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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策臣轨——by竹下寺中一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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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冕被抱走的时候一直看着顾秉,顾秉抿住唇。

第六章:宦海情怀蝉翼薄

轩辕在他对面坐下来,面露疲惫之色。

顾秉轻声道:“陛下,再过二刻就要早朝了。”

轩辕淡淡道:“朕不喜欢太子。”

顾秉看他,轻轻道:“他是您的儿子。”

轩辕愣了下,从储君到皇帝,似乎在他的世界里,只有皇帝,皇后,王爷,太子,从未出现过父亲,母亲,兄弟和儿子。顾秉看着他,目光一贯的温和中带着几分责怪。

轩辕叹口气:“这个事情,很复杂。”自嘲地笑笑:“朕的家务事都处理不好,难怪国事也一团糟。”

顾秉披上朝服,戴上远游冠:“陛下,臣以为今日陛下最好召集心腹,这件事情,还是从长计议。”

轩辕点点头:“散朝后,湖心亭。”

湖心亭的视野极其开阔,四周除了残荷败柳空荡一片,远远就可以看见宫人们穿梭忙碌。

顾秉问道:“他们在忙什么?”

周玦笑道:“勉之真是忙人,都不知道今夕何夕,明夕何夕了。”

顾秉皱眉,算了算日子,猛然想起明日便是除夕了。

轩辕敲敲桌子,看向诸人:“上次洛河一别,朕对诸卿甚是挂念。”

秦泱极其不耐烦地打断他:“陛下,我等前几日才聚过。哪怕是几十年的旧情,都已经叙完了。陛下这次召我们来,肯定是有要事相商,就不用这些个冠冕堂皇的客套话了。”

轩辕也不怪罪,向着顾秉点点头。

顾秉起身:“诸位,就在前天我得到消息,蓟北那里,很有可能出事了。但是线人语焉不详,所以我们手里也没有确实的证据。如果查了,很有可能会动摇官心民心军心,亦或者打草惊蛇,造成反弹。”

顾秉顿住,没有说话。

轩辕似笑非笑地扫视众人:“若是不查,很有可能就此太平下去,大家都乐得清闲。你们觉得?”

诸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秦泱幽幽开口:“陛下,在座黄大人和周大人品级最高。臣等以此二公马首是瞻,鉴于黄大人年老德高,我等还是先听听周大人的金玉之言吧。”

顾秉看了眼赫连,一齐道:“臣等附议。”

周玦哀怨地看众人,再次确认有些坏习惯是不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转变的:“若是不查的话,太平可能确实是太平了,但别人兵临城下的时候,我等恐怕还在醉生梦死纸醉金迷呢。”

秦泱嫌恶地看他:“那是你。少扯上我们。”

黄雍捻着胡子,很是欣慰地看着一群有为的“年轻人”,一锤定音:“老臣斗胆揣摩陛下的意思,既然叫我们来了,那就是要一查到底吧?”

轩辕起身,双手撑在阑干上,袍袖被凛冽寒风吹得微微鼓胀,从顾秉这个角度看,仿佛要腾云而去。

“权臣,贪官和藩镇本就是朝中积弊,此次是最好时机。这样的机会,朕不想错过。燕王,河北道的官吏还有他们在朝中的内应,务必一举成擒。”

轩辕回头,目光在众人脸上打转,最终缓缓道:“燕王那里,交给周玦;河北道交给秦泱;赫连,有件事情,朕想了很久,现在交给你去办。”

赫连杵单膝点地,轩辕把腰上的佩剑解下来递给他:“不要说皇叔和皇弟了,就算是和地方上的南衙府兵比起来,朕的兵力都有些寒碜。囊中羞涩怎么办呢?”轩辕的眼里闪过流光一般的杀气:“朕要你私募也好,招徕豪强的亲兵也好,为朕建立起一支骁勇善战,只属于朕的亲军来。朕把原先独孤家的老底也给你,加上原先的两万羽林卫,再招募些死士,半年内,你给朕凑足十万!记住,他们都要是勇士之中的勇士,而且他们的忠诚,只能属于皇帝!”

