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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策臣轨——by竹下寺中一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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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帝有帝策,臣有臣轨。

君与臣,恩与怨。帝王事,千秋业。

关于激赏和知遇,相知和相爱,相思和相守?

寒门子弟最终如何出将入相?

深宫困龙最终如何恩泽四海?

而他又是如何得以站在他的身边,笑看朝堂风云,世事变迁?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平步青云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轩辕昭旻,顾秉┃配角:周琦等┃其它:

第一卷:东宫

楔子:江南年少十八九

永嘉三年的春来得特别的迟。悦君楼里生徒举人们三三两两互相探听攀比着,中举的喜上眉梢,落榜的垂头丧气,一时间真心或假意的恭贺安慰声不绝于耳,把原本清净的茶馆变得格外喧嚣。

顾秉皱着眉,斜倚着半开的窗户,有些呆滞地看着杯中香茗雾气蒸腾成一点点的愁思别绪氲染开来,然后再散去。这已是他第二次应试,若是这次依旧不取,他琢磨着恐怕要先回乡寻个西席先生的差事,不然多则半年少则一月,他便连温饱都无法顾全,更不要说再度入京应试了。

十九岁的顾秉细细品味着“眴兮杳杳,孔静幽默”这八个字,不由得苦笑连连。

“顾兄!”顾秉抬头,发现是同来自江南道的周琦,不过周琦是苏州人氏,自己则是生长在升州。勉强笑了笑,回礼:“周兄。”

周琦一双桃花眼笑的顾盼生辉:“顾兄,还不收拾收拾?”

顾秉心里一沉,估摸着自己怕是又落第了,失魂落魄下仍是挤出笑意:“看来周兄是金榜题名了,小弟在这里恭喜你。”看着周琦有些惊愕,顾秉平复了下心情,真心道:“我反正是不行了,还好年轻,日后再考就是。不妨的。倒是周兄你要赶紧打点打点。”

周琦愣了愣,猛然大笑出声,指着顾秉问:“顾兄,你去看过榜没有啊?”

顾秉有些羞窘地摇摇头,他毕竟尚未弱冠,进士科又艰深晦涩,三十之前中者都是寥寥。他生性又有些怯懦消极,故而根本不敢前去看榜。

周琦在他对面坐下来,端起杯子,有些戏谑地看他:“顾兄,你不仅中了,而且名次还不低,远在愚兄之前。你又这么年轻,日后宏图大展风云得意的时候,别忘了提携弟兄一把。”

顾秉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时间狂喜凄凉茫然惊讶一起涌上心头,都有些词穷失语。但他面上倒还是木木讷讷,一派云淡风轻,恭恭敬敬向周琦端起杯子:“刚刚是小弟现眼,让兄长见笑了。”顾秉见周琦依然没个正经,更觉得局促:“日后也不知道朝廷如何差遣,也许就要远隔山川,不管怎么说,你我各自珍重吧。小弟我以茶代酒,敬你。”

周琦收敛了笑容,正色道:“顾兄,你此番是二甲第八,算是很不错的名次了,按照吏部的习惯,去个富庶之地当个知县绰绰有余。倒是愚兄我三甲出身,恐怕此番要投靠哪个节度使或者藩王做幕僚了。以后山长水远,各自珍重罢。”

顾秉心内也是怃然,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是知道,过几日两榜进士都要象征性地面圣,之后就要由吏部着手调配各道府州县,极其幸运的或可以留京任职。周琦家世雄厚,累世高官,历任公卿,怕是出身寒微的自己所不能比的,之前说什么多多照拂怕也只是客气话而已,周琦的位置应该早已定下了,自己的前路又在哪里呢?

仕途艰险,宦海浮沉。他顾秉资质平平,秉性庸庸,也就是不求闻达,但求自保罢了。

“唉……”说书人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慨然道:“那日在下也正好在场,也碰巧听见了顾相爷和周公子的寒暄,那时候我只觉得此二人一个是文曲下凡,星君托世,一个是青鸾降世,历尽凡劫,来使九州一统,四海晏清。几十年后回溯往事,此二人入朝,正是天命昭昭,不然又怎会有我天启朝这必为万世称颂的盛世?”

