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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受难记——by截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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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和六百年前比起来,似乎一点都没变。”依旧满目的银白,澄净的湖水,永远不会发芽的枯树。而他们也如同六百年前,并肩坐在那棵最大的枯树边。

“可是,我们变了。”

渊冥看了一眼正被自己单手搂着的雪灵,他看见说着这句话的雪灵脸上一闪而逝的苦涩,他本想开口告诉雪灵,不,我们没变,一切都还能回到原来的轨道。可是最终他却什么都没说,因为他想起了就在不久前,他看着在自己怀中流着泪,说着要回去的雪灵,那时他脑中最先反应出的一句话就是,我们回不去了,怎么都回不去了。

六百年,明明那么短暂,为什么一切都超出了原先的预想。那时候所期望的未来和现在大相径庭,那时候并没想过有一天要兵戎相见,那时候并没想过未来必须彼此仇视,那时候只是那么天真地以为快乐的时光会一直延续下去,连一丝一毫的不安都未曾有过。

可一切却突然崩坏,他们的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就被重组了,他们没有时间反抗,没有时间思考,没有时间逃离,在他们反应过来时,一切早成定了局。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雪灵的声线轻柔,虚渺,在这片空旷的后岭圣地间幽幽地回荡着,那么得轻灵,那么得悲凉。

“你也知道这首词?”

雪灵侧脸看着近在咫尺的渊冥,轻笑着点头,他说,他母亲在他父亲投入苍骇怀抱的时候就常常一个人坐在窗前,低低地吟诵这首词。

“原来是这样。”渊冥想了想,边笑边摇起头来,“的确挺符合你母亲当时的心境的。”渊冥双目远眺,仿佛在看着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在看,他问雪灵,小灵,你知道我是听谁吟的这首词的吗?

雪灵下意识的摇头,可摇完他才发现渊冥并不曾将目光移到他身上,渊冥的目光一直焦灼于虚空中,仿佛那里有一个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世界。直到许久后,当雪灵以为渊冥已经不会为他揭示谜底的时候,渊冥却转过头,静静地凝住他的双眸:“你父亲梦赫死后,我父亲苍骇曾常常出神地吟诵着这首词。我常常问他为什么要吟诵这词,他却总回答我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第一次问时,他告诉我这首词是纳兰容若写的,第二次问的时候他告诉我说这首词是梦赫离开你母亲时,你母亲念给你父亲听的,第三次问的时候,苍骇告诉我梦赫一到丰城就去了藏有凡界书籍的藏书阁找寻那首词的深意,第四次问的时候,苍骇告诉我这首词的所想表达的意义,第五次问的时候,苍骇告诉我就在他杀死梦赫前不久的一段时日里,梦赫常常会念起这首词,第六次问的时候,苍骇告诉我他只是很想知道为什么梦赫要在最后的那段日子里常常吟诵这首词。我想这应该算是比较正面的问答了我的问题的一次吧。那之后我很久都没再问过他为什么要吟诵这首词,直到他背叛神猎族前不久,我又鬼使神差地问了一次,这一次他想了很久,你知道他当时和我说什么了吗?”

雪灵再一次摇头,这一次渊冥看得真真切切,他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清淡的笑容:“他说,也许梦赫在被他杀死前就已经知道自己不爱他了,也许梦赫也想到自己会杀了他,可是梦赫却连逃走这样的念头也从未有过。我父亲当时还喃喃地低语了一句——是到我为情赌上一切的时候了。”渊冥注视着雪灵的目光变了变,充满了暗示的意味,“不久后他背叛了神猎族,我想他是去用一切去进行一场豪赌了。”

