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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杀——bycya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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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少卿还是点头,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由始至终,孟家父子都没有提那件事,那件今早才发生的——私奔!

第十八章:弃妇

今日已是十三,二月十三的深夜。

孟长生所定的婚期便在五日之后。

“翠云轩”内,二人正燃着烛火,窃窃私语。

谢晓澜喃喃道:“孟长生一定病得很重,这才迫不及待要将婚礼给办了。”

燕儿羽翻个白眼,辩驳道:“他这病来得突然,没准儿就是假装的,用来骗他那傻儿子呢!”

谢晓澜微笑道:“燕子你倒是聪明。”

燕儿羽没那功夫飘飘然,又试探道:“那……你那亲妹子还嫁吗?”

只要谢晓玉出嫁,只要婚礼还继续操办,燕儿羽的生意就还能做得下去,摇翅欲飞的银子就还能留得下来。

谢晓澜答得无辜而纯良:“我是一个好哥哥,自然应当尊重妹子的意见。她说嫁,便嫁;她说不嫁,咱们就回家。”

谢晓澜说的“咱们”并非指他与谢晓玉,但燕儿羽正忙着盘算自己的生意,竟没听得出来,只点点头道:“你果然说得很对,我还是很有机会的,确实还有机会。”

谢晓澜好奇问道:“燕子,你不觉得孟少卿父子很不幸很可怜么?老父亲就快亡逝,儿子出于无奈才答应婚事,这样的遭遇难道不值得同情?”

燕儿羽懒洋洋答道:“是啊,值得同情。”

谢晓澜又道:“那你还要杀他?”

燕儿羽扭过头,目中透出奇异的光芒,道:“做生意哪能带有私人感情?阿澜,你一定不是个合格的生意人。”

谢晓澜点头道:“是的,我没做过生意,我只做过剑客。”

他做的是天下第一等的剑客。

谢晓澜一直认为,剑客所追求的乃是最为真实与纯粹的东西,当他无情的时候,对别人的哀求他能无动于衷,而他当对情感产生一丝好奇时,丰富的感情便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这其中就包括了同情。

无情,其实也是一种情感,那是傲慢与孤僻的副产物。

那么,同情又是怎样一种情感呢?因品尝过悲惨之后延伸到旁人身上的怜悯?

二月十四,一个特别的日子,神剑山庄谢家与百花山庄孟家又再度敲定了结亲事宜的大日子,就定在十八那天。

谢晓玉答应了,她甚至答应了孟长生婚事从简的要求,原因便是孟长生时日无多,已无法再长久地等待下去。

孟长生害怕夜长梦多,他既担心新娘子反悔,也不放心新郎倌儿反复的态度,这对新人至今也没能见上一面,对于彼此或许可说是毫无所知的——至少对孟少卿来说,确实如此。

这一回,百花山庄并没有铺张浪费,原先收拣起来的喜联喜字朱纱灯笼大红绸饰又已重新布置上,山庄邀请的宾客却不算多,只是与孟家走得较近的亲朋以及有些头面的属从,摆开来也不过十桌,偌大的迎宾厅竟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这样也好,足够清静。

新人再度入场,双双对对,艳红的礼服并没给孟少卿的面容衬出些血色,如今想来,便是上一次拜堂时,孟少卿也未见得有多欢喜,只是笑容不及今日勉强而已。

燕儿羽在台下光明正大地观礼,手指捏紧了又松开,他缓缓地将手缩回袖内,却又蓦然记起惯用的“紫电”并不在原处。这几日被谢晓澜耍弄得狠了,他竟然忘记追问自己成名兵器的下落。

谢晓澜察觉到燕儿羽的小动作,他扯了扯索子,俯身轻语道:“想作怪么?”

