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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寸大乱 下+番外篇——by蟹粉小笼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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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甚是郁结。

我寻思着要和送饭的侍卫讲讲理,让他给我换软一些馒头来。

讲理需要引经据典,让人觉得这个道理的确是十分有道理的。

于是第二日侍卫给我送馒头时候,我清了清嗓子,对他道:“告子曰:‘食色,性也。’所以说,你让我吃饱是随了我的本性。”

他很郁闷地没有理我。

我觉得大概是我的道理不够深刻。

第三日他再来,我便换了个讲法,道:“诗经有云:‘饮之食之,教之诲之。’所以说,你让我吃饱,我才能听话。”

他还是很郁闷地没有理我。

我绞尽脑汁又想了个更深刻的道理。

第四日他来,我刚要开口,他很郁闷地叹了口气,抢先道:“我没读过书,不识字,你说的也啊之啊我都听不懂的。”

我只好把我好不容易想出来的新道理吞了下去,垂头丧气地捏了捏依旧硬梆梆的馒头。

“你应该读书识字。”我道。

“我干嘛要读书识字?”他白我一眼。

“这样我就能对你讲大道理,让你给我软一些的馒头。”

他很不解地看着我:“你让我读书识字就是为了让我能给你软一些的馒头?”

我点点头。

他两手一摊道:“你死了这条心吧,圣上说要好好待你,所以给你的都是这大牢里最软的馒头了!”

除了伙食外,最困扰我的是蚊虫。

如今正是盛夏,大牢里蚊虫特别多。没几日,我裸露在外的双手双脚就被咬了个遍。

痒得很。我挠了几次,皮便破了,有血水从肿块里刺痛刺痛地流出来。

然后我惊喜地发觉肿块不痒了。

于是我锲而不舍地忍着痛,把那些肿块一个一个都挠出血来。

不过血似乎很吸引老鼠,我只好拿硬馒头砸老鼠。

十天半月后,我已经十分娴熟,老鼠跑得再快,我也是一砸一个准。

老鼠因此变得十分怕硬馒头和我。

于是我便觉得伙食只有硬馒头也不全是坏事。

有一日,我正在专心致志用馒头砸老鼠,牢房外头突然喧哗了起来。

“万岁万岁”的声音不绝于耳。

很快,我便感觉到有很多人来到了我的铁栅外。

正好有一只老鼠又找死般地舔我的脚,我便也管不了外头的人,赶紧拿起馒头砸老鼠。

还没扔馒头,就听到有太监喝道:“大胆!见了陛下也不行礼!”

我把馒头对牢老鼠,扔出去。

老鼠不出意料地晕倒了。

我拍拍手,回头。

眼前有一团明黄色,耀人眼睛。

可我的视线直接越过明黄色,落到了明黄色之后那熟悉的修长身躯。

他一身纯白,没有再穿大红衣衫。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是要我死心。

所以我直接站起来,走到铁栅前,隔着铁栅看他。

他的双颊比我上一次见他的时候凹陷下去了一些,更突显深邃的五官。

我道:“你胖一些更好看。”

他没有理我,只是皱眉看着被我砸晕的老鼠。

我也回头去看老鼠。这只老鼠普通得很,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通体金光。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样看着。

我想了想,觉得他可能是在故意回避我的问题。

于是我又道:“人开心了就会胃口好,就会胖一些。”

他收了眼神看我,突然开口问:“你用什么砸晕它的?”

我觉得他不仅根本没有听进我的劝,而且眼神也变差了。这明明就是个大馒头,傻子也看得出来。

所以我便也懒得回答他,继续我先前的话题。

“你和我在一起会就很开心的。”我接着劝道,“这样你会胖一些,会更好看的。”

他依旧不接我的话,直接侧头看住太傅。

我便又补充道:“我喜欢你好看。”

他置若罔闻,只是突然扬手,往太傅脸上打去。

太傅躲了一躲,没躲开。

“林献寒,”阮双冷冷道,“这就是你所谓的‘不伤他一分一毫’吗?”

第二十五章

血丝从太傅的唇角流出来。

立马有几个侍卫冲上来架住阮双。

他们似乎对阮双颇为忌惮,只是架住,也不动,等着太傅的指令。

太傅静静看了一会儿,却缓缓扭头,对身后的太监瞥了一眼。

太监会意,慌忙递上一方黄帕。

太傅接了,挑角贴上唇沿,不慌不满地擦拭血迹。

大牢里火把上的金星子跳得甚快,堪堪映出底下太傅的如水娴淡。

他擦拭得很耐心,好像是在研墨练字一样。

擦拭完后他捏了帕子在手,再次看住阮双。

“你们都出去。”他突然道。

侍卫们立马放开阮双,和太监一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漆漆的走廊尽头。

太傅和阮双就这样互相看着对方。

无人再说话。

只有墙上火把依旧在撩着火星子翩翩起舞,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压抑藏积的隐忍疯狂。

