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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明——by离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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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快走!”朱权大喝一声,朱棣忙收回目光,以剑狠拍马臀,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亲兵们用身体替他打开的城门。

一黑一白两匹神驹踏上正在缓缓合拢的吊桥,如同惊鸿照影,飞过护城河,稳稳落于城外。

几乎是同一时间,城门之上,箭雨纷至而来。朱棣甚至都没来得及看一眼抵挡城门的亲兵,便被这箭雨逼得直往大营奔去。

无数亲兵中箭倒下,朱棣朱权匍匐于马背之上,狠命拍打马臀,渐渐远离了弓弩的射程之外。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朱棣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自己一生计谋无数,没想到这次却被别人给算计了。

想到那些以自己的性命替他打开城门的将士,朱棣心中的怒火就抑制不住的熊熊燃烧起来,当即便下令以燕军全部兵力,对济南发起猛攻。

可济南是山东的首府,城高池深,固若金汤,加上盛庸、铁铉这次胜了一仗,朝廷军士气大增,连续攻了数日都没能把济南攻下来。

朱棣气得不行,直接派人调来大炮,在城门外一字排开:“给本王把城门轰了!”

于是,一时间,炮声隆隆,硝烟滚滚。朝廷军一看这阵势,也着实吓得不轻,因为再怎么坚固的城墙,再怎么厉害的将士,也禁不住炮轰啊。

盛庸被炸了个灰头土脸,在乱军之中找到跟他一样只剩下眼白还能看出颜色的铁铉,让他赶紧回都督府让潘安想办法。

眼看城门在持续的轰炸之下,就要岌岌可危了,没想到那炮声突然就停了下来。

在帅帐之中跟张玉商量围城对策的朱棣半天没听到炮响,不由得皱起眉头问道:“外面怎么不发炮了?”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朱权急吼吼的声音如同炸雷一般响了起来。

“四哥四哥,不好了不好了!”

“出什么事了?”

朱权慌慌张张跑进来,撑在书案上直喘粗气:“不,不能再炸了!”

“为什么?”

“盛庸那臭小子把父皇的牌位挂到城墙上了!”

“什么!”朱棣一惊,忙起身向外走去。

待几人来到城外一看,顿时傻了眼儿。那城墙之上悬挂着的不正是太祖皇帝朱元璋的牌位吗?而且挂了还不只一张,是密密麻麻很多张,挂满了城墙。

那可是太祖皇帝的牌位啊,太祖皇帝可是燕王的爹啊,发炮的兵士看着心里都发怵,哪还敢再朝太祖皇帝的牌位发炮?

朱棣咒骂一声,心想这下是真完蛋了。别说那些兵士,就连他,也不敢再下令发炮。否则,他不忠不孝,犯上作乱的罪名可算是坐实了。

张玉看得咋舌,发出一声感叹:“没想到,盛庸铁铉竟然有这样的脑子。”难怪上次他家王爷会中计带兵入城。

朱棣差点儿抓狂:“不是他们,他们有这样的脑子也没这个胆子。”

张玉惊讶:“噢?”

朱棣答道:“是潘安。”

“潘安?”身边将士均是一脸茫然,表示没听过这号人物。

张玉皱眉道:“朝廷军中有叫潘安的将领?”

“没有。”朱棣摇头,“他原本是锦衣卫校尉,懿文太子薨后,先皇为了保护皇长孙的安全,将他调去守卫武英殿。他一直跟随皇长孙身边,两人感情甚笃。后来先皇驾崩,皇长孙登基即位,他便成了皇上身边最为倚重的侍卫。这个人武功高深,谋略过人,不似李景隆之流。看来这次我们得好好想想对策了。”

朱权听到这里不禁有些惊讶:“四哥也鲜少在应天出入,怎么对皇帝身边的内臣也这么了解?”

朱棣看他一眼:“父皇驾崩后,我们回京奔丧,不都被拦在了半路?当时在淮安拦我的就是他,所以对他印象深刻。”

“朱允炆竟然派他来拦截你?看来这小子有点本事。”

朱棣点点头,没说话,转身离开了前线,走回帅帐。

张玉朱权还想说什么,朱棣却摆摆手让他们下去,说是自己要好好想想。

两人没想到,朱棣这一想,就去了半个月,却依然没想出啥好计策来。

太祖皇帝的牌位一直在城墙上挂着,燕军不撤,牌位就不撤。潘安知道硬打,是肯定打不过朱棣的。所以才想出这么个大胆的损招儿。虽然把太祖皇帝的牌位就这么一直挂着,也叫大逆不道。但较之于丢了济南城,孰轻孰重他自然是知道的,所以他这架势就是要跟燕军打持久战。而燕军远离北平,所带粮草有限,总有拖不下去自动退兵的一天。

朱棣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但要他看着太祖皇帝的牌位还一意孤行的攻打济南,他也实在是做不到。而水淹济南的法子自然也不能真的用,所以想来想去就俩字儿——“没辙”。

无奈之下,朱棣写了封信回北平,问军师道衍,有何良策。

五日后,收到道衍的回信,只有短短几个字:“暂还北平,以图后举。”

