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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云飞渡——by四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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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两人一起用了膳,又说笑了一时便双双相傍着在大床上午睡,北堂戎渡睡到半途有些口渴,便起来倒水喝,喝罢却再没有了什么睡意,只站在窗前出神地看着外头春暖花繁,此时外面忽然有内监轻声禀道:“……殿下,殷大人携同公子已在南门处候着了,殿下可要召见?”北堂戎渡微微一顿,这才回过神来,向外说道:“……带他们到前殿,孤过一阵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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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弥漫着一股暖暖之气,宋妃哄睡了北堂润攸之后,便坐在窗下做针线,刚绣了几针,却有贴身的丫鬟进来道:“小姐,谢妃娘娘到了。”宋妃闻言,忙放下绣活,伸手拢一拢鬓角,这才去了前厅,只见谢妃穿一身折枝杏花的乳白色宫装,扶着宫女的手袅袅走了进来,眉梢眼角皆是柔和的笑,说道:“外面春光正好,妹妹却不去赏花,在屋里做什么呢。”宋妃含笑请她坐了,道:“刚刚哄睡了聚儿,哪里脱得开身呢?”说话间宫人奉上香茶,谢妃接过茶盏,只稍稍抿了一口茶,便转脸向宋妃道:“可不是,我也是瞧着新儿已经睡了,这才得空儿来妹妹这里坐一坐。”一面说,一面略略环视四周,然后又将目光在宋妃脸上逡巡了片刻,笑意妩媚如一簇鲜亮的花枝,问对方道:“……怎么却不见郡主呢?莫非是已经睡下了么。”

宋妃听她问起,便有微笑之色浮上眉梢,轻轻拨弄着自己护甲上的珍珠,静静说道:“郡主一向活泼好动的,午间刚用了些粥水便出去玩了,哪里能睡得下呢。”谢妃向自己身旁的宫女示意,打开自己带来的东西:“我这些日子也闲着,就把郡主的衣裳给赶出来了,妹妹且收着罢。”那小箱内整整齐齐地叠着孩子穿的小衣裳,做工固然精细,料子更是鲜亮光洁,颜色光润,一看就是最上等的衣料,宋妃见状,笑吟吟接过,说道:“……姐姐有心了,哪里用得着这样急呢。”一面说着,一面抚摩着水滑的衣面,不觉赞叹道:“这样好的料子当真难得,不是咱们常用的东西能比的。”谢妃在一旁笑盈盈说道:“可不是么,咱们爷一向最疼郡主,平时无论什么吃穿用度都是头一份,跟爷一样,自然与旁人不同。”宋妃听了,不觉点了点头,下意识地说道:“那倒也是,毕竟郡主乃是在少君名下抚养的,身份自然尊贵——”

她的话刚一出口,谢妃便忙说道:“妹妹慎言。”一面以眼色示意自己带来的人都出去,宋妃亦是会意,后悔自己说错了话,摆手令身边宫人退下,等到周围只剩了自己与谢妃两个人之后,这才轻吐一口气,微微蹙眉叹息道:“一时忘了忌讳,让姐姐笑话了。”谢妃目光静静落在她身上,啜了一口茶喝了,回味着唇齿间的清香,方道:“妹妹以后言行谨慎些,爷那里是忌讳提起那人的。”宋妃点头称是,凝神顿了顿,又道:“要是说起来,郡主虽不是我生的,但现在也在我这里抚养,在我心里和聚儿都是一样的,一般疼爱着,只不过到底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平时我也不敢像对聚儿那般随意教训,多少还是隔着一层,不比沈少君从前。”