燕儿羽没好声气地回道:“想杀人。”

谢晓澜逗道:“我正瞧着你呢,你杀不到的。”

燕儿羽拿牙呲他,恨声道:“谢谢哈,这笔账总要与你一算的。”

谢晓澜点点头,若有所悟道:“算账好,最好是一辈子算账,一辈子纠缠。”

燕儿羽真觉得这人脑袋被驴踢到了,怎就能那么自然地将一辈子挂在嘴边呢,跟杀手说一辈子,那等同于与蜉蝣论日月,并无任何意义。

燕儿羽虽从不认为自己生就一副短命相,但杀手早夭,这亦是宿命,难以抗拒。

赞礼人已是熟能生巧,他那洪亮的声音再度响起,在厅中不断回荡。病得几乎动弹不得的孟长生仍是被抬至高堂之上,瘫坐在椅上,接受一对新人的参拜。燕儿羽眼珠子四处打转,他还在寻找着下手的时机。

“少卿……少卿……”一阵急促的呼喊声,微弱,却压制不住。

唤着孟少卿名字的并非红盖头下的新娘子,传入厅中的分明是男儿嗓音,呼声中充满了焦急与惶恐,或许这男子正面临庄丁护院的追捕,夺路奔逃才到了这里。

这时候怎还有人闯进来?这不成心捣乱么?

谢家小姐娇滴滴的弱不禁风,听到这动静已又有些站立不稳,身体直如风中飘絮,单薄而无力。旁边的仆妇仔细搀扶着,这才令小姐不至晕倒当场。

孟少卿并没注意到自己的新娘子需要他强有力的臂膀,这新郎倌儿反而转过身子,举目往厅外张望去,企盼的神情毫不遮掩,厅中众亲朋交头接耳,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燕儿羽也小声道:“别怪我嘴毒,依我看,你妹子今日还是嫁不成咯!”

谢晓澜道:“你待我倒是体贴,还替晓玉操着一份儿心呢,多谢啦!”

“好说好说。”燕儿羽拱了拱手,随意糊弄过去。他确是替谢晓玉操着一份心,若谢晓玉果真便是想要买凶杀孟少卿之人,这门亲事结不成,十之八九谢晓玉便会撤回委托,雇主自行毁约,那到手的一半订金自然也无须退还,自己损失尚能承受。

他的小算盘可不能透露给谢家兄妹知晓,省得被瞧不起。

喜堂正中,听到厅外来人的声音,原本恹恹无力的孟长生突然便跟打了鸡血似的,从坐椅上直起身来,厉声吩咐道:“拦住他!快!拦住!”

孟长生早已知道闯来的男人是谁,也十分清楚让他闯入的后果是什么,正因如此,他才格外激动,他绝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也不知是来人身手太过敏捷,抑或是旁的缘故,孟长生的命令竟未得到有效执行,一声声“少卿……”是越来越近,不过片刻功夫,声音的主人便已闯进厅来,直闯到众人眼前。

那男人面方嘴阔,高鼻梁,浓眉大眼,算不上俊俏,但极有男儿气概,尤其目中神彩是十分慑人的。这时候他更因为愤怒而激起一股子无畏无惧的勇气,即使闯入喜厅之中,也毫不退缩,他双睛圆睁,直视着孟家父子。

男人身后还跟着一名老者,他被这男子拖拽着奔了许久,已是气喘如牛,耷拉着头,躬身曲背正使劲揉自己心口,想要舒坦些。

孟少卿见到来人,再也抑制不住,他推开阻拦的仆人,几步奔到那男人跟前,却又突然驻足停步,才又缓缓靠近。他的目光便似粘在来人身上一般,仔细端详着对方面容,不愿意错过每一处细节。

终于,孟少卿颤声道:“方勤,爹放你出来了?你没伤着?”

若不是碍着众目睽睽,或许孟少庄主便要拉这男人到一旁,解开衣襟细作观瞧。听孟少卿言中之意,这名为方勤的男子竟是被孟长生囚禁,不知因何缘故他会触怒到老庄主,亦不知他与少庄主又有何关联,二人间漫出一种颇为亲密的感觉。

方勤却无顾虑,他一把揽过孟少卿,果断拉到自己这一侧,才怒视孟长生道:“老庄主,少卿是你亲儿子,你竟也能忍心骗他,为了逼他娶谢家小姐,居然用假装病危这种损招,你就不怕他二人将来怨恨你一辈子?”

