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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香盈袖上+番外篇——by风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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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踹翻在地。那一脚着实重,好在是我不是老爷子。我也算是个练家子,这点力道不至使我受伤。只是一时胸闷,气血翻腾了一阵。阿林和小眉待那太监一脸晦气趾高气昂地走了,忙上来扶我。我朝他们笑笑道:“没事。”随即感激地看向了老爷子。老爷子只是一叹,背过身回房去了。我顿是无比亏歉。

第十五章

是阿林送的我回房。天色已夜了,他替我揉了瘀青便早早躺下睡去。我知道他是为着什么。我同他说今夜是那个日子。我不晓得那人会否来,只怕这皇宫也拦他不得,因此便睁着眼直坐到半夜。

但我竟是料错。他非但没来,而且我仅存的一点药膏也自此用尽。我半夜迷糊睡着了过去,第二日醒来竟是在榻上。想必是阿林将我弄到床上去的,此刻天大早,却不见他人了。

待我方要着衣起身,阿林从门外进来,手里端着餐食,放到桌上来替我穿戴,我站在那儿看着他修长苍白的指尖绕过衣襟,带着薄茧的手拉挺了我的衣摆,拍拍我的背道:“好了。”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许久没练剑,原来的茧已尽数退了下去,生嫩得无缚鸡之力,顿觉一阵莫名难受与惭愧。我道:“阿林……他昨夜……没来。”阿林只是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吃饭。”

我跳过去,打探般小心道:“谢谢。”阿林别过头,有些不自然地道:“是你自个儿回床上去的。”我狗腿而狡黠地笑了起来:“我还没说谢你啥呢。现在到要好好谢谢你了!”阿林瞪了我一眼,起身走出去不再理会我。我窃笑着喝起粥来。阿林不爱听人答谢,一听到谢字便窘迫得不知该往哪里放手脚,这是我偶然发觉的。

用毕了早饭,才觉大伙儿都已到齐,正在排台子作最后一场排演。就连老爷子也有了一丝紧张之色。是哇,这一回可不像上一次了,圣上是真真就在眼前仔细看的,一个差错,脑袋可就保不准了。我忙跑到自己位子上去,抱起胡琴来。老爷子冲我点一点头,便忙着排开众人,见乐者皆已备齐,便沉声喝始。我吊一高调,咿咿呀呀拉开了。故事讲的是个书生自小寒窗苦读数十载,考场犹如拦路虎,灾难如阵势在他面前展开一波又一波停不得,终于小生熬成老生,许了婚约的姑娘家熬成老婆娘,终于被他走了运寻到了门路,找到了个名门望族作保荐,还捡中便宜被答应了娶那族的小姐,可那族虽已答应,他却乐坏了,喝过了头被困在了人家家宅后院里迷了路,左突右冲最后跌进湖里断送一生。罗七饰一丑角,为书生出谋划策,出场两回。小良饰小生,老爷子饰老生。阿青饰那风华绝代的小姐,小眉饰被抛弃了的婆娘,其余皆是“拦路虎”:官场上的考官及院子里的碎石落花。走过场便罢。

我将这戏改成京剧,十分中意其中老生独唱冤晦的那一段快板和小眉哀怨的诉词,我把调儿,他们便和着我的调儿唱。最初唱京腔需得我唱一句,他们跟一句才成,现在个把月的工夫,京韵的调儿已在他们腔内成形,认真演来,竟是出奇一出好戏。我一边隐约自豪却一边惊惶地思索。若非我教来京戏,伍戏班怎会被湘王府相中?又怎会演变至此?说来竟皆是我的缘故。上午排了一回,下午老爷子借以对音之名又寻上我,两个商量了一阵,觉着这戏不得不演。“咱要对的是皇上,这《碎花阵》是两重天,演好了好看,演差了不知所云。皇上取决咱们的性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若是没了命,还谈何逃脱?这戏得演。”老爷子忧心忡忡地说。我觉着不对,却也无更好的办法,只是叹气。“说不准若是演好了,还能请皇上给咱们点特权?”小眉在一旁迟疑地插嘴道。“痴心妄想。顶多封个什么称号的……”我气一松,敲了一下小眉的脑袋,手忽地停在半空不动了。

