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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云飞渡——by四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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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丝竹盈耳,歌舞绕梁,像这样的宴会,哪怕流连一整天,也是寻常,未几,北堂尊越起身朝后殿走去,不知是解手还是更衣,北堂戎渡见了,也不以为意,径自继续吃酒观看歌舞,只是正当他自斟自饮之间,却有一名小太监无声趋近身侧,轻声说道:“……王上命奴才请世子过去。”北堂戎渡听了,便放下了酒杯,随着这人九曲八拐地到了后殿的一间暖室当中,门口只有两个在北堂尊越身边伺候的乾英宫近人,见了北堂戎渡过来,便躬身请他进去,北堂戎渡进到里面,径直穿入内室,掀开门外錾铜钩上悬着的大红撒花软帘,跨到屋里。

里面的地方不算太大,左侧摆着一架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署锦屏风,一合博古橱,靠窗是一铺暖炕,上面铺设着大红毡毯并几只石青色金钱蟒引枕,两张金心绿闪缎大坐褥,炕下一尊青铜仙鹤献寿鼎内点着沉水香,幽香阵阵,一眼扫去,整个室中井然有序,布置得并不见如何奢华,唯觉舒适,显然是一处供人临时休息的地方,北堂尊越此时已换上了一袭深紫色绣花立领窄袖对襟纽绊长袍,外罩竹叶纹白色圆领罩衣,两边肩头绣着淡青色云状花纹,腰间束有黄黑两色相拼宽腰带,系一条朱色玉环宫绦,正倚在暖炕上喝茶,但见室中明亮的光线里,衬出他整个鲜明的五官,挺直的鼻梁,极是从容挺拔,两道眉毛春山悠远,如同岳峙渊停,虽说容貌过于俊美,甚至近乎妖异,却被嘴角带着的犀利给压了下去,凛然有威,墨瀑般的长发垂在腰间,整个人好看得简直惊心动魄,听见北堂戎渡进来的声音,一双懒洋洋半闭的眼睛便略略睁得开了些,往这边看来,但很快又恢复成了慵懒的眯缝模样,身躯舒服地往后一靠,道:“……怎么这么慢?”北堂戎渡很自然地在门口停住了步子,眼见这张流光溢彩的男性面孔,心下不觉突地一跳,眼中耳内再没有旁人——这人,怎地却生得这般美貌?

北堂戎渡思及至此,自然便转过了视线,不肯瞧着北堂尊越出神,以免被对方嘲笑,只将精致的眉峰微微扬起,眸中一动,并不掩饰心中的欢喜,向北堂尊越笑道:“……叫我过来做什么呢。”北堂尊越凝神看了他片刻,眼角眉梢渐渐染上笑意,鼻子里微微哼一声,低声笑斥道:“本王若不派人叫了你来,你还想喝多少?”北堂戎渡侧首一笑,走过去往炕上一坐,一手扯住北堂尊越的袖子,放柔了声音,只弯了弯眼睛,绽开笑色,朗朗笑道:“你做什么这样管束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北堂尊越见他嘴唇柔软得如同沾衣欲湿的花瓣,一双清亮眸子更是盈满愉快之色,璀璨如晨星,眼角含春,宛若有情,更显得容色动人,便悠然挑一挑眉,倾身在北堂戎渡的唇上亲了亲,但北堂戎渡却忽然想起方才席间殷知白说起的于丹瑶怀孕一事,遂不由得莫名漾起几丝醋意出来,于是便在北堂尊越的嘴角上轻咬了一口,道:“……呐,你说,自从那个于丹瑶有了身孕之后,你有没有经常去看她?你和我说实话。”

北堂尊越听了北堂戎渡这番完全是一派亲夫捉奸的语气,一时间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捏了一把北堂戎渡的脸颊,扶额低笑道:“她怀孕就怀孕,本王经常去看她干什么?又不是郎中。”北堂戎渡拨开男人的手,一股子酸溜溜的气仍旧在胸口上下转着,郁郁不散,斜着眼瞧向北堂尊越,道:“真的?”北堂尊越揉一揉眉心,沉声好笑道:“……本王莫非还会骗你不成!”北堂戎渡借着一丝酒意盖脸,眼珠错也不错地盯着北堂尊越棱角分明的面孔,装做漫不经心地样子,摸了摸自己秀挺高隆的鼻梁,道:“就算不顾大的,总也多少顾着些肚里那个小的罢。”北堂尊越闻言,强自按捺住眼角的抽动,扬眉揶揄一笑,扳过北堂戎渡的脸,道:“……先前你不还说根本不在乎么,怎么了,原来却是装的不成?”说着,故意放缓了语气,在北堂戎渡耳边吹着气,眼神隐隐有些炽烈,道:“说实话,你其实心里早就打翻了醋坛子,不是滋味儿,是不是?”北堂戎渡面皮微微一红,心下竟也有些乱了,但他素日里嘴硬得很,硬邦邦地怎会轻易服帖,哪里肯承认,因此口中再不肯说出半句应和的话,过了一会儿,才顺嘴锵然道:“好了不起么?生个孩子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若是愿意的话……”

