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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香盈袖上+番外篇——by风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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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两子嘛,您连这点吝啬钱都不放?”

“吓!算了算了!给你给你,就你小子每回来我这儿都给我亏本生意做!”

乐然回头朝我呲牙一笑,招手,我也点点头。却是这时,一辆三銮马车横冲过来,我凭借着自己的身手,千钧一发之际向旁一闪,马车擦身而过,身旁的一个过路人却一时避之不及,被那大马一踹,一脚踢了出来。我忙眼疾手快地扶住他,这人却生生一个趔趄,将未用上内力的我猛然推倒在地。

“对不住、对不住!”那人慌慌忙忙地想爬起来,却一踉跄,又栽倒在我身上。

乐然匆匆忙忙地奔过来扶我,一把推开了那人。“九袖你没事吧?”他上上下下查检了一番,替我拍去身上的雪。我抬手制止了他,回向那正疼得呲牙咧嘴的家伙。“家兄鲁莽,对不住。”我掏出一块素帕来递给他,然后告声歉,便携着乐然欲往回走。

“等,等等!”他蓦地叫道,几步跑到我面前来,直愣愣地盯着我的眼看,我不得不回视他,是个面相清净的书生模样,鬓发微乱,身上尚未整理便冲了过来。“你……你是楼兰人?”楼兰?我一怔。这,这难道是中国的历史?

乐然见他这般模样,不高兴起来了,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有随意打听别人家世的吗?”

他幡然醒悟过来,面带羞愧道:“恕鄙人无礼,鄙姓吴,名单,字弃双,请教二位兄台名讳。”

乐然见他礼数周到,也客气起来,遂一抱拳道:“奴姓乐,名然,无表字。这是九袖,也是无字的。”

吴弃双一愣。

其实那字,都是有些世道的人家才起得的,寻常清苦人家,起不起字儿,有些甚至单名儿,连姓都没有,我便是这般。戏子的地位低贱,自然更不用说,连自称,都是同下人一般的“奴”。

“弃双,你同这两个戏子混什么?” 一个倨傲的声音蓦然插入,乃是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芝兰玉树,气势逼人。吴单这才回过神来,终于睨见了我和乐然衣袍上的木兰花。

“告辞。”我吐出一句,拉起乐然便走。一来为其无礼,二来这种娇惯的公子哥儿,非商人之子,便是高官之后,这二者都不是我有兴趣去勾搭上的。

“同兰,你怎可……唉——”细细的私语远了便听不清了,我也无兴趣去用内力听他们的对话,于是速速赶回了院子。说起来,这院子呆的时间确也长了,戏班子都是走南游北的,惟独到了京城来发觉生意好,便多停留了几日,时间一长,伍老爷子便干脆买下了这个破败的院子,便是外出,也终要回来。这里,已算是家了罢。

回来的时候已经开始准备午饭了,庆嫂一人忙不过来,便要我去帮忙。

“哦!有口福喽!上回九袖做的菜我还记忆犹新呢,那口感……”罗七双眼无限向往地望天。罗七是戏班子里的猴子,平日要逮住他唱戏要花上好半天时间,可自从那回我试着煎了份猪肉刘送的还没巴掌大的牛排出来,顺道给他分上了一口之后,他便日日念着我哪天再掌勺一回。

“哈,正巧,我也想试试九袖的手艺呢。天天听罗七那般说话,说得我嘴也馋了。”阿莫开口笑道。

兴许是这一日难得空闲,大家都默契地闭口不言那事,竟是连日来难得的友好相处,其乐融融。连小良也和善了许多。

“我哪有什么厨艺,不过瞎捣鼓着玩罢了。”我一边道,一边将猪肉剁碎,“乐然购的肉多,今日便做个你们不曾见过的吧。不过吃到每个人口里可就少了。”我想到了刺球儿。是用米饭在肉圆外包上一圈,这么简单的菜式,我在这里呆了七年也没见到。

