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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香盈袖中+番外篇——by风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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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滋,我想他们呀。真想。想得不得了……可那眉目就是一点儿一点儿糊了。我心里急啊,可是就是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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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许久不曾梦魇了。只是这一夜梦里头一盏灯从面前越漂越远,我伸手去怎么也拽不住。四面的黑像是千万张可怖的无形的脸从四面八方挤兑过来,什么东西沙沙地就从我嘴里、眼前、腋下、腿间、发丝儿缝隙里就这么流过去了,沙沙声清晰得叫人害怕。那些面儿一转过头,都变成了熟悉的脸面,一个个叫我胆战心惊。

我伸出双手去抓那张独独没有变黑的脸,但是怎么也抓不住,阿林的面目糊了,似乎一点一点被磨得不成模样。我惊叫了起来:“阿林!”

手里终究是摸到了什么温暖的事物,我缓缓地睁开眼看来,有一个颇为熟悉的温度贴在我身上,头就靠在我的枕边,正俯身搂着我腰,我高高举起的手正被他另一手握着。我下意识地便喃声道:“阿林……”

那身影一僵,缓缓支起了身来,只是不是我梦里那张面孔,微微有些生,却又极为熟谂。

那张脸道:“今朝倒是你魇着了。”

说罢那温度便离了怀,带着几分不自然同怒气踏了出去,我见那身影不见了,思虑了许久才想起那是谁,顿然一惊间跳了起来。只是浑身酸软,使不出力道来,身上额头一片汗湿。幼滋默然无声地走了进来,兀自坐到了我的床沿,伸手替我理了发,半晌后口里道:“今后还是莫麻烦皇上了罢,我替你束发便是了。”

第七十四章

亡官这一出过得我挺不痛快。也不知气闷个什么劲儿。我后来同幼滋旁敲侧击地一打听,才知道楚冥玑那日早上也不知抽得哪根筋,突然间就自个儿起来连衣也没着就奔我房里来了。小悄那会子方轻手轻脚端了洗具来,谁料却被她家爷给惊了个正着。

“你那会儿究竟是睡没睡着怕是只有你自个儿晓得,我才一回头就见爷别进了屋子,你这一伸手他就握住了。却不料你同爷也有一般细疾。”

我摇了摇头,茫然地瞪着他看道:“我确是会魇,只是自打十二后便少魇了,这更是有一年没犯过了。”只是从前向来都是仅仅阿林能叫我安心,只是不知为何这一次抱着我抚了我的惊的却是这向来要我安他的楚冥玑。这话儿我闷在了口里没说,幼滋看了我两眼便上来替我束发,隐约听到一声轻息。

行程的确是次日一早便起的步儿。马匹一溜儿全养足了精神,响鼻子喷了好两个,我却蔫蔫萎靡不振,软软上了车后便只顾坐在楚冥玑身侧目不斜视、神不外游,居然就这么给我睡了过去。楚冥玑倒是破天荒没来添我的堵,叫我好睡了好两个时辰,待醒来时分精神也振济些了。

本来这一回下来就不只是游江南来的,这皇帝还顺道给自己带了个任务——江南流寇。当初兵部尚书贾凌云觊觎孙理将军手上十三万兵马,扣下命孙理将军剿灭江南绍山流寇的圣旨,直到皇帝下令扳倒了贾凌云,这圣旨才正正当当地顺流下去了。只是为时已晚,听说那流寇已经瘾上了江南这富庶之地,也不愿挪窝了,几次剿匪无功,楚冥玑便是玩兴再高,也不得不将此事提到上头来。更而况楚冥玑生来以天下国事为重,这亡官耽误的时辰,便叫他在那几匹千里宝驹上给补回来了。那几匹良驹真当是个宝贝,叁在外头一甩马鞭,鞭子凌空打个“噼啪”一声爆响,也不抚着马屁股,那几匹油光发亮的宝驹便撒开腿狂奔起来。贰那头悄悄对我说,这叁的驯马功夫最是了得,凡是经他驯养的马,无不上平辈之驹数阶。我这厢听着,那厢却在想这几个侍卫也是了得了,居然这么跟着马跑着还能寻到力气来同我说话。这一瞧,却禁不住哂然一笑,他们哪里是跟着跑的,这马车边沿上有几道细细的沟缝儿,几四个侍卫一边两个,挂在马车四角上,贰听我一问,手指向上一顶——顶上还有一个!

