右下首坐着一个五六十岁模样的老者,峨冠博带,留有长须,身披一件宽大灰袍,面容朴拙清古,两道长眉一直伸延至微微有几点斑白的两鬓,脸庞干净清瘦,神思安宛,一片沉静,一双眼睛里略有柔和之色,与他对面北堂尊越那对深郁的金色鹰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阁中二人对坐,老者亲手执起一整块玛瑙剖成的莲花壶,在双方面前的杯子里一一满上,碧绿的酒液一经倒出,立时就是一股馥郁清新的香气徐徐散开,酒香四溢,北堂尊越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似乎是笑了一笑,道:“酒味醇厚,回味绵长……果然是难得的佳酿。”他向来性情桀骜,但眼下却对这老人仿佛略存有一分礼敬之意,倒也令人觉得有些奇怪。

那老者露出一丝满足的笑色,亦持杯啜了一口酒,淡然微笑道:“此酒乃是老夫集十数种佳果,亲手酿造而成,入口清爽,难得是香味浓郁,且不醉人,虽比不得宫中陈酿,却也是不多得的美酒,今日携此造访,王上何不多饮几杯。”北堂尊越拈杯而笑,朝天冠上垂下的银丝珠络半遮住容颜,两片自然流露出傲气的薄唇轻轻一抿,道:“自当初一别之后,本王如今,也与远师有多年未见了,想不到远师这酿酒的手艺,比起从前,倒似乎更精深了几分。”公输远微微一笑,目光凝视窗外的湖水,其中微现与世无争之色,深深叹息一声,语气平静地道:“老夫这些,不过是旁末小技而已,倒是王上如今年纪轻轻,却已贵为王者,坐拥中原以北,于修为之上,更是多年前便已成为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想及王上从前少年时的情形,再观如今王者之相,老夫欣慰之余,既叹且喜,当真是天数不可思议。”

点点光斑自外斜射而进,将水光折射在内,莲香满间,北堂尊越低笑一声,随意把玩着手里的玛瑙缠丝杯,悠然道:“本王当初年少之时,自远师处多有厚得,受益匪浅,不然后来与北堂陨相争之际,也未必顺利。”公输远似是仔细打量了北堂尊越片刻,这才柔声说道:“王上天资过人,老夫当初也不过是稍作指点,算不得大事。”北堂尊越轻笑道:“这倒不然,本王与远师虽无师徒之名,却也多少算是曾经有过师徒之实。”

北堂尊越说罢,亲自提起酒壶,将两只酒杯斟满:“远师请罢。”公输远听他说到此处,不免微叹一声,似是缅怀旧事,面上露出一丝感怀之色,顿了一顿,方举起酒杯饮了一口,说道:“……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如今多年过去,不但老夫年纪渐老,王上也已是功成名就,不复当初的稚子模样了。”他说着,含笑喝尽了杯中的美酒,目光缓缓扫过对面的北堂尊越,微微一笑,续说道:“想来大约也是冥冥中自有缘分,数年前老夫偶遇世子,一如当年与王上一般,天资奇绝,当真是可喜可贺,王上有子如此,也算是上天厚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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