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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香盈袖上+番外篇——by风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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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儿已经当差五日了。除了第一日,这皇帝还未曾对我多说过一句份外的话。听到这数日来的第一句,且是这般令人惊骇的话,我不觉向后跌了一步,愣神道:“皇……皇上?”皇帝却没有如我所愿一般挥手让我自去,而是盯住了我,倒似真的在问我了。我咽了口唾沫,干巴巴地道:“皇上……问奴么?”

“自然是问你。”我见到他的口轻轻吐出了这么一句,顿然吓得三魂去了六魄,“你慌什么?你不是整日说自己聪明才智么?”那皇帝这会儿倒有心情来同我玩笑了。我定定神道:“皇上要听真计策么?”

“哦?”那皇帝微微抬高了眉,“怎么,你还有假计策不成?”

我一揖道:“自然。九袖是个戏子,万万出不了好计谋,若是叫旁人知晓了,还给我安个佞臣的头。那九袖身为一个大字不识的戏子,自然出不了真计策,也只有胡说八道了。”

“那么……”那皇帝深深地看着我,“这真计策呢?”

我面色一凛,双目直视向那皇帝,缓了一缓才慢慢地道:“皇上若想一统天下……益自然大。天下一统,可促使多族交流,弘扬各国文化,皇上亦得以充实国库,造福百姓黎明……”这一道政治题早先在原来的世界里天天听新闻哪怕随口胡说也能侃出个一二三来,此刻对付这皇帝自然是手到擒来,洋洋洒洒便是一大篇章。那皇帝没有任何示意,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待我说得口干舌燥见着情况好似不大对劲终于停下来时,他又轻声道:“那么,弊呢?”

我瞪着眼睛看了看他,心里捉摸着这皇帝也不知发什么病,揣摩了半晌不得要领,只得道:“益处多,弊病自然也不少。”

“哦?”他挑了挑眉,在烛火下显得似乎挥出了光晕。

我愈发觉得口干舌燥,眼睛瞟了瞟他桌上的那盏毛尖。“且不说各国民俗不同要融合起来怕是十分为难,就是要招纳外邦也不是件容易事。外邦不会乖乖归属大楚,则少不了征战,百姓流离,流民失所……这难道不是最大的弊病么?况耳军事开支增加,则要增赋税,未先得外,已乱其内,人心惶惶朝廷不得好果!”

“你又怎知,我大楚国库会空虚至此,容百姓大乱?”那皇帝眼里射出精光来,直逼我看。我敛眉道:“再丰厚的国库,若不尽用于民,有遭一日也会大唱空城。”那皇帝的双目更为犀利:“你怎知大楚国库不尽用于民?”

我一顿,一倒跪了下去,头也不抬地道:“皇上眷养后宫佳丽,吃穿用度奢靡;逢节宫中大庆,铺张耗费资财;朝廷不严加整治,贪官污吏油腹丰腴;上下出行浮夸,餐餐鱼肉全席,命官不知天下尚有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国不富、民不强,何以致天下为君?国不安,何以取天下,伏外邦?”

我一个闷头磕在那皇帝脚下,半晌也不见有回应。凉冷的深夜里我竟冒得浑身热汗。

半晌,那皇帝轻声道:“照你这么说,朕擅养你佞臣九袖,也不得为之了。”

我浑身一抖,只是伏低了身子不敢抬头,颤声道:“奴……奴不过弄臣……”

“好一个弄臣。”那皇帝冷笑了一声,我心里惊骇忐忑,忍不住偷偷向上看了一眼,竟见那皇帝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朕原先想你不过一个戏子,湘王为了讨好于我送来,不想倒也送来了个治国安邦的好手?”我听得那语气中浓浓的讥讽之意,不觉回口道:“我不是湘王的人!”

