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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门 上——by拏依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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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尘淡然回头,看向那被阻隔在花海幻影外的仙人,凄然一笑:“雷公,你来晚了。”只需一步,他便可永脱桎梏。

“白狐!快快收回法力,还原天泉本貌。否则,就算你是王母宠爱,也休怪我雷将天灵,让尔等魂飞魄散!”长相怪异的仙人,一脸凛然的伫在结界之外,手中紧握的神凿子和神锤子,如雕般张开举着,只待花火一溅,便是天雷一击。

看着那卐字法印隐隐显露崩溃的迹象,自己身处的梅林几乎湮灭,由尘还是淡淡地微笑,嫣红的唇角落下一抹猩红的血丝:“我,收不了手,回不了头了。”现下的他,既然自私地不顾华娘的梅林根基,只为毁去桎法。

如果他活下了,桎梏被毁,是苍天悯他。

若是一切被毁,毫无变化,那是老天不开眼。

他不怕赌,也不怕输,怕只怕没有赌的机会。

因此,不论今夜结局如何,即使背水一战,他也绝不收手!

“混账!”雷公额上青筋暴起,睚眦欲裂,“尔等一界妖孽,竟妄想与天作对,自不量力,螳臂当车!混账!”

看自己逼得一向铁面不改的雷公神色大变,由尘忽然低笑出声来,那原本的冷梅慵懒又回来了一般,嘴角挂着一抹血丝,淡金色的眸子半瞌地睨着半空中的仙人:“纵我是一界妖孽,你如今也束手无策。”

“狂妄!”雷公气极,“好!我今日就让再你尝尝九天玄雷的滋味,尔等狐妖即使活下来,仙界宗则也必定不会一再纵容!即使王母再有微词,也保不了你触动天泉之滔天大罪!狐妖,受死!”

雷鸣闪电,狂风肆虐,漫天大雪飞花乱舞,毫无章法,一道惊雷落下,撼动天地,以致乌云滚滚,气象乱作。

“雷公!收手!”

眼看花绳即破,一道金光从旁生生截住那垂直落下的九天玄雷。一时间,雷破万千,宛如碎开的千万流星,坠落人间各地——

这一下,必定造成人间大难。

雷公受那道强横的金光冲击,直直在空中退了两丈有余,胸口也是真火四窜,元气大伤。

“尘儿!”

在这无比混乱的情形下,神思有些恍惚的由尘,仿若听见有人喊了他的名字。

……

“小狐狸,快点啊!”

“小狐狸,不准这么淘气!”

“小狐狸……”

“尘儿……”

“尘儿……”

……

那淡蓝光芒,与花绳红梅幻影的纠缠中,他恍惚看见了一个人飞向他。

就好像,曾经的癯仙,在九天玄雷下救了他的性命。

“你来了。”

倾世容颜缓缓绽开一抹凄然的绝美微笑,那人影缓缓靠近他。

“我来了。”

只是,却不是红色的衣袍,阴柔美丽的相貌。

而是——

暖黄色的飞云长袍,剑眉斜飞,气势又似流云,又似泰山雄伟,器宇轩昂,异常俊美。

只是,他墨玉般的双眸里,透着深深的担忧,和浓得化不开的义无反顾。

“濮落。”

第十六回

周身的温暖,像是西界的金阳普照全身,带着一点怀念的味道。

耳边响着不知名的幽远萧曲,拉扯着人的思绪,飘向天边的无垢之地。

睁开眼,由尘仍觉身处梦境。

“醒了。”

