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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策臣轨——by竹下寺中一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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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同样的话从顾秉嘴里说出来就不同了,成了,骂名由他负,而若是形势不利,朝廷也可以把责任尽数推到顾秉身上弃车保帅,再图他计。

而燕王在朝中的同党,很有可能不等朝廷起兵,就要先除掉顾秉以绝后患。不管怎么说,顾秉这么一来,便是凶多吉少。

而他自己,不是不知道的。

第二十一章:剖出壮心酬知己

孟尧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群臣的唇枪舌剑不亚于一台好戏。阁老派的钟衡臣和清流派的蔡同恩不顾同科情谊争得面红耳赤,差点拳脚相向,孟尧正咧着嘴笑,就感到有人猛地摇了自己一下,回头一看,吴庸脸色极为难看地向台上努了努嘴,孟尧看过去,也僵硬了下来。

轩辕似乎是很平静地坐在龙椅上,表情隐在十二旒之后,看不分明,但他的手却死死扣住扶手上的游龙,爆出的青筋似乎在昭示着山雨欲来的龙庭震怒。

可他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是抬头看了看台下的某个方向,然后拂袖离去。

群臣霎时安静了下来,一片死寂,众人皆是遍体生寒。

周玦被召进入太极殿的时候,只听见里面一阵阵闷响,夹杂着噼里啪啦瓷器破碎的声音。小心翼翼地挪到门口,远远就看见太监宫女跪了一地,大殿里一片狼藉,轩辕扶着廊柱微微喘气。

“陛下。”周玦壮着胆子走近了些。

轩辕转头看他,剑眉倒竖,两眼赤红,周玦吃了一惊,他与轩辕熟识近二十载,如此失态动怒,还是头一遭。

周玦跪下来:“陛下,臣不知道今日早朝究竟有何变故,但陛下乃是社稷之本,还请圣上保重龙体。”

轩辕似乎是缓过来一些,摆了摆手,竟直接瘫坐在地上,靠着柱子,眼神涣散。

周玦赶紧使个眼色,安义会意,也顾不上收拾,便带着宦官宫女退出殿外。

轩辕缓缓道:“你说,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傻?”

周玦沉默,半晌才轻轻道:“臣不知道陛下原本的计划,但目前看来,勉之的做法,不失为一条良策。”

轩辕撇了撇嘴角,却没有半分笑意:“看来伯鸣你也觉得勉之出头比较好?”

“其他大臣很难服众,更难让蓟北那里信服,而勉之是陛下第一宠臣,他的意见,陛下必定会予以采纳。这样若事有万一,朝廷也见机行事,再作打算。”

轩辕看周玦:“你应该清楚,如此各藩王和两党都不会善罢甘休。勉之处境之凶险,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

见周玦沉默不语,轩辕冷笑:“你也是看着顾秉怎么一步步到今日的,其间有多不容易,你和朕一样清楚。若他就这样毁掉,你不会痛心么?”

周玦声音也有些颤抖:“自家弟早夭,臣便视勉之如亲弟。他两袖清风,无妻无子,若是再落得一个死于非命的下场,臣和陛下……臣和陛下一样难过。可臣以为,勉之这样做,还不是为了蓟北的大事和陛下的基业。”

轩辕捂住脸大笑起来:“在你们眼里,朕就这么无能,要把责任都推到臣下身上?朕确实不算什么仁善之人,可周玦你扪心自问,对追随朕至今的东宫故旧,朕可曾苛待过半分?”

周玦眼圈红了:“陛下厚爱,臣等一直铭记在心。”

轩辕的笑意低沉下去:“朕知道,蓟北之事关乎国运,若能一举成功,那皇祖父父皇他们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便在德泽一朝了了。可周玦,你有没有想过,就算这次蓟北之事中间有什么变故,只要朝廷保留一点元气,他日总能复原,而顾秉呢?”

他的声音喑哑,周玦也禁不住动容。轩辕深吸一口气,轻轻道:“可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让朕去哪里再找一个顾勉之?”

