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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寸大乱 下+番外篇——by蟹粉小笼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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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风不定人初静

第一章

我抬头看了看桌子上的五个空碟子,恋恋不舍地吞下最后一口蛋黄酥。

“你到底去还是不去?”柳清坐在桌子的另一头,阴沉着脸问。

已经有丫头递上了漱口水。

我没有接,只是朝向他,万分恳切地道:“我还想吃蛋黄酥。”

“你吃了五个,还不够吗?”

蛋黄酥是我最爱吃的东西,百吃不厌。

所以我摇了摇头,很肯定地道:“不够。”

我看到他的袖子动了一动,似乎想转身走人,但是他还是忍住了。

不过他似乎忍得很辛苦,嘴唇上的小胡子都在颤抖。

于是我提醒他:“蛋黄酥很好吃的。你难道忘了吗?小时候你老是抢我的蛋黄酥吃……”

他的小胡子突然剧烈抖了一下,在空气里转上一个圈。

然后他就甩门出去了。

“所以后来你来南疆的时候我还赐给你个会做蛋黄酥的厨子呢!”我在他渐行渐远的身后道,“这些蛋黄酥应该还是这个厨子做的吧?”

他突然又从门外重新闯了回来。

我愣了愣,接着道:“能做好蛋黄酥的厨子不多的。我以前好不容易觅到两个,还赏给了你一个……”

他突然一拍桌子,打断了我的话。

“阮欢,我今天非跟你把话说死了不可!”他怒气冲冲道,“你给我打马虎眼也好,绕圈子也好。你愿意见林献寒也好,你不愿意见林献寒也好。你后日都得给我去见他!”

说完这句他就走了。

这一回是真的走了。

他在这里一声不响看我吃了一个时辰的蛋黄酥,自己一口也没有沾。这对于一个小时候老是抢我蛋黄酥的人来说,肯定甚是不容易。好在,如今他终于解脱着走了。

我叹口气,起身走到窗口。

暮春时节,百花在庭院里落了一地,各种各样的颜色都有,比起京城来,好看许多。

是的,历经千辛万苦,我终于在两个月前来到了南疆。

柳清,是我舅舅的儿子,他的爷爷就是我的外公,镇德侯柳源。

啊,不,如今应该叫镇德皇帝。

两个月前,我来到南疆,才发觉,事情比我的想象还要发展得快。

太傅登基的消息比我先行抵达南疆。外公得悉,当即宣布脱蕃自立,在南疆称帝。

如果放在以前,我肯定不理解。

不过,那一日在京郊的山顶,阮双和太傅的对话,却让我能够理解了。

外公,肯定知道太傅是慕容氏之后,肯定有他是慕容氏之后确凿的证据。

他有着太傅的把柄,他自立为帝,太傅肯定仍旧忌惮着他。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其实我还活着。

所以转眼之间,我就变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外公将我好吃好住地安排着,却也不公布我的行踪。

没有办法公布。

就像太傅说的,这个天下,和我完全没有关系。他们尔虞我诈,争来斗去,都和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有时候我会想,阮双当时用自己救我一命,十分不值得。

我会在梦里埋怨他,说他肯定是不愿意下辈子被我压,所以才想着要先死,这样他就会比我先投胎很多时候,这样我将来投胎的时候,他已经很老很老了,我大概不会压他了。

所以我在梦里理直气壮地告诉他,就算到时候他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得牙齿都掉光了,我还是要压他。

年纪大的人肯定是压不动人了,当然只好乖乖被人压。

每每梦到这个场景,我都会笑着醒过来。

可每次醒过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枕头都是湿的。

外公大概是怕我闷,隔三差五找几个丫鬟送给我。

我没有碰她们。

过了一阵子,外公开始送太监给我。

我还是没有碰他们。

于是昨天,外公送了一个男人给我。

那个男人五大三粗的,体格健硕。

我生气得要命,对那个男人大声道:“你回去告诉我外公,我喜欢压人,不喜欢被人压!”

于是今天,柳清走后不久,外公又送了一个男人来。

这个男人长得很好看,身段也很妖娆。

我想着我后日要去见太傅,心情十分郁结。

于是我二话不说把他压到床里,骑在他身上。

他很顺从地在配合我,该叫的时候叫,该动的时候动。

一点也不像阮双。

可是,即便如此,我最后,竟然悲催地不举了。

我只好悻悻将他打发走了。

将他打发走后,我一个人怔怔坐在床头。

我岁数还这么小,竟然就会不举,我甚为挫败。

然后我想起了阮双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弹指一瞬,快三个月了,那句话之后,他都没有再对我说过一句话,连梦里也没有。

所以,那最后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

他说:如若你敢放林献寒一条生路,我就化成厉鬼,日日缠住你,让你一辈子不举,此生此世,再也压不了别人。

我没有放太傅一条生路。太傅的生路,从来不在我的手里。

所以我认为,他应当不会化成厉鬼,日日缠住我。

但是,我其实是很希望他能化成厉鬼日日缠住我的。

所以我想,如今我不举了,或许是说明他还是化成了厉鬼,日日缠住了我。

想到这一点,我竟然为我的不举高兴起来。

于是我抬头往四周看。

暮春的阳光从窗格外透进来,将镂花的窗棂印刻在地砖上,有些耀眼,有些晕眩。

“阮双,”我朝着空气道,“你是不是现在在这里?”