“爷爷,就照你说的办吧。”我顿了顿道

第十六章

“明儿个既要出演,你可切切打点好了。”老爷子最终说了一句,疲惫地踏出门去了。我和阿林相顾无言,过了许久,一个太监进来传话。命众人沐浴更衣,今晚不得喝茶、饮酒伤嗓,吃食也较之以往清淡更胜一筹。今夜要沐浴一次,明早起个大早也得沐浴一次。早起是为着干发。众人纷纷散去用饭沐浴。我也难得同大伙儿一起吃了一回,因为那太监盯梢。饭后我没洗,阿林便洗去了我那份沐浴的时间。我用水把头发浇了个透湿竟也瞒了过去。夜里宵禁严得厉害,我本以为会辗转反侧无法安寝,谁料头一沾枕即安眠,倒是阿林,我第二日早起时发觉他眼下有淡淡的青影。

我用老办法骗过了那太监,阿林似是明白了我现下无法伪装的窘境,也分外配合。所有人都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大气儿不敢喘上一口。

卯时一辆玲珑小车驶过来,载了众人上去。我同乐师们坐在一道儿,听到车慢慢驶离了小院,心也开始跳得快了。

不大一会儿,戏乐声已渐渐相近,同车的乐师俱是一幅惊惶之色,我看向他们,拍拍老张的肩,安抚他们的紧张。毕竟这戏可不是民间随随便便的一演。

车终于停下了。

这是比上一次排场更大的阵仗,我同一对戏子胆战心惊地下车来,随着一个太监一声不吭地小步穿过两旁的侍卫队,垂着眼睛飞快地向后台步去。别的人也同样大气不敢出,规规矩矩按照当初太监的指示,鱼贯而入,丝毫不敢逾矩,直过了那威严的阵势才舒得一口气。

这便是那正规顶紧要的后台了。什么妆奁脂粉,花枪锣鼓一应俱全。便连我在此国不甚风行的胡琴也有数把。只不过此国胡琴奇特,有三根弦,我很久才适应过来。三弦较之双弦,音域要更阔上一些。

后台里已有许多班子忙活着了 .我等的到来无疑加重了忙碌。一个小太监来领我们到了专属我们的地儿,指了指一片小竹椅道声:“喏。”老爷子便带着我们过去了。这一回我可算大开了眼界。上一回过早入房,未见得那众派,此刻却正如百鸟争鸣,数千珠玉罗列各色珍奇斗异。那最浅淡色着施脂的是太皇曾最是喜欢的清派,于那清派之中,我却见到一个面熟之人,正是当日在楼内得罪众人的那一小僮,不想他穿了一身浅蓝宽袖宽腰的鱼纹戏服,淡施薄粉,竟袅袅好一个青衣旦!淡师傅的武旦流自不必说,其门下弟子正在着装,戏衣一上身,便霎时化了妖,夺人双目,令人欲罢不能。这已两个流派。我镇镇心神,遂命同众人一同行动起来。正替伍爷子描额之际,又一队人马掀带着一阵香风而来,伍爷子指着为首那身着生服的年轻男子道:“这便是这一回‘景派’的当家了。”我登时讶然惊呼:“如此年轻么!”

伍爷子道:“那原生是洪殷作的当家,景流繁杂,分为二支,一支为大宗,一支为小宗。近年来大宗洪殷故,这二宗向来争夺凶猛,这一回叫小宗坐了大,竟是换得这年轻小辈来当家,想来本事也是了得的。”我点一点头,道:“可伍爷子如何知晓他是当家?”

“你瞧见那流云簪了么?”伍爷子闭上眼,让我的笔好描画他的眼睑,“景流以情胜,故事皆出自经传史载,不少老爷爱看。当初创派之祖乃是个不第秀才,于官场失了意,心灰意懒,便留一支流云簪给子嗣,教他宁肯做戏子也勿做官。这不,景派便起来了。一开始,演的俱是那秀才的家史哩。从那后那簪便是当家的物事了。”

“原是如此。”我点头道,遂搁了笔,用小指挑了朱丹去抹伍爷子鬓角,图个吉利。“好了。”我道。

这辰光,那第五个不出名的小流派终是到了。来人是个眉目灵秀的姑娘,声音嚅亮,讨喜得很,一来便直呼前辈们好,似乎丝毫也没有被先前外头的阵仗吓坏。三大流派瞧她不起,可掌事的终归懂事些,待她还算有礼,她便一圈儿转到了这边来了。

