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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门 下——by拏依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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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满目的惊诧与慌乱,终是如烟云,被股股愁思替代。

她明白,圣者说的都是对的。

那日,在殿上的惊鸿一睹,虽是永生难以磨灭的印记,但是对于自己来说,一切都是妄想,一切皆是奢念。

她不应该记着,念着,而是像是圣者说的一样,丢了,忘了。

如若不然,如何逃得过命中的劫,怎样对得起自己卑微的心。

定定地看着那抹消失的身影,绿珠垂下了眸,好似想要掩盖住那水杏眸子中的淡淡哀伤,声声低低喃呢,犹如呓语。

“我知道,我明白,因此,能待在他身边,已是绿珠最大的满足了。”

******

从沧海海眼出来,由尘静静立在一片江水之上,久久伫立。

望着那一片浩瀚无比的水幕,听着耳边微微的涛声,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一分别,或许将是永别。

濮落带着绿珠走的时候,他并不在场,只是一个人坐在院中,看着身旁那颗枯木,在灰日下,静静地落下枯萎的树叶。

就好像,天地都是落寞一片,寂静得听不到任何声音,沉思着什么的时候,却终究会被其他的念想错开。

无奈,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惆怅。

离开妖界时,他也并没有见到鲻刖,那个冷峻的人,好似从那夜之后,又恢复到从前,再也没有对他多说过一句话,却也不曾来找他的麻烦。

一双暗紫色的眼睛,虽是散去了往日看着他时的阴鸷,可是由尘总是觉得,现在的鲻刖好似连一个眼神也不愿留在他身上。犹如一个情感缺失的人,没有激起他心中的一点,即使再那般与他说话,都犹如对着一块不开窍的木头。

这样想着,由尘不禁有些失笑,怎么两人解开心结之后,却变得更为陌生了?

也罢,也罢。

他这样的人,全身皆是剧毒,离得远,也正是保下了一条命。

“……”

回头望向另一边,淡金色的眸子平静如水,与脚下微微泛着波浪的沧海相比,那一眼中的沧桑,却是更让人觉得沉淀了无数说不清的情愫。

看不透,也不能看透。

那里的尽头,便是南岳山吧?传说中的无忧之地,神仙居所。

“走了,便能活下来。”半晌,一句呓语喃呢散入无涯风中,一身雪白的男子终是缓缓转身,银白色的发丝纠缠天际的清风,好似落入尘世的雪色梨花,白得令人心碎,静得让人痴痴。

有时候,由尘在想,若是濮落还与他在一起,那么最后,是不是连他的性命,也会因自己丢去?

如麓公所说,他身负蛇蝎之毒,毒的不是旁人,皆是想要亲近他的人,多么残忍,何其冷血。

既若是如此,那还不如离开,还不如离开。

从此天各一方,永不相见。

“妖娆圣者,请留步!”

刚落到地面,由尘正要往前走去,身后突然传来破开湖面的水落声,伴随着那宛如腹鸣的呼声。

微微有些疑惑,却仍是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向那从海水中走出的幽蓝魔人,斗篷下的三角魔眼,正隔着水与陆地的距离,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谷鬼?”低声道出来人的名字,心底的疑惑略微加深,谷鬼是从不待见他的,连最初他被鲻刖封为妖娆之时,也不曾如此恭敬地叫过他,怎的今天忽而转性了?

“圣者,”落到地面,一身魔气缭绕的谷鬼,几步走到由尘身前,然后突然一下单膝跪了下去,“谷鬼有一事相求。”

淡金色的眸里闪过一丝诧异,由尘不动声色地立在原地,虽是觉得谷鬼对他下跪有些好笑和诡异,但是人家既已在自己面前如此“屈尊降贵”了,他由尘自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何事相求,”顿了一顿,凤目中忽而漾起几日来第一次出现的懒懒冷魅,含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寒光,“在下真是颇有些好奇,何事能令一向不屑‘妖狐’的右使大人,如此低声下气。”

