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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云飞渡——by四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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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说什么胡话!北堂尊越究竟给你吃了什么迷药,竟让你连神智都不清楚了?说出这种没有脑子的话来!”许昔嵋的语气当中透出难以抑制的震惊之意,深吸了一口气,又道:“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北堂戎渡没有回答,只是慢慢整理了一下衣袍和头发,然后双膝一矮,缓缓跪了下去,声音似是平稳如水,却又字字仿佛刀锋一般划过许昔嵋的心口,道:“孙儿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他也没有给我灌什么迷药……他北堂尊越是我父亲也好,是大庆的皇帝也好,我都不是很在意,我只知道一件事情,他是北堂尊越,他一直都待我很好,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他是我北堂戎渡喜欢的男人。”

时间仿佛静止在此时,周围静悄悄的,死寂一般,许昔嵋沉默着,北堂戎渡说上一句,她的脸色便阴沉一层,待到最后,一张粉面几乎是变得铁青,秀美的眉目间完全捕捉不出有什么可以分辨的情绪,只有身子在微微颤抖着,突然,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一个耳光重重抽在了北堂戎渡的脸颊上,染成玫瑰色的长长指甲保养得极精致,因为气怒交加的缘故,将北堂戎渡的脸不小心划出了一道半寸左右的伤痕,上午的日光中,许昔嵋盛怒之下,脸色青白,两只玉手微微颤抖不已,高耸的胸口被激得起伏不定,死死盯着北堂戎渡,厉声喝道:“……我打醒你这个没有脑子的小畜生!枉你平日里千伶百俐,比哪个都聪明得多,如今却竟然让那么个混帐男人勾了魂儿去,白白长了这么大!他是什么人,你知道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许昔嵋说着,越发愤怒,狠狠地瞪了北堂戎渡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紧握起了拳,随即厉叱一声,又是怒又是叹息,几乎伤心欲绝的样子,朝北堂戎渡道:“……真是糊涂东西!他北堂尊越是你爹!跟你亲娘生出你来的男人!他当初害了你母亲还不够,现在又要来祸害你!这种人哪里有什么真情实意,落在他手里的人,早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北堂尊越根本就没有心,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你以为你能得了什么结果?他只是在玩一玩你罢了!”

脸颊上是一片火辣辣的痛楚,一丝腥甜的味道迅速在口腔当中蔓延开来,同时嘴角似乎有一缕温热的液体缓缓蜿蜒而出,北堂戎渡从小到大只被北堂尊越打过几回,却也没下过这么重的手,至于许昔嵋,更是把他疼爱到心坎儿里,连一重话都没有说过,更不曾动过他一根指头,但眼下,却气怒攻心到这等地步……北堂戎渡从未见过外祖母这样暴怒,不觉低头垂眼看着地面,胸口一窒,便咳了起来,他极力压抑住低咳声,指尖冰冷,胸口堵得就像是被什么塞住了一样,一口气上不能上,下不能下,难受之极,他剧烈咳了几声,既而缓慢将头抬起来,一双凤目清明如镜,灼灼看着面前的美丽女子,一字一顿地道:“没有,他不是在骗我,我都知道的,他待我,不是说说而已……他没有害我,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害过我半点。”

许昔嵋听了这番话,顿时大怒,深恨北堂戎渡执迷不悟,随即双眉一竖,愤然再次扬手,就要再将一巴掌用力打下去,但就在此时,却看到北堂戎渡眼光平静,毫无躲避之意,那双眼睛,那种顽固决绝的神气,像极了让她魂牵梦萦的那个人……许昔嵋的心底像是潭水被风蓦然吹皱了一般,有一刹那的失神,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眉宇间忽然就有些萧索之色,颓然道:“……孽障,孽障……”一时间终于耐不住,眼圈儿已是红了,依稀有水气凝在眼眶当中,容色悲悯,双手捧起北堂戎渡的脸庞,出言道:“……我的傻孩子,你怎么敢信他?你一向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犯了傻,栽了跟头?北堂尊越这个人,二十年前就是天下有名的无情冷血之人,他可是比你祖父北堂晋臣还要铁石心肠,你怎么敢真的信他啊!”