“京派的伍老前辈好!”她笑吟吟地一张嘴,小良的魂儿便被勾去了,只晓得张大嘴巴瞪着眼。那眼神儿愣是能把人家姑娘单薄窈窕的玲珑身段戳出个洞来。

伍老爷子并不高看自个儿,自知比三大派不过,亲切地摸摸姑娘的脑袋,笑道:“好。”

“这位小哥也好。”她悄生生地向我眨眼。

我一怔,遂呐呐道:“好。”默了一阵,忍不住道:“姑娘是何派?”小良正欲搭讪,被我一岔,不由猛翻白眼。

“咦!小哥问得可大,小女子唱来卑贱,幸得太后恩识才得以混将进来,哪来什么派系,若有可好了!”她笑嘻嘻地道。

“你这难道不是越剧——”我禁不住脱口而出又忙住了嘴。

“悦剧?这名儿倒好,小凝可收下哉!”

我张了张口,没说出什么来。

“叫人高兴,这倒是不错,咱不就叫了太后高兴了么!小哥这嘴儿真比我们姑娘还巧。没错儿,咱今后就呼作这个了!你可算咱们的开山师了呢!”

我不再开口,小良在一旁直瞪眼,几次想把围着我转的小凝叫开。我还要替众人画油彩,于是道:“姑娘请便,我要做事去了……”“唤我小凝便是。”“凝姑娘……”“我正好十分喜欢佩服京彩的油彩,小哥你便做事去吧,小凝决不碍着您!”“我……”我无奈,怎料这丫头竟这般狗皮膏药。我去何处她都紧跟着我,似是认准了我便是画彩的,定要来学上两手一般。我不理会她,兀自替小眉上了妆,好让她尽早去替阿林他们上妆。小凝细细看着我替小眉画彩,倒也真一声不吭,等到小眉起身去画他人的,她又跟过去看了两眼,再回来我这头。我禁不住提醒她她的班子也该准备了,她这才撅起小嘴,依依不舍地回过身去。小良不阴不阳地冷哼了声。

第十七章

我替众人上满了妆,理了理身上穿的轻若无物的云锦湖蓝长衫,跟着众乐师去挑选器乐。这器乐也需得用宫中所制,音乐圆润,听起来顺耳无比。我却道不符。我实是喜欢原来胡琴的苍凉之音的,哪能如此这般驯服!其他乐师皆挑了器乐去,我却在一排胡琴前举棋不定。咱班子里本就少会奏胡琴的,偏生京戏还真就缺这一角儿不成形,老张原先想通我学了这绝活儿去,可终究是拉不出那韵味儿,只得悻悻作罢。我是挑大梁的,自然不好在选琴上出了差错。看来看去,我相中一把不甚满意的老琴,在旁也选琴的一个别班乐师讶异地斜了我一眼,拿着一柄崭新的琴曲了。我又自在帐中游荡了一会子,听得三声锣响,知是那皇帝来了,不敢再逾矩放肆,忙回到班子来,挨着阿林坐下了。

只听得外头一阵震天高呼“万岁”,“万岁”声渐近,一太监进来引众班鱼贯而出迎见皇上。三大派的人顿收讫了傲慢之色,一脸惊惶地低首垂目,随着那太监踏将出去。我们尾随众人,踏出帐外,只见锦绣宫髻簇拥之中,一抹明黄立于万人之上。我突觉刺目,忙同众人一道跪下,口呼“圣上万岁”。

“平身。”那人距我们不到二十步之遥,登级上阁,先扶了一个年岁颇高的老太太上座,再自己坐了袭来。那老太太眉高眼高,身上绫罗绸缎,珠环佩饰叮当直响,髻上斜插五六只正宫凤吟簪,肩披七彩百鸟朝凤袄坎,一袭牡丹梅红碎苏袍,身后跟着二十来个宫女。宫女也是眉目灵秀,衣着不凡。想来那老人是太后无疑了。

皇上一身龙袍,待落座后他身旁我颇为眼熟的太监将一件银貂大氅小心翼翼披在他身上,左右又奉上了烫茶,用的是晶莹通透的群青瓷盏。

“快些开始罢,再晚些又要乏了。”太后端起了一盏茶灯,慈眉善目地对皇上道。“自当如此。”皇上恭孝之极,向身旁我方认出的务顾太监斜去一眼,那太监极是机灵,忙躬身谄笑道:“奴才这就叫他们一个个儿上台来。”