话音刚落我就闭紧了嘴巴,看到那皇帝深色面容,隐隐有暴怒的迹象。我慌不择路地跳起来,攥住了他的袖口:“你……你相信我!我……”

那皇帝眼里阴郁的盛怒忽然间消散了,惊愕地看着我攥住他龙袍的手。我一愣,像是受了烫一般甩开来,一个劲儿青着脸色磕头。那袍子触在手里,恍恍惚惚叫我想起了那难堪的一夜,这皇袍敝体时也是这般任何衣料都无法比拟的柔爽。皇帝忽地站了起来,正对我跟前,我疑惑之间听他叫道:“起来。”我畏畏缩缩地立了起来。“方才你说话时怎不见你哆嗦?”那皇帝讥嘲了一声,忽道,“你……唱一曲子来。”

我顿时傻了。这皇帝怎的又变了兴致?想归想,不敢违命,我咽了口唾沫,颤抖着嗓子拉唱了开来。因是夜里,又说了那么多话,嗓子干哑得厉害。我结结巴巴地唱叫那皇帝也皱起了眉。他忽地一指桌上茶盏道:“喝了。”我顿然又傻了眼。见他正色如常,我将信将疑地端起了那茶盏,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含了一口那浓而香的茶。只可惜我注意这那皇帝,半分也没品出滋味儿来。我又将那盏放下了,含着茶润喉。这润喉有讲究,要一点点咽下去,最好让那茶水自个儿流下去。

口里还含着茶,我一心儿润喉时,一道黑影忽地压将上来,那皇帝蓦然拦过我的脑袋,含住我的唇,将舌头伸了进来。这一串动作不过瞬间,我眼前炸开、尚未醒神之时,那皇帝已然将我口中香茶一揽而尽,那突如其来的舌头纠缠起我的唇齿,凶猛霸道无比。我吓得一时之间忘了自己是谁,只撑大了双眼看着眼前模糊一片,然而一只探入我胸前衣襟,直穿到后腰的手犹如一盆冷水,瞬间从头顶浇了下来。浇得我浑身一个透心冰凉。我猛然推开他,向后跌去。那人被推开之时一脸惊讶之色,我脸色难看地跌倒在地,抹去了唇角水渍。“皇上……你逾矩了!”

那皇帝犹如听到了什么新鲜事物,眼角泛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逾矩?这天下都是朕的,你说朕逾矩?”

我大怒道:“谁说天下都是你的?这江山,这天穹,这地宇,哪一样归你?风不由你主宰,江河湖海通流不听你挥帛,天下苍生各自有名哪能惟你命是从?若震之以危怒,控之以严刑,也心不怀仁,貌恭不服!你身为皇帝,却……却……”我忽然哑了口,“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我忘了,这是皇帝。可不是什么总理上司,必须要负责人否则受法律制裁的人物了。那皇帝的眼渐渐深了,我初时的愤怒渐渐消失得一干二净,只余下了害怕。那一晚的惊惧依旧留在我心里,此刻愈发明晰,简直从我脑中直蹦而出。这恍然的灯光,近乎与那日重叠!

“你……倒是头一个说朕不是的人。”他施施然从摔入的椅子中又站了起来,“人不大,胆子倒是赛过了朕的整个朝廷。”他一步步逼近了,“还胆敢用一张面具来蒙朕。这可是欺上瞒下,欺君罔顾之罪?”

我下意识地摸到了自己脸颊一侧,那皇帝方才捧着我头时难道……

他忽然停住了,高高在上地冷眼看着我:“不必遮掩了,朕难道还看不出一张假脸。”

第五十章

我铁青着一张脸敲开“默阁”的门时,开门的锦澜被我吓个正着,“呀”地叫了一声向后跌去。我一把揽住他扶正了他身,叱道:“你惊什么?”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头已经怪罪了自己好两遍。

锦澜听出我的声音,拉住我的手就着月光底下看了看,这才舒出一口气道:“你怎么走路悄儿没声的,蓦然听到笃门,自然吓人。”