这江南与江北的分隔,不只一条汨王江,还有一道汨王山陵。前年入冬十分北方大旱,不少流民逃亡到南边儿来,然而不久一入了春,山颠上积雪一化,这一回居然化得极快,又让这南边儿发了大水。流民的数目立刻激增,上不得,下不得,便纷纷聚集在了这汨王脉上。虽后来经朝廷整治抚困散去了不少,民心也安了,可却仍有不少积在了那山水宝地不挪窝儿了。

我听了这事儿就觉头疼,再一想,不干我的事儿,便双手一摊,由那几个文臣操心去了。楚冥玑倒也无甚忧色,直到夜半绕路近了梁城,这脸色才微微稳重些了。原本咱们要去江南,是犯不着绕远路来这儿会一会梁城的,只不过楚冥玑身携重任,又不知心里怀着什么心思,便命转了马头,来梁城体察民情来了。

这现下在梁城驻守着思虑着如何对付这些流寇的,正是那前些日子被派下来的孙理将军。他的事迹我听得也不少了,原来此人原先是青龙门守的大将,为人忠孝,其母哀逝后为了替其守孝三年而自行辞了任。因后来接替他的那位后生也实在不错,朝廷便命了他披麻戴孝三年之后来江南驻守几年,也当作慰劳他的功绩,本打算不过一年半载便回复了他的官职,只是不想半路杀出个贾凌云,愣是给他扣上了罪名,朝廷不得明判他罪,便一直拖着到了贾凌云倒台前夕。说来此人也是个人物。当初他祖上就是同太皇打天下的。轮到这一代是一代比一代强。武将世家的高贵出身,曾经随父出征时也立下过赫赫战功,先皇抚之甚厚。到了楚冥玑,也是极为看重他的。

据捌说孙理将军同赵坤将军甚是交好,一路上我间或看看赵将军的神色,确有几分急迫。

我不知这孙将军是怎样一个人物,想着原来行程便也排了此趟,便怀着几分淡然地好奇待着一见那庐山真面目。

梁城原已近那汨王山,照理来说一路应是山清水秀,百姓丰腴。然而此处一路省(xing三声)来,渐渐的周遭竟破落荒芜起来。车马不远便张望见了那高耸的青黛的山脉,只是这两旁愈来愈多衣衫褴褛、沿着大道乞讨的,实在叫人提不起兴致。我眼见着一个衣着稍完整些的正被三四个褴褛的穷苦人哄打着抢去了碗里的半个馒头,禁不住将窗一关,别去了那些纷纷投到车上来的希冀的眼神。这整整一条大道上只有三四辆车马,咱们的在这儿一上路居然显得无比奢华,要不是马儿奔得飞快,咱们的车早同前后那几辆一般,给围得水泄不通。看那些车主人也是一脸焦急无奈的模样,我心道幸好叁那张脸冷起来是不一般的凶神恶煞,这些流民瞧着那马奔腾过来的气势一时也不敢相近。

我方起了这想头,便觉着一阵悲哀。怎的困窘的这个地步,朝廷都干什么去了?我禁不住恶怨地瞥了楚冥玑一眼,却见他蹙着眉,唇紧紧抿着,眼神儿不在外头,却不知在想着什么。我心道:这也不算怪他,那贾凌云造了此孽,若不得他把柄楚冥玑哪怕是个皇帝也奈何不得他。

可贾凌云又错在何处?他不过是贪心了一些。要说这贪心,换来的不过是养活他那手下一帮子人的钱,钱来不过是打点关系,若是自己享乐不也是为了身体家人考虑?这不却同这些流民一般的出发么?这么一说,贾凌云似乎又无大错了。那么究竟错的是谁呢?这圈子往复着,似乎谁的罪名都洗得明明白白一干二净了。

这么胡思乱想一通,忽觉车马渐渐地慢了,我打开镂窗向外一张,外头已经到了城里,虽然也是破败,不过好歹路是路,房是房,面黄肌瘦的不少,但生意、细作倒还正常。

车轮子又轱辘辘了半柱香的时辰,叁在前头一叫道:“爷,到了。”