北堂戎渡一直顺嘴说到这里,才猛地想起这又不是平日里赌气就能办成的事,自己一个大男人,任凭有什么通天的本事,真能下出半个蛋来才是白日见鬼了,因此也不由得脸上臊得慌,嘴里像是塞着什么东西也似,一时间吐不出一个字来,只讪讪地拿拳头在炕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捣着,不出声,然而北堂尊越听见这番话,却是被他引得大笑,北堂戎渡见状,不免动手推了北堂尊越一把,直眉瞪眼地说道:“……有什么好笑的,我一时说溜了嘴不行吗!”北堂尊越见他如此,越发觉得可爱可喜,遂搂了北堂戎渡入怀,低头直接贴住北堂戎渡的侧边,故意用薄唇似有若无地触着那雪白的耳垂,蔚然而笑,道:“……吃醋了?”不等北堂戎渡说话,却已将其按在炕上,俯身便吻上去,北堂戎渡哪里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略微挣了挣,一时间却也不得脱身,因此索性便张臂搂住了北堂尊越,两人滚在一处,胡天胡地起来。

待得云收雨散,父子两个并头枕在一起,北堂戎渡白玉般的脸上染着淡淡一层晕红还未褪去,连眼中都隐约流动着水光,既是已在北堂尊越手里泄了精,痛快过一回,因此任北堂尊越再摆弄他些,也不怎么理睬,只懒洋洋偎在对方怀里,一只手在男人结实的胸膛上若有若无地抚摸着,拨开松散的襟口,拿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上面的乳首,北堂尊越一张俊脸略侧了一侧,含笑瞧他,见北堂戎渡衣领半敞,露出一片晶莹肌肤,便贴着耳朵说道:“……果然是瘦了不少,连腰都细了些,算得上是‘不盈一握’了,嗯?”北堂戎渡从北堂尊越怀里挣脱出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物,瞟着男人道:“谁闲着没事跟你磕牙,我可要回席了。”

北堂尊越按住北堂戎渡的手,自己坐了起来,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冠,既而扯过北堂戎渡揽在怀里,道:“急什么,本王有话和你说。”北堂戎渡听了,便静了静,问道:“……什么事?”北堂尊越语气狎昵,把玩着少年的头发,道:“本王登基之后,总需给你册封,昨日内务府已经拟了几个封号呈了上来,你看看,喜欢哪个?”说着,用手指在北堂戎渡的掌心里分别写了端、浏、容、襄、四个字,北堂戎渡想了想,也没有怎么很在意,便吁了一口气,托腮自得地悠然笑道:“……哪个都行,反正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一样的事儿,你随便挑一个就成了。”北堂尊越的指尖抚上少年光滑的脸颊,扬眉道:“本王倒觉得,这四个都不中意。”北堂戎渡听他这么说,不免无声无息地一笑,想了想,语气和煦若春日,道:“你怎么这么挑剔……那你干脆自己想个合适的给我算了,省得别人好容易拟好的封号,你却都不合意。”

北堂尊越闻言,略略思量,却见北堂戎渡笑靥明媚,容色毓秀,极有摄人之姿,一时稍一沉吟,便眉宇舒展起来,拉过北堂戎渡的手,就在那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了个‘楚’字,既而轻笑着抬眼问道:“……这个如何?”北堂戎渡眉头轻轻一扬,笑色莞尔,显然是比较满意的,道:“楚,翘楚,杰出之人……这个字很好,我觉得不错,就它罢。”北堂尊越嗤嗤笑了起来,道:“谁说是这个意思了?”见北堂戎渡眼中有不解之色,便拢他于怀,心满意足地道:“楚,楚楚之姿,美容止,这字才算贴切……”北堂戎渡眉心一跳,想说什么,但又止住了,顺从地靠在北堂尊越怀里,道:“楚……好罢,既是你喜欢,那就是它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此情无计可消除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之后,北堂尊越唤人打水进来,父子二人略作整理一番,这才双双回席。