我道:“我在外头还能让你听到声音?”锦澜斜我一眼道:“我们都是伺候惯了人的,贵人们脚步轻,伺候久了隔了老远都能听见是哪个贵人,别说一扇门了。”我张了张嘴,一脚踏了进来。有功夫的人同常人不一般,脚步自然是轻的,到了夜到更为如此。只是不想这怕也会留作一个马脚。“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我随着锦澜步进去,两人都放轻了脚步,悄悄踱过幼滋门前才敢出一口大气,“望着窗还亮灯呢。”

锦澜拉我进了他屋,不答反问:“你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我叹了口闷气坐下,气道:“那皇帝和我不对盘,被他赶出来了。”锦澜立马惊呼了一声。我自然不能对他讲是我摔门而出。那皇帝着实过分,既然已拆穿了我却还要玩隔纱的把戏,非认定了我是湘王的秘谍,那一句句逼问的语气咄咄逼人,最后竟以伍戏班威胁。我自认辩他不过,气得扭头而出。现下听到锦澜这一声惊呼,看到他惊骇的神色,我忽然冒了一身冷汗,只觉自己怎的连连出错,这等胆大妄为的事都干出来了。若是放在平日,我怕是想也不敢想的。

见到我也有些微微发颤,锦澜反回过来安慰我了:“皇上……皇上兴许兴致高了也不定会恕了你……”我见他说得虚,心里直打抖,小腿肚子发抽,只埋怨自己脑子烧糊了不是,居然摔皇帝的门。那可是在甩他的面子!

锦澜给我端了一盏茶,我一见那茶,下意识地拨开到了一边,一拨才愣住,又拿了回来。锦澜盯着我看了小半晌,忽道:“绝……绝韵,你抹了唇红么?怎的这般红,出了血似的。”我一怔,用手一触下唇,顿时龇牙咧嘴地叫了一声。“真出血了!”这该死的皇帝,下手不轻,下口也重得狠!

锦澜看着我,脸上犹犹豫豫欲言又止。我见他这副模样,不耐烦道:“你想说什么?同我客气?”我已在此处待了五日了。这五日里因着我当班的时辰也定了下来,皆是夜半,也不常能见着其他人。除了那第一日里的幼滋同我交接班时常常遇到,我也就同锦澜亲切。这个孩子单纯,尚不懂事,同这儿我所见的其他太监都不相同。我在这儿无依无靠也无亲无近,渐渐同锦澜走得近了。他虽然懵懂,却不是个不懂事儿的主。他晓得什么能说出去,什么不能说,咱俩也敞开了心扉说话。可以说,在这宫里,锦澜怕是我最要好的伙伴了。

锦澜听我这么说,仍是犹豫了一下子。我少见他这般,不觉有些奇怪,放下了手正色道:“锦澜,你说罢。”锦澜的双手扭在了一起,纤秀的十指纠缠着像一种不知什么花。“绝韵……我……我不想失了你……”我看他的脸色难过之极,不觉严肃抓住他的手道:“你说什么呢。”

“你……你是不是被皇上看中了……”我顿时一呆,他见我的神色,顿然显出一副痛苦已极的模样,“我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早先皇后娘娘还未逝之前……皇上兴致极高……我也看得多了……你……你那唇上齿印,分明不是自己咬的……”

我的脸色顿然涨红了起来,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想要朝他大吼,却对着那张苦瓜似的小脸发不出声来,只得在屋子里犹如困兽般乱窜。“锦澜你……”我哀叹了一声,“你……我……我同那狗屁皇帝什么关系也没有!”

锦澜被我吓得木鸡,我抓着他的膀子怒吼道:“老子唯一要靠他的就是揪着他升官发财!”几日来胸口中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一口浊气顿然随着这一声怒吼喷吐出来,我顿然感到这夜里也爽快得极了。

“你们俩,这大半夜的吵什么呢?”锦澜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幼滋站在门口阴沉着脸,一手搭在门上。我心里顿时惊起一阵冷汗,这太监,也不知在门外立足了多久了。