赫连接过剑,重重磕头。

轩辕转过身的时候,脸上又已是平日里轻松惬意的笑容:“至于朝中的那只老鬼或是小鬼嘛,勉之,就靠你了。”

顾秉回大理寺的时候,清心来了一趟,问除夕怎么过,顾秉想了想说:“我还是老样子,你给你自己买些肉菜吧。对了买些鞭炮,驱邪。”

处理完大理寺的事情,顾秉便调出十年来蓟北报告中央的各类文书,一项一项细细看了起来。

粮产,赋税,徭役,盐务,河运,兵马,诉讼,铁石……

顾秉放下最后一份文书的时候,东曦既驾,密布的流云间隙,出现了一条极浅淡的红光,然后慢慢变亮,拉长,直至将整个天地一分为二,像是一片漆黑中杀出的一条血路。

顾秉没有坐车,一个人悠悠地走在道上,想是众人忙于筹办年货,于是人潮如织,人人脸上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喜气。一个小童冒冒失失地冲过来,差点把睡眠不足的顾秉撞个五体投地。顾秉挣扎着站直,就见那顽劣的孩童冲着他大咧咧一笑,把手里一块还没吃的红豆枣泥糕塞到他手里,转身便跑了。

顾秉看着他的背影,轻轻捻了一点枣泥糕放入嘴里,品着丝丝缕缕香甜的味道,也淡淡地笑了。

史阁老,苏太傅,黄雍是朝中品级最高三人,史苏二人俱是三朝老臣,虽只挂虚衔不问朝事,但族人姻亲,门生故旧盘根错杂,早已形成阁老派与清流派之争。黄雍年老体弱,如今虽登台阁操持相权,但少则三年,多则五年想必就会告老还乡,含饴弄孙,他之后,轩辕手下谁可与史苏抗衡仍是未知之数。

顾秉心里其实是更加偏向周玦的,秦泱虽然算是能吏,但性格过于耿直,不善权变,周玦看起来油头滑脑,但胸中丘壑非常人可比。至于朝中其他文臣,要么是苏景明赵子熙这般史苏两党的子弟门生,要么是吴庸钟衡臣那样只会清议的文人高士,和他同科的蔡同恩,如同当年轩辕评价的那样,确是个清廉的直臣,但是过于死板,连走路都像是丈量过一般。想到轩辕,顾秉脚下顿了顿,不由自嘲地笑笑,用人谋略,轩辕比他强上百倍,帝王心术,哪里用得着他一个臣子操心。

清心这些天常和他抱怨,送礼的人太多,赶都赶不走,到了最后,清心只得把大门锁上。于是这些官老爷或是富户家的管事们,就把礼物堆在门口,最夸张的一天足有三尺之高。顾秉沉吟了下,记下了清单,让清心换了换,把张老爷的送给孟老爷,孟老爷的送给纪老爷,如此一一回礼过去,未防弹劾,又把清单誊了一份给御史台。清心抱怨麻烦,顾秉心中苦笑。在他做到六品官之前,还没有清心,每年的除夕自己包一点牢丸,吃一点元宵,远远看看宫里宫外的烟花就早早睡了,哪里有人殷勤款款,奴颜婢睐?

街边玉器古董店里人潮汹涌,旁边一个北货店里胡商正卖力推销着燕地的貂皮。

他自人流中逍遥穿过,像是万丈红尘里一个满怀心事的过客。

第七章:年光寂寞旅愁中

顾秉踏入仕途以来,每年只有在除夕的时候,能快快活活地睡上一觉,不用去宫里早朝,不用去衙门办公,不用见到各色官服晃来晃去,不用为官意民意天子意伤透脑筋,也不用为国事朝事不平事呕心沥血。

冷冷清清,清清静静。

日上三竿的时候,顾秉才懒懒散散地起身,踱步到院子里,清心正腌着咸菜,绿油油的,煞是可爱。

顾秉笑笑:“你辛苦一年了,今儿个年夜饭我来罢,也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清心也不推辞,笑嘻嘻地告假出门,想必在外面也是有几个要好的朋友,约好玩到晚上回来吃年夜饭。

顾秉坐在井边,像十年前一样洗菜淘米,不过当年清贫潦倒,多以粟米豆麻为食,逢年过节或是舅家慷慨的时候,才可以偶尔吃到鲜藕茭白那样算是奢侈品的时蔬。把圆润剔透的稻米洗净,又把刚择好的蕹菜,莴笋整整齐齐摆好,旁边还泡了宫里赐的竹荪菠薐菜,顾秉看了看,很是满意。

