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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香盈袖上+番外篇——by风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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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我一怔,恍惚记起似有人也曾这么说道过。便顿然想起那会儿下雪之日在路上碰到的名为“吴单”的青年。他也曾问过我是否楼兰人士。“你怎知我是楼兰人?”

这问题似乎使阿林愣住了,他微睁了双眼道:“楼兰人身上皆纹有青莲,你……”他突然顿住了,脸色微不自然。我怔住。我怎不知道自己身上有纹身?因在屋中,我速褪了衣裳,四面寻找起来,找遍了手脚都未寻到一块别样之处。我忽然顿住,明白了什么。想来必是在后背,我才无法得见。“阿林,替我寻两块镜子来。”阿林不知我要做何用处,却也点点头出去了,不多时便取回两面铜镜。虽是铜镜,却也足够看出轮廓了。我将镜子一前一后摆放。阿林看着奇怪,道:“这又是什么新奇玩意?”

我不答,只对着眼前的镜子看,却怎么也看不出什么。阿林似明白了那镜像的道理,步上来,抓过了我身后的镜子,慢慢移了下去。我从身前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肩颈,脊背,腰椎,然后——我脸色蓦然不自然起来。微微将亵裤下扯,只见一朵描绘得极为妖异的青色莲株竟绽开在我尾椎处,扎根入了一双臀瓣之间……

我猛然记起那日金銮殿中,皇帝的指尖缓缓移到我尾椎之处时吐出的一句:“——贱骨子。”

“阿林……我……我从小在中原长大……这楼兰,又何特别之处么?”我低头缓缓整理好衣襟,沉声问道。

阿林替我系上腰带,淡声道:“楼兰属异宝之国,多美人,多珠宝,多舞姬,多异族胡歌。楼兰无处无寸不是货,哪怕是奴,这王宫贵族之间也以楼兰奴隶为贵。你可明白?”

我微微怔诧:“这……”

“楼兰人却也骁勇善战,再者皇帝已明令不许贩楼兰之货,是以楼兰得以保存。”阿林和我几乎心意相通,他知我要问什么,不待我问出口已便答出。难怪当初来巡视我伍戏班排戏的太监见我是胡人之时这般愤怒,想来惊惶多于怒意了。他是怕我这胡人来得不干不净,叫皇帝看见了会大怒,牵扯上身。这楼兰的样样货物看来都是走私品,只有这劳什子“进贡节”,才得以令人明明白白地一饱眼福的。

正这般想着,只听到苑外传来一声尖细的通报声:“伍戏班接旨——”

我和阿林对视一眼,均道:果然来了。

第三十章

下圣旨的不是务顾,也不是罗福,倒是个久未曾见面的人了——碟礼。这太监面无表情地按旨通报着,看也不看一眼我们这一帮为他湘王府所提携起来的戏子。待得读罢,他才将那圣旨一收,规规矩矩地放在了老爷子手上,袖起了双手道:“皇上说了,这一回的庆典极是重要。凉夏的公主要和大楚结亲,楼兰与穆吉也会送来众多贵重礼物。你伍戏班是我们湘王府出的班子,莫要丢了脸面才好。”伍爷子唯唯称是,不敢有丝毫怠慢。那碟礼又道:“湘王爷说了,顶好出演一出胡戏,博博彩头。你这班子里,找几个人通晓通晓胡律歌舞,免得到时皇上起了性子,玩不出彩来。”

伍爷子只得不断点头喏喏。碟礼巡视了一圈我们跪在地上的诸人,道:“明日我便请几个通晓胡族歌舞的教坊善才来。”说罢,他便转身步了出去,竟也不坐下来喝口茶水润润嗓子。我们直待他走出了门,才慢慢地起来,面面相视,眼见着众人脸上渐渐有了喜色。小良一蹦三尺,乐得转身就跑,奔向存器物的屋子去了。老爷子却紧锁了眉头,想是在思虑着那名目。这湘王府,给我伍戏班出了好大一个难题。外邦的歌舞原本就被明令禁止,我们这班戏子怎么能在这点时日里演练出来?而况那外邦曲目的乐器,在这班子里除了我和老李的胡琴,也不会什么了。我直怨自己当初为何不选了琵琶,如今班子里一个琵琶的乐相都无,这可怎生是好?