众人等在一边眼巴巴地看,我叫阿林帮我打下手,他同我最亲近,自然相配默契。我熟悉迅捷的刀功也让他们大开眼界。其实这得归功于练武。快准狠我是得到了那个苛刻的师父的赞赏的。想到他,我的动作便停了一拍。阿林觉到了,看向我,用眼神问。我向他一笑,于是两人又开始分工合作。那菜本就简单,不消半刻便成了,却是最后端上来的。我捏了三十六个丸子,正好一人两个,捏得都小,上桌之后大家一哄而上,竟眨眼之间成了一只空盘。

阿青看了看我,迟疑地将他筷中的丸子夹过来,道:“九袖,你自己做的,不能不尝——”中途忽插入一双筷来,将肉丸子夺了去,竟是罗七。“嗳~阿青,你这句话可不对了,九袖他自己会做,啥时候吃都行,我们可就不同了,既然你不要,那可就孝敬我了!”正张口欲塞,又一双筷子夹来,乐然瞪他一眼,道:“你都已经抢了三个去了,还不够么?阿青他只有一个,又瘦成这个样子,你吃得安心?”说罢又将刺球儿夹回阿青碗中。

我顿时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这融洽也不过是维持到了傍晚,吃毕晚饭,刚上了灯,大门便被敲响了。是个用银腰带的太监,手执一份帖,神恭礼周地躬身奉上,伍爷爷面有寒色地接下了。他便不再多言,转身而去。我暗暗好奇了一下那太监,倒也特别。

第八章

这融洽也不过是维持到了傍晚,吃毕晚饭,刚上了灯,大门便被敲响了。是个用银腰带的太监,手执一份帖,神恭礼周地躬身奉上,伍爷爷面有寒色地接下了。他便不再多言,转身而去。我暗暗好奇了一下那太监,倒也特别。

“九袖,你来。”伍老爷子向我招招手,我于是披了外衣步入他房中去了。

他将那帖递给我看,只顾叹气。

我看了一眼便明白了。这帖上的“经湘王推荐,圣上甚奇,赛日必携朱袍锦袖,绝丽之彩而来,献于御座……”分明是说湘王已咬定了我们了。也不知要戏班这一棋子有何用处。贴是内务府下的,盖的却是湘王府的章——极为特殊,仿制不得的竹印。

我沉默许久,忽地单膝而跪,拜道:“爷爷!您若信得过我,就受此一拜,让我去吧!”

伍爷爷慌忙扶起我,豫道:“不可——不可!”

“伍爷爷……只有我了。”我望向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阿林他……”

“阿林不能去!”我断然道。阿林是将相之子,有朝一日或许会重拾地位,若是仅仅待在这儿,尚可宣称是落迫于此,露脸唱戏了,便一辈子也抹不去那低下的地位了。试问谁会让一个戏子承袭爵位?

“为何?”伍爷子讶道。

“他……他……总之,爷爷,阿林不能去人前唱戏。那会毁了他!”

“可他以前不也扮过角儿——”

“从前是从前……”现在形势可不同了,有人会盯紧了这里的每一个人,直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都查得清清楚楚,“阿林他……不行的……”

伍爷爷似是明白了什么,沉吟不语。

“……爷爷——”

“你不用再说了。”他止了我的话。在房中转了几盏茶的时间,我跪在地上凄楚地看着他停下来,看看我,又摇头一阵,再度踱步。最后他似是下定了决心,定定道:“我去!”

我愕然,却觉无法反驳。论辈分,老爷子算是最高的,不会被安上不尊皇室的罪名,论技艺,老爷子当年是一等一的,多少人为求他一张票排队排了三条街。最主要的他老了嗓子破了唱得差了不得好,也便无可厚非了。那湘王府便逼不得咱们。说是:我们连最重的老爷子都请出来了,还不够尽心力么?指不定便可摆脱湘王府的大掌。

我默然一阵,最终妥协,郁郁回了屋。

难为伍爷爷他老人家,一大早起来便被我梳妆涂抹,穿上艳丽的大红武袍,赶在宫里车到之前备好了一切。那红色竟显得凄凉。

“师傅不带一个孩子去吗?”还是当初那太监,温和淡然地问道。伍老爷子一怔,遂下意识地看向我。我将那目光故意曲解成要我跟随,于是脆生生应了一声,理了衣裳,披上那件素白冬衣,不由分说跳上了车辇。我是不放心老爷子一个人去宫里的。这些年来,他已同我亲爷爷一般,我不愿也害怕失去他。