发了会呆,顾秉轻轻叹道:“王事靡盬,不能执稻粱。父母何尝,悠悠苍天,曷其有常。”几家高台饮美酒,几家流落在街头,天启疆域之广,不知道有多少人,可以在今天吃到稻米,或更幸运一点,吃到鱼肉。

顾秉突然又高兴不起来了。

晚饭的时候,清心匆匆回来告假,说是和幼时一道流落的故交结伴过年,便不回来了。于是顾秉便一个人草草用了膳,拎着一壶酒溜达到院子里,自斟自饮。

思绪又飘到那日,和吴庸的对话上。

“大人,你问我可就问对人了。苏大人的事情,朝中人鲜知,我也是碰巧才略知一二。苏大人中举之前,其实和家里的关系不冷不热,倒是还好。但偏偏就是两年后,赵子熙赵大人高中投了史阁老的门下,不知怎地,苏大人就和太傅闹得势同水火,当年就外放去徽州了,一去就是好几年。”

“这谁知道啊,不过啊,朝中有风传,说这苏大人,他有断袖之癖。所以才父子失和,年近而立还是孤家寡人。”

“不过本朝男风盛行,虽不登大雅之堂,但名门公子,偷偷养几个娈童宾客倒也算不得什么。但若是当了真,那可就有悖伦常了,你说是不?”

“我告诉你啊,顾大人。你可千万要离钟衡臣远些,他可是个口蜜腹剑背信弃义的小人。仗着自己家世好,在两党里左右逢源,既是苏太傅的门生,平日里还常和史渊混在一处。你别看平日里他对大人您那么尊敬,私底下在背后话说的可难听了,当然,我们同科的人都不太瞧得起他,什么玩意儿。”

“再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啊,我们都听说,现在史皇后生的太子啊,以后八成是要废的。据说太子顽劣不堪,陛下很是不满。”

……

远处有人家在放爆竹,噼里啪啦的很是喜庆,顾秉眯起眼睛听着,心下暗暗揣测,宫里这个时候怕是有热闹的家宴,灯火辉煌的太极殿里,坐着逞娇斗媚的妃嫔媵嫱、龙血凤髓的皇子公主、佩紧带紫的王公贵戚。你敬酒,我举杯,你歌功,我颂德,歌舞升平,一团和气中,谁又看得到其间的尔虞我诈,暗潮汹涌?里面坐着的人,谁手上没有几条人命,谁的凌云之路上不是鲜血淋漓?寰宇天下,最污秽最险恶之地,莫过于朝堂官场,天子后宫,连迎新送往,都不能平安喜乐美满团圆,顾秉都为他们可怜。

不过,他们中会有个极其好看的青年,谈笑自若地周旋在明刀暗箭中,即使心里再不屑无趣,也会戴着最合适的面具,扮演最温柔的情人,最慈爱的父亲,最忠厚的君主。

顾秉淡淡笑了。

昏昏沉沉地睡倒在石榻上,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有什么东西砸到自己。顾秉费力地睁开眼睛,四处张望,也没看到旁人的影子。顾秉轻咳了几声,正月寒冬吹了一夜的风,这风寒,怕是免不了了。

有嗤笑的声音,顾秉抬头,就愣住了。

忘尘叟坐在屋顶上,依然穿着那件邋里邋遢的灰布衣裳,腰上拴着剑,手里握着酒壶。顾秉想起两年前所托之事,心中大喜,起身行礼:“后生见过忘尘叟。愿老人家福寿如意,万事吉祥。”

忘尘叟眉毛一挑:“恩,乖,压岁钱。”话音刚落,手里便甩出一个锦袋。

顾秉险险接住,按照礼仪,并不急着打开。

“是周琦的消息么?”

忘尘叟冷笑:“顾大人觉得老夫无聊至极?”

顾秉捏住锦袋,心中不免忐忑,但仍正色道:“在下答应过先生之事,一定全力做到。”

忘尘叟跳下来,看他:“老夫此行路过燕地。”

顾秉不动声色:“哦?”