顾秉坐在车上,打量着客居多年的洛京。从十八岁入京,十年间洛京似乎并无变化,虽然其中的人早已不复当年模样。

“清心。”他道。

“大人,怎么了?”清心将马车赶到路边。

顾秉微微一笑:“你今年多大了?”

清心有些不自在:“大人您连这个都忘了,我今年18了。您问这个做什么?”

顾秉若有所思:“十八岁了啊,再过两年就要及冠了。该讨个媳妇了吧?”

清心害臊:“大人要是停车就是要说这些有的没的,那咱们还是赶紧回府吧。”

顾秉笑:“果然长大了,都知道不好意思了。黄大人府上的小翠如何?或者上次你在宫里看了许久的那个素娘,若是你喜欢,我便向圣上讨了来。”

清心脸憋得通红:“大人怎地今日这么不正经,再说大人您自己不是还没成家么?着急管别人的事做什么。”

顾秉也不恼:“我一心向道,斩尽尘缘,自然是不会成家的。而清心你,七年来,我主仆二人相依为命,你从未把我当主子,我也未把你当下人。哥哥谋划弟弟的婚事,难道不是天经地义么?”

清心突然沉默了,半晌闷闷地开口:“大人,出什么事了?还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大人要赶我走?”

顾秉感叹道:“你这些年长进不少,日后我不能照顾你,也能放心了。”

清心掀开帘子,分明带着哭腔:“大人,出什么事了?我不要离开大人。”

顾秉摸摸他的头,轻轻道:“清心,你听好。我会想办法托人给你安排个好差事,你不要觉得府上遭难,保全自身是什么羞耻的事情,你想想,他年,到我的忌日,总需要有人去祭扫吧?不然坟上荒草堆烟,墓前空空如也,多可怜?”

清心大哭:“大人,你这么好的人,必定会长命百岁的,怎么可能会有那天!”

顾秉叹息:“傻孩子,人都要死的,或早或迟罢了。别哭了,好好活下去,若你真念着一场旧情,明年开始,每年清明来给我上个香,烧些纸钱吧。”

清心擦擦眼泪,哽咽着问:“那大人的东西都怎么处理啊,有没有特别嘱咐要给什么人的?”

顾秉沉默了一下,摇摇头:“你也知道的,我算是个穷官,没什么值钱东西。宅子就给你吧,其他东西,所有文书和我平日里的笔记,你给宫里送去,也许以后会有些用处。至于我墙上那幅字,你拿去给小太子。其他的……我下葬时,那些御赐的东西都一起随我去吧。对了,平掉坟头,不要轻易让人找到,周围种些野桃竹子就好。”见清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顾秉拥了拥他,“别哭了,让外面的人看着笑话,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好啦,天都快黑了,咱们赶紧回吧?恩?”

周玦撩起衣摆,缓缓起身,告退出门时,瞥见轩辕动也不动,依旧坐在阴影里。

犹豫了下,周玦还是开口了:“陛下,你对断袖龙阳之事如何看待?”

里面的人猛地震了一下。

朱红宫门缓缓合上。

第二十二章:富贵常多患祸婴

轩辕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推开宫门,只看见安义一人守在门口。

天色昏黑,片片乌云无可预料地遮住了九天之外丝丝缕缕的阳光,颤抖着下起雨来。时不时有震耳欲聋的雷声和划空而过的闪电,如注大雨倾倒在飞檐斗拱的九重宫阙上,轻烟笼罩着这座庞大的宫城,自小熟识的所在竟显得朦胧而不那么真切。

“陪朕回东宫一趟。”轩辕淡淡交待道。

安义踌躇问道:“陛下是去看太子么?”

轩辕推开身后宫人的伞,径直向前走入铺天盖地的蒙蒙雨幕中。

“朕今日没空和你兜圈,朕给你个名单,你把他们全都叫来。”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顾秉在书房里收拾着东西,一件件细细分类,原本有些凌乱的书房慢慢空下来,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

终于停当了,顾秉看着清心把这些东西一筐筐搬上马车转移,里面皆是从政十年来,在东宫,在嘉州,在大理寺,或在中书省当值时,平日里得闲记录下来的风土人情,赋税盐铁,士绅豪强,能官干吏等等。若是能落入有心人手里,偶尔看看,或许能为其添一份助力,但也有可能会被他顾秉所累,被束之高阁,或者干脆付之一炬。

市井人家尚且人心趋利,何况笑里藏刀,刀不见血的官场?

