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礼堂,那无头新郎终于将他放下。一旁站着的丫鬟动作僵硬得跟机器人似的,她塞给沈惊帆一条红段子,缎子中间系着绣球,另一端攥在新郎那浮肿的手里。
沈惊帆再低头看自己的身上,不知何时,他已经换上了一套红色喜服,只是这分明是一套女装,穿在他身上显得分外滑稽。
“一拜天地!”耳边传来尖锐的喊声,喧闹的唢呐锣鼓声突然停了下来,这雌雄难辨阴森森的声音显得特别刺耳。
后面有人按着他的脑袋,给礼堂正中央的神案上磕了个头。当他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神案上放着的两张黑白遗照。其中一张是个陌生男子,那僵硬木然的表情,看起来更像是死后再拍的尸体照片。而另一张却是沈惊帆自己,那表情也不比隔壁那张“尸体照片”好多少。
“夫妻对拜!”又是那阴森森半阴不阳的声音。
沈惊帆眼角抽了抽,他可不想跟个无头鬼结婚,何况自己还是新娘!当背后的人又按上他脑袋的时候,他脚步一滑,滑出去一步。
可惜他身体虚弱,脚下一个趔趄,身体砸到了神案上。待他终于站稳时,回头一看,他已经被那一群动作僵硬的纸扎丫鬟包围了……
千钧一发之际,他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
“沈惊帆!小沈!沈惊帆……”
脸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沈惊帆吃力地睁开眼,正对上姚慑焦急的双眼。他茫然看了看四周,他这是……回来了?
三无烧了一杯符纸水,硬灌进沈惊帆嘴里,解释道:“刚刚你的魂被摄走了。”
今天沈惊帆因为发烧请假没去上班,姚慑带着睚眦就上门来探病了。其实探病只是名义上的,根本就是姚慑对这传说中的鬼屋太好奇,想要来参观。
正好路上又遇到三无和丹尼尔回家,就一起过来看看小沈同志病得怎么样了。
没想到敲门半天一直没人应门,想到沈惊帆现在正卧病在床,担心他是不是晕倒了,三无忙用备用钥匙开门。三无怎么说也是吃这行饭的,一进门就看出他不对劲,便使了个招魂术,费了点劲,把他的魂给唤回来了。
沈惊帆忙向三无道谢,三无摆摆手,大义凛然道:“大恩不言谢……这个月房租你多给我100当报酬就行了。对了,你是冲撞了什么东西,怎么会被摄魂?”
沈惊帆考虑了一下,实在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最后干脆描述了一下被摄魂时见到的景象。
三无摸了摸下巴:“听着像是冥婚啊。这事你最好回去问问你父母。”
“冥婚?”陈典鑫愕然,父亲这不是在开玩笑吧?
陈岭南的表情很认真:“是啊,上次我请了个大师给你看了看八字。你命犯童子关,所以这么大年纪了还没有成家。”
陈岭南的四个孩子都是不同女人生的,大儿子在去年发生意外过世了;三儿子解除了与省级领导千金的婚约,跑到国外创业去了。还说已经入了不知道什么教,一辈子不结婚,如果陈岭南逼他的话,他就跟陈家脱离关系,把G城首富给气得不轻。
只有这二儿子从小就乖巧听话,性格也最软,好摆布。虽说他并没有子承父业从商,可脑子聪明啊,从小念书就一直跳级,才30岁就评上了教授职称,他是内海大学乃至整个G省最年轻的教授,可谓年轻有为。
更何况,大儿子死了,三儿子离家,四女儿以后要嫁出去,他堂堂G市首富的全部身家,以后还不是留给老二的?