伍爷子向我招手,我忙上前,他携了我的手招呼了老张老李等一干乐相入他屋中。阿林也在列内。

胡戏在此间流传最泛的不过是《纳基公主》和《不干迎亲》,其他民间的小的戏段子怕上不了台面。而那两个戏目又已太过脍炙人口,早无新意,想来过不了湘王府的眼。我和伍爷子他们苦思冥想了半晌也想不出个合当的法子,只支了脑袋,苦恼得抓住头发乱挠。

“不然,我们自己编一出?”老李突然道。

“编?”我抬起了头来失笑,“老李,你也想得忒有新意了,这戏段子哪能是说编就编的?咱从前演的段子,哪一个不是经由了数十年的考验流传下来才由我们搬上的台面,说编一个,且不说咱们的戏能不能入得了皇上的眼,这班子里有没有这个能编戏的人物尚是个问题。”

“怎么没有?”老李颇为不服地道,“咱这京戏的套数不就是你凭空想出来的么?”我一怔,顿时哑然。

“也对,九袖,你不常有那些新奇的曲子?给皇上也唱过不少了,那第一回唱的不便是首新曲子么?我们可从没在哪儿听过那般的曲儿,连皇上都给你封了号,你不正是那个人物?”老张一拍大腿,双目灼灼地盯着我。我张了张嘴,只能“我……我……”的失声,百口莫辩。这些哪里是我凭空编出来的?我不禁一阵汗颜。正要推辞,老爷子也道:“九袖,这一回……恐怕还真得你帮忙了。”连老爷子都这般开口了,我更加发窘,到口边的推辞竟说不出口来,只得求救地望向了阿林。可我忘了阿林再亲也不晓得我的来历,他只是别过头,看着不知什么地方,居然也是这般认同的。

“我……哎……”我叹了口气,“好吧……”我是肚里真没墨水,却硬得了这摊子,眼见着那些老一辈的乐相们高兴了,我却苦恼起来。我前生不过是个略微学历高些的游泳教练,再怎么也不是专业的京戏行家,哪里知晓编戏这等事?我初到此地时,连宫商角徵羽都认不得呢。

事情既已定下,大伙儿便都散了,分去开始准备一切物事,眼见着苑里开始清场,我咬着唇,死死回想着生前曾了解到的为数不多的关于京剧的剧目。可惜绞尽脑汁,不过是京戏大红遒丽的袍子,华美的妆容,生旦净末丑流武,其余竟然一点儿也想不起来。我方惊觉自己对于那前世的记忆竟已开始渐渐忘却,许多事物都已逐渐模糊,记不清具体的模样。仿佛那个怪异的世界不过是我的一派臆想。我跳将起来,胸中一片慌乱,也不知慌得是什么。就这么在廊下转来转去,竭力想要记起一切。只是越想要记起,心中越慌,空荡荡得可怖,惊得我几乎要颤抖起来。正在这时,一只手忽地放到了我的头顶。我的神志被蓦然一拉,牵扯了回来,回过头,不出意料的看到阿林漠然的面孔。我忽的松了一口气,一样没有道理头绪地。然后笑了起来。我朝阿林道:“阿林……我想到了。”

******

碟礼太监的人第二天果真来了。还是辰时的时候就来敲响了门。来的却只有一人。那个善才手中怀里抱着胡音,神态颇为傲踞。众人站在场子里,拘束地看着他从我们面前缓缓步过。我在最后头小心地打量着这个人物。我道善才不过是教坊中人,论起来地位也不过如此,然而却怎一副高贵的派相,仔细打量了老久才看到他衣角的一株桂枝,猛记起那桂花是善才里头最高贵的,想来是受喜爱颇多,身份地位自然高了。那善才初来时我未曾看清他的面目,只觉得这人一身白衣,怀抱琵琶时远远看上去分外清丽缥缈。待得走得近了,我顿然惊讶得有些难以出声。好一个妙人!眉间一点朱砂,青丝满肩,犹抱琵琶半遮面间,一双碧眼竟同我对了个正着!