宴会一直持续到下午申时正左右,才算结束,待众人陆续散去之后,北堂戎渡又与北堂尊越略略说了一阵子的话,其后听外面太监通传,说是鹘祗王子毕丹有事求见,北堂戎渡闻言,便没有再多留,向北堂尊越说了一声,方自东侧角门出了宫,刚一出去,就见除了北堂戎渡自己来时坐的马车之外,尚有一乘暖轿在不打眼的角落处停着,四个抬轿的健仆作青衣小帽打扮,一名年轻华服男子坐在轿中,一手半掀着帘子,露出半面正朝外看去,自是钟愈已等在那里,见了北堂戎渡出来,面上顿时微微露出喜色,松手让轿帘垂下,随即轿子就被抬起,四个轿夫脚下整齐轻快,稳稳朝钟府方向行去,北堂戎渡见状,自己登上马车,也随之而去。

北堂戎渡在钟府坐了一会儿,与钟愈说话,待回到青宫后,天色已经眼看着开始暗了下去,北堂戎渡想起沈韩烟今日去进香祈福,不知怎样,便着人备下软舆,自己坐上前往琼华宫。

彼时北堂戎渡进了琼华宫,自宫人那里得知沈韩烟眼下正在东侧殿的暖阁当中,北堂戎渡进到阁内,只觉得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待走进了内间,才见原来沈韩烟沉睡未醒,身上搁着一本半摊开的书,一只手压在上面,穿着宝蓝无花纹的对襟羽缎窄袖衣裳,腰系撒花烟罗青碧长裤,浓密的黑发简单挽作一髻,插一支玛瑙扁簪而已,青丝散乱中,隐隐露出白皙的脖子,除此之外,周身再不曾佩有一件香囊玉饰之类,这样的打扮,显然是从中午午睡开始就一直没有起来,北堂戎渡走过去,轻轻推了推青年的肩膀,道:“……还不醒?”

沈韩烟被他这么一晃,便略略醒了,一手捂着额头,模糊说道:“……嗯?”既而张一张眼,见得面前原来是北堂戎渡,一时便清醒了过来,慢慢翻身坐起,一面拿手顺了顺微微凌乱的头发,道:“听说你今日进宫了,本以为未必会回来……”一边说,一边叫人进来伺候。

几个内侍端着水盆毛巾等物进来,服侍沈韩烟梳洗,另有三五名宫女则捧了衣裳茶水之类跟在后面,北堂戎渡让人替自己脱了外衣,然后就在一旁坐下来,接过一个宫人奉上的热茶喝了一口,半是笑半是哂,只道:“……热闹倒是热闹的,只是在那里坐久了,不免醺头醺脑的,只想着回宫歇歇,再说毕丹似乎有事情要与父亲谈,所以我便回来了。”说话间,沈韩烟正有些睡眼惺忪地就着温水洗脸,闻言便接过旁边太监递来的毛巾,把脸擦了,道:“……你还没吃饭罢?这个时辰,也差不多该摆饭了,我让厨下加上几个你喜欢的菜,一起用些罢。”

北堂戎渡放下茶盅,从旁取了一只剔彩双龙纹铜胎掐丝暖手炉揣在怀里,轻轻点了一下头,微笑道:“也行,席上光顾着喝酒瞎聊了,哪里吃上多少东西,你别说,现在我还真有些饿了。”沈韩烟笑一笑,吩咐下去,自己则由人服侍着披上了一件石青色蟒纹广袖长衣,然后趿了软底的便鞋走到镜台前,拔下簪子,将微微凌乱的头发散开,示意一个年纪略长些的宫人动手梳头,北堂戎渡在一旁看着宫人一下一下地替青年梳理着黑发,静静无声,过了一时,沈韩烟见他总不说话,只自己在边上坐着,便不由得略偏过脸去,问道:“……今日是怎么了,倒不出声。”北堂戎渡道:“哪有什么。”沈韩烟心思何等伶俐,见状,便对室中一干人道:“都下去罢。”等到其他人都出去,一时只剩了彼此,这才拿起方才为自己梳头的那个宫人搁在一旁的白玉梳,慢慢梳着浓密的黑发,道:“北堂,怎么,是有什么事情么。”北堂戎渡晓得他的用意,轻声一笑,走近到青年的身侧,没回答什么,只把目光停在沈韩烟身上,似乎是略略有些出神,过了片刻,才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今天你去祈福,还顺利吗。”