“甭废这工夫了,直接看戏便罢。尽早选了,也好尽早叫晴云那可怜的孩子安歇。也亏得景湘那浑小子想这诸多琐事滥礼,非说晴云生前最爱看戏,死了也要了她一个愿,这事儿竟无端拖到这时日。”太后罢罢手蹙额道。

“王兄也是一片好意真心,说的原是不错的。您若累了,孩儿便送您回去。”皇上道,“现下开始便是。”

务顾忙“哎”了一声张罗开去,我们被遣回后台,随着锣响敲开,皇上开始点牌子了。

“第一出儿——念珠亭!”外头响来报声,只见三大派的一支小宗突地全员慌张地跳了起来,看一眼大宗,遂急急跟那太监出去了。看那衣饰,应是清流无疑。

氛围蓦紧。罗七他们口中念念有词,许是在对句儿,老张正在调试音色,我紧迫难耐,抱着琴在后台逛了一逛,寻个管事的太监说要去茅厕。可巧,又有一个来寻茅厕,似是武旦流之徒。我对淡师傅颇有好感,当下便向他点一点头。他的眼神一闪,唯唯答应着,同我一道跟上了那太监。

皇宫里的茅厕也非比寻常,隐蔽在几株梅枝之后。我将琴放在外头,如了厕再出来,那一同来的已离去了。我打水净了手,再抱琴回来,不愿早早回帐,便走走停停,欣赏那园林美景感叹不休。这一来,紧张之情也便去了不少。

许是我太慢了,原一声不吭的太监也禁不住不耐开口催促,我只得跟上回帐,伍戏班的人见我回来,均舒了一口气。

“以为你被人拐了去,回不来了呢。”阿青打趣道。

“哪儿能呀。”我笑道。却正是有说有笑这片刻,外头的声响突地全无,寂静之极。我一怔,遂笑声问阿林。“方才那班已完了休息呢,这会儿想必是又要点牌子了。”乐然插嘴道。

只听一太监尖细高亮的嗓音叫道:“《碎花阵》——”

我登时懵了。小眉拍醒我,神色慌张地道:“快!九袖!别怔了!”我忙清醒过来,老张一把揪过我袖子,跟着太监便跑。外头阳光明媚,我竟突生一丝眩晕感,一切都似云里雾里,梦中一般。我自台边坐下,眼见台后老爷子向我使个眼色,一切竟已备齐。我深吸一口气,拉出一个调来,脸色突变。

三根弦,一根被人松了,另两根粗糙得不行,显是被人动了手脚。那一声软软绵绵不着力道,连着第二音又嘶哑侧耳无比。我的脸色霎时白了。那个人……方才那随同我一道出去的人!

身后乐师惊疑不定,小良也犹豫不决是否该出场。坐于台侧席上的官员们相互对视了几眼,看到那悠然闲饮茶水的湘王,将目光投了过来。我方才竭尽全力忽视的阵仗又重载面前了。湘王的眼神如在眼前,惊得我全身发寒。我蓦一咬牙,调儿一转,高声唱道:“红酥手,黄藤酒,满腔春色宫墙柳……”两弦,正是我原用的,这一转来,混上那糙弦,竟意外叫我隐隐找回了原先钟爱的韵味。这一出谁都未曾料到,待我熟习了一遍那音域,乃是众人熟悉的音律了。

小良跳出场来,高声唱道:“数十年来书作枕,风当被,地为床。而今……”

喑哑的调子叫人听来凄凉,我一身的冷汗渐渐下去了。幸亏意图害我那人不知我在班子里原先用的都是二弦,直到班子出了名气才改用三弦,不然今朝……

我不敢再想,守住心神拉调儿。竭力低头不去看看客们的神色,尤其是那如有实质的——湘王的眼神。

许世京戏的开场太过与众不同,台下静了半刻钟直到小良唱完了他那一段儿,才有人带头鼓起掌来。不一会子便叫好声一片,热烈得竟让我有些傻眼。我偷觑了眼阁上,见太后和皇上正说着什么,面色倒不是严肃,我于是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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