厅中人人都是带了耳朵的,方勤讲得又不遮掩,一时间谁会没听清?

捆绑不成夫妻,哄骗成家的也只会是怨偶而已。

燕儿羽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发言道:“我就说嘛,哪里有病来得这般突然?前几日还好好的,突然就病入膏肓、需要交待后事,根本不合情理。”

谢晓澜笑了一下,仍是津津有味地望着对峙的几人,仿若观戏。

孟少卿也被方勤的话惊得呆了,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愣愣地对着孟长生道:“爹,你果真没病?”

他的老爹爹身体康健原本是件值得庆贺的好事,但一想到其中的刻意欺骗,孟少卿又满口都是苦涩,哪里还高兴得起来。

孟长生气得脸色铁青,便是没病估计也得憋出病来。这回婚宴邀请来的客人虽不多,但孟家婚事一再受阻,若是宣扬出去,百花山庄必然蒙羞。然而这些都还不是最重要的,眼下最要命的是孟少卿这亲到底还结不结?

神剑山庄并不是任人欺凌的小门小户,孟长生必须给谢家兄妹一个交待。

孟少卿与那方勤的事情虽还未全然闹开,但眼下这状况也已足够人猜出七八成。

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谢晓澜起身冲孟长生略施一礼,建议道:“孟老伯,今日出了这种状况,须得有所处理。喜堂不是说话的地方,可否请这位朋友到后面细谈,婚礼的事情倒也不急。”

孟长生呼哧呼哧地喘了两声,两颊泛起不正常的红色,他勉强压下怒火,点头道:“谢贤侄说的有理,少卿,你给我滚进去!”

最后那句话,已是用吼的了。

于是,孟少卿滚进了后堂,他那朋友方勤以及方勤带来的老者自然不用招呼便也跟了进去,谢晓澜牵着燕儿羽尾随其后,接着还有顶着红盖头的谢晓玉,在仆妇的搀扶下,也慢悠悠地同去细谈这件“大喜事”。

一进后堂,孟少卿便“扑通”一声给孟长生跪下了,他也不多说什么,“咚咚咚咚咚”连磕了十几个响头,直磕得额头上满是鲜血,一滴滴地在他脸上流淌下来。

方勤看不下去了,拖住孟少卿不让他再磕,低声劝道:“少卿你又没错,何苦折磨自己。”

孟少卿做人并不机灵,甚至还有些憨,他只讷讷地说道:“无论如何,我都不该忤逆爹的,他老人家总是为我好,替我打算了许多。”

方勤搡他一下,嗔怒道:“那我们就活该受罪?你又对我说过什么,难道要反悔不成?”

孟少卿顿时结巴了,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偏那嘴又不够灵巧,越说越乱,越说越没底气,最后只得沮丧地垂下头,默默听着方勤的数落。

孟长生原本还想着谢家兄妹在场,总要给儿子留些脸面,但一瞧他那窝囊劲儿,肝火上腾,张嘴就骂道:“你还是不是我儿子,被个奴才欺到头上来,他方勤算什么东西,敢来教训我儿子?”

见孟少卿被骂得抬不起头,方勤亦不示弱,冷笑一声道:“老庄主,我这奴才是不算什么东西,可我总算未曾有负少卿情意,从来没有拿谎话诓骗他。”

孟长生眼珠一瞪,瓮声瓮气道:“狗奴才你的意思是说我撒谎骗自己儿子?”

方勤嗓门也不弱,朗声道:“我说些什么未必做得准,但这位老师傅却是城里‘鹤年堂’药铺的大掌柜,老庄主你遣人去他铺子里买了些什么药,可敢跟大家说一说?”

孟长生一怔,面色越发涨得酱紫,有些语塞道:“你……你怎找到那儿去的!”

方勤见了孟长生的反应便知有戏,越发觉得自己占了理,语带热切道:“谭掌柜,你且跟大家说说,孟老庄主前几日究竟问你买了些什么药,作何用的?”