也许来年清明真的只有清心来为自己上坟了,顾秉摇头笑笑,突然有些不甘。

仆从在东宫前庭的时候就被拦住,周玦皱眉,自己接过伞,缓缓走向内庭。四月底的天气,桃花都谢的差不多了,唯有槐花香气熏人。

轩辕只穿着件玄色的便衣,斜靠在榻上,手里端着碗姜茶。他面前还跪坐着两人,一个是赫连,还有一个人,周玦似乎从未见过。

“陛下。”周玦上前行礼,心下觉得有些恍惚,想起十多年前,众人在此处谋划纵横,翻云覆雨,亦抛却大把韶华。

轩辕瞥他一眼,示意他也坐下,说话的声音极轻:“这里的人都是朕信得过的,有什么你们便直说。”

周玦只觉心内又惊又喜,喜的是圣上信赖,惊的是,连黄雍秦泱这等东宫心腹,轩辕都没有召见密会,若不是轩辕疑心病太重,便是如今局势真的到了一子都输不起的地步。

收敛心神,周玦在赫连身旁跽坐下来。

赫连是急性子,张口就问:“陛下找我们来,是不是要打燕王?”

轩辕抬眼看他:“也许是。但一定不是现在。”

赫连不解:“如今朝事,河北道之事最为紧急,陛下临时召见我等,若不是为了河北道的事情,总不能是叙旧吧?今年都叙了好几回了。”

轩辕扯扯嘴角:“赫连,你和勉之关系如何?”

赫连大笑:“陛下这话问得有些多余了,臣和顾秉在东宫的时候就认得,后来陛下微服驾幸嘉州,还是臣陪陛下住在顾秉的刺史府呢。关系当然没得说,对了,当年陛下大婚的时候,为了奠雁礼,顾秉从来不杀生的人,一箭就把头雁从天上射下来了,陛下是不在,臣当时对顾大人的射艺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轩辕猛地挥手:“够了。”

赫连虽鲁莽,但也不是痴傻,此事也看出轩辕心情已是糟糕到了极点。

轩辕定定地凝视着他们:“如今,顾秉的情况已经可以用危殆来形容,说是命悬一线也不为过。朕只问你们一句话,你们要不要保他?”

周玦和身边两人交换了颜色,壮着胆子回道:“顾大人是朝之栋梁,忠正之臣,若有能效犬马之处,臣等自然会不遗余力。不过,按照目前的态势来看,可能有些难度,陛下您的意思呢?”

轩辕冷笑道:“朕自登基来,每日克勤克俭,自认即使不算明主,亦不会是庸君。若是连自己的臣子都保不住,朕还有什么面目当这个九州之主?如今,周玦,你帮朕去找一个人;赫连,今日朝廷动兵之事迫在眉睫,朕的北军,务必操练好。”他看向另一个一直没吭声的人:“至于你,朕安插你充当冷棋已近十年,到如今,是你向朕证明忠诚的时候了。”

兀然起身,轩辕凤眼流霜,一字一顿道:“顾秉,朕保定了!”

雨渐渐停了,顾秉坐在院中,把玩着被风雨吹打而落的娇嫩桃花,似乎在等着什么。

“这个时候,还在赏花,顾大人好兴致。”

顾秉闻声望去,发现一男子侧躺在屋檐之上,面容白皙,隽朗秀丽,虽姿势落拓,却显得雍容脱俗,颇有晋人清雅风流之态。顾秉自问一生所见美男子,尚无一人如他这般乍见便摄人心神。

那人见顾秉不答话,轻笑道:“为何顾大人家中竟是空空如也?难道又要升迁了?可我听说顾大人你大难临头啊。”