他见到我时也蓦然一惊,细细打量了我半晌,然后伸出他极长的手指,点了点我道:“你,跟我来。”

我四下看了看,呆问:“我?”

他脸上露出几丝不耐,道:“那个,也过来。”他所指的是阿青。未被点中的人略微有些失望之色,但见到我二人出列时,他们又神色高兴起来。我一头雾水地和阿青跟上那白衣男子。那人将我们带到了后苑,在假山旁坐了下来。身后梅树掩映,端的是翩尘。他对我道:“你是凉夏人?”

我心中一凛,道:“不是。”

“你不必忌讳我。我也是凉夏人。胡人不为难胡人。”他忽地放柔了声音,透出几分亲切来。我犹豫一会儿道:“我不是凉夏人。我是楼兰人。”他似乎吃了一惊,我身旁的阿青也吃了一惊,都看着我。我不自在道:“我是个半楼兰人。”

他似乎了然,点了点头,脸色又变为了面无表情。他转而向阿青道:“你是旦角儿?”阿青点了点头。他遂道:“你弄翻骨子给我看看。”阿青闻言,软了腰肢,几个缠绵技高的旦角儿高技使了出来。毕竟从小练起,阿青的功夫也不是说说的。只见那人点了点头,又转向了我。“你是什么角儿?”

我道:“我不演角儿,我是个乐相。”

“可会琵琶?”

我摇摇头。他脸色不变,道:“你同我学曲,你同我学舞。”后那一句是对阿青说的,阿青的惊喜我看在眼里,见他如此我也微微高兴了起来。阿青怯怯问道:“敢问这位……这位前辈……名……名讳……”

那人看了一会儿阿青,就在我以为他心中不悦,阿青脸色渐白时,他道:“叫我桂师傅便罢。”我和阿青忙一起躬身道:“桂师傅。”

“今日,你同我学舞技,明日,你过来,我教你琵琶。”

我俩均躬身道是,我看了眼紧张的阿青,遂告了退,小步跑去了阿林处,将那方才发生之事尽告了阿林。阿林道:“我已知他是凉夏人。”

我轻“咦”了一声。

“他额上有朱砂。”

我点点头,依旧不解地看着阿林,过了一会应过了神:“莫非这凉夏人都在眉心点砂?”阿林却摇了摇头。“大楚人分不清胡人之间的别样。便效仿楼兰人,在每年进贡的凉夏人眉心都点上朱砂痣。”

我心中一惊:“你是说,这师傅是进贡进来的?”

阿林斜我一眼道:“私卖自然到不了这皇宫里来。”我听他话中有话,便接着问讯,阿林便道:“我听闻宫廷之中绣有植株的乐人不多,当年皇太祖它物不好,偏爱音律,因而宫中多乐相。这习俗传至此,每年便也有一回乐相的采选,我听闻,当今这宫廷中教坊第一部的善才,便绣有桂枝。”

我讶然:“你是说,湘王找了那教坊的第一人来教我们这戏班子?”阿林点了点头,眉微微相蹙:“可我听闻,这个人却是厉王的府上人。”

我一怔。“厉王”一词叫我忽地记起那在金銮殿上飞扬跋扈的男人,脸色随即难看起来。阿林觉察到,搭着我的肩问:“怎么了?”我摇摇头,拉起他道:“走,找老爷子去,我已经想到咱该怎么个演法了。”

第三十一章

湘王府变着法子要讨皇上开心,拿那胡戏来献艺,我等身处中原内部的戏子便倒了霉。我想来想去,终究叫我想到一个法子,足够新奇,也不使咱们为难。

“这是……”老李捧着那一纸编本,略为傻眼。我方极其这里的人多是不识字的。我正待说话,那厢伍爷子却突然抚掌叫起来:“甚好!便是这了!”