意料之中的回复,朱棣倒是没有太多惊讶。大军从离开北平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时间,再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唯今之计,恐怕只有暂时退兵了。

于是,当日,朱棣便下令全军拔营退兵,返回北平。

燕军撤退,济南城内一片欢声雷动。

潘安站在城门之上,看着燕军退去的身影,疲倦的脸上,终于露出连月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阳光明媚,和风习习,湛蓝苍穹高远得没有一丝杂质。

抬头望去,刺目的光线让他不由得眯起双眼。在那白云之中,他突然看到朱允炆灿烂的笑脸。

他仿佛听到他在说:“潘安,朕果然没有看错你。”

“皇上。”潘安叹息一声,“臣,终于为你守住济南了。”

可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是,朱棣的大军到了北平门口,竟然没有进城,而是转了个弯儿,直袭辽东。

在王府等着朱棣回来的道衍百思不得其解,这还是第一次,王爷没有听他的意见。他到底想做什么?

疑惑的目光指向朱高炽:“殿下知道王爷的意思吗?”

朱高炽微微一愣,随即一声苦笑,在道衍不明所以的目光之中,起身走出厅堂。

他明白,他怎么能不明白。他不愿回来,只是不愿意见他而已。

朱高炽突然很想落泪。可一想到是自己一步步将他推离,竟找不到任何落泪的理由。

而两个月后,一封带血的战报传回北平,朱高炽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悔不当初。

军报是朱权亲自写的,上面说燕军突袭辽东成功,士气再次高涨,一鼓作气攻下承德、兴隆、蓟县,渡直沽,经廊坊直取沧州,再次向山东挺进,在东昌与潘安、盛庸所率朝廷军正面交锋。一场决战下来,燕军伤亡前所未有的惨重。张玉力战而死,朱能为救张玉身受重伤。沐晟、观童中了敌军埋伏,险些丧命。朱棣率两万骑兵突围,高煦深陷敌阵,朱棣为了救他,只身冲入战圈,身中毒箭被朝廷军冲散,生死不明……

第八十三章:关心则乱

朱高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玉宇宫的。院子里灯火暗淡,一片死寂。浓烈的桂花香气在风中缱绻徘徊,经久不散,如同弥留之人最后的挣扎,想要把仅剩的生命辉煌尽数留在人间。

朱高炽陡然想起,现在都已经是深秋了。

朱棣四月出征,到现在,竟然已过了大半年。

原来,已经这么久。

半年,近两百个日日夜夜,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思着,想着,念着,可是却再也不能说出口。每天给自己找无数的事做,让自己忙碌,以为只要忙碌到一定的程度,就不会有时间有精力,再去想他。

他甚至把燕王府历年来的所有公文都搬出来仔细研究,把以前那个朱高炽封存在书房里的所有书籍都拿出来翻遍,把在二十一世纪所学的军事战术教给驻守北平的将士们……

可他没有想到,思念如同魔魇,深入骨血,植入灵魂,无论你怎么努力,他依旧会如影随形,根深蒂固得浸入你每一分呼吸。

于是,努力了两个月,功亏一篑之后,朱高炽不再刻意遗忘,他放任自己的思念如潮水般泛滥成灾,将自己淹没。

隔三岔五的战报成了他了解朱棣的唯一途径,他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抱着那些战报,在书房的太师椅上睡过去。梦里,他看到自己跟朱棣并肩作战。

从白沟河,到陵县,到禹城,再到济阳,兵临济南……他计算着他凯旋而归的日子,计算着还有多少天他可以看到他英姿勃发的走到他面前,笑意盎然,意气风发,告诉他“儿子,父王回来了”。

他甚至在想,自己到时候会不会不顾一切的扑到他怀里,将他紧紧抱住,不留一丝缝隙。告诉他,哪怕天理不容,哪怕天打雷劈,他也要跟他在一起。

是的,他后悔了。

名誉是什么,礼教是什么,道德伦常是什么!如果没有了朱棣,他在明朝又能是什么?

他踏过千年的时空,来与他相遇,为的就是和他生死相随,不离不弃,为什么自己又要将他一步步推离?为了那可笑的父子伦常?可他忘记了,自己本就不是他的儿子。

门吱嘎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朱高炽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徐仪华的卧室门口。

锦绣从里面走出来,有小小的诧异,刚要开口说话,便被朱高炽挥了挥手打断,道了声:“绣姨先下去。”

锦绣没说什么,拂了拂身,转身离去。

房间里没有烛火,昏暗得几乎看不到徐仪华的所在。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进来,丝丝缕缕的光线衬得房间格外诡异。夜风微凉,撩起床前垂落的纱帐,轻舞飞扬。

“炽儿。”徐仪华听到动静,转过头出声。不是疑问的语气。

“母妃。”朱高炽应道,转身要去拿火折子,“绣姨怎么也不给你点灯?”