他人没多说什么,想来这里面的阴差阳错也仅有几人看透了,我不等伍爷子出声,便携了他手,带上一箱妆红,催促着离去了。幸而爷爷直到车行了一段距离才回过神来,立刻大声喝斥我要我回去。

“不!不要,小袖这才第一次去皇宫看,爷爷不要赶小袖!”我背对着那太监,朝爷爷猛眨眼睛,期望他能明白此处不宜多话失言的道理。爷爷果真不再说话,只是又气又悔地戳我的脑袋。我们俩便一路作戏,这戏还未见着皇上,已演开了。

马车的车轮“骨碌碌”在进宫的大道上响着,我从那偶然翩起的帘子看出去,是几扇巨大的朱红色宫门,门上安着金狮的巨首,威武吓人,全然不如中国古时的那小巧佛首狮头,鬃毛四散,大嘴巨长,栩栩如生。道旁立着两排侍卫,气势逼人,身上的铁甲银光闪烁。我装成一个不谙世事的普通十五少年,讶了一下,拉着爷爷叫起来。伍爷子忙也回应,言语是同我那般无忌粗俗,引得那太监蹙起了眉。

车终于驶过正宣门,到了侧武门处,我装着不识字,连问那太监宫门上的写得什么,那字竟这样好看,太监斜了我一眼,淡淡吐出那名目,神色却也未闪过丝毫鄙夷。到那高极的门前时,有两个宫人本要上车来检查,但见了那太监竟齐身一跪,只问了我们的身份便让开了道,连看都没有看我们一眼。我若有所思地看向那太监,装出一副天真的表情来问:“这位大哥,您贵姓何如?”

那太监瞥了我一眼,不卑不亢地一揖道:“小哥唤我碟礼便罢。”

我一怔,便福身道:“碟礼大哥!方才那威武的可是禁军?”一个太监竟是这样的名?我深思着。

“非也。禁军是在朱雀门环中,方才是青龙门环的守军。”他不咸不淡地答道。

“哦……大哥知道得真多!”一个内务府的太监,若不是心思玲巧,怎会去注意这些事情?湘王派来的这个人,似是大有城府。

入了侧武门不过多久,便到了一处名为“采院”的园室,碟礼令我们下得车来,又入了一轿,行了半盏茶的时间才在一小楼前停下了。说是小楼,却是相较于皇宫的其他建筑了。雕梁画栋,飞檐燕柱,若是放在宫外,则大气尽显,令人由衷而叹,而建在宫内,却只能说它小巧别致了。

碟礼请伍爷子下轿来,先行入小楼歇息,一切安排待上头吩咐下来,再由他传来。

老爷子自入了宫便开始不安了,我的心也忽上忽下,忐忑不安。我显出极度紧张来,仅仅攥着老爷子的衣袖,“搀”着他步入楼中。其实方在远处,我们便已听见了喧哗声,一入楼,满目炫彩,宽袍蝶飞,千娇百媚的戏子怕不输选才女那日。也有少数作武生、老旦的,静立于一旁,却也满眼希冀。老爷子一入屋,众多眼神便投了过来。

此间色彩虽多,却一件也不敢艳;脂粉虽厚,却一张也不如老爷子的浓一时老爷子脸上的色彩竟无比出众。一个声音道:“想必是‘京戏’了,伍老爷,久仰了。”我闻言看去,是个中年男子,面目清爽,不壮不瘦,身着一套旦服。“京戏”因我们只此一家,久而久之竟也已创成了一个流派,旁人知道不足为怪,但此人却识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伍老爷,实是出乎我意料。

“这位生得这样男子气概,不知为何饰演这旦角儿?”我未待伍爷子开口便问,这自然是有心计在内的。其实他也算不得极有男人味,面目柔和,穿了旦服只叫人恍惚一下,才辨得清楚性别。

“呵,都是俗套之人,这位小哥难道不知旦角儿吃香么?”一个少年忽得讥笑着接口道。事实原是不错,可一旦挑明了,气温顿降两度,众人怒目视那少年。他着一身普通衣物,看上去似是个随行而来的小僮,但面目着实精致,不输在场的娇角儿们。“哎?”我天真地歪头。