许昔嵋平日里纤长精致的柳眉拧成无法解开的死结,满脸憔悴之态,不复往日的妩媚雍容,声音也低弱下去,只那一双杏眼中还隐隐流淌着一丝说不出来的悲悯怨恨之色,她尽量平复了一下心情,深深地望着北堂戎渡,以手抚着外孙的肩,沉声道:“……渡儿,你告诉外婆,你跟北堂尊越之间的事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有多久了?”北堂戎渡微微仰头,凝目看着许昔嵋的容颜,轻声说道:“是我十四五岁时的事情……到现在已经有好几年了。”他知道自己惹得外祖母伤心了,因此说完这些之后,便只微低了眼睛,不再言语,许昔嵋闻言,眼角顿时微微一搐,银牙便已经深深咬起,嘿然道:“好几年前……那时候你才多大一点儿年纪,不过还是一个孩子而已!你当时可以说是年少无知,不懂事,可他北堂尊越却已经有三十多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心智还不成熟,他身为父亲,却借机诱骗你,哄你入毂……傻孩子,你这是被北堂尊越迷惑了,你知道不知道?你现在已经长大了,立刻迷途知返还来得及!”

“……他没有迷惑我,也并没有哄骗我,而我也不是小孩子,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北堂戎渡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说开了,反而却只觉得有些心安和轻松,谁知许昔嵋听了这话,更是气恨难平,怒道:“我跟你说不清楚,你分明是已经中了北堂尊越的毒了,任凭我怎么说你也听不进去的,我只与那混帐男人分说一番,去会一会他,我要问问这位天子,为什么他当年害了我可怜的女儿还不够,现在又要害了我的外孙一辈子!”许昔嵋说完,就欲转身拂袖而去,北堂戎渡哪里敢让这两人在这种情况下碰头,顿时大惊,快速膝行两步上前,手疾眼快地一把抓住许昔嵋的裙角,还未等对方开口,就已抱着外祖母的腿,紧张之色满面,急声诉道:“您别去找他,这些事情都跟他没有关系!我娘当初心中喜欢父亲,那也不是谁去逼的,至于我自己,也没有哪个来教唆哄骗,跟他有什么相干?都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自己走!”

“你糊涂!”许昔嵋又气又急,冷声喝道:“此事万万不行,先不说别的,只讲他是你亲爹这一条,你就有什么面目去见人?”说到这里,又想起北堂迦来,眼圈不觉泛红,凄声道:“渡儿,你娘当初犯过的错,你现在怎么也要去重蹈覆辙?你想一想,你跟北堂尊越的事以后若是被人知道了,天下人会怎么看?你的儿女要怎么看你?你想清楚!”她越说越是伤心,双眼定定地迫视着外孙,北堂戎渡跪在地上,面色微白,却仍然死死抓着许昔嵋的裙角不放,冷静道:“别人怎么看,我管不着,天下人要说什么就说什么去,我不在乎这些……至于佳期他们,我是他们父亲,他们如果因此对我疏远,那我也没有什么办法,我北堂戎渡,不是为了别人而活。”说着,松开了许昔嵋,既而静静伏下了身子,额头重重碰在光滑的地面上,叩首道:“您疼我为我好,我都是知道的,可是父亲他对我情意深重,他待我的好,我一生也报答不完,既然如此,眼下我便向外祖母请罪,请您恕孙儿做事荒唐,我实在是万万割舍不下他……我曾经答应过的,这一生绝不会辜负他,除非我死了或者他死了,不然永远也不会与他分开!”

许昔嵋如遭雷击,目光死死看住北堂戎渡,面色白了又白,只用手颤颤指着他,胸口不断地起伏,有心想说什么,却说不上来,北堂戎渡见此情景,继续说道:“……我既然身为男儿,对他有过许诺的,那么,一言既出,就再无反悔回头之意,只要他不负我,我就决不会负他!”