第一章:曲江烟水杏园花

这个说书人的一面之辞是否可信今已难以考证,但我们有理由相信,如果他当日有幸能参加为新科进士们举办的杏园宴,恐怕他才会明白周琦这他口里的青凤的原形其实是一只花里胡哨的大山鸡,好吧,最多是只掉了毛的落地凤凰,而顾秉这文曲星则会变成一颗拖着华丽长尾划过天际的……彗星,也就是俗称的——扫把星。

曲江水畔,柳色新新,阳气清明,正是三月初三,自古有在上巳节修禊沐浴之俗,加上兰亭雅集,曲水流觞的典故,临水而坐,迎风相和,杏园宴就成了两榜进士欢聚结交,以文会友,达官贵人垂青后辈,挑选东床快婿的最佳契机。

顾秉坐在最角落里,低着头听着几位素有声名的青年才俊吟风弄月,几乎抬不起头来。周琦看他默然不语,凑过来略尽关心:“勉之,为何一言不发?”顾秉勉强笑笑:“你知道我不善诗词。”周琦挑眉:“不是吧不善诗词你怎么得那么高的名次?”顾秉已经赧然难当,吞吞吐吐地道:“其实小弟也不敢相信自己中举的。恐怕是策论和经典偶然入了某位考官的眼,觉得有几分歪理吧。”

周琦看看他,侧坐在他身侧,随手拂落几片沾上的柳絮。他身着一色水蓝,坐在烟水渺渺,青青柳色中,眉目如画,神情悠然,一举手一投足,一抬眼一扬眉都是说不出的风流俊逸。顾秉的长相说得好听些叫做清秀文雅,直接些叫做寡淡无味,过目即忘,加上沉默寡言,衣着平平,在周琦身边俨然是个提书箱的小厮,哪有半分人中龙凤的样子,几位在附近暗自观察的官老爷都不禁摇头。

“我要去北疆了。”周琦猛然开口,顾秉听闻就是一愣。

于是一片有些难堪的静寂。

周琦又有些戏谑地看着他:“我记得我只见过你两种表情,一是面无表情,一个就是现在这样的。”说着掐了掐顾秉的脸,下结论:“呆若木鸡。”

顾秉被他掐醒,有些急迫地抓住他的袖子:“不该啊。周兄你家累世高官,家大业大,就算不好好打点,就凭你的门第也不该被发配到北疆那种地方去啊。”

周琦失笑:“我第一次听见你说客套话之外的话。”

顾秉都为他急:“周兄,你别那么快认命。北疆那种地方穷山恶水,民风蛮荒,礼教不通,完完全全就没有开化。加上天寒地冻,冰封千里,周兄你自幼生长于鱼米之乡,富庶之地,去了那种地方,我担心你……”下面的话太不吉利,顾秉说不出来。

天启虽立国将近百年,自称华夏正朔,几代天子四处征战,可朝廷至今羸弱。光是大江以南,就有岭南,粤北由蛮夷占据,大河以北又有陇右,幽燕二州为胡族及藩镇控制。被视为我朝之耻的,就是先帝轩辕弘毅御驾亲征陇右的突厥部,却险些全军覆没,就连先帝自己都差点被俘,最终抑郁而死,还落得个“闵”这么个近于恶的平谥。而原本的京畿要地凤翔府,尤其是长安则几乎被荡平,禾黍丛生,一片萧条。当朝天子轩辕简吸取其父教训,以和柔治国,休养生息,加上其身体羸弱,于是内政外事都交由心腹,渐渐地,君轻臣重,朋党盘杂成了新的痼疾。

周琦所要去的北疆,即是陇州,在天启疆域的最西北,西联回纥,北抵突厥,风沙四起,苦寒人稀。当时大战之后,轩辕弘毅把陇州交由自己最不受宠的儿子驻守,封为靖西王,世袭罔替。第一代靖西王携带家眷妻孥远渡关山抵达之后,没过多久就薨了,朝廷的祭文说他是尽心竭力,为国尽忠,但大家心中都清楚,他的真正死因若没什么不方便明说的内幕,恐怕就是水土不服加上郁结于心了。

