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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杀——bycya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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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晓澜接着道:“许久之前,我便对神剑山庄的生活感到厌倦,但真正促使我离开山庄的,却是一年多以前的一件事情。”

燕儿羽道:“什么事?”

谢晓澜道:“你可知道我与华山剑派陆大昆的比武?”

燕儿羽点头道:“那一战名动江湖,华山剑派乃是江湖中最有名的使剑门派,而陆大昆又是近百年来华山天份最高的门人,你与他这一战,当是近十年里武林中最为轰动的大事。”

谢晓澜缓缓道:“是的,这事儿的确闹得沸沸扬扬,这一战的结果你自然也是知道的。”

燕儿羽有些羡慕和神往,道:“神剑山庄三少爷未尝一败,这一战自然是你胜,他败。陆大昆死于你剑下,华山剑派由此一蹶不振,料想十年内难复昔日光辉。”

谢晓澜目中突然又露出那种痛苦的神情,他颤声道:“可你却不知,那一日,死在我剑下的除了陆大昆,还有另一人。”

燕儿羽微有些惊讶,道:“还有其他人?那次不是你与陆大昆一对一的公平比试么?”

谢晓澜没有回答他,而是继续说道:“那一日的比武,除了我与陆大昆之外,便只有陆大昆的妻子以及神剑山庄一名老管事在场,我们虽各自为着荣誉而战,却还不想成为戏台上的猴儿,被众人围观指点如同看戏。我与陆大昆一共斗了二十八招,最后那一式他使的是‘尽归沧海’,其势澎湃无可抵挡,唯发力之时有一处破绽,我若要胜他,便只有抓住这片刻机会,但如此一来,他自身蕴集的力道却会全数崩溃,将周身筋骨寸断、皮肤碎裂而死。我与他无仇无怨,并不想令他遭此惨死,但武道无情,我也别无他法来避免惨况的发生。”

筋骨寸断、皮肤碎裂,这无疑是种酷刑,陆大昆素有侠义,实不该有此遭遇。

谢晓澜歇了一息,似乎还在为当日的事情而哀伤,就在燕儿羽以为故事已不会再讲下去时,他又道:“那一日,陆大昆足足哀嚎有半个时辰,他在地上滚了无数圈,实在熬将不住,拼命求我给他一个痛快,但我与他乃公平比武,胜负已分,又怎能再出手取他性命?他的妻子急得满面泪水,与他一起哀求,我却仍未应允,最后那陆大昆竟是活活痛死的。眼见着陆大昆不再动弹,他的妻子突然站起来,冷冷地对我说道:‘拔剑!’我不明就里,只以为这妇人也是负有武艺之人,想要挑战我替亡夫报仇,我尊重她的这份勇气,也敬重她的感情,便依言拔剑。”

燕儿羽忍不住插话道:“那她与你比剑失败,你杀了她?”

阿澜摇了摇头,道:“陆夫人哪里会什么武艺,她根本就没有出手,突然就冲了过来,我当时也不知怎了,慑于这妇人目中恨意,竟是忘记收剑,就由着她撞到剑上自戕。血溅了我一身,冰凉凉的,有种透骨的寒意。或许,我其实也是知道她的用意的,就想着既未能成全陆大昆,能给他妻子一个解脱也是不错,对他们夫妻我终是怀了歉意。”

燕儿羽虽未亲临现场,但听阿澜缓缓道来,已能想象陆氏夫妇相继殒命的惨烈,不禁轻叹了一声,他虽是杀手,也并非全然无情。

阿澜又道:“陆夫人临死之前,曾对我说,似我这样的人,并无半点做人的情感,整日里高高在上却不懂得世间的哀愁,她诅咒我终有一日会经历世上最为悲惨的事情,遭遇最为残酷的折磨,就如她夫君一般,求死也不能。”

阿澜的腔调冰冷而空洞,好似透过陆夫人的话在预示着什么,燕儿羽不禁打个寒噤,问道:“后来呢?”