谢妃捧起茶盏出神,不觉娥眉深凝,既而叹道:“我心里也是把郡主看得与新儿一般,只是碍着自己到底是庶母,若是对郡主太亲近,怕是有人暗中嚼舌,说我是借着由子在向咱们爷献好。”宋妃闻言,微微一笑,拨一拨耳边碎发,便推心置腹地道:“姐姐不必说什么庶母不庶母的话,郡主若是认真算起来的话,虽然养育在沈少君膝下,可是生母李侬儿当初却是身份十分卑微的,姐姐又何必自谦?”谢妃微微一笑,不经意地拨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缓缓和言说道:“……其实我也有些奇怪,不怕妹妹笑话,有时我见到咱们爷待郡主那样好,不免偶尔替聚儿新儿吃醋些,想来当年爷对李侬儿也不见如何宠爱,怎么却对她生下的女儿这样爱护有加?疼得像眼珠一般。”宋妃侧身在近旁小几上的一瓶新折桃花上轻轻一嗅,神色略有些沉寂下来,唏嘘道:“依我看,一来咱们爷怜惜郡主生母早逝,没有母亲疼爱,二来是因为养在了沈少君膝下,这三来么,毕竟是头一个孩子,殿下第一次做父亲,自然疼爱。”

谢妃赞同地点一点头,低首拨着护甲上镶成梅花状的细碎宝石,片刻之后悠悠抬眸,望着宋妃微笑道:“……其实还有着一样,妹妹倒是忘了说了,郡主生得可爱惹人疼,小小的一个孩子又懂事,也不怨殿下疼她。”宋妃笑道:“正是呢,郡主别看才是四岁多的孩子,却像个小大人似的懂事,乖巧得很,有时候我想一想,若真是自己生的这么一个女儿,只怕做梦也笑醒,必是疼得跟什么似的。”谢妃素来敏慧,闻言随即了然,于是漫然一笑,眼角有着意味深长的笑意,絮絮说道:“如今殿下既然把郡主给了妹妹抚养,即便不是亲生,那也是养母了,她亲娘又早没了,既然如此,又与亲母女有什么差别呢?”宋妃低一低头,露出一段洁白如象牙一般的脖颈,轻声细语地叹息道:“虽是这么说,到底是从出生就养在沈少君身边的,那孩子刚送到我这里时,常常问我沈少君去了哪里,近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并不再问了,举动之间与我也亲热,可是和当初在沈少君膝下还是不同的,我也不敢奢求她太亲近我,只盼她能顺顺利利地长大成人就是了,也不负殿下当初将她托付给我的一番用心。”

谢妃语中大有深意,只目光灼灼地望着宋妃,道:“郡主现在还小,等长大了就渐渐好了,小时候的事情也必会忘了。”宋妃闻言怔怔,不知想到了什么,半晌不语,既而垂着眼帘叹道:“莫说是一个孩子了,连殿下也……说起来,毕竟是从小一处长大,你我虽然都为殿下生有子嗣,却哪里及得上沈少君这样,与殿下是少年结发,恩义不同。”谢妃听她语下略显幽怨,以己推人,不觉也有些感伤,却又很快回转了心思,慢慢摸着手腕上的串珠,眉心略微一动,即刻又垂下了眼睑,道:“如今沈少君已定为叛党,琼华宫被封,如此,太子妃之位便是无人坐踞了……眼下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人,不怕谁听了去,妹妹心中可有什么打算?”

宋妃闻言一顿,随即眼波微微流转,低首微笑,很是沉得住气:“我又能有什么打算呢,姐姐比我年长,想必是比妹妹有主意的。”谢妃微微沉吟,静了片刻之后,蓦然掩袖而笑:“妹妹嘴里不说,只怕心里已有了主意。”宋妃温婉一笑,头上的珠络垂在额前,让人看不太清楚她的真实神色:“平白说起这些做什么呢,好歹我也是聚儿的生母,有了孩子日后可以依靠,也就罢了,其他的又何必多想。”谢妃轻叹一声,怅然若失道:“别的也罢了,只是,若是牧姐姐被扶上位,我心里总有些不平,细论起来你我嫁给殿下也有些年头了,论资历是深的,但当初那位一嫁入这里便是与咱们平起平坐,位列三侧妃之一,这也还罢了,谁让人家家世足够,何况还与殿下有亲,咱们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若他日再进一步,位居正妃之位,却是叫人难以心平气和了……这只是我的一点小心思,还望妹妹不要笑话我不能容人。”