“幼……幼滋公公……”我谄笑道。

“才得宠几天,就骄慢起来,现下……莫不是失了宠?”我见他眼下青荫,脸上显出讥笑之色,心下不快,却一揖道:“打扰公公清眠了,绝韵这就回房。”这幼滋自然也不得奈我何,瞪着我看我错过他的身走了回去。我听得他在身后训斥了锦澜几句也便没声了。我不同这幼滋作对,除了在忌讳着要韬光隐晦之外,锦澜也是个缘由。自那日来此起,我便隐隐有些看出,这幼滋,对锦澜怕是也有几分护犊的。

一回到屋,我便觉着有几分古怪。窗子是开着的,外头的风微微吹进来。我一眼便见着了桌上摆着的一纸信封。封皮上书:九袖亲启。我警惕地四下看了看,不见有人。这默阁之中无人知晓我真名,要是想要来试探我是否识字,也断不会写上这几个字儿来。除了伍戏班,同我相交相识的也便只有那师父和桂师父。剑客想来便来,不必曲折留下一封信,算来算去,也只有桂师父。

我迅速将信揣入怀中,扑去将窗关了,用火折子点燃了油灯,就着那昏暗的光,这才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拆开了信。

初到此地时我并不识得这世界的字儿,是阿林一个字一个字将我教授。本着知识分子的自傲,我愣是学了满盘。此刻读信,一目十行,我越看越是心惊。这桂师父,难不成在皇帝身边也有内应?

桂师父竟然知晓皇帝野心,他告我皇帝要出兵胡邦,就在公主成亲之后!公主嫁于厉王,将在宫里适应中原气候半年,那皇帝原订于入秋举行二者成亲。秋……也正是兵家交戟之时。这桂师父,竟想要我说服皇帝……可笑,我难不成是皇帝的什么爱卿?不过一司墨,怎可能影响大局。再者,我和桂师父非亲非故,他同我的交情不过是琵琶学艺,兴许还加上他利用我不忍他亡国的好心迫使我冒充公主。而况不久前我才向那皇帝说了一统天下的诸般好处。若我还想要自己的小命,自然只会随声附和皇帝的决议,哪有那个胆子去劝阻他……

我的脑中蓦然响起那皇帝的话:“人不大,胆子倒是赛过了朕的整个朝廷……”

第五十一章

这转眼便入四月了。天气渐渐暖热起来,万物已然转为茂盛,那冬的寒意也不知何时扫得一干二净,仿佛是一夜的事儿,所有的花儿都开了。

我昏昏沉沉地站在雕龙大椅之后,一手扶着书架子,脑袋一磕一磕点着胸骨,身上穿着今早总管太监刚发下来的春夏侍服。身侧龙涎香氤氲,屋外几阵微风几声鸟啼。这偌大的御书房只余衣袖拂在桌纸上的声响,唏唏簌簌,好听得很。

“绝韵。”一声不清不响略带不满的声音炸入我的耳朵,我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发觉那一个劲儿书写的皇帝正拿斜眼看我。我下意识地跳了上去,去磨墨弄丹。可拿砚到手才发觉砚中满满,水墨清凌,而朱丹这皇帝今日压根儿没用。我不觉一呆,尚还不凌清的脑子吱吱呀呀转了数周才晓得抬起头来看皇上。

皇帝不声不响地看着我直等到我意识回复了抬头来看他,这才道:“你去御史台一趟,把由启二年的卷宗给朕拿来。”我昏昏沉沉地点了点头,险些打出一个呵欠来。待想明白了皇帝要我做什么,我的头顿时僵在了那儿。“御……御史台?”这皇帝似乎见到我惊愕的神色颇觉有趣,嘴角微挑道:“怎么?还要请你去不成?”我的脑子顿然清醒了。

我定定看了他含着深意的双眸一会儿,朝皇帝一揖道:“奴这就去。”我等了这么久……这么久!这皇帝,终于要实现他的诺言了……

外头的天仿佛更为明媚了,我压抑着退出门去,忍住了没在御书房外大吼一声。连皇帝出其不意调了我的班叫我在白日里当班而引得瞌睡连篇的事儿都忘得一干二净。我在这皇帝身边当了一个多月的司墨,这皇帝终于打算将我拉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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