身旁的人捏着长箫打了一个旋,靠在身后的树干上,伸手将由尘额前的一缕银丝挽到肩后,仔细看着他的眉眼,嘴角挂着一抹欣然的微笑。

由尘点点头,微微支起身子,这才看清楚,原来自己一直躺在那人的怀里,头枕着他的肩,而那人的一只手,也紧紧地挽着他,也不知就着这样的姿势多久了。

头顶上是一张硕大的翠绿荷叶,闪烁着微光,静静为两人遮挡着风雪。

“我睡了多久?”由尘看着荷叶外面的漫天风雪,那一片银白色的苍茫,缭绕着淡淡的水雾,像是与自己隔绝了一般,只是一幅眼中的风景,而非自己也是画中之人。

不知为何,在这片小小的温暖天地中,他觉得有什么在静悄悄地融化与改变,自己冰封多年的心,隐隐地跳动了起来。

不似以前,那么冰冷。甚至那抹西界金阳般的温暖,也让人无比眷恋。

“不久,一天。”濮落轻声回答。

由尘放松全身,终是忍不住又靠回他的肩头,嘴角微微上扬:“就这样靠着你,我睡了一天?”

濮落轻笑,默然不语,虽有些讶异怀中人突如其来的亲昵,却还是挡不住那抹柔情。

“果真是上仙啊,”语气微微带着一丝调笑,嘴角勾着一抹慵散的笑意,“一天不曾动弹,还能面不改色地吹箫。”缓缓闭目,瓷白的容颜上,带着一丝安然,又忽然想起什么似地,低低地补充道,“好像,还是一只手。”

“你还说,”濮落似是想起什么事,“我给你玉箫,便是望你在需要我的时候,吹响它,我定然前来相助。昨夜那么危险的情况下,你竟不曾想起。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是不是就要义无反顾,不计后果?”顿了一下,揽住由尘的肩,“我到现在,都还很害怕。”

闭着双目的人,身子微微僵住,本只是贪恋那似佛国的温暖,却不想竟不知不觉地陷了进去。

“我只是……忘了。”他轻声说。

“对。”濮落淡淡苦笑,“你怕是从来都不曾记起过。我找到它,还是那时从你袖中掉落时,无意发现。不然……怕是就这么遗失了。”

飞雪安静地飘落,两人沉默。

“对不起。”由尘终是第一个开口,然后抬起纤长的手一翻,那原本还靠着树干的玉箫,瞬息便落到了他的掌心,他紧紧握住,闭着的眼睛半开,定定地看着上面的蔷薇菱花,和那个刻得深邃的“尘”字,“我会好生收着,再也不会弄丢。”一边缓缓将玉箫紧紧拥进怀里,一边再次合上双目。

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低头见怀中的人昏昏欲睡,濮落略微放下的心,又有些担忧:“很累?”

由尘微微点了点头:“我体内有魔胎的法力,自身本无法融合,此次破天泉金印,动用了不少他的力量。现下有些控制不住,心脉估计被打乱了不少。”

濮落皱眉:“你昏倒之前,我见你半张脸上显现了一大片红梅花印记,是魔胎的法力结界?”虽然那时,他震惊于那些红梅花印带来的惊艳,但是更多的,却还是挥之不去的担忧。

这样的法力结界,不论于谁身上,都不是一个太好的征兆。

“不过,我喂你吃了紫蒲藤,又替你推宫过血,疏通了一些淤塞的经脉,照理说,你应该好些才是。”由此而不解地伸出两指,扣在由尘一手的腕间,神情严肃地细细诊断。

由尘看着他,扑哧一声轻笑出声来,极自然地收回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不用担心。”就算玉皇大帝,也不能翻手治愈他的顽疾。

看似稳定的心脉,其实早已虚空,任何灵药用在他身上,也只是浪费。那就好比一个无底洞,永远没有填满的时候。

是啊,真是可惜了那根紫蒲藤。

言语间,依旧贪婪地靠在濮落的怀中。

只是此时的濮落却有些微怔,他不明白,明明方才那个动作那么显然地在拒绝,可是下一刻,那人却还是那样泰然地窝在他颈间,沉静地闭着双眼,一张无暇的脸颊,只有满足的神色。

“那红梅花印不仅是法力结界,”顿了半晌,濮落没有言语,由尘却自行开了口,“那是癯仙为我缝魂的时候,定下的界限。我的心绪不能太激动,否则三魂七魄很易冲破体内,魂散天际。因此,癯仙以红梅花印示警,若皮肤花现,定要克制情绪。”

“你果真不听话,”不再多想,濮落叹息一声,将怀中的人揽紧一分,“明明知道不能,却还要做。不过,不做,却也不像你了。”

由尘来了一丝兴趣,微微仰头,看着濮落的侧脸:“你知道我本是什么样?”