宋妃双目微微一敛,若有所思,却保持着波澜不惊的笑容,很快就垂下睫毛,只看着足下的地砖,末了,轻柔一笑:“姐姐何必说这些呢,这些事情总也是个未知之数,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不过自从牧姐姐嫁进来,咱们爷总是对她眷顾许多的。”凝神片刻之后,嘴唇微微一动,却轻抚着葱管似的漂亮指甲,淡然说道:“……只是姐姐不要忘了,牧姐姐嫁进来已经有些时日了,也有殿下的眷顾,却从没有听说过身怀有孕,甚至先前郡主也出人意料地没有交给她抚养,既然如此,无孕而加位,这种事情实在少见,姐姐又有什么理由想太多呢。”

谢妃目光一闪,既而端起了精致的茶盏,状似漫不经心地悠悠笑道:“……是了,妹妹到底比我看的清楚,我不过是白白操这个心罢了。”顿一顿,似乎面上不以为意,实际上却是意味深长地徐声道:“其实牧姐姐即便真的有幸,高了我一头,那也没有什么,她也不是尖酸刻薄的人,虽然比不上当初沈少君宽厚仁心,却也还算平和,只是咱们这些做母亲的,无非是为了儿女,可怜天下父母心罢了。”宋妃轻轻一笑,眼波流动,只不置可否地温婉微笑道:“姐姐说的是。”谢妃下颔秀尖,脸上白皙玉润几乎未见一丝血色,似有不胜之态,楚楚道:“前时皇上动身去救咱们爷之前,已经下了诏书,明言若是一旦有个万一,则由妹妹的润攸登临大宝,以承社稷……”谢妃说到这里,以目凝视着宋妃,一双明眸如同宝珠熠熠,徐徐说道:“皇上如此,想必是当真属意润攸这孩子,他日只怕还要妹妹多多照拂我们母子。”

宋妃闻言,忙笑道:“……姐姐这可是折煞我了,依我深宫妇人见识看来,当初皇上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岂有当真的呢?那时皇上之所以属意聚儿,说到底,也只不过是因为他的年纪比起新儿和蔚皇子都要大一些,至少说话走路都已经会了,略略知些事,而其他两个男孩还都在襁褓里呢,毕竟太小,因此才有那样的诏书下达……日后孩子们都大了,咱们这东宫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男孩出生,日子长远,万事都还没有定数,姐姐怎么就说起这些了。”

彼时外面的清风吹入,花香动人,谢妃眉尖微颦,肌肤雪白,秀美的眼睛波光澜澜,只柔声笑道:“倒是我莽撞了,让妹妹笑话……只是妹妹现在非但有聚儿傍身,膝下还抚养着郡主,郡主如此得殿下疼爱,殿下自然爱屋及乌,对妹妹格外看顾些,与旁人不同。”宋妃双眸灵动,低头拨弄着手绢,含笑如仪:“无非是因为新儿还小,姐姐腾不出手,而牧姐姐又没有生育,平时也娇贵些,不大懂得如何照顾孩子,殿下这才把郡主送到我这里……不然东宫之中虽然还有各良娣,良媛,承徽,昭训,奉仪这些妾侍人等等,毕竟品级低,哪里有资格抚养郡主呢,无非从我们三个侧妃里挑罢了,姐姐不要因此吃心才好,与我生分了。”正说着,忽听外头有脚步声响起,一个小女孩快步走了进来,眉眼间十分活泼,笑嘻嘻地说道:“……母妃,露儿回来了。”宋妃顿时开怀地笑了起来,搂过女孩道:“在外头玩了这么一阵子,可是累了么?若是累,就去睡个午觉罢。”北堂佳期一身樱色的撒花织锦精绣衣裳,蹬一双挖鹅黄片金香云小靴,靴尖上各自缀着一只纯银蝴蝶,随着她稍一动作,那蝴蝶翅膀也颤巍巍地扑扇起来,更添活泼,此时摇头道:“露儿不累,不想睡觉。”说着,灵秀的眼睛朝旁边谢妃看了一看,然后就按着礼数端端正正福身,声音清脆婉转,道:“……给夫人请安。”