老二这样的条件,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啊。就是这孩子太过投入到学术研究中,到了这个年纪连个女友的影子都没有。他不急,可当父亲的就不能不急了。
陈典鑫哭笑不得:“爸,我还活着呢,办什么冥婚啊?”陈教授是搞考古的,自然也对民俗学有所涉猎。冥婚也叫“搭骨尸”,一般来说是给未婚死亡的男青年办婚事,娶一个已死的女青年为妻,将两人尸骨合埋在起,就算完婚了。
夜深人静时,如果忽然听到外面有唢呐锣鼓小号等吹打声响起,你往外瞧,多半能瞧见一队鼓乐在前引导,后面的人抬着一顶纸轿子,轿子里放着新娘的遗照。这便是冥婚的迎娶仪式。
当然,也有一方死去,另一方还活着却办冥婚的。但是那都是古时候妇女订婚,未婚夫突然过世,不得不办冥婚过门为男方守节。
第一,他还死;第二,他也不是古时候的妇女。这是办的哪门子的冥婚啊?
陈岭南却不这样认为:“你懂什么啊?大师说了,你命犯童子关,想要平安度过就得办冥婚。等你嫁人了,那身上的童子身就破了,晦气全转移到新郎官身上。你就可以安心结婚了。”
陈典鑫扑捉到一个关键字:“爸,等一下,什么叫我嫁人了?我是你儿子啊,不是女儿。”
陈岭南横他一眼:“你是我生的,我能不知道你是男是女吗?没办法,要想将晦气转移,必须嫁人,把你当女孩子嫁出去。”
这简直就是荒谬,哪里来的神棍,胡说八道!
“爸,你哪里听来的?不会是上次那个李大师吧?再说了,我不是什么童子关,就是暂时不想结婚而已,单身比较自由。”上次那李玄机大师出手救过自己一次,陈典鑫对他印象很好,怎么看他也不像是这种会出馊主意的人啊。
说到那个李玄机,陈岭南到现在还觉得玄乎,他摇摇头:“不是,这次的大师可真神,他说你一定会说暂时不想结婚,单身自由之类的话,你果真说了!”
陈典鑫还试图说服他爸:“爸,就算我真犯童子关了,按照传统只要‘打童子’用草人换运气就行了。办什么冥婚啊?”要是让狴犴知道他要嫁人,哪怕是嫁给死人,后果也不堪设想啊!
陈岭南却不容他拒绝:“行了,你不用说了。我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今晚就完婚吧!”
“爸,爸,你听我说啊!”陈典鑫还想再劝说,陈典鑫已经喊管家赵叔过来,让他带陈典鑫上楼准备了。
“少爷,你就待在这睡一觉吧,什么都不用做。明天一早事情就办好了。”赵叔吩咐完就出去了。
陈典鑫看着自己被迫穿上的一身红色喜服叹了口气,不得已只得打电话回去:“小安啊,我今晚在家里住,明天再回去。你不用来接我了,今晚就先到老七家蹭饭吧。嗯,我知道,我也想你……”
是夜,陈典鑫正睡得香甜,忽然朦胧间听到鼓号吹打之声,正巧大厅的古董坐地钟敲了两下,应该是午夜两点了。
他迷迷瞪瞪睁开眼,却看到一座大红喜轿出现在他的床前。
编号013童子关事件4
陈典鑫顿时一个激灵吓醒了,仔细一看,床前飘着几盏金灯,发出幽幽绿光,而后面的大红喜轿则由纸扎成。喜轿由四个面无表情、双目无神、穿着古代褂子、动作僵硬的男人扛着。此情此景,配合着诡异的唢呐鼓号吹打之声,显得更加瘆人可怖。
一回神,又发现床前凭空出现了两个穿着旗袍,脸色白如纸,脸颊上两圈晕红的丫鬟。陈典鑫是干考古这行的,接触殉葬用品的机会比常人多,无论怎么看,他都觉得她们像是烧给死人的纸扎人。
他裹着被子,不停发抖,他想要喊人进来,可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如论如何都喊不出来。
那两个丫鬟动作僵硬,一步一步踱到窗前,眼看那苍白的手就要碰到陈典鑫的身体了,他在心里大喊:狴犴!救我!