顾秉虽和周琦也不算是生死之交或是知音好友,但毕竟从江南道一起投考又同科中第,加上他本性醇厚,不由得心中一酸,执着他的袖子,默然不语。

周琦也有些动容,拍拍他的肩膀:“我是去给靖西王当幕僚,又不是去战场杀敌,勉之,你不用为我难过。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日后的事情到底会坏成什么地步,你我都不清楚。看淡点吧。”

顾秉看着他,觉得这件事情实在是处处透着古怪,却也不方便说些什么,只扯扯嘴角,随手从曲水流觞捞起一个杯子:“周兄,小弟且祝你平安福寿,到了那边事事顺遂。”

周琦定定地看着他,也端起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又说道:“我都唤你勉之了,你就不必再如此生分,叫我的表字吧。我的表字知道的人不多,京城怕是只有你一人了。”

顾秉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周琦清清喉咙,难得地有些不自在:“凤仪。”

顾秉抽抽嘴角,但还是开口了:“凤兄。”

周琦抬头望天,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到有人击掌,然后一个有些轻浮的声音传过来:“刚刚是这位仁兄捞起了杯子罢,那便赋诗一首,让我等领教罢。”

周琦很快反应过来看着顾秉,顾秉也低头看去。说是杯子,却用精致的白瓷所烧制,极其轻巧的一个小碟子,故而能浮于碧波之上。白色的瓷身上有小小的一朵红莲,捞到这杯酒的人,按照规矩,便要当众作诗。顾秉觉得自己心跳如鼓,头上不禁冒出了细汗,低着头都可以感到四周好奇或带着恶意的注视纷纷集聚到自己身上。

顾秉叹口气,做了个揖:“抱歉兄台,在下是不慎捡到这个杯子,而在下不善辞赋,若是勉强,恐怕让诸位见笑。还是算了吧。”

那人轻笑了下,顾秉低着头可以看见他手中的山水扇上描金而成的烟云宫阙。

“这里都是两榜进士,我没记错的话,春闱诗词必考吧?”

顾秉哑然无语,僵立在那里,周围已经有些倒彩声,周琦看不过去,皱着眉头开口:“我这位兄弟自幼寡言,确实拙于诗词,但胸有丘壑,策论做得好所以中举,有问题么?”

那个人看着顾秉却对周琦言道:“周琦,江南道黜置使周端次子,已经致仕的中书省宰相王博之外孙,乌衣门第,江东豪门莫过于此。却要去靖西王那里当幕僚,就算是第三甲出身也不用如此自轻自贱吧?”

周琦只觉得那句“自轻自贱”刺耳,已然是冷了脸色,就要还嘴。顾秉却拉了拉他的衣袖,摇摇头,看向对方:“我做便是了。只是文辞拙劣,还请诸兄原谅则个。”

那个人微微颌首,饶有兴味。

顾秉看着对方,和声音一样,长相实在是过于华丽了,甚至有些扎眼,锦衣华服,坠饰的任何一样玉件都比自己身家性命值钱百倍。顾秉不是世家子弟,没那么多放不下的尊严体面,而对方虽然态度轻狂了些,说的却也是不错。

顾秉嗓音有些干涩,就着僵立的姿势开口:“词牌,钗头凤。晓风骤,残花落,困掩黄卷听落雨。人难寐,夜已休,几番寒暑,犹解东风。默,默,默。清宵冷,薄衾寒,少年子弟江湖老。天涯远,形容瘦,故土仍在,重洋难渡。错,错,错。”

还没念完,就有很多人开始起哄,嘘声一片。顾秉低头,所有情绪隐藏在麻木的表情后面,他知道,这种情况,只要自己不回应任由他们嗤笑,等他们消遣完了觉得无趣了,自然会散去。

确实,很稀松平常的一首词,还化用了很多前人的诗句,听过一遍,几乎没几句能记住的。周琦听到“天涯远”,就觉得心中恻然,冷冷看了挑事者一眼:“阁下真是闲得慌。走,勉之,我们找个地方叙话。”说罢,拉着顾秉就走。