阿澜道:“后来我就问了老管家,世上最为悲惨的事情是什么,怎样的折磨才是最为残酷的?老管家想了想,才道:‘最为悲惨的莫过失贞失节、沦丧自尊,那些勾栏妓子出卖自身,想必该是受尽折磨。’于是我就来了那家妓院,做了卑贱的奴才,想亲眼瞧一瞧,这是怎般一个悲惨法。”

燕儿羽面上表情凝结,好半晌才喃喃道:“你就为了这样的原因自轻自贱,就为了这样的原因与我……”

阿澜却打断他的话,道:“你我之间的事与这无关,我也并非自轻自贱,只是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养成这样一个无情无欲的脾性,我也想尝一尝情感的滋味的。”

剑神无情无欲,阿澜却已有了感情,这二者是种不可调和的矛盾。谢晓澜呢?他又选择了什么?

燕儿羽一时无语,若没有这场比武,他是否就不会遇见谢晓澜?至少决不会在一家妓院里以那样的身份相见。

但世事原本无常,所谓天心难测,谁又能知道老天爷将要怎样玩弄下界子民?

燕儿羽道:“阿澜,你是谢晓澜,你可知道我是谁?我是燕儿羽。”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阿澜有些奇怪地瞧着燕儿羽,道:“我当然知道你是燕儿羽,我们已经作伴两个月零十七天,我怎会不知道你是谁?”

燕儿羽苦笑道:“这两个月零十七天里,我既不知你是谢晓澜,你又怎会真的知道我是谁?我是燕儿羽,燕儿羽便是‘玄天会’里的头燕。你果真认为燕儿羽只是个泡在妓院里乐不思归的富家子弟?”

这回该轮到阿澜怔住了。

玄天会,最神秘也拥有最强势力的杀手组织,神剑山庄的三少爷当然不会对这名字陌生。玄天会里的头燕被称作玄燕,也是杀手榜上最为昂贵的杀人工具。

但仅过了片刻,阿澜便即释然,微笑道:“你是玄燕又如何?我不在乎你是男子,难道便会在乎你是杀手不成?”

燕儿羽却道:“可这杀手却在乎你是谢晓澜。”

阿澜安静地聆听着。

燕儿羽又道:“我曾经接到一起关于你的生意,虽未能谈成,但江湖上又有几个人会不想击败谢晓澜?那时我虽只听到你的名字便落荒而逃,心里却是期盼着真能有这么桩生意让我遭遇一回天下无双的三少爷。”

阿澜喉咙有些发苦,涩声道:“你现在已经遇见了。”

燕儿羽轻声道:“是啊,我不仅遇上了三少爷,也已经拥有了能击败三少爷的机会。”

听闻此言,阿澜瞳孔瞬间收缩,他忽然明白燕儿羽在知晓他的身份之后为何有了那么明显的反应。

燕儿羽盯着谢晓澜,往前迫进一步,阿澜心下一怯,便往后退却一步,一进一退,如此几番,阿澜已是背抵佛龛灵牌,再也无从退让。

“江湖上的人都说,谢家三少爷的剑决无破绽,我明白,他们说的都是真的。”燕儿羽口中的每个字都吐得十分清晰,但阿澜听来却觉得十分迷蒙,好似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响。

燕儿羽又道:“剑虽无破绽,人却有了破绽。阿澜,你觉得此刻我若出手,能击败你吗?”

人一旦有了感情,出手便会迟疑,就会留下破绽。谢晓澜既已动了情,他的剑法又怎会没有改变?

对燕儿羽的问话,阿澜没有回答,他已无须再回答。

燕儿羽突然不再迫他,转身走了出去,背对着阿澜道:“谢晓澜,我玄燕向你挑战!生死各安天命,绝无抵赖!”

阿澜手足俱已冰凉,面上却绽开笑意,柔声应道:“好!”

他只能说好,谢晓澜虽脱离了神剑山庄,放纵自己混迹于市井之间,但他骨子里仍是那个骄傲剑客,他依然有着自己的尊严。何况,谢晓澜也与燕儿羽一样,极想知道天下第一剑客对上天下第一杀手,孰胜孰败!