对于谷鬼,他也是喜欢不起来的,毕竟前几次的交手,他都犯了自己的忌讳,若是想让他对他存有好感,怕是乾坤倒转,他由尘也不可能有丝毫动摇。

由尘自知,他并不是一个大度的人,或者是妖。所谓一报还一报,之前在忘川雪山,他也算是替华娘出了一口恶气,今后若是谷鬼不再挑衅,他也是不愿自找麻烦的。

说来,这两人还真是相看两厌。

三角魔眼沉沉地盯着地面,谷鬼并没有仰视面前的人,只是僵硬着身子单膝跪着,不起不动。

看起来,有几分坚决,还有几分……“狗急跳墙”的意味。

暗自咬了咬牙,只看得清一对三角魔眼的谷鬼,豁出去一般地抬起了头,一动不动地盯着由尘,沉闷犹如闷雷的腹语声,缓缓地说:“属下恳求圣者,永不回妖界。”

身子僵住,倒不是为了其他,只是有些诧异,谷鬼竟是“恳求”的此事。

转身背对着跪在地上的人,由尘将一手置于身后,冷清的容颜面无表情:“永不回妖界?右使大人,此话——是不是太过逾越了?”就算没有妖娆青印,就算他暂时离开了妖界,这句话,怕是都不是他愿意听见的,或者,跪在地上的人可以说的。

似是早已料到会被拒绝,谷鬼顿了一下,又开口说道:“前日里去寻千年妖丹之时,吾见到了长生池的莲花精。”

淡金色的眸中闪过一缕阴暗的眸光,由尘微微侧了侧头:“你说什么?”

放开抱拳的双手,谷鬼紧紧按在腿上,定定地回答:“吾说,吾见到了那个名叫廉君的莲花精,他怕是就要灰飞烟灭了。”

第五十三回

纷纷红紫已成尘,布谷声中夏令新。夹路桑麻行不尽,始知身是太平人。

妖界一行,竟已是人间半年。

“始知身是太平人……”低声轻喃着,身着斗篷,头戴风帽的雪白男子,有些怔然地看着那近在眼前的渔村,不知为何低低念出了这样一句话,“太平人,何时方能太平。”

此地正是谷鬼口中所说的,曾见过廉君的地方,临近沧海的提篮渔村。

“诶?公子,你不是本地人吧?”

由尘回神,帽檐更低了一些点,略微侧眼看了下那不远处向自己招呼的高大汉子,继而清浅地回道:“在下只是路过此地,不知这位大哥有何指教。”

那看似十分敦厚的渔农,一边抬了抬背上的鱼篓,一边摸了把额上的热汗,一步一步走向了他,此时正是天上日头正毒时。

“哦!刚刚好像听到公子念诗呢,我是个粗人,没听懂,但是看公子一身贵气,肯定不是凡人,所以过来问上一问,”说着,略有些憨厚地咧嘴一笑,眼睛本想看看那风帽下的样子,却不想捂得太严,根本瞧不清楚,不由有些失望地作罢,他接着说,“公子穿这么多,不热么?近日日头可毒着呢,小心捂出热病来。”

阴影中的银白色眉峰,不动声色地蹙了蹙。

“多谢这位大哥提醒,在下还有要事,就不便打扰了。”语毕,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等一下!公子,你先等一下!”背着鱼篓的汉子连忙上前拦住由尘,半衤果的精壮身子上满是细细的热汗,“公子,你先听我说。”

顿住脚步,风帽下只露出一张冰冷的朱唇,配上那可瞧见的一脸瓷白皮肤,让人倍觉寒冷,虽是极为好看,却好似一块天然的千年寒冰,直比头顶的酷日,还要令人心惊。

由尘只是静静地站着,未有发一言一语。

汉子见面前的人甚是警惕,忽而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的唐突,因而面上也有些尴尬之色,他一把放下背上的鱼篓,抹了把颊上的热汗,略有些郑重地对由尘说:“不瞒公子,我正是在此处等你的。”

微微有些诧异,那风帽下的削尖下颚抬起一点:“等我?此话何意?”