闻得此言,许昔嵋原本失望痛心的眼神骤然一软,仿佛被刺中了什么深藏的柔软地方,无数尘封已久的往事都被翻了出来,那是多么遥远以前的事情了,当年好象也有一个人曾经对她说过这些话,那时她还很年轻,就依偎在那个人的怀里,听见对方许下了不负她的诺言,却不知道命运之颠倒诡谲,莫过如此……一时间心情复杂难言,心底涌出不可遏制的疼痛,良久,许昔嵋的心神从往事中怅怅收回,将目光重新落在北堂戎渡的面庞上,她凝视着心爱的外孙,片刻之后,幽幽道:“你告诉我,渡儿,你究竟怎么样才能放下他?北堂尊越……真的不是你正确的那个人。”北堂戎渡兀自一怔,随即就忽然低低一笑,道:“若是这太阳可以不升起,四季可以不更替,人心可以再没有杂念,那我定然就可以与他一刀两断,再不提起。”

听了这番话,许昔嵋却是愣了愣,旋即沉默下来,她的目光似乎有些怔忡,仿佛是思绪被积年的什么东西给扯得飘忽不定,末了,忽然一滴晶莹的水珠就掉在了北堂戎渡的脸上,烫得人只觉得痛,许昔嵋努力自持着,仿佛无限酸楚,伸手抚摸着北堂戎渡的脸庞,目光当中如同有烛火微跳,缓缓道:“我的傻孩子,你怎么这样死心塌地?你们北堂家的男人没有长情不变的,个个凉薄,怎么却出来了你这么一个异类?”北堂戎渡抬头凝望着她,久久道:“……您说的也许没错,其实从前我原本也以为,自己这辈子无非就是过一过娇妻美妾在旁,坐拥天下各色美人的日子,就这么快快活活地安乐到死,也是很好的。”北堂戎渡说着,顿一顿,却是忽然笑了起来,那笑若有似无的,仿佛很远,也仿佛很近,他微微笑着,略一迟疑,抬头定定看着许昔嵋,虽然是轻叹,但声音里却分明有着刚硬的神气,道:“……可是这世上却偏偏还有一个北堂尊越,这是我自己也没有办法的事情,在此之前,我从来都没想过我会这么看重一个人,他高兴了我也觉得高兴,他生气的时候我也会很担心,也许我投胎做了他的儿子,就是为了见到这么个人,我天生就是得认识他,如果这不是姻缘的话,至少也是孽缘。”

许昔嵋心中微微一震,望着北堂戎渡,心念电闪,许多规劝呵斥的话都再也说不出来,见北堂戎渡神色平静,已再无一开始时的迷茫慌乱,心下不觉又酸又软,想要说话却难以出口,如今事已至此,看样子北堂戎渡当真是铁了心的,哪怕自己执意阻挠,怕是也只会让外孙与自己离心疏远,可是如果什么也不做,眼睁睁地让北堂戎渡跟北堂尊越在一起的话,日后一旦有些什么,北堂戎渡又要如何自处?会有什么后果?想到此处,忍不住抱着北堂戎渡的头,隐隐垂泪道:“外祖母又岂是真的不明事理的人,可是我却无法不去担心,怕你以后过的不好……”北堂戎渡眼神倔强,淡淡道:“路是自己选的,无论走的顺还是坎坷,都要自己负责。”

许昔嵋听了,更是难过,不禁略略哽咽了嗓子,忽而长叹一声,看向北堂戎渡,用手轻轻摸一摸对方漆黑的鬓角,唏嘘道:“渡儿,无论我怎么说,你也决不会改变主意了么?”北堂戎渡跪在她身前,抬头望着她,声音如若梦呓,几乎低不可闻,只道:“……我知道您全都是为了我好,可是若不能跟父亲他长相厮守,白头到老的话,我一生之中就算是坐拥天下,也不会快活。”许昔嵋的目光有一瞬间的痴怔,她强忍着眼中的酸涩之意,喃喃道:“我的傻孩子,你虽然是这么想,可是若将来他变了心,再不是像现在这样待你了,那么,你又要如何?”