顾秉被他拽的踉踉跄跄往前走,却听见那个人悠然问道:“兄台高姓哪里人氏?名次几何?”他话音未落,就有几个身材硕壮的大汉拦住去路。

顾秉叹口气,依然规规矩矩一个个回答:“在下顾秉,升州人士,二甲第八。”说完又做了个揖才转身离去。

第二章:十里楼台倚翠微

顾秉跪在那里,周身尽被冷汗浸透,一霎那仿佛又回到了舅舅家的花厅。

每年总有那么几天,小小的他会跪在那里,从舅母手里接过几锭碎银子,被人嬉笑一通之后再独自默默离开。然后陋室孤灯,经文诗赋。

那种心情,被人垂怜鄙夷的心情,身似浮萍不能自保的心情。

他早已习惯,所以他可以忍。

“知道三甲加起来几百个人,为什么孤独独挑了你么?”座上的人闲闲问道。

“草民不知。”

“你已经是太子舍人了,不要再叫自己草民。”

顾秉的眉头动了一下,太子舍人,从六品,多少良家子尚求之不得,这样的好事来的太快,反而有些怔忪了。

“不用谢恩么?”上座人措辞严厉,口气倒是温和的有几分懒散。

“臣,谢太子垂青。”

面容姣好的婢女来来往往地添茶打扇,“你还没回答孤的问题。”

顾秉在心里叹口气:“多半是臣上次在杏园宴上现眼,殿下觉得有趣,故而……”

对方愣了一下:“你竟还记得孤的声音?”

顾秉摇头:“殿下的声音龙吟凤鸣,但臣却不是认出了殿下的声音。”

上座的人起身,慢悠悠地晃了下来,顾秉看见云纹的下摆拖曳在地上,仿佛大明湖上华美的波光。

“说来听听。”

“其实那日在杏园宴的时候,下官早有察觉。主要是三点。”

“哪三点?”

顾秉犹疑了一下,方才恭敬答道:“其一,殿下年少华美,风姿飒沓,所着衣物规制,无一不是世家豪门可得。其二,殿下对朝中事洞若观火,连周琦要去靖西王处当幕僚都早已知悉,普通世家公子恐怕没有这样的能耐和闲情罢。其三,那日堵住我去路问在下姓名的家仆,又不是普通官宦人家可消受的起了。”

太子沉吟片刻,击掌笑道:“果然顾秉你心思缜密,孤倒是忘了,有几位家仆是罪臣之后,充入宫中为官奴的,收过黔刑,看来孤留你下来倒也真没错。”

侧身瞥了顾秉一眼,太子叹口气:“但孤选你,还真不是因为你有趣,而是因为……算了,说了恐怕你也不会信。孤也没想到你竟是这个样子。”

顾秉听的云里雾里,只唯唯诺诺地应承:“臣有碍圣瞻,臣惶恐。”

那人却再未看他一眼,只说道:“以后就要在孤身边随侍了,自然是住在太子东宫。今儿你累了,先下去休息吧。明日卯时一刻便到内庭等孤。”

第二日卯时未到,顾秉就穿戴整齐前往内庭等候,去的时候却已经发现崇文馆的先生们,太子洗马甚至太保太傅都已经齐刷刷地站在那里,虽然都穿着一簇新的官服却更像是一排排没精打采的病木。

洗马是个颇为严肃的人:“顾大人。”

顾秉立刻行礼,头都不敢抬,洗马可是正五品的官阶,比自己官高三级。

“顾大人刚刚入仕,怕是对朝中没什么了解,更不要说太子东宫了。太子殿下为人和仁良善,御下甚宽。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做臣子的就可以懈怠一二。东宫的早会都是在卯时,之后太子卯时三刻还要去两仪宫上朝,所以辰时群臣就该到了,顾大人新科得意,切莫不要犯了年少气盛,偎慵堕懒的毛病!”

黄洗马说的唾沫星子横飞,顾秉的头则越来越低,几乎要埋在尘土里拔不出来了。

这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宫人鱼贯而入,太子轩辕昭旻站在正中,转眼间,内庭里的人跪了一地。

顾秉忙跟着跪下,只觉得腰酸背痛,头晕脑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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