顾秉愣了下,行礼:“顾秉愚钝,不知忘尘叟竟如此年少。”

忘尘叟朗声一笑:“年少?你倒是恭维我了。”他轻灵一跃,似乎只是一瞬,便落到顾秉身侧。

“魏州刺史梁波的案子,我托你伸冤。现在看朝中局势,看来长则数年,短则数月,便可得雪。我很感激你,却没想到,这次连你自己都搭了进去。”

顾秉正色:“阁下不用觉得亏欠,顾秉身为大理寺卿,查清冤案本就是分内之事。何况此番若有凶险,也不过为国尽忠罢了。切莫介怀。”

忘尘叟似是叹息了一声:“若是顾大人愿意,在下可以带顾大人逃离京城,远遁江湖,从此饮啸泉林,渔樵问答,不也是人生快事么?”

顾秉站得累了,干脆在石凳上坐下来:“你当我做官是为了什么?”

“高官厚禄似乎顾大人你也并不在乎,总不能是为了天下苍生吧?”

顾秉并未介意他口中的讥讽,微微一笑:“一开始是为了糊口,想着当个不大不小的官,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也就罢了。”

忘尘叟挑眉:“有趣的说法,我倒是第一次听见。后来呢?”

“人都说江湖和庙堂类似,我倒是不敢苟同。刀剑场上的离合悲欢都是看得见的,而官场上的血肉模糊,除了当局者,怕是没人能体会。若是出自我本心,恐怕根本不会当到刺史,就会挂冠求去。可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留下来,越陷越深甚至眼看连命都留不住了?”

忘尘叟默然不语,顾秉却自顾自地接着道:“士为知己者死,能有什么人让你为他死了也甘之如饴,何尝不是人生大幸?”

那一霎那,顾秉脸上竟有了些雀跃的神采,寡淡的眉目灼灼犹如一树桃花。

大理寺少卿到顾府的时候,只见顾秉一人坐在桃树下,自斟自饮。

“顾秉,你涉嫌贪赃枉法,徇私舞弊,现奉旨将乃羁押入牢,择日待审!”

第二十三章:无端治世苦幽囚

大理寺裴少卿低声问顾秉:“要上枷锁么?”

顾秉笑笑:“同是嫌犯,别人如何,我亦如何便是了。你不用顾忌。”

大理寺里一片死寂,羁押的囚徒都纷纷拥在牢门边上,头探出来张望。顾秉被牢牢扣在枷般里,脚上还拴着沉重的锁链,双手却随意交握着,步履也一丝不乱,颇有些闲庭信步的意思。

顾秉如今虽是失势,但平素里对人宽和公正,故而从少卿到牢头对他仍是十分客气,专门为他划出了一个小小的单间,甚至里面还置了笔墨纸砚。

牢头见四下无人,悄悄作了个大揖:“大人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我姓马,先母病重时,大人曾经准过我额外的一月休沐,大恩无以为报。平日里人卑言轻,不敢贸然锦上添花,如今还请大人切莫推辞,让小人在大人落难之时,聊表寸心。”

顾秉笑笑:“还是按照规矩来,不要因为我废了朝廷的规矩。不过,还是多谢你。”

马牢头坚持:“不管怎么说,这儿不会又旁人经过,大人还是先把枷锁去了吧。”

拗不过他的坚持卸去枷锁,顾秉盘坐在竹席上,给自己倒了杯清茶,方感到腰酸背痛,四肢乏力。几个衙役来来回回地巡视着,里面似乎还夹杂着几个侍卫服饰的人。顾秉闭目养神稍许,便摊开宣纸,端端正正地抄起清静经和太上感应篇来。

是夜,太极殿。

安义小心翼翼地问轩辕:“陛下已有月余未临幸妃子,周娘娘今日派人来问了,陛下,您的意思呢?”

轩辕侧卧在榻上,漫不经心地批着奏章“朝事繁多,朕分身不暇,难道她们是要朕荒废国事,当个昏君不成?”

安义尴尬地笑笑:“周娘娘还问陛下,年年忙月月忙日日忙,陛下到底什么时候才得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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