“是,吗。”久久的,一丝叹息从雪灵双唇中溢出。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被送回灵狐族的父亲头颅的脸上会露出那样的笑容了。他的父亲用一切去赌一份爱,可是他输了,他心里却是没有怨的。雪灵想,也许当苍骇用“日濯剑”刺进梦赫心脏的时候,梦赫还是非常幸福的,至少他死在了他最爱的人手上。对于梦赫,说实话雪灵没有太多的感情,他离开的时候雪灵还太小,对于梦赫的记忆还很单薄,所以即使后来梦赫的头颅被送回来时他都只是觉得茫然,直到后来母亲用自己的血写下那首词后,用雪灵房中的“月冥剑”自杀,雪灵才真正有了实感。也许是凡人常说的血浓于水的关系,雪灵并不怎么恨那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父亲,他恨的是苍骇,是整个神猎族。可是他最爱的人却是苍骇的儿子,如今更是神猎族的族长。当这一切变故发生后,雪灵觉得他最憎恨的便是神了,可是对于神的安排他无能为力,他知道要反抗,他知道自己有多不甘心,他想告诉神不是一切都会如他所愿,但是,雪灵却发现自己是那么力不从心,那么渺小卑微。苍茫天地间,他只能如同一粒尘埃,随风飘零。

“小灵,为什么会突然念起这首词?”渊冥疑惑道,企图打断雪灵的独自沉思。

“冥,我想说的,你应该都知道。”雪灵抿紧了双唇,不愿亲口将那些句子突出,湿漉漉的眸子透着显而易见的悲伤。

渊冥明白了。他真的明白了。雪灵想对他说的话——“人生若只如初见。”和“比翼连枝当日愿。”

渊冥突然想起,那时他问苍骇为什么吟诵那首词时,苍骇给他的所有回答他都不知其深意,他以为苍骇还在梦赫对他的虚情假意中沉迷,可如今已洞悉真相的渊冥却明白了,在苍骇对梦赫的虚情假意中也许有那么一点点的被梦赫的真情同化,成为了真实。所以梦赫去世后,苍骇是在吟诵祭奠,也是在为自己即将付出的真情壮行。在渊冥眼中,无论是梦赫,还是苍骇,他们的爱都过于执着,方式都过于极端,结果无论好坏都会异常惨烈——那是用血和生命去成就的爱情。

“呐,冥,你还记得这个吗?”雪灵见渊冥许久没再言语,主动转了话题。他默念了一串古老的咒语,周围的空气开始渐渐产生细微的波动。然后一点,一点,在他们的周围,空气一点点变了颜色,像有无数萤火虫在他们周身飞舞,只是这些萤火虫发出的光却不是单一的,而是五彩斑斓的。

渊冥有一瞬间的怔忪,却在片刻后,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优美的弧度:“矢志不渝。”是的,这是六百年前雪灵常常施的古老的法术,那是灵狐族在庆典时才会使用的法术,美得令人窒息。渊冥转过头,看着在“矢志不渝”五彩的光晕中笑得异常灿烂的雪灵,他愣住了。仿佛回到六百年前,一切的悲伤都不存在。渊冥眼中的雪灵是那么天真可爱,他只想离雪灵更近一点,感受他的体温,他的气息,渊冥只想着若能再把雪灵拥进怀里就好了,这一次一定不会再放手,不会再让一切发生,他要好好保护他的小灵,也要好好保护他们的爱情。他不希望比翼连枝只是当日的愿望,他希望的是未来,一个两个人能毫无顾忌地相拥的未来。

“小灵。”

“嗯?”

雪灵下意识地应答着渊冥的呼唤,如同六百年前一样,而下一刻,他的脸被渊冥的双手捧着,他的双唇也被渊冥紧紧地攫取着,又如同六百年前一样。雪灵还记得那是他第一次施展“矢志不渝”的时候,他当时是因为想传达对渊冥的感情才选了这个有特殊之名的法术,一个灵狐族人只在结合仪式上施展的古老法术。他曾经想过的,不,他现在依然是这么想的,他想要和这个正在吻着他的男人永生相伴。可是……

法术的效果在这个仿佛倾尽了一切爱意与不舍的漫长的吻中渐渐消失了,渊冥和雪灵互相凝视着,有些不安,有些局促,更多的却是不安与悲痛。这是和六百年前完全不一样的,六百年前的他们会因为羞涩而脸红,会因为是第一次接吻而显得尴尬和不知所措。

而现在,什么都不一样了。

“那个,要不要去凡界看看?”