汉子见他终于再开口言语,不由松了一口气。

“村子里近日来了一个奇怪的人,总是跪在我们家门前不走,说是要每家磕满一千个响头,来换我们家中油灯中的一滴香油。你说这人怪是不怪?见他身子骨弱吧,一滴香油又不是什么难事,给了他就给了,可偏偏他就是不要,死活都要磕满一千个响头,再叫大伙儿给他香油,弄得大伙儿还以为他是疯子,寻着我们开心呢。后来,那人还真天天跪在人家家门前磕起响头来了,一天到晚不吃不喝的,我们村儿有人心善,叫他进屋一起吃口饭,他硬是也不吃,直磕满了一千个响头,换回了一滴香油,才肯离去。我就说刚见着他时,额头上咋一片乌青呢?想是就是这么一路磕到我们村儿的!外出卖鱼的兄弟到城里一打听,嘿!果真有这么一回事!挺文气一人,到处给人磕头换香油,赶也赶不走,打也打不走,后来还是县老爷做主,把他轰出了城!这不,就来祸害我们这些小村儿了!”汉子绘声绘色地说着,偶尔有些不忍地皱了皱眉头,有时又有些恼怒地扒了扒头发,似是话中所说的人,叫他怒也不是,怜也不是,恨却更不是。

只是,安静听着的一身白衣的人,好似越听却越发的阴沉。

“也亏我们村儿的人心善,见他磕头磕成那样子,便也没有多加为难他。见他磕晕了去时,还扶他回屋喝口水,或者吃碗粥。他倒好?一醒来,道了一声谢,马上又跪到人家门槛前了,真是气死人了!也不看看自己的身子骨弱得跟什么似的,连粥都快喂不进去了!偏偏倔得跟头驴似的,油盐不进,说什么听不进什么,就为了那么一滴破油,这……这至于么这!真是的!大伙儿看他可怜,又不忍赶他走,十几户人家,都叫他磕了七八户了,那额头都快磕烂了!给他敷了药,裹了布,恢复了一点力气,又跑去磕头!我,我!哎哟,我都不知说什么了我!”汉子皱着一张平凡黝黑的脸,似是恼怒到了极致。

头上裹一白布,上面还浸了血渍,这样一副模样还跑去人家门前磕头,不是给被人找晦气么?!也偏偏他遇见了他们这村儿的人,若是其他的村儿,怕是也跟那县城的人一样,暴打一顿之后丢出城门,他们最多就是嘴上说几句狠话,或是“嘭”地一下关紧门——眼不见为净!

“以前呢,我们也波水什么的,想把他赶走,让他知难而退,但现在见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谁还下得去那个手啊?一股怨气也就只能憋进肚子里,还生怕这个人别就这么去了!你说一个好好的书生模样的人,看起来也挺周正俊俏的,性子也好,怎么就这样呢?连大夫也给他请过了,没说得了失心疯什么的啊!怎么就做出这么一番事儿来呢?嘿!更气人的是,问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有什么苦衷,他除了笑,屁都不放一个!真是越说越火大!”

“大哥说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打断跟前汉子的句句牢骚,由尘终是将话题扯了回来,虽然,他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呃?!”被打断话,汉子终是从自言自语中回过神来,有些脸红地抓了抓头,吞吞吐吐地看着由尘,说,“其实,我……那个,已经在这里等了公子两天了。”

“哦?”像是来了一丝兴趣,冰冷的嘴角稍稍上扬一分,“大哥知道在下会途经此处?”

再抓了抓脑袋,汉子似有些纠结地说:“我一个打渔的,又不是算命的,哪能知道这些!是……是前些日子,龙王告诉我的!”

“龙王?”微微失笑,由尘终于抬起头来,一双淡金色的眸子,瞬间对上了面前的汉子,一对银白色的眉,像是年过古稀之人,可那皮肤和样貌,明明不过二十出头。

汉子猛地深呼吸一口气,连抓着头发的手都忘记了放下,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盯着由尘的面容,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这人,生得可真是好生标致!