我遂舒了口气。老李急于知晓那编本的内容,我于是不慌不忙向他缓缓道来。说到底不过是一出在现代的再滥俗不过的剧情。一个胡人奴婢被送入一王侯贵族家,受到那候爷的青眼相待,一步步成了候爷夫人。这其间受了不少苦,原配的候爷夫人处处针对,终究叫候爷休了那夫人。想到这剧情时我不禁心中一寒,差一点掉下满地鸡皮疙瘩。原以为伍爷子会迟疑,却不想竟然答应得这般爽快。老李等人听我这般一说,竟然感兴趣地跳将上来,急急要伍爷子读来听听,更别说那些刚刚才听说着故事的年轻人了。伍爷子清了清嗓子,开口便读,才起了个头儿,便见众人都围了过去。我方想到这儿是信息不通的古时,相比这样新鲜的读物是少有的,看小眉他们听得津津有味的模样,想来是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故事。

见这事儿能成,我不禁微微开怀。这胡戏总算是叫我套上了个名头,戏里也照旧是咱京戏的底子,不怕摸不准路数给演砸了。

“只是……这候爷夫人的名头要改上一改。”阿林竟也听得新奇,不一会儿忽道。

老爷子点了点头。我“咦”了一声。

“胡人姬妾本已惊世,升为夫人却是骇俗了。这大楚以来还未曾有这样的事。”老爷子道。我忙隐汗道:“老爷子说的是,那末便改为偏室罢。”老爷子点点头,待他们话毕,阿莫他们竟皆拥了上来。“九袖好文采,怎得给你想出这般点子?”老张笑道。“下一回不如让九袖多写几本,我看着东西必定引人。”

众人都称是。连小良竟似也被吸引,脸上露出了些许希冀之意。我傻笑一番,忙推着大伙儿干活。老爷子却起身道:“还有一事。如今这本儿定下了,那末角儿也该定了。”大伙儿皆站住了脚,十数双眼睛看着老爷子。正在这时,阿青推门进来了。见到这阵势,他略略一怔道:“怎么?”

老爷子笑道:“九袖的本儿出来了,你也看看。”阿青惊喜地接过,一页页翻去,竟然看得飞快。“这……这是九袖所出?”我看着他又咧嘴傻笑了一番。“那……这角儿……伍爷子定了么?”阿青激动得道。

“正待定下呢。你便来了。”我笑道,“那桂师傅,可怎么样?”听到我问,阿青微微红了脸颊道:“自然是高人……”

我这会儿也无意调笑阿青了,望向老爷子,只待他,分配了角儿,看看那胡姬是何人选。老爷子看着本儿沉吟半晌,道:“不如……这胡姬——”

“定然是阿青了。”一旁的小眉笑道。

谁料伍爷子却摇了摇头。“阿青饰那王妃罢,那胡姬,不如由罗七来饰。”

“什么?!”此话一出,我等人顿时愣住了。叫罗七这猴子来饰演那千娇百媚的胡姬?我等面面相觑。“老爷子,罗七从未饰过旦角儿,这恐怕……”

老爷子摇了摇头:“我瞧着这班子里也没有像罗七这般上下跳将的了。于那胡人活络的性子正合。且罗七的面向也中,倒不如让他试试。”罗七满脸讶然,听到自己竟要饰一个旦角儿,且是主角儿,不禁觉得自己被高看不少,笑得一口白牙。

“可是这戏里有一段胡舞,罗七他……”我犹豫道。

“无妨,这倒可以让人来替。”

我缓缓点了点头。那段胡舞是胡姬最初出场时所跳,蒙着面纱,想来替个人也不是大事,只要身段同罗七相仿。

“至于这王爷……”老爷子巡视了一圈屋内的人,最终落在了阿林身上,我慌忙开口道:“乐然说不定能演出一派气势来。”老爷子看了看我,欲言又止,随后道:“也罢,就让乐然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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