濮落淡笑:“南极仙翁说了你很多的事于我听,那时你在仙界,确实很顽皮,怕是和你酒肆中的猫儿一个模样。”

由尘坦然点头:“有过之而无不及。”

“元神崩裂,是因为天雷劫?”濮落突然问道。

由尘躺回他的颈窝,低声说:“是啊,第一次入凡尘,便受了天雷劫。那时,我还没化作人形,受了重伤只得瘫在断崖下,挣扎着苟延残喘。后来是癯仙救了我,他喂我自己的精血,甚至渡了半身法力,才险险救回了我的命。”只是,若是当初他知道,癯仙为了他答应魔胎离休那个条件,他宁可魂飞魄散,也不愿苟活到现在。

不然,那么善良的癯仙,那么无尘的一个人,也不会与魔胎,纠葛至今。

“所以,”濮落抬头看向外面的飞雪,“你才那么执着于他,甚至当他是不可抛却的信仰?”

由尘默了一下,片刻才说:“癯仙的性子很良厚,最爱捡别人不要的东西回去。我是,崦嵫城外的梅山梅林,那个梅树妖华娘也是。你说,他是不是很有意思?如果当初不是他,我不会活到现在,即使活了下来,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或许早已翻了天,覆了地。”

“尘儿,”濮落微微叹息一声,“你到底在恨什么?以至于,那么害怕失去。你并不是非癯仙不可,又何苦步步紧逼自己。”

这一刻,由尘沉默了许久,半晌忽然坐起身来,倚在身后的树干上,抬起一只手伸出荷叶外,接着外面飘落的白雪。

“我本不只是一只白狐,”他淡淡地述说,“原本是西天佛国的法华拏耶,是佛国供奉的灵狐一只。那时,我与守候优昙钵华开花的钵多罗,一起住在优罗钵界。说来,钵多罗和癯仙有些相似,虽无癯仙皮相美貌,但只要经他的手,任何生灵都能如沐春风,茁壮成长。我那时也只是一只小狐,因对凡尘起了恻隐之心,被送去了他那里。他是一个温柔的人,虽然偶尔灵俏,却比世间任何人都要温柔,我甚至怀疑,他的心从来都不是自己的,永远想着别人。可是……”

由尘苦笑了一声,淡金色的眸子溢满哀伤,一时间让濮落措手不及,只能怔愣地听着,看着。

即使以前说起癯仙,他也不曾露出如此凄然的神色。

“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以为会和他一生一世在一起的人,视他如此亲近的人……在戎陀迦崖,将我推入万丈红尘。我本就痴恋凡尘,后因入世不懂凡间戒律,触犯大戒,因此受了九天玄雷。然后,就像刚才所说,遇见了癯仙。”

寂然的沉默,濮落看着眼前半瞌着眼帘,似笑非笑说着前尘之事的人,心底那抹刺痛,入髓蚀骨,像是想要夺取他半身的法力,毁掉他万年的根基。

难怪,会有人那么执着另一个人,会有人将信仰毫不放弃。或许,便是怕自己抛弃了,而自己就会被别人抛弃。

“濮落,你说,这雪,何时停?”收回纤长的白玉手,由尘侧头淡然地看着一脸凝滞看着他的人,倾世的容颜再也找不到方才的那一抹失态。

“冷么?”