我见这一排的房子里,也就面前这家稍稍体面些,便随着楚冥玑身后下了车。抬头一看,却正是梁城府衙。“这孙理将军,就在里头么?”我转脸问贰道。贰轻轻点点头道:“小报来说是如此的,我等也派了公碟去,将军印着回了。”

我点点头,再看看那几枚文臣武臣都入了门,这才缓缓将脚一抬,跨了进去。

然而未走多远,前头便停了下来。楚冥玑立在那面穿墙前,回头来看着诸人。只见他朝我招招手,几个臣子便纷纷转来看我。我一头雾水地上前两步,只听他将我一揽一推,对后头人道:“我们先进去,你们在外头看看民风,省省现状。”

几人会意,赵将虽然有些焦色,却也只得应答了,回声问道:“爷,我去看看这兵力如何。”

楚冥玑罢罢手,见众人都散了,这才转来穿过屏风花墙,指着里头堂屋道:“一会儿,记着说话。”

我点点头,随他入了内。屋内摆设甚是寒碜。方有小厮匆匆去报,这片刻间便见有一人从内厅出来了。

我道楚冥玑已经极高了,没想到此人居然比他还要高上了半指,生得肩阔腰圆,面目端端正正是一个雄壮威武的武将。一身戎装,结实的肌理从衣里撑出来,端得好劲!楚冥玑在他身边一站,修长有余,壮硕不足,更何况此人现下还一派和气,丝毫没一点儿龙威,愈发想一个无力书生。我啧啧了两声,再看看自己,顿然绝了念。

两人寒暄不到两句,那孙理将军便已明了了楚冥玑身份,随眼看向我时也带了几分庄重道:“这位是?”

楚冥玑瞥我两眼,懒洋洋地道:“侍臣绝韵。”这四字一出口,我就明白楚冥玑有意贬我,那孙理一听,脸色也登时有些不好看了,只是没有显露出来,朝我打了个礼便又转回了楚冥玑,只是这回看那楚冥玑也有几分隐微的轻蔑了。

我忍着一股无名的隐隐失落,不以为杵地立在楚冥玑身边东张西望。那孙理出来不多久,便见一个狗头师爷模样的人匆匆奔了出来,也不见避讳客人,张口就道:“我的将爷!您怎们又撇下小人跑出来了!”孙理的脸色一坏,带着几分无奈道:“这位是我的——梁城城守的师爷。”说是梁城城守的师爷,那城守早在出事儿时带着一家老小不知跑去了哪儿,独独留下了一个师爷来,孙理一来这梁城,这师爷就巴上他了。我听贰说起过这事儿,当作笑话使的。

那师爷倒真是个狗头师爷的模样,两撇小胡子,两颊消瘦,下巴颇尖,一双眯缝的小眼睛机灵得很。他先这么哭天抢地地喊了一嗓子,随后才看到我同楚冥玑,讶然道:“哟,这是打哪儿来的两位贵人?”

孙理忍耐着道:“这二位是京城来的。”这话里头的警告我都听出来了,那狗头师爷安能不知?他连忙点头哈腰,一个劲儿咋呼着要人来安座、侍茶,这些孙理方才都尽皆忽略的事项叫他尽皆切切办遍了。我方觉出此人倒是个人物。孙理不善打理,这人就为他在身后出谋划策,看现下孙理也未有置喙的模样,想必他自身也明白自己不善做这些事,留着这个圆滑至极的狗头师爷倒对他也有好处。

我因上前去在楚冥玑身旁缓声道:“爷,坐。”那狗头师爷一见我买他的面子,躬身碾腰得更殷勤了。只是眼珠子一个劲儿地往我双眼里瞅。我的眼珠儿是绿色的,自然也怨不得他。两人都一旁坐了,楚冥玑道:“我一路省来,眼见其他省州城都是一派祥和,为何偏偏这一面这般清萧?”