就在那只手碰到陈典鑫的瞬间,他脖子上的睚眦毛发发出了黑色的煞气,那丫鬟忽然自己燃烧了起来,不一会便化成了灰烬。
正在此时,陈典鑫房间的落地窗被撞破,“哗啦”一声巨响,一道白色的身影跃了进来。
“点心!”狴犴后腿一蹬,跳到了床上。在他闯进来的同时,那“迎亲队伍”便自动消失了。
陈典鑫被化成人形的狴犴抱在怀里,浑身脱力,背上衣服早被汗水浸透。
狴犴轻拍他的背安抚道:“别怕,没事了。有我在呢。”
待陈典鑫情绪安定下来才想起要问:“你怎么来了?”
狴犴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我不放心你。”其实龙四子殿下是一个人独守空闺,寂寞了。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陈典鑫考虑了一下,还是向他道出了原委。虽然狴犴知道原因后肯定会记恨自己父亲,但这事肯定是瞒不住的,而且事态发展到如此诡异恐怖的地步,他也想找狴犴商量一下,毕竟他是自己最能依赖的恋人啊。
姚慑最近精神不太好,因为晚上总是噩梦连连。
之前三无将恶魇消灭之后,他才睡舒坦了几日。本以为一切都是恶魇作祟,才导致自己做了那样扑朔迷离的噩梦,现在恶魇已经消灭,他以后就不会再做那样的梦了。
没想到,这几天又开始做起那梦来。虽然梦里的人物与以前相同,情节也差不多,不过却一直没有什么进展,总是反复出现那白发人流着泪的红色眼眸;又或者青衣书生在空旷的阁楼里奔跑,嘴里不断呼喊着某个人的名字,那声音痛苦得锥心刺骨,感染了姚慑,每每他醒来,眼睛总是带泪。
又连带把睚眦闹醒了,那家伙安慰人的方式总是那么动物,又抓住姚慑大干一场,沉浸在快感中便什么烦恼、痛苦、忧伤都抛诸脑后了。
“哈~”姚慑打了好大一个哈欠。
“怎么,姚主播昨晚没睡好?”沈惊帆递给他一支烟。
姚慑拒绝了:“谢谢,我不抽烟。最近老做噩梦,不够睡。”他瞄了对方一眼:“你也没比我好多少啊,眼圈够黑的。”
“嗯。”沈惊帆点头,收回递出去的烟,给自己点上吸了一口。为了提神,今天他已经抽了两盒烟了。
化妆师给姚慑的眼圈下拍了厚厚一层粉底,要是没有化妆,观众该以为主持节目的是大熊猫了:“对了,你那件事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沈惊帆就哭笑不得,他那一对宝贝父母竟然想出那种馊主意。
“我回去问过了,我爸妈不知道听了什么江湖术士的谗言,说我命犯童子关,是天上神仙下凡,必须办冥婚才能化解,就拿我的生辰八字跟照片办了一场。呵。”沈惊帆嗤笑一声:“我要是神仙下凡,还用得着打工赚钱糊口吗?”
真服了这人,在自己身上发生那么恐怖的事,还能完全不当一回事地开自己玩笑。
“嗯?这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啊?”姚慑突然想起,昨天跟睚眦到老四家蹭饭,好像听陈教授也提到过这件事。这么说来,他们两人都遇到同一个神棍了?
姚慑庆幸,幸好他家父母都远在乡下,天高皇帝远管不着自己,不然他也得被犯童子关一次,说不定晚上睡觉就不再做那白发人、青衣人的梦了,而是被纸扎人拉去拜堂。
姚慑打电话给三无,果然,这几天在G城同时发生了几起未婚青年猝死事件。被害者的共通点就是:都有一个算命先生自己找上门,对被害者父母说,他们的孩子犯了童子关,必须办冥婚才能化解。
这些被害人里有男有女,无一例外都是被要求当作新娘嫁给已经死亡的男性。而每个人嫁的男性都不相同,不过全都是G市的人。
犯罪者捉住这些父母期望孩子早日成家的急切心理,趁虚而入,制造了这起事件。不用说,沈惊帆和陈典鑫肯定也是受害者,不过他们走运,正好都被人破坏了“婚礼”,这才幸免于难。
“不过,既然已经订下了亲事,对方恐怕不会就这样算了。你得让陈教授小心,记得晚上不要出门,更不要一个人待着。”三无吩咐道。至于沈惊帆那边,他早有安排。
“那什么时候可以解除警报啊?”总不能让人家一辈子晚上都不出门吧?