屋子里静悄悄的。

我想了一想,又仔细听了听外头的动静,便道:“如果你在这里,那么我现在数一二三,数完之后,没有人马上敲门,我就认为你是在这里了。”

服侍我的太监几乎从来不来打搅我,现在也不是用膳洗漱的时候,我想,他们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刻来敲门的。

那么,我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认为阮双是在我的身边了。

我为我想出了这么个好法子感到十分自豪百分得意。

然后我闭上眼,开始数数:“一——二——三——”

话音刚落,不偏不巧,外头想起了“哆——哆——哆——”三记敲门声。

我一怔。

随即我气急败坏地从床上跳起来,一脚踹上门板,大声骂道:“敲什么敲!刚才敲的统统不算!”

外头沉默了很久,终是有人小心翼翼地道:“公子,是陛下让奴才送东西来的……”

我拉长脸,恶狠狠地打开门。

“送什么送,我不是才打发走一个吗?告诉外公去,什么男人我也不要!”

那个太监立在门口,手里端着个托盘。托盘上放了个汤盅,盖子盖得紧紧的,也不知道里头究竟是什么。

他大概是吓坏了,浑身都在抖。

“这是陛下方才特意让御厨赶做的虎鞭鹿茸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颤巍巍将手里的托盘朝我举了举,怯怯道,“陛下还说……公子您只要坚持每日一盅,不出十日,定能……定能……重振雄风……”

******

两日后,我乖乖地去见太傅。

太傅是特意到南疆来的。

外公称帝,京城有许多大臣相当不满意。所以太傅和外公还是在边境的泗水两岸开始调布重兵。

战事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但是我晓得,太傅和外公,都是不想打这个仗的。

这一仗的胜面,太傅比外公大很多。

可太傅有把柄在外公的手里。

我想,太傅能放下身段来南疆,肯定是诚心诚意来寻求一个能堵住朝中老臣嘴巴的解决办法的。

太傅不是一个杀戮心很重的人。太傅关心民生,不喜欢打仗。

他说:打仗是最劳民伤财的。如若还要自己人打自己人,那就是内耗,最容易让虎视眈眈的外族占便宜。

太傅还说过很多我听不太懂的话,做过很多我看不太懂的事情。

太傅来南疆的效果很好。外公和太傅在泗水上亲自密谈了几日。

最后的结果是,外公撤帝称王,礼制上自降一级,但是无需向太傅纳币进贡;而太傅则是承认南疆为藩属国,外公为镇德王,同时从边境撤兵。

退一步海阔天空,何必争得你死我活。

太傅和外公,都是很明白这个道理的。

所以,一切都向着很好的方向发展。

战事也避免了,老臣们的嘴也堵住了,太傅的身世之密也保住了。

我甚是佩服。

但是,太傅最后要走的时候,却出人意料地提了一个要求。

他说:他想见我一面。

我很诧异,他竟然知道,我还是逃来了南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已经完全是多余的人了。他竟然还想要见我一面。

我不相信太傅想见我一面是要杀了我。

如今他杀我,就是和外公翻脸,对他没有好处。

那他为什么还一定要见我?

有一瞬间,我想,难道说,太傅念在教我读了十几年书的份上,对我还是有情分在的?

想到这里的时候,院子里的一朵花瓣正好飘到我的鼻尖上,痒得我打了个喷嚏。

所以我觉得我的这个想法,甚是荒谬。

去见太傅的前两个时辰,我在我的屋子里唤人给我沏茶。

太监将茶盏恭恭敬敬递给我,我却失手把它打翻了。

茶盏掉在地砖上,立马碎成了许多尖锐的瓷片。

太监吓得跪在地上,反复向我赔罪。

我叹口气,道:“快去拿扫帚来清理干净吧。”

他大松一口气,急急忙忙出去寻扫帚。

屋子里瞬间没有了人。

我弯腰,从一地的碎片里,寻了块又小又锋利的瓷片,偷偷藏在袖子里。

两个时辰后,我穿戴整齐,被人藏在轿子里,送到了泗水旁。

有人搜身,不过他们没有发觉那块瓷片。

我很高兴。

然后,我就被送上了泗水中央的一艘大船。

我在大船里,又一次见到了太傅。

君子端方,温良如玉,淡雅如花。

即便穿了龙袍,太傅,依旧是那一副十几年不变的儒雅模样。

我挑帘入内的时候,他正立在轩窗前,静静看着泗水河面。

他听到动静,便回过头来,朝我淡淡一笑。

他冕上的十二道旒随着这一回头微微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我还没有说话,他已经开口,温和道:“陛下。”

我一愣。

我没有想到,事到如今,他还会叫我“陛下”。

暮春的江风吹入船舱,和他的声音一样的温和。

然后他抬睫,又接着柔声问道:“百日不见,陛下……您……可有想我吗?”