孙理低头一点,叹气道:“皇——爷可明白此处境况?那山上四处是流寇,几乎封了山,北边儿南边儿要南下北上的,都得绕道往东边儿走,这梁城不上不下,正正在这不尴不尬的地段,就在汨王山脚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此处的百姓要想南迁不成,要想北迁亦是劳心劳力。在此处安了祖辈子孙的人家更是不愿挪窝儿,加之山上流寇时来下山扫荡一番,便成了这副模样。”

“怎么,山上的流寇还会下来么?”我奇道。

“怎么不下来?”孙理道,“这些流寇本是营的杀人越货的勾当,这山渐渐的没人过了,自然没了补给,下山来也是常有的事。只是清了乡城就又一呼拉回了老巢。”

“整治不成么?”我又道。

孙理听我这一问,眉便死死皱了起来,也不看我,单看着皇帝道:“皇上有所不知,这些流寇原先都是乡民。”我和楚冥玑都点了点头,“前年大灾来聚到的此地,时候一长,觉得此处是个风水宝地,沿途来往商人又多,便都纷纷干起了抢的营生。”我暗道:这人穷了,还什么干不出来?“既然都是乡民,将军手里的雄兵难道还不能对付这些流民么?”

孙理听了我这话又道:“这位大人不知,这些流民在山上处的时日愈见久了,那个个儿就跟猴儿似的。我的兵全是在沙场上打仗、京城中戍守的开阔之地的雄兵,哪里打过这种仗?入了山,反而便似被捆住的猛虎,倒被这些流寇猴儿打了回去。他们对山上的地势远熟习于我们,加之林子大,他们一见来了兵便有放哨之人先行通报,人呼拉一下就四散进了林子,我们已数次扑过了空。”

这倒有些头疼了。我看看楚冥玑,又道:“那这梁城的民,总不是这么回事。朝廷不振济下来么?”

孙理愤愤地道:“赈济?这粮从上望下,几万石的粮下来了能有三四石已是多了,哪里能起得了用场?”这话一出,我就见楚冥玑的眉挑了一下,心知如果是在朝堂,这人不知明朝怎么横尸的。相较来那赵坤却能忍多了。

我禁不住道:“将军难道没有令周城的商贾捐些灾款出来么?这景况下,难不成全靠百姓自个儿撑过来?”

孙理这一回倒是真正眼看我了,道:“如何没有?爷、大人,请望这边来。”说罢他起了身,令着我同楚冥玑拐上几个弯,由厅堂入了一出小阁,一如内方知是书房。

孙理从一架上取下一副卷轴,摊开在桌上我们的眼前,指着上头密密麻麻的人名道:“这些,便都是捐款的人了。”我低头一看,名字实在不算少,只是名目下头的数字就少得可怜了。说实话,这点儿钱还不够买一副桌椅!我愈望下看去,眉便锁得愈紧。直看到最后,三个斗大的字儿:张承武,出现在眼中。我眉眼一跳,仔细一看,那名字底下竟然有九百两银子!

“这人——”这人怎的会捐这么多灾银?当初我见他给那船家掏钱,着实一副吝啬鬼的模样,倒不想是个大善人?

孙理的脸上有一丝古怪,只是含糊道:“这——”我见他面有难色,回头一瞥那狗头师爷,正挤眉弄眼地看着那斗大的三个字,心知有异,便打个呵欠道:“这人倒是个大善人,难得难得。”说罢在一边转悠摆弄起来。再不感兴趣。楚冥玑同孙理说了会话,我便探头探脑地朝窗外张望道:“爷,将军后院的花草倒是漂亮,我出去溜溜。”

楚冥玑随手摆摆,我便从他二人身后穿过,擦过那狗头师爷的身推门向外去了。这梁城的府衙有一副小巧之态,后头的曲折回廊甚是好看。我别出了门不久,贴在门后一听,只听得那狗头师爷道:“哎哟哟,我说这肚子怎么一个劲儿怪叫……那将军哟,俗话说……”

孙理许是怕他在楚冥玑面前吐出什么腌臜的话来,低声道:“行了,快走!”

“哎!”狗头师爷半跳着脚跑出来了,还颇有那么回事。我嘴角一勾露出个冷笑,在墙脚一拐,那身影便蹦达着追上来了。我七弯八扭,寻到一处决然不会被人听到的回廊之上,靠着柱子站定。那狗头师爷哼哼哈哈便来了。

我故作惊讶道:“你来干什么?”那师爷眼珠子一转,谄笑道:“大人方才勾勾手指,难不成是叫皇上随您来么?”我一瞪眼睛,忙捂住他的嘴,低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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