忘尘叟背着手踱了两步:“不瞒你说,此番老夫想为一人伸冤。”

顾秉皱眉:“若真有冤情,下官为之昭雪乃是分内之事。这不算给先生的报酬吧?”

忘尘叟大笑:“顾大人虽在官场,但也还有几分江湖气。报酬便算了,若是此次顾大人能够主持公道,我便当交了你这个朋友,以后若有吩咐,万死不辞。”

顾秉有些受宠若惊:“先生抬爱了,顾秉求之不得。”

忘尘叟看他:“四年前有个案子,顾大人没有经手,恐怕是不知道的。”

顾秉摇头:“在下曾经翻阅过大理寺近二十年的卷宗,就算没有经手,想必还是有印象的。”

忘尘叟看他:“那还请顾大人查清原魏州刺史梁波父子的科考舞弊案吧,十天之后,老夫再来拜访。”

说罢,脚尖一点,顾秉还来不及道别,人便消失不见了。

无奈笑笑,打开锦袋,熟悉的笔迹。

“周琦已死,毋须挂念。山高水长,望君珍重。”

第八章:衡门独掩还无语

轩辕放下杯子,看着苏贵妃。

“哦,你要抚养晋儿?晋儿生母尚在,还不需要养母吧。”

苏贵妃蛾眉轻敛:“臣妾年纪渐渐大了,却一直无所出。养儿防老,臣妾也怕晚景凄凉。”

轩辕柔声道:“有朕呢,何来的晚景凄凉,朕会活的长长久久,大过年的,别说那些丧气话了。”

苏贵妃抬头,轩辕笑眼弯弯,叹了口气:“哪个女人不想有个孩子承欢膝下呢?”

轩辕一眼扫到躲在柱子后面的轩辕冕,起身:“难道林昭仪就不能让自己的儿子承欢膝下了?”

苏贵妃看见轩辕向着太子走过去,冷了一张粉面。

相比于其他陪在母妃身边笑闹的皇子公主,着太子朝服的轩辕冕看起来实在是有些阴沉而不讨人喜欢。

注意到父皇走过来,轩辕冕的第一反应竟是倒退几步。轩辕昭旻挑眉看他,“太子,一个人躲在这儿做什么?”

轩辕冕开口便是:“玩儿。”

轩辕“哦”了一声,想起顾秉之前的话,放缓了口气:“为什么不和姐姐弟弟一起玩?”

太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孤为什么要和他们一道玩?”

轩辕看着这张酷似自己的小脸,硬是感觉不到半天舐犊之情,摇摇头走开,心道顾秉到底妇人之仁,太子分明是顽劣不堪无可救药。

他利落转身的时候,没有看见身后那双隐含期盼的眼睛。

大年初一清早,轩辕一个人从太极殿醒来,问安义:“岁钱都发下去了?”

安义道:“回主子的话,各皇子嫔妃太妃太府寺那儿都发下去了。”见轩辕沉吟,便又问道:“陛下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轩辕笑了笑:“让他们给顾秉也送一份吧,禄米五十石,绢十匹,再赏如意一对。”

安义点头记下,就听轩辕又问:“顾秉呢?召他进宫。”

过了会,安义回来:“陛下,顾大人一早就往秦大人那儿去了,现在两位大人都在吏部呢。”

秦泱步入花厅的时候,顾秉正凝神细听,秦泱也听了听,解释道:“是犬子和几个子侄在族中私塾里温书。”

顾秉忙起身见礼,赞道:“虎父无犬子,想来小秦公子将来也必定经明行修,出类拔萃。”

秦泱嘴上道哪里哪里,笑得却极为得意。

二人坐定,用了茶,顾秉正色道:“说来正巧,下官最近遇到件蹊跷的案子,看起来不算大事,但可能和蓟北有些牵连。”

秦泱皱眉:“若是方便的话,勉之不妨说来听听。”

顾秉点头:“秦兄知道梁波么?”

秦泱愣了愣:“恩,他出事的时候,我刚调入吏部,故而略微知道一些。梁波原先是都畿道刺史,管辖洛京周边,之后才调庶魏州。此人,我虽然不太熟悉,但原先的官声倒是极好的。永嘉十年先帝最后一届乡试,梁波的儿子,似乎是叫做梁猷中了解元,之后的会试,似乎是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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