“什么?”对于雪灵刻意忽略彼此间的拥吻,而提出的新话题,他一时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我是说去凡界看看,就我们两个,偷偷的,避过所有人的视线。听说今天是凡界的元宵节,我母亲曾告诉我,喜欢凡界的父亲总是说元宵节的灯会很漂亮,母亲曾希望父亲能带她去玩一次,父亲答应了,可是最后父亲却是带苍骇一起去的。我的母亲直到死去都没有完成这个心愿,而我的父亲直到死去都未曾想起过曾向我母亲许过这个诺。”

“雪灵……”

“哈哈,你干嘛这个表情,我没事,只是有点不甘心,因为苍骇一点都不爱我父亲,而我母亲……”雪灵笑着拉起渊冥的手,“所以我们两个一起去吧!你没忘记吧,六百年前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去凡界约会一次的哦,不许反悔。”

“好。”说着,渊冥就拉着雪灵跑起来,直到跑到后岭山的一个洞穴中才停下。那是一个到处凝着千年寒冰的洞穴,也是存放“日濯剑”和“月冥剑”的洞穴,也是唯一能前往凡界的洞穴。听说这座雪山的神就住在这个洞穴中,可是从没有人见过他。

渊冥和雪灵一起走到一个水潭边,水潭里的水很清澈,就如同在后岭山那的那片湖一样从未结过冰。潭水中央有个圆形的石台,雪灵念着咒语,水潭中的水就渐渐分到了两边,潭底渐渐显露出来,一条通往石台的路渐渐形成,而潭中的水就像两道幕墙在那条小道的两侧独自汹涌却不落下。

“嗯,冥,你看。”走到石台边的雪灵指着石台上两个细细的凹缝对渊冥说,“我们拔出的剑没有因为不可抗拒力而回到这里哦。”

渊冥看看了雪灵指的地方,笑了。

这两个细细的凹缝是曾经插着“日濯剑”和“月冥剑”的地方,两把剑合称为日月神剑,没有人直到为什么那两把剑会在这个地方,但是,两个族的族人口口相传的事实是,这两把剑只有真正相爱的两人同时拔剑才能被拔出,而且两人中必须有一人是拥有两族任意一族族长血脉的人。日月神剑,只有它们刺进拥有族长血脉的人的心脏时,才能结束那个人的生命。

渊冥有些苦涩,因为他想到了梦赫。

“呐,冥,我父亲就是被你带回去的‘日濯剑’刺死的吧。”

雪灵的话让渊冥吓了一跳,想不到雪灵此刻竟和他想到同一件事上了,可就算是同一件事对两人来说,意义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此刻,雪灵脸上的笑容渊冥看不透,那种笑是渊冥所不熟知的,也让渊冥觉得无比心痛。

“你说,如果当初我没有缠着你陪我来取这两把剑,我父亲是不是就不会死了,我们是不是就不用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不,小灵,不是你的错。如果我有好好看着那把剑,也不至于……”

雪灵摇了摇头,笑得更凄楚了:“你不会刻意取看好那把剑的,你还记得吗,你那时以为我父亲是虚情假意为了杀你父亲才投诚的,这样的你怎么会看好那把剑,说不定还希望苍骇好好用那把剑呢。”

“……”

“是我不好,我被感情冲昏了头,只想着和你一起拔剑证明我们的感情,还希望那两把剑能成为最独特的定情信物,你说我怎么那么傻,那时候我们明明为我们父亲间的感情问题争吵过的啊,我怎么会不记得了呢?”

“小灵……”

“呐,冥,我只想问你,你现在还觉得我父亲是虚情假意吗?”