旁人正要怒气冲冲地开口,老爷子却笑了起来,抱拳向那中年男子一礼道:“方才小徒出言不逊,在此谢罪,‘武旦流’淡师傅有礼了。”

此言一出,众人顿静了下来,连那精致少年也不觉一怔,看向那男子。这人他们认不出来,但“武旦流”这大名声却是在唱戏的中间如雷贯耳的。这地方有七大流派,最近咱们“京戏”名声渐大,也隐隐成了第八流派“京流”,不过尚未公开认可罢了。那武旦流便是七大流派之一,这淡师傅,自然是此流派如今的执掌人了。这下我倒记起了伍爷爷曾对我介绍过这些知识。所谓武旦流,顾名思义,饰演女将、女英雄,非但旦角儿演起来惟妙惟肖,耍起棍棒来也有声有色。这一派学成的人很少,难得有人能同时演两个截然相反的角儿的,非但要威风,还要从骨子里觉出横生媚态,实在难为。就这个样子……这人真是老爷子从前对我所讲的“淡妖”么?淡妖是牌名,老爷子说,“淡风”才是此人真名。因唱起戏来太过妖孽,才被人提了这么个牌名。可我实在觉不出此人哪里妖孽了,据老爷子说,他如今已近五十了,可不得不说此人保养十分之好,看上去不过三十少几。

方才众人的眼光带上了敬畏。

“无妨,伍老爷的小徒可爱得紧。”淡风浅笑着客气道,我却看到他看了一眼那角落里已然无人关注的少年。

伍老爷子责备地看了我一眼,我朝他做个鬼脸拉他入席。“爷爷别站着哩,多累呀。”

伍老爷子无奈地坐下来,接过我递上的茶盏。如此一来,小楼里倒是静了许多。

“众位师傅。”碟礼的声音蓦地响了起来,“皇上于辰时一刻开始赏阅,现请各位入屋休息。”虽是请,却是不得不为的,许是有人嫌他们太过吵闹了。我下意识地想去寻那少年看看是哪个戏子的随僮,然而他已经不见了。

戏子们鱼贯上楼,在太监的引导下入了各自的屋。

第九章

戏子们鱼贯上楼,在太监的引导下入了各自的屋。

“你怎可如此胡闹!能到这儿来的都不是些弱角色,你怎的瞎惹麻烦!”一入屋,伍老爷子便劈头盖脸骂了下来,我笑嘻嘻地受着,带他骂完了一整路我出格的所作所为,好歹顺一顺气时,我忙上去抚他的背,撒娇道:“爷爷甭气,九袖不也是为了多多知晓些情况好做事利索不是?九袖嘴快,一不小心就脱口而出,是九袖的不对,爷爷莫气。”

“你呀,平时怎不见你嘴快?”伍爷子瞪我一眼,用指头戳戳我的额。我傻笑道:“这眼神儿妙,伍爷爷您宝刀未老!”

伍老爷再也撑不住那严厉面孔,丧气地给我一个栗子道:“你这小鬼头,唉……”

我知他所叹为何,便也静默了不言。许久之后又锣声一响,有人来领了咱屋旁的那个戏子去了。原来皇上已经开始赏阅了。我忽地颇想看看这些戏子会在圣上面前演些什么,于是小心翼翼地央求了伍爷爷。可伍爷子不答应,神态坚决,我倒也一时无法。

渐渐的,三声锣响敲过了,伍爷子渐渐坐立难安起来。据说那顺序是皇上挑着牌子看看办的,各个来参赛的戏子先行报上了戏名儿,皇上凭着自己的喜欢选看。也不知要何时才轮到我们。老爷子上报的戏名儿是《降武堂》,是难得一见的武角儿单剧,气势大,配上咱的京色,效果是说不出的好。伍爷子在前一日排演过一回,五十多年的双角儿可不是随意说说的,功力仍不见散。但我和伍爷子愁的却正是这。那京彩我已尽力抹得浅淡了,衣袍也简了花色,也不知会不会被湘王府的人看出水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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