阿澜随着燕儿羽的步伐到了小楼外,动手之前,他最后说道:若我败了,就将我葬在楼外那座小山,那山上有株古槐,母亲的坟墓也在那边。

淫雨霏霏,如诉如泣。

江南多雨,气候亦变幻无定,刚才还是晴空暖阳,不多会儿的功夫却又开始飘起绵绵雨丝来。

燕儿羽在小镇外的山丘上,挥动锄头仔细地刨挖着。他干得十分卖力,这活儿对燕儿羽而言尚是头一遭,因此他是没甚经验的,刨出的坑又窄又浅,根本掩埋不住一个人。

“蠢燕儿啊,又在做什么呢?搞得自己浑身都是泥水,活像只落水狗一般。”燕儿羽身后是细细的笑声,那声音他十分熟悉,燕儿羽继续忙碌着,没去搭理那人。

声音的主人却是不干了,一个纵掠,便转到燕儿羽的身前,就站在那个浅坑里,气鼓鼓道:“问你话呢,还想跟我装聋作哑?我小叶子是这么好糊弄的?”

原来这笑语晏晏的女孩儿就是替燕儿羽联络生意的接头人叶子。

乍逢故人,燕儿羽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挥手赶她道:“让开些,别碍着我做事!”

叶子跃了上来,疑惑道:“你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燕儿羽继续挥锄道:“我在替人刨坑作坟。”

叶子“哎哟”怪叫一声,连连道:“不得了不得了,果然是不得了的大事,蠢燕儿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好心,都懂得管杀管埋了?”

燕儿羽没心思同叶子说笑,不耐烦道:“不能帮忙就给我滚开!”

叶子吐吐舌头道:“好凶,好凶的一只燕儿!可是蠢燕儿啊,你这坑挖得太浅,就算将人埋下去,很快也会被雨水冲刷出来的,不合格!”

燕儿羽轻声道:“挖太深,土太重,会压着他的……”

叶子动了动耳朵,好奇道:“谁?会压着谁?那死人?”

不远处的老槐树下,就停放着一具男人的尸体,这坑无疑正是为他所定制。

叶子绕着那尸体转了两圈,口中啧啧称道:“生得倒好,可惜这么年轻便死掉了!”

燕儿羽喃喃道:“是啊,是可惜了。”

叶子又道:“不过死掉就算了,钱呢?你收下了?”

燕儿羽是杀手,杀人自然是要收钱的。但这回却是例外,击败谢晓澜,这比他以往做的任何一桩生意都要轰动,消息一旦传出,玄燕的身价必将再涨数倍,能杀得了谢晓澜的人,还有谁是他杀不得?

燕儿羽只淡淡道:“没有钱的。”

叶子奇道:“没钱?没钱总有好处吧!若是没钱也没好处,你杀他作甚?”

燕儿羽仰起头,任冰凉的雨水落在脸上,轻声道:“我是疯了,所以才要杀他!”

叶子摸摸燕儿羽脸颊,突然好似发现什么新鲜物事一般,尖声叫道:“你哭了!蠢燕儿,你居然哭了!”

燕儿羽摇头道:“没哭,这是雨水,你没见春雨越下越大么?”

雨确实已越下越大,燕儿羽终是挖好了属于谢晓澜的坑,他将身上外衣脱下,先行铺在那坑中,才又缓慢地将谢晓澜的尸身放入,怕是损了一丝半毫似的,动作极其温柔。

叶子瞧着他将泥土推下、掩埋,垒起一个小小的坟堆,最后这姑娘才道:“他究竟是谁?”

燕儿羽道:“他是阿澜,我的阿澜。”

叶子却撇撇嘴,摇着头道:“没听过,无名小卒吧!燕子,走了,我告诉你,这回我可接了桩大生意,你听见定要乐坏!快走快走,雨越下越大了……”

叶子的声音渐行渐远,很快便被雨声盖过,燕儿羽被她拉着下山,径往客店投宿去了。

孤伶伶的坟包立在雨幕之中,也不知还能存在多久。

尾声

这场雨直到半夜才歇住,阿憨这趟陪着母亲回秦家镇,谁曾想才至半道儿便下起了雨,母子二人不得不寻个躲避之所,回到秦家老宅时,已是黑漆漆一片。

秦妈吩咐儿子先掩好门户,自己却摸索着去楼里取照明之物来,她依稀记得佛龛前就备有香烛,凑和着还可对付一晚。

秦妈引燃供烛,回身想唤儿子过来,突然就瞥见厅中坐着一名衣衫湿透的男子,容色憔悴,身上沾满泥泞污水,瞧着好不可怜。

秦妈一声尖叫:“捉贼啊!来人啊!”