老者面色犹豫,被数人目光注视,他越发觉得每一言语都关乎重大,不敢轻易开口。

方勤又催了两回,那老者才慢吞吞道:“孟老庄主在十二那天确实派人到我店里取走几味药,那方子我倒还留着,是许久之前流传下来的一个古老秘方了,知道的人不多,我也是学医的时候听师傅说起过大概,却从未自行配制过。你们也该知道,药这种东西,既能救人也能要命,诸般药性相生相克,剂量稍有不当,可是会吃死人的,不敢乱来。”

方勤哪耐烦听他说什么药性,忙打断道:“谭掌柜,你只说说那药方做什么用的便好。”

老者“恩”地应了一声,接着道:“老庄主配的那剂药可以令人脉搏渐缓,血气滞郁,瞧来就像久病不起、命悬一线的症状。”

方勤又问道:“那服药之后可就如同老庄主眼下这般模样?”

老者点着头道:“确是如此,不过……”

方勤没等老者继续说完,便长身一揖,恭恭敬敬道:“多谢谭掌柜了,若不是您老人家,在座诸位,还不知要受多久的欺瞒。”

“呃?”老者连忙回礼,道:“我不过是将实话讲出来罢了,称不上谢的,只是孟老庄主的身体……”

孟长生突然喝止道:“谭掌柜,你不用说了,今日这里是谈我孟家的家事,请恕我不能招待,老掌柜你还是先回家去吧!”

老者只有摇摇头,转身离去。

现在屋内剩下的多数都是与孟家相关之人,尽管燕儿羽的存在微显突兀,但孟长生此时正心情烦乱,也没注意到这丁点儿违和。

谢晓澜见孟长生一时无语,遂柔声道:“孟老伯,若这位方勤兄弟与令郎确实互有情意,谢家绝不夺人之美,老伯就成全了他二人又何妨?”

孟长生眉毛一竖,一双牛眼险些要蹦了出来,若说话的不是谢晓澜,他简直准备冲上去与对方拼上两拳。因为药效的缘故,其实孟长生这会儿的身体状况并不算好,若不是靠坐在椅子上,简直歪歪倒倒都快直不起身来。

孟长生长叹了一口气,道:“谢贤侄,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地道了,他们两个男人,能有什么真情意?不过也就年轻时候贪图新鲜,胡乱混在一起,再过几年,还不就各走各路,哪里还会当真留恋?”

孟长生虽是个大老粗,这番话却说得厅内某人一顿辛酸,果真有种没能踏到实地的徨惑感觉,男人之间确实有太多的冲撞与不妥协,那种感情有着极端的美感,也因此而更容易凋零。

方勤与孟少卿却正是深陷爱河,哪里听得进劝,双双赌咒发誓,用着最不可捉摸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深情。

孟长生越听越气,懒得跟他们罗嗦,粗着嗓门便道:“你们再是说得天花乱坠,也休想得逞,我儿子与谢家小姐今日已是拜堂成亲,众人瞧得分明,哪里还能再反悔!”

方勤不假思索便顶了回去:“心不甘情不愿,哪里算得成亲!”

“你……你……”孟长生气得直哆嗦,火一上来便想要动手,奈何身体不便,竟是拿方勤全无办法。

孟少卿半天没吭声,忽然动了动嘴皮,嗫嚅着说道:“要不,让谢家小姐休了我吧!”

“休?”方勤瞪大了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从来只有男休女,哪里听说过女休男?

孟少卿点点头,低声道:“是我对不住谢小姐,让我背这被休名声也是应该的。”

不知孟少卿从哪里瞧来的这古怪念头,方勤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没反驳他。只要能摆脱这门婚事,用什么方式他都是不反对的。

谢晓玉却缓缓掀开那顶大红的盖头,露出秀美而不失英气的一张脸庞,神色平静道:“若是如此,我岂不是成了弃妇?这等荒谬、耻辱之事,我谢家子弟怎能接受?”

谢晓玉的话并不多,却字字如同针尖,直刺入那对拟要相守终生的情侣心中,他们可以反抗孟长生的压制与欺骗,但面对一位纤弱少女的质问,二个男儿汉又如何能理直气壮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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