“等捉到犯人就可以了。”三无答道。
“我怎么记得从认识你们开始,你们就没完全解决过几起案子?”姚慑忍不住打击他。
“这次我们已经有详细的计划了,保证很快就解决。你就让你家嫂子放心吧。”
待三无挂了电话,姚慑才想起不对来:“什么我家嫂子?!我跟他们家没关系!”
沈惊帆这几晚也没睡好,房东三无说他已经“许配”给别人了,对方一定会再回来“迎娶”他。所以,他的房间晚上就变成了整座公寓居民的游乐室。
这些妖魔鬼怪们名为保护他,其实不过是到他房里聚众赌博。
“幺鸡!”花雉扔出一张牌。
“别动别动,我碰!嘿嘿,野鸡,你本家也不要啊?便宜我了不是?”长舌鬼忙将那张幺鸡捏了过去,又扔出一张东风。
“杠。”熊状木着一张脸,音调完全没有情绪起伏。
“啊!!!你们两口子是合起来欺负我讹钱了是吧?!”长舌鬼发出凄厉的尖叫。
丹尼尔扔出一张牌,朝厨房里的三无喊:“亲爱的,我要吃饺子!”
沈惊帆躺在床上,想要努力忽略耳边那吵杂的声音,可那些家伙实在太过分了,越喊越大声,他根本无法入眠。说老实话,只要他不发烧,什么鬼来了他都不怕。可是房东却过分操心,每晚安排不同的家伙来“陪伴”他。
与其被他们这样骚扰得夜夜难眠,他倒宁愿那冥婚的鬼上门来“娶”自己了。正好把它给解决了,一劳永逸,以后不用再受这些家伙的骚扰。
沈惊帆终于受不了,从床上坐了起来,打算到阳台抽根烟。这时,一名男子来到他的旁边。据说这人是房东上司夫人的亲戚,暂时借住在他家。
他穿着看起来有点邋里邋遢,头发乱得像鸟窝,戴着一副俗到毙的金色粗框眼镜。
“睡不着吗?三无做了饺子,要吃点吗?”男子手里端着一碟饺子,微笑问道。虽然这人长得其貌不扬,但是一笑起来却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沈惊帆原本想要拒绝,但见到他这副和善笑脸,又不忍心拒绝,最后点了点头:“谢谢。”
“不用客气,我们是邻居嘛。邻里间就应该互相关爱,不是有句话这样说吗,远亲不如近邻,再说你一个人生活不容易。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互相帮忙才能解决问题。对了,你知道饺子为什么叫饺子吗,因为……”
男人确实是个热心和善的人,可惜是个话唠,只要一开口就停不下来。沈惊帆被他念得头疼欲裂,夹起饺子却食不下咽。
偏僻、狭窄的巷子里,开着一家小店,店里卖的都是丧葬用品,主要卖的是纸扎祭品、纸扎童男童女等。平常很少有人来光顾,生意并不太好,空气里弥漫着一阵潮湿的味道。
三无走进店里喊了一声:“有人吗?”
话音刚落,一名驼背老人闻声从里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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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形容枯槁,行将就木,可双眼异常有神,盯着三无就跟猎鹰盯着猎物一般。
“想要什么?”
“随便看看。”
三无看了一下店里的环境,这里光线昏暗,地上、墙上都挂满了殉葬的纸扎用品,使这阴暗潮湿的狭小空间里充斥着阴森森的诡异气氛。特别是正对大门墙上挂着的一对纸扎童男童女,那木然的双眼还有殷红的嘴唇,都让人头皮发麻。
三无在店里走走看看,这里摸摸,那里碰碰。而那老头却始终用那如鹰的双眼紧盯着他。
三无从那条巷子走了出来,外面正淅沥沥下着小雨。
“倒霉啊,没带雨伞。”
“年轻人,这把伞你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