那男子缓缓转过头来,声音有些委屈道:“我不是贼!”

秦妈大着胆子问道:“那你是谁?”

那男子道:“我是,阿澜!”

——卷一完——

卷二

第十章:新娘

百花山庄内张灯结彩,山庄大门外红毯铺就,再往外十里地儿,道路两旁的树木都用红绸缠绕,再缀着些紫色缎子,显得喜气洋洋且又不失贵气。不远处,一班吹鼓手敲锣打鼓、放炮鸣鞭,招摇着渐渐到了山庄门前,一乘罩着红布的小轿也随之抬至,看热闹的宾客们俱都满面喜色地围涌上去,惦脚探望,想要一睹那轿中人的身姿芳颜,其间景象真是好不热闹。

百花山庄在武林中也是有些名气的大世家,一向为众人敬仰,这日忙碌操办着的却正是山庄唯一的少庄主孟少卿成亲的大喜事。

孟少卿是百花山庄孟长生之独子,继承百花山庄的唯一人选,他的亲事自然不能失了体面,孟长生早已邀请了众多武林同道观礼,这桩婚事已成了最近半年来江湖上最为津津乐道的话题。

当然,除了孟长生大操大办的气派以及孟少卿百花山庄少庄主的身份惹人关注之外,新娘子神秘不宣的身份也是大家伙儿热议的焦点。

按理说,像孟少卿这样的家世,与之匹配的也必是名门淑女,成亲乃是人生第一大事,诸般古礼规矩一项不能马虎,孟家早该履行纳采、问名、纳吉等婚娶事宜,准新娘家也必有所回应与准备才成。但孟家这次的婚事却有些蹊跷,从传出婚讯到婚礼举行仅隔了几个月时光,以世家的标准而言,确是仓促了些。仅是婚期紧凑这倒也罢了,最令人不解的却是新娘子的身份,迄今为止,竟无人知晓孟家即将迎娶的新娘子是哪家闺秀,百花山庄里的下人对此也是三缄其口,从不透半点风声。

因此有人猜测,或许孟少卿娶的只是小门小户的姑娘,并无声名在外,其娘家人也就默不作声了。这种说法刚提出来,便有人辩驳说,若是孟庄主担心新娘子家世寒微折了百花山庄的威望,那压根儿就不会大肆操办,还广发喜贴,邀请各门各派的人物前往,否则此举岂不是自取其辱?孟庄主既肯大办婚事,就可证明新娘子并非毫无背景之人,也许反而是因为对方来头太大,孟家怕招惹麻烦致令婚事生变,这才隐去新娘身份,单只传出喜讯。

无论众人如何议论与揣测,婚期一至,百花山庄仍是如期举行这场充满神秘气息的婚礼。

这不,布置一新的迎宾大厅内,家中仆人来报,新娘子的花轿已经到了百花山庄门口,少庄主孟少卿有些羞赧与失措,他那老父亲却已是笑容可掬,不住地与来往宾客施礼还礼称谢道吉,简直比他当年自个儿娶亲的时候笑得还要开怀。

“儿子,今日就看你的了,精神些,拿出劲头儿来,可别被新娘子压了气势。哈哈!不过你这新媳妇儿可是难得的贤淑聪慧,爹不会看走眼的!”孟长生一双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在儿子肩头上,郑重叮嘱道:“爹能为你做的都已做了,今后就看儿子你的了!百花山庄在你们小两口手里,爹放心!”

说到此处,孟长生眼角似已渗出些许浊泪,他年岁一大,人就变得容易伤感起来,虽是儿子大喜的日子,但一想到亡妻早逝,自己带着儿子相依为命,这十数年里着实不容易,孟长生不禁黯然。儿子长大成人固然令孟庄主欣慰,但今后的日子里少年郎也要逐渐分担山庄事务、承担对家庭的责任,再不能像儿时般自在。

人总是在幼年时期盼快些长大,而到了成年之后,却又深切怀念幼年时的天真无忧。这二者岂非既是矛盾却又相互关联?

大喜的日子何必尽想这些扫兴?孟长生摇了摇头,暗叹自己果真老了,他醒了醒神儿,轻推了儿子一把,又低声吩咐道:“快去吧,吉时将至,你去迎新娘子进来,行大礼的时辰可不能耽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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