沈韩烟心下一动,想起今日之事,却又很好地掩饰住,面上不露半分痕迹,只很随意地‘嗯’了一声,拿梳子把头发慢慢梳得顺了,动作十分娴熟,说道:“我为夫人施了八十一盏长明灯,又替露儿和聚儿各点了四十九盏。”北堂戎渡长身立在旁侧,一时也不说话,只伸手勾了沈韩烟的一缕头发,在指间把玩着,然后才道:“……替娘她点多少都是应该的,既是亲长,自然没什么可说,再多了也是不妨,只是佳期和聚哥儿还不过是两个孩子罢了,你身为父亲,为他们点了那么多的长明灯,倒不太好,只怕他们还禁不起的,下回少弄些也就是了。”

沈韩烟微微一笑,答应了一声,北堂戎渡见他发如鸦羽,黑亮得动人,便用手摸了摸,沈韩烟含了三分笑意,举眼看着北堂戎渡的眼眸,从中看得出里面有温情之色,如斯情景,与从前没有什么两样,并不曾因为时光的流逝而有多少的改变,一如旧日光阴,沈韩烟心中微暖,却又忽然想起了今日白天在寺中一事,一时间眼神一动,面上无声无息地便掠过了一丝阴影,心情也不断地沉寂了下去,只蹙了眉沉吟不语,直默默片刻,方道:“……北堂,即便你我如今已经相伴十余载,但哪怕天天都见着你,我却还是觉得好景常稀……”北堂戎渡听出青年语调落寞,竟是有挥之不去的伤感之意,便用手轻轻按上对方的额头,轻叹道:“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些了,莫非我待你不好吗?我若有哪里不妥,你与我说就是了。”沈韩烟听得出北堂戎渡语气真挚,是出自于真心,因此目光当中情深流转,点头温声道:“你自幼就待我很好,沈韩烟一生,再不能忘,不知道要如何报答才是。”北堂戎渡唇角的笑容明亮如焰火,仔细端详着身旁的沈韩烟,哂道:“傻子,你我本是夫妻,眼下倒和我客气上了。”

沈韩烟听了这话,不由得抬首看一看北堂戎渡,见对方眉宇之间有着温暖的颜色,是几分流露出来的真心,当真不是对自己没有感情的,一时间内心深处却是柔肠百转,兀自有千言万语,割舍不下,却都不可以说出来一个字,旁边一瓶新折的梅花红艳艳地如血如锦,开得动人,年年岁岁花相似,每一年都是这个样子,而镜子里的人也是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但一颗心却是斑驳灰暗的,被某种不可挣脱的枷锁一年一年侵蚀得千疮百孔,这么多年彼此之间一路相携而来,最初的谨慎与小心,在时光的渲染下一点一滴地转变,软化,早已不是从前的情怀……

恍惚间,蓦然就想起了昔年彼此都还年幼的时光,北堂戎渡那时的关心与照顾,日常生活中的顾惜,无一不是心中阴暗处唯一的安慰,从小到大,待自己最好的人,是他,也唯有他。

沈韩烟心中酸涩,一瞬间竟是眼角微热,几欲落下泪来,莫非是烟熏的不成,但其实墙角的炭盆里燃着的是最上等的炭,又怎么会有半点呛人的烟?自己知道北堂戎渡虽是生性凉薄冷厉的人物,可待他沈韩烟总是有一份情意,有着牵挂与不舍的,然而自己却是在暗中这样小心算计着他,隐住隔阂,即便是不得已,却终究还是不堪的……想到这里,一时手里的玉梳几乎拿捏不住,遂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北堂戎渡的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让自己觉得有真切和踏实之感,心中五味陈杂,酸甜交错,只慢慢说道:“……北堂,纵使我如今身处高位,再不是当初才进无遮堡的那个无根无依的少年,但我向来在意的,却一直都只是你的一丝真心……”北堂戎渡听了,心中亦有些动情,伸手抚一抚青年漆黑的鬓角,那掌心依稀还是温暖的,很是柔和地看了沈韩烟一眼,澹澹而笑,道:“你今天是怎么了,弄得我也怪伤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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