我侧头瞧了瞧。

太傅如玉般的脸颊之上,肿起五根修长的血红指印,像极了戏台上的丑角。

我倏然想到,很多年前,太傅曾经对我说过:君子正性,必先正容。

当时的太傅,容饰干净,气若洁兰。

兰花与丑角,似乎十分不协调。

我实在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太傅与阮双同时回头瞥了我一眼。

一个是挟着冬雪的春风,一个是孕育春风的冬雪,我一瞬间竟然寒暑不辨。

我只好抽唇止住笑声。

太傅已经收回眼神,扭回头去再看阮双。

然后,他慢慢抬手举起那擦拭过血迹的帕子,递到阮双眼皮底下。

阮双却把头扭到了另一侧,任由阴影隐没他的五官,只用半个侧脸对住我,似乎是故意躲开我。

我奇怪地看着这一切。

“阮双,这口血你当着他的面是忍不住的。”太傅突然开口,仍旧气定神闲地举帕盯着阮双。

帕子上还残留着太傅擦拭下来的血迹,被明黄色的料子所衬,在昏暗的烛光下迸发出诡异的色彩,遥遥映在阮双微尖的下巴上。

然后,我突然看到,半明半晦里头,有一滴东西在他的颚尖摇曳晃动,最终兜转不住,笔直掉落在帕子上。

一团殷红就此晕染开,在黄色的帕子上展成似锦繁花。

随即便是第二滴,第三滴,第四滴,只一瞬便春花烂漫。

我大惊,扑上铁栅叫道:“阮双,你怎么了?”

阮双沉默。

太傅却很平静地道:“你明知自己重病在身,决不能大怒大喜气血妄动,却仍旧拼着吐血寻找借口存心当众迁怒我,又知我好脾气,必然是遣散侍卫好言劝慰你……”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顿了顿,朝我瞥一眼。

然后他突然狠狠将阮双抵上铁栅,嘴里的语调却依旧悠如清风:“阮双,昨日宫内侍卫禀告,少缺一块行走令牌。你我既然联手过,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你如今到底在谋划什么吗?”

说完这句他伸手,探入阮双的袖子和内襟,一寸又一寸地摸过去。

我看阮双似乎十分无力,完全没有了刚才甩太傅一巴掌的力道,只是倚在铁栅上任由太傅肆意摸弄,又见他嘴角出血不止,点点滴滴都蜿蜒染上了领口前襟。

我不由将手穿过铁栅。

我不管什么谋划什么令牌,我只听到太傅说他生了重病。可半个月前我请来大夫,却又看不出他究竟是什么病。

所以我想去碰他,看看他究竟好不好。

他察觉动静,斜侧了头,皱眉看我满是蚊虫肿块的手。

太傅却在这个时候停住。

“你没有私藏助他逃跑的令牌?”他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勾起薄唇冷笑,“那你刚才一番白费周折折腾到底是做什么?难道你和他待久了,自己做事也变得任性而为了吗?”

我听太傅不动声色指桑骂槐,心里十分不爽。

于是我收回手,出声道:“太傅,你是我的老师,我与你待的时间更久。”

太傅大概是刚才摸索用力了些,站在那里急促喘气,却依旧神色不变地迎上我的眼神。

“阮欢,”他微笑了一下,道,“你真是不适合做皇帝。被他谋算还能不计前仇恩情俱在。”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目光突然莫名黯淡一记,好像是往事旧风一瞬刮走映在他眼底的明亮焰朵。

我想了想,觉得这个谋算,与当年太傅谋算阮双,是大大不同的。

我刚想开口辩解,太傅已经恢复了怡然神色,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

“如果你不是任性而为……”他随即轻轻挑开阮双的领口,莞尔一笑,对阮双道,“难道是记恨我昨晚不够温柔所以才要今日报复我打我一巴掌吗?”

我觉得他明明是在说给我听。

他不仅说给我听,还故意拉开阮双的领口,将里面的一个牙印露在我面前。

我甚是恼怒。

于是我也不想再多看,直接转身,走到角落里。

角落里直挺挺地躺着尚且昏过去的老鼠。

我跨过老鼠,重新拾起那只硬梆梆的大馒头。

拾完之后我捏了捏,刚刚好。

然后我重新一言不发走到铁栅面前。

阮双却在这个时候抬头。

“是啊,林献寒,”他第一次接了话太傅的话,斜挑了眉眼角含笑,“你的床上功夫太烂,倒是你的弟子本事不错,很合我眼缘。”

太傅温润如玉的面色终是一僵。

一僵之后是惨白。

太傅伸手抚额。

可依旧有冷汗从鬓间渗出,太傅晃了晃头,似乎两腿麻木站立不住,只好扶住一边的墙。

这个症状,我看着似乎有些熟悉。

我皱了皱眉,极力回想。

然后我又瞥到了阮双半敞开的领口。里头的牙印此刻正弯成个弧度,仿佛极力朝我讥笑。

于是我也不再多做他想,直接举起馒头,朝摇摇欲坠的太傅狠狠砸了过去。

太傅就如我牢房里的老鼠一般,站立不稳,很快“咕咚”跌倒在地。

外头的侍卫听到动静,警惕唤了一声:“陛下?”