徐仪华的声音如同叹息:“是我不让她点的。我知道你会来。”

朱高炽拿火折子的手僵在空中,遂停下了动作,将手收回,索性也不点灯了。

这样也好,人在黑暗之中比较容易说真话。要是点了灯,见到徐仪华,他怕自己想说的话说不出来。

朱高炽走到床边,缓缓跪下身去,磕了个头,直起身的时候说了句:“母妃,对不起。”

徐仪华没有说话。

朱高炽又继续说道:“我来,是告诉你,我要去东昌找父王。父王生,我生;父王死,我死。”

徐仪华依然没有说话。

朱高炽似乎也不打算听她的回应,径直说道:“我不是你们的儿子,你们的儿子在八年前父王北征乃尔不花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他知道这个消息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是多么的残酷,但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徐仪华终于有了反映,朱高炽听到她深深的叹了口气,半晌之后竟然说出三个字:“我知道。”

这完全出乎朱高炽的意料之外:“你知道?”

徐仪华苦笑一声:“炽儿是我最疼爱的儿子,他的习性,他的爱好,他的一切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从你跟王爷回到王府那一刻起,我就知道,眼前的人,不是我的儿子。可我不想去承认这个事实,也不愿去承认这个事实。你比炽儿健康,比炽儿快乐,比炽儿坚强,也比炽儿倔强。有时候我在想,也许是老天怜我,夺走了炽儿,却给了我一个更加优秀的儿子。所以我不再伤心不再难过,我把对炽儿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你身上。可我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你跟王爷会……”

徐仪华深深吐出口气,再开口时已经转了话锋:“我从不反对王爷爱上别人,他是王爷,也是我最尊敬的人。他有任何权利爱上任何的人,可我从未想过那个人会是你。你知道当我得知你们的关系时,有多矛盾多痛苦吗?一方面我想让他得到幸福,那样我就不用每日每夜活在内疚当中;可另一方面,你们的关系是父子,也许你会说不是,但这件事你知道,他知道,我知道,但天下人不知道。有时候,杀人的不只有刀剑。更何况,你们在一起,是逼着我去面对你不是炽儿的事实。”

朱高炽张了张嘴,想要出声安慰,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的语言,只能呆呆的跪在那里,半晌才吐出一句苍白无力的“对不起”。

徐仪华摇了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他。”

朱高炽知道她口中的“他”是指朱棣,但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说。如果只是因为这次以死相逼,反对他们在一起,那她这句“对不起”应该跟他说才对吧。

徐仪华转过头,看着他:“地上凉,起来吧。”

朱高炽没有起身:“孩儿此去东昌,如果有什么不测,请母妃看在我做了你八年儿子的份儿上,替我好好照顾云舒和瞻基。”

徐仪华知道再也没有理由阻止他,只点点头,说了声“多带几个人去”。

朱高炽磕头,起身,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转身迅速出了门去。

天地苍茫,夜黑风疾,奔腾凌乱的马蹄打破夜的寂静,划开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际,朝东昌的方向绝尘而去。

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可朱高炽依然觉得太慢。手中长鞭一下下抽在马臀之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快点,再快点!

他害怕,怕马儿跑得慢了,怕自己去得晚了,怕从此与他天人相隔,再也见不到面了。

张玉战死,朱能重伤,燕军中了埋伏,伤亡惨重,朱棣身中毒箭,被敌军冲散,生死不明……

军报上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刀,在朱高炽心尖儿上凌迟,疼痛伴随着呼吸折磨着他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他不吃不喝不睡,争分夺秒的赶路。饥饿,疲惫,身体的疼痛他通通感觉不到。

八年来的点点滴滴在自己脑海里一遍遍闪过,朱棣的脸朱棣的笑朱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挟裹着凌厉的风朝他袭来。

他说“记住,一定要比父王强,否则,就不配做我朱棣的儿子。”

他说“同舟共济,荣辱共享?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做得到?”

他说“我朱棣的儿子,是要上战场打仗的”。

他说“炽儿,不行,我们是父子。”

他说“炽儿,你总得给父王时间。”

他说“炽儿,我们要携手并肩,开创盛世。”

他说“炽儿,就算你两条腿都瘸了,父王背着你上战场。”

……

眼泪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涌出眼眶,又被疾风吹干;马儿已经不知道换过了几匹,可他自己却从未停下来休息。

老天见怜,在朱高炽觉得自己已经到达极限,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燕军驻扎的大营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

东昌之战惨败,燕军不得不撤退至三十里外的虎栖坪驻扎休整。好在朝廷方面也没讨到好,伤亡也十分惨重,所以大军驻扎在此处,短时间内还算安全。

营地大门外守卫的军士听到马蹄声,以为是敌军来袭,纷纷开始警戒。可当他们看清来的只有几匹马后,都露出疑惑的目光。

朱高炽勒下马缰,马儿缓缓停下步伐,守卫的军士才惊呼出声:“殿下?是世子殿下!”

连日的奔波,已经让朱高炽疲惫不堪,翻身下马的时候竟然一个重心不稳直接滚落到地上。

“殿下!”军士大惊失色,手忙脚乱的上前将他扶起,回头对同伴吼道,“快,快通知宁王,殿下晕倒了!”

通知宁王?为什么不是燕王?难道朱棣还没找到吗?或者……是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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