渊冥摇了摇头,不敢直视眼前那个人的双眸。他怕看见雪灵眼中的责备,也怕看见雪灵眼中的悲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顿了顿,雪灵复道,“冥,其实还是我害死我父亲的,谁都怪不了。”

“不。”渊冥突然将雪灵抱进怀中,“不是你害死的,是我父亲,是苍骇害死了他。”

“可是……如果苍骇没有爱上我,也许父亲会感动他的。我们神族的生命很长,我的父亲一定可以感动他的,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可是却被我,却被我……“

“不是这样的,小灵你听我说。即使没有你的存在苍骇也总有一天会杀了梦赫的。因为梦赫总有一天会知道苍骇欺骗了他的真相,虽然他很爱苍骇,可是投诚始终是建立在不伤害灵狐族族人性命的基础上,所以他们总有一天会兵戎相见,你死我忘。”

“是吗?呵呵,也许吧,就和我们一样,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渊冥摸了摸埋在他胸口的脑袋,笑了:“我们可不是人。”

“……”

“好了,别想了,我们不是准备去约会的嘛,怎么你到了这里不办正事反倒突然感情泛滥了?”抓起雪灵的手,一同伸向了那个石台,石台立刻冒起一阵青烟,青烟散尽后,石台上方悬着一句话——“想要拔剑,还是想前往凡界?”

雪灵和渊冥互视了一眼,用手轻触了“凡界”两字。

第十一章:人间烟火2

一到凡界,渊冥和雪灵就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已是夜晚的大街上人头攒动,沿街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绚烂夺目,令人目眩神迷。这样的夜晚是渊冥和雪灵从不曾见过的,在他们所生存的地方,无论白天黑夜,无论春夏还是秋冬,入眼的永远是那片望不到尽头的苍白。有时候让人觉得纯净得美好,有时又令人觉得冷情得慑人。

“还傻愣着做什么,难得来凡界,好好玩一下吧。”

雪灵看着渊冥朝着自己伸出的手,不知是心酸还是幸福地笑了,他的手慢慢地放到了渊冥的手掌里,一瞬间的触碰便是电光火石般的温度,然后,十指相扣,紧紧交握,若是可以,他们谁都不愿放开此刻牵着的手。街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的手越握越紧,怕在汹涌的人潮中遗失彼此,摩肩接踵间,也不知是谁踩到了谁的脚,谁装上了谁的肩,站稳后,两人相视莞尔。

“两位,要不要猜灯谜?”一个年轻的姑娘的声音传来,渊冥和雪灵这才发现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已被人群挤到了街边的一个小摊位前。

“可是,我们没有钱。”雪灵有些为难地看了那个姑娘一眼。

“呵呵,谁说猜灯谜要钱的?我可不再元宵节上做生意。看两位公子的样貌俊秀非凡,穿着也与普通人不同,莫非不是凡人?”

听了那姑娘的话,雪灵和渊冥神色一滞,略有些尴尬。

“嘻嘻,怎么还当真了,我可是随便说说的。”姑娘急急地打着圆场,“要不这样吧,两位公子看看有没有心爱的花灯,我权当是赔罪送给两位了。”

“这个,恐怕不太好吧,你这灯上都挂了谜面不就是要让人猜出谜底吗,我不猜出谜底怎么能拿走你的花灯呢?”渊冥推拒着,他隐隐觉得眼前这个凡人身上的气息和其他人地有那么一点不同,可是具体哪里不同他也说不上来。

她笑了笑,看了眼雪灵道:“这位公子好像不是这么想的,是看中这盏灯了?”她垫脚将一盏造型普通的花灯从挂绳上取了下来,“公子好眼光啊,我觉得这灯上的绘图很适合两位呢。”

那盏普通的灯上绘着一人型男子和一只小小的狐狸,男子的脸上满是溺宠的笑意,而那只小小的狐狸悠然地蜷曲着身子窝在男子的怀中。

“你到底是谁,你知道什么?”渊冥拉住雪灵的手,示意他一有不对立刻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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