北堂戎渡听了,微微一笑,但那笑容里,却分明有着肆意到近乎惨烈的意味,徐徐说道:“我若变了心,他会杀了我,他若是变了心,我也会杀了他……我跟他两个人,总是会在一起的。”

许昔嵋只觉得心神巨震,她看着神色平静淡然的北堂戎渡,终究忍不住掉下泪来,耳边仿佛响起当年自己曾经对北堂晋臣说过的话:[……纵使你我日后情意有变,我也永远不会后悔。]

正值此时,只听’吱嘎‘一声,有人忽然推开了书房的门,北堂戎渡回过头,就看见了一张沉静的面容,那人大步跨入房中,日光如同一层淡金色的薄纱将其笼在里面,灿烂得让人别不开眼去,下一刻,一个温暖的怀抱已将他整个儿环住,那人熟悉的气息也随之包围上来,北堂戎渡忽然之间就心安了,不必再说什么,也不必做什么,只要安安稳稳地将一切托付给这个人就好……北堂尊越搂北堂戎渡在怀,却发现了他脸上那还没有消去的掌印,包括一道被划破的伤痕,甚至嘴角还残留着点点干涸的血丝,北堂尊越顿时眼神一厉,脸色虽然如常,可那平静下面却汹涌着暗潮,一字一字地冷冷道:“朕自己,都还从未舍得这般打过你……”

但此时北堂戎渡却摇了摇头,示意对方不要说话,北堂尊越见他一脸恳求之色,只得忍下气来,暂时不去追究这些,一手轻抚着北堂戎渡被打的脸颊,伸出舌尖替他舔去嘴角的血迹。

一旁许昔嵋原本见北堂尊越如此狎昵轻薄,正怒火上涌,却忽然看到了此刻北堂尊越眼中满满的痛惜爱怜之色,那种眼神根本无法做假,双眸中尽是无声的炽热,仿佛能把人烧尽似的,而当年北堂晋臣,也曾经这么看过她……许昔嵋看着眼前这一幕,好象要把这情景深深刻进眼里记住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有些疲倦,转身再不看那相拥的两个人,只缓缓轻叹一声,飘然离去。

第三百零五章:如鲠在喉,不除不快

眼见着许昔嵋离开,北堂戎渡这才长出一口气,精神一松,任由自己缓缓瘫软了身子,仿佛被谁抽掉了整条脊椎骨一般,全身软得提不起一丝力气,只有心智却还清明如水,此时耳边有悠长的叹息声传来,一双结实的手臂揽紧了北堂戎渡,支撑住他软下来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北堂尊越温和中带着一丝复杂之色的目光锁在北堂戎渡的身上,轻声道:“……好了,没事了,朕就在这里,你什么也不必担心,什么也不必去想,嗯?乖乖的,听爹的话。”

书房里并不冷,但北堂戎渡却有些无端地瑟缩,仿佛身上那单薄的一件袍子并不足以让他取暖一般,连指尖都是凉冰冰的,不自觉地便偎依在了北堂尊越的怀中,北堂尊越似有所觉,将北堂戎渡搂紧,他身上穿着厚软轻密的大袄,暖烘烘的,将北堂戎渡裹在其间,一股昂贵的龙涎香气息从衣上传出,北堂戎渡靠在男人身前,直到此时,他才觉得自己渐渐暖了起来。

北堂尊越的怀抱十分温暖而可靠,同时也散发着男子身上淡淡的好闻味道,依稀有迷离之意,北堂戎渡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此刻自己安全得很,一时刚要说话,却忽然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北堂尊越见状,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打着,又是恼火又是心疼,却因为碍着北堂戎渡的情面,只得压抑着怒气,道:“……那女人果真放肆大胆得紧,莫非以为自己是你的长辈,就可以随便训诫你了不成?虽说你确实是她外孙没错,但你更是我大庆太子,这天下间除了朕一人之外,谁还配碰你?连朕自己当初都是气极了才打过你一两回,她怎么敢动你一指头!”

北堂尊越说着,更是怒气盈胸,就要去托起北堂戎渡的脸蛋细细查看,但北堂戎渡却是下意识地一低头,在男人的怀里轻轻挣扎一下,然后就微微转过了身子,不肯再去看北堂尊越,只是背对着这个人,明明知道对方就在身后,可是却不清楚自己此刻为什么就忽然不想与北堂尊越相见,喉咙口好象有些什么东西似的,堵塞得难受,眼中的唏嘘与委屈之意再难掩饰下去,北堂尊越一怔,随即就从背后环住了北堂戎渡,极轻声地劝慰道:“……长生,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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