谢妃忙笑道:“郡主在外面玩的都出汗了,快擦一擦。”说着,拿手里的绢子仔细擦拭了一下女孩雪白的额头,北堂佳期漆软光润的头发编作双鬟,一张小脸皎白胜雪,配着她眉目如画,实是如同一位小仙子,就见她笑靥如花,转脸向宋妃道:“露儿刚才瞧见外面的花儿开得可好看了,明天带母妃一起去看。”宋妃满意而笑,抚着她娇嫩的脸颊道:“好,明天咱们一起去。”一旁谢妃眼波微闪,却起身微笑道:“这时候只怕新儿也快醒了,我也该回去看看了。”宋妃婉声依依:“那我便不留姐姐了。”说着,起身送谢妃直到外面,见对方上轿渐渐走远,这才返身回去,却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与谢妃都已不再是当年初嫁的纯真懵懂少女了,既然已身为人母,无论是为了儿女还是家族,有些事情,都必须开始学会面对。

一时宋妃回去,与北堂佳期一起喂鸟玩笑了一会儿,因为中午北堂佳期只草草吃了些东西,于是宋妃便要命人拿些点心来,让北堂佳期垫垫肚子,却忽有内监来报:“……太子爷传郡主过去一处说话,殷大人携公子到了。”宋妃秀直的柳眉微动,想了想,便对北堂佳期道:“既然这样,你便快去罢。”北堂佳期高兴地道:“子蘅哥哥来找我玩了么?”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便高高兴兴地张罗着要过去,宋妃叫过几个知机有眼色的宫人跟着,又命人传来一架四人抬的小小步辇,一直在门口看着北堂佳期上辇朝北堂戎渡寝宫方向而去,才放心返回。

一时北堂佳期到了前殿,进去之后只见北堂戎渡正高坐上首,微微侧身与客位上的殷知白低声说着话,北堂戎渡见了女儿到来,手上的茶盏便停了停,笑着招手示意道:“……佳期,过来。”北堂佳期欢快地应了一声,先上前规规矩矩地屈膝福了一礼,这才立于北堂戎渡身畔,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向殷知白,脆生生地说道:“殷大人带子蘅哥哥来啦。”殷知白笑道:“……每见郡主一次都仿佛大了些,只怕没几年就成大姑娘了。”北堂戎渡抚着女儿颈间挂着的芙蓉石项圈,面上笑容温和,嘴角亦泛起欣慰之意,道:“跟你殷哥哥打个招呼。”北堂佳期听了父亲的话,便向着殷知白身旁侍立的一个男孩甜甜笑道:“……子蘅哥哥好。”

那男孩身穿杏色箭袖,头戴一顶小小的金冠,眼瞳极黑,生得唇红齿白,容貌清俊,亦笑道:“郡主好。”北堂佳期过去动手拉着他的袖子,粉嫩的小脸上尽显一派无邪之色,笑嗔道:“子蘅哥哥,你是来寻我玩儿的吗?”殷子蘅笑容天真,道:“嗯,我还给你带了东西呢。”说着,从荷包里取出什么物件递给了北堂佳期,一双小儿女便碰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北堂戎渡见状,便笑了笑道:“……好了,也别在孤这里拘着你们了,一起玩儿去罢。”两个孩子见他发话,顿时喜笑颜开,一时行了礼,遂携手高高兴兴地一起出去,很快就跑得没影儿了。

北堂戎渡目送着两个孩子离开,一时对殷知白笑道:“佳期跟子蘅倒是很处得来,子蘅这孩子也懂事明理,两个人年纪也般配,这样从小玩到大,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这一对小儿女,看起来真也颇为般配,只看他们将来有没有那个缘分了。”殷知白眼中带笑,口上自然谦道:“他才几岁的年纪,能看出什么来,也不知道将来会是个什么光景,郡主乃是金枝玉叶,又哪里是他配得上的。”北堂戎渡指着殷知白笑道:“知白,你这人近年来越发有做官的样子了,倒跟孤这里来上下尊卑的那一套!”殷知白也不由得笑了,哂道:“虽是这么说,终归是君臣有别。”北堂戎渡心有所感,点头道:“孤记得当初咱们结识的时候孤似乎才十一二岁罢,现在一转眼孩子们都这么大了。”殷知白颔首而笑,随口道:“是啊,当初我和北堂你第一次见面之际,你也不过还是个孩子,韩烟也才……”殷知白刚说到这里,便立时止住,知道自己失言,北堂戎渡亦是微微一顿,但随即就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茶,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还提那些做什么……过去的事忘了就忘了罢,孤不是不向前看的那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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