“这位大哥,你说的龙王,不会是指沧海龙王吧?”

低沉清漠的声音,此时听来,却是那般魅人心神,连那本是沉静的一对淡金色眼眸,看起来都含着一丝懒懒的冷魅,鼻尖方才闻见的以为是幻觉的冷香,此刻也变得异常清晰。

脑中一个激灵,汉子一下子摸不着头脑了,怎么天下还有金色的眼睛,男人身上还有香气了?更奇怪的是,那人眉毛怎么是白色的?

难道,也是来自西域的奇人?

村中有人跟着贩卖丝绸的商人跑商,几年回来一次,偶尔听见有人说那边的人长得都很高大,不是黑头发黑眼睛,而是金色的头发金色的眼睛,初来听起稀奇,听多了也就不那么大惊小怪了。

可是,眼前这人却是白色的眉淡金色的眼睛,难道真也是来自西域?或者,是妖怪不成?

微微打了一个冷战,汉子自我安慰一番,连忙将最后一个念头压在了心底——

这年头,哪来那么多妖怪!他张九打渔几十年了都没碰见一只,总不会今日正好瞧见了吧?!

吸了一口气,张九定了定心神,对着面前美得有些妖异,却更冷得冻人的男子说:“我在沧海海边遇见的,不是龙王是什么?”顿了一顿,似乎在回想那日的情形,“我还记得当时自己正要收网回家,因为那个磕头换油的年轻人那天正好磕到我家,所以心情不怎么好,就对着海面发了一通牢骚。哪知,话刚说到一半,明明挺平静的海面突然炸开了,一道幽蓝的光芒忽隐忽现的,水花差点把我的船给翻了,嘿嘿,我当时吓得差点还尿裤子了,”咧开嘴有些傻傻地笑了笑,汉子抓了抓头,满怀着崇拜地继续说,“后来,就听见一个很怪异的声音,不像是人说的,却很苍老,有点像是从肚子里发出来的!我当时没听清楚,怕是碰见了妖怪,当下划着船屁滚尿流地回了家,一个人窝在家里想那事,之后越想越不对劲!那人好像说的是‘近日,贵人临门’,我就想,我们村儿最近就碰见那么一件倒霉的事,既然有贵人来,指不定就是帮我们解决那事。所以,想通之后,每晚打渔我就到村口瞅瞅,看看有没有‘贵人’来。这不,今天不正等着公子了么!”一说完,晒得微微泛红的眼角倏尔睁大了起来,手脚也略有些不知所措,“公子,我刚才一瞧你就觉得不是凡人,那身上的气度简直就跟仙人一样,清高得我们这些凡人碰都碰不着。所以……所以,”抓了抓脑袋,“你可不可以帮帮我村儿里的人,也帮帮……那劳什子的倔驴?”

由尘看着他,见那纯朴的汉子面露忐忑地盯着自己,终是缓缓闭眼叹了一口气。

“有劳,打扰了。”

只是心中想的却是,那谷鬼竟也玩起了麓公爱玩的把戏,愚弄世人,将他一介妖魔奉为龙王。

真是——可笑!

不过,若真是如此,那这人口中所说的人,怕真是……廉君了……

“好好!!不打扰,不打扰!!”汉子欣喜若狂,连忙一把抬起宽大的鱼篓背到背上,一阵手忙脚乱,“公子先跟着我进村儿,我带公子先去找个地方歇歇脚,指不定还能遇见那头倔驴呢!”说着,走上前头,为身后的人领路。

由尘听了他的话,问他:“那人现下住在何处?”

“哦,他就住在我们村儿的一个外客的家中,那位先生是个云游的大夫,医术很高,据说是家道中落的医学世家,来我们村儿好像是想采一味药,住这儿已经快一年了,心肠很好的,那倔驴也只有他敢惹,收在家中好汤好药的供着。对了,我就是要带你去他家的,我们这些家里都是有老婆孩子的,怕是公子住着不便,先生至今还是一人,他耳根子软,说几句好话,公子一定能住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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