第二章

我想了一想,纠正太傅道:“朕。”

太傅一愣。

我补充道:“太傅,你不应该说:‘可有想我吗?’你应该说:‘可有想朕吗?’”

“在我心里,陛下一直是陛下。”他依旧笑着回我,既没有对我的纠正表示不满,也没有采纳我的纠正,“我还记得过年的时候,我进宫来。陛下您怕我冷,当时特意拦住我,说要把北夏国进贡的白狐皮赏赐给我……”

这回轮到我一愣。

“太傅,原来当时你听见了?!”我脱口道。

当时我在太傅身后问他,要不要多穿一件白狐皮,可太傅都没有回头,直接就走了。

我一直以为,太傅是没有听见。

没想到太傅听见了。太傅不仅听见了,竟然还记住了。

“可那个时候你也没有理睬我……”

“怎么没有理睬你?”太傅缓缓走到我的跟前,迎上我的眼睛。然后他弯起眉角,意味深长地道:“后来,我不是跟着陛下,一起回了寝宫吗?”

我想起那日,太傅为了迫使我答应母后的生殉,将我按在白狐皮铺就的龙椅里,用他那一只灵活的手,轻轻松松就把我推上了放纵的顶峰。

我脸上不由一讪。

太傅已经伸手,搭上我的腰,问道:“陛下,那一日,你还觉得满意吗?”

我对于太傅的温柔如水,十分诧异。

“太傅……”

“陛下只需回到我,”他打断道,“那一日,你在我身下承欢,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我想了想,觉得我才和太傅说了几句话,就和他闹翻,似乎不太好。

我还指望着他能告诉我一些关于阮双的消息呢。

毕竟,我一直抱着一个微弱的愿望。那就是,阮双他,还没有死。

于是我咽下口唾沫,轻轻“嗯”了一声。

太傅的眉角弯得愈发厉害。

他笑着对我道:“陛下,你回答得太轻了,我听不见。”

我朝他看了看。

他也笑吟吟地看着我,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我只好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回道:“那一日,我是满意的。”

大丈夫能屈能伸,有什么比知道一个人的死活更重要呢?

太傅的眉角却已经弯到了极致,终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陛下果然对我很满意啊……”他突然负手退开,转身对着船壁,悠悠道,“陛下,您盼着那一日的欢愉,盼了很久吧?”

太傅今天,有些不寻常。

“可惜多年一直盼不到……”他面朝船壁又提高了声音,“所以陛下您就只好在后宫里随意找太监胡闹了……这都是我的过错啊……”

真的很不寻常。太傅,好像是要急着证明我曾经对他的感情一样。

我侧头想了想,想不通。

不过我觉得,至少我不能顺着他的不寻常。我要找机会探问我关心的事情。

于是我赶紧干笑一声,接道:“可不是?我都不仅仅是找太监胡闹了,还找了个男……”

“陛下,”我话没有讲完,太傅突然转身,打断了我。

他的神色,又恢复了平静,温文尔雅的模样。

“很高兴能见到陛下。”他款款道,“柳源不会亏待自己的外孙。陛下以后就好好留在南疆吧。”

先前的不寻常,统统都如云雾般被春风吹散,消失不见了。

有一瞬间,我以为刚才太傅的失态,都是我的幻觉。

“我与陛下就此别过。”他莞尔一笑,“此生再不相见。”

说完这句,他就往船头走去,想去扯铃铛唤人,把我接走。

我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说话。

我不是傻子,我可以十分肯定,太傅刚才的失态,绝对不是我的幻觉。

太傅从来没有当着我的面失态过。

但是我见过太傅的失态。

是的。那一日在京郊的山顶,太傅,当着阮双的面,彻底失态过。

于是我扭头,看着船壁。

太傅在船头已经扯响了铃铛。

“叮铃——叮铃——”,铃声在春风里悄悄飘扬,好像是悠扬而哀伤的离殇之曲一样。

我不要离殇。

要么是欢欢乐乐地一起活着,要么是痛痛快快地一起死去。

所以我一个箭步冲到太傅先前面对着自说自话的船壁前。

然后,我咬了咬牙,抬起手肘,狠狠地往船壁上砸了下去。

“哗啦”一声,船壁被我瞬间砸出一个大窟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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