由尘一愣,垂头看着那人紧握住自己的手掌,半晌无法言语,却听见那人继续说:“等雪停了,我们一起走。”一边说着,一边用另一只手,覆在他的颈后,缓缓揽进自己的脖间。

那温暖的气息再次扑面而来,就连自己身上的蔷薇花香也跟着愈发浓烈。

“我会陪着你,一起走。”

那人如是说道,暖黄的衣袍像是金灿的阳光,灼热了由尘的双眼。

“好。”缓缓闭上双目,由尘轻勾着嘴角,低声回答。

一片苍茫间,那棵屹立峰顶的沧桑松树下,像是冷绿的冰凌,又像是天地的脉路。只是躯干上,突兀地横出一张偌大的翠绿荷叶,上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白雪。

荷叶的下面,却依偎着两个容颜绝世脱尘的人,一个双目紧闭,倾世淡漠,一个泰然地睁着灿如星子的双目,宛若君临天下。

在漫天飞雪的包裹之下,只如一场梦境,只能一场梦境。

据后世传说,南方极炎之地,在某一日于酷热沙漠之中,显现了一副倾天下之颜色的海市蜃楼。

有一位旅者为再现那日的画面,倾尽所有家财,聘请天下画师,也无法令其再现。

直到后来,有一位奇人,以“水月”为题做了一幅飞雪漫天的画,让旅者再次找到那日的憾然之感。

由此,“水月”流芳百世。

第十七回

断草枯堤岸,孤村笼淡烟。徐行薄雪处,赋得访冬篇。

每一个临界点都是一处禁地,妖界与人界相连的地方也不例外。

从零界山踏云至南方边境,临近沧海的地方,便有一处海眼,是通往妖界的捷径。

那日,由尘在濮落的陪同下,还是再回了一趟崦嵫梅山。毕竟那夜动静不小,也不知可有伤了华娘的百年根基,濮落救下他时又不曾留意。

想起华娘,由尘终是忍不住,还是回去了梅山一探究竟。

只要看见梅林仍在,华娘就应该无碍。至于那块不妖阴璧,华娘收着虽无好处,他此次前去妖界也不便携带。只好给华娘留下了自己的一滴血,以遮盖引诱妖孽的不详浊气。

当然,这一趟不会被人横加阻拦,天泉之井的禁制也得到了片刻的消停。

濮落告诉他,他以玉帝指派他去妖界之名,需有人相伴,将雷公打发了回去。

起初,雷公并不松口,那道九天玄雷被他的一掌金光击碎万里,散遍天涯,势必造成人间大难,连离得最近的崦嵫城也受到了严重的波及,怕是还有人命之忧,说什么也不肯放过早已昏厥在自己怀中的由尘。

是后来,濮落以上仙威严,加之妖界之事了结之后,愿以陪同怀中人上天庭一道领罪之由,生生轰走了雷公。

他之罪,是劈散玄雷,祸及苍生;而由尘之罪,则是枉顾天庭法纪,强行拆毁天泉金印。

一个是滔天大罪,另一个是目无王法。

哪个轻,哪个重,一目了然。

只是,由尘听完濮落的话后,无奈叹息了一声:“本只是我一人之事,所犯大错本也由我一人承担,却偏偏横生枝节,让你白白顶了大罪。”

果真就如麓公所说,蛇蝎之毒,不在毒旁人,而在毒亲近之人。

“即使没有你,我也迟早会犯下弥天大罪。既然早晚都会,前后又有什么分别?”濮落看着他,轻松笑道。

由尘轻蹙眉角:“谬论。”低声呵斥,“若照你这般说,天下大奸大恶之人,岂不是都找到了开脱之由?难道,早知自己有魂归黄泉的一天,头上落下一把尖刀时,也不躲不避?你这是歪理,毫无可取之处。”

濮落看着由尘一脸正色,忽然来了兴致:“可是,我并不知道以后会犯怎样的错,而今这个,还算是能承担的,既然对自己来说,我也分不清是好是坏,为何不可行?又怎么是毫无可取之处?”

由尘抬眸看向他,淡金色的眸子慵懒依旧:“不论对你来说是好是坏,对别人来说总是不好的,你可以抑制自己不去做,但绝对不能怂恿本身,又自认合情合理。如是,不是天下大乱了。”低沉的声线,像是能催人入眠的仙境乐章。

“是么?抑制心底所想,总归是苦了自己,人生在世,又有几个年岁可供消磨?何如不活得痛快酣畅一点。给自己自由,还本心舒畅。”濮落不甘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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