太傅没有反应。

阮双扶着铁栅勉强而迅速地蹲身,探了一探太傅的鼻息,似乎是在确定太傅是不是真的晕过去了。

探完之后他转过来,隔着铁栅十分严肃地看着我。

我虽然砸老鼠的本事十分高超,但我好歹还有自知之明,晓得我是不可能用一只馒头砸晕太傅的。

“太傅真的如外界传言那般病了吗?”我抬头问阮双,“你刚才用手打他用言语激他惹他心绪大动就是要诱他犯病吗?”

他没有接话,只是倚坐地上低头解腰带上的一个香包。

我仔细想了想,突然很高兴。

“我们应该挟持太傅。”我伸手隔着铁栅抓住他,“让侍卫们放我们走。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一起好好过……”

说到这里我又觉得我的想法颇欠考虑。我们又没有后应,挟持了太傅,也是逃脱不了。

我顿时有些泄气。

外头的侍卫大概觉得里面不太对劲,又唤了一声:“陛下?”

阮双侧头寻着声音的方向抬头看了看。

他嘴角的血凝了,在白皙的皮肤上绘出一道咒符般的红线,困住我的心绪。

我很难过,便道:“你一定要好好养病。你比太傅小五、六岁呢。千万不要死在太傅前头。”

他已经解下香包,用修长小指勾了,递给我。

香包用金线精心勾勒,有凤凰一对,在一片血红里翩然起舞,涅盘重生。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浓厚的香气里面,我却能闻到,他身上清淡而迷人的味道,宛如大半个月前大般若光明寺里一地的栀子花。

那一日月光如水,花火满树,我与他一起,上过一炷姻缘香。

于是我猛然睁开眼睛,问他:“这香包是太傅送你的吗?”

“里面的香是驱蚊虫的。”他垂了眼睫看着我手背上的肿块,不答反道。

我伸手,直接把香包打落在地上。

侍卫们的脚步再起,应该是已经重新进了走廊,正从另一头走过来。

他叹了一口气,很费力地拾起香包。

然后他捉起我的一只手,把香包塞进我的手心里。

塞完之后他将我的手指并拢,折叠起来,让我的手能够拿住香包。

我就算被蚊虫咬死,我也不要太傅给他的东西。

所以我挣扎着想松开手指。

他突然发力,一把紧紧捏住我的手。

我咬唇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向来邃深的漆黑眸子,一如既往地如沉渊般看不见底。

“好好活着。”他轻声而坚定地道。

不知为何,他这话明明一腔情意,却让我觉得很不好。

我刚想说话,却突然感觉两根手指间被他悄无声息地塞进一粒极小的硬物。

金属的凉润感,却在他冷得没有温度的手心里徒然而莫名地生出一丝暖意。

我一瞬惊讶。

他迅速放开我的手,移到昏迷不醒的太傅身边。

侍卫们已经赶到近前。

我捏了东西垂手,背到身后。

那些侍卫似乎见过这样的场景多次,无人慌乱也无人喧哗。几个人抱起太傅,小心翼翼地往外头走。管事的大太监则低声催人去宣太医。

又有两个人上来架住阮双,在他身上例行公事般地搜了一搜,然后便想架着他走。

阮双推开他们,冷声道:“我自己会走。”

一身白衣,衬得他面苍如雪。

我紧紧捏着他给我的东西,死死盯住他看。

他没有看我。

我很想对他说些什么,可我又觉得他费尽心机塞给我一样东西,此刻的我,不应该开口说任何话。

他们已经往外头走去。

我的思绪乱飞,满脑子只有他刚才那一句“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诀别的气息。

我终是忍不住,惊慌叫了一声:“阮双。”

他停了一停,侧头瞧我。

他的神情很淡漠,可我能感觉到他从眼底深处,朝我绽放出一个极美的笑容。

然后他回过头去,微扬发丝遮过眼睫,再也没有看过我。

******

等所有的人都走了,我才回过神。

我低头,把手重新伸展开来。

手里,是红色的香包。

我仔细嗅了嗅,馥郁的香气,再也寻不到那一丝一缕栀子花的味道。

两指之间的金属顺势掉落。

我重新睁开眼,捡起,迎上光瞧了瞧。

那是一粒极小极小的乌金珠子。

乌金刚硬非凡,可割铜铁。

我茫然回头,怔怔看着我面前的大铁栅,彻底失了神。

第二十六章

我就这样对着铁栅看了大半天。

直到对面的牢房里被押进一个人,我才动了动身子。

那人是个话痨的老头子。

他说,连日下了几场雷雨,他的牢房不知怎么漏了雨,所以才被移到了这里。

“还是这里的牢房舒服啊。”他啧啧道。

我反复想着阮双的举动,也懒得理那老头的唠叨。

我想,阮双给我乌金珠子,如若我凭此割断铁栅出去,外面那么多侍卫,我必然逃不远。就算我成功逃出去,侍卫们发觉我不见了,也定会追捕。

阮双心思缜密,显然不会如此冒险。

我仔细琢磨他的话。

好好活着。

我觉得他似乎想告诉我什么。

可我一时半刻想不透彻,也不敢贸然行动。

我烦躁地想了几天。

对面的老头老是喋喋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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