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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香盈袖中+番外篇——by风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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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后,你便在这后头洗碗盏罢,等过了些时日,再派你干旁的事儿。”青嫣满不在乎地领我到了点儿,那是一处小院天井,满地满盆子的碗,大大小小,做工“良莠不齐”,上头趴满了苍蝇、油污,几个小厮模样的人正蹲在地上拿着手里头抹布在池子里头一遍一遍抹着,满脸油腥。

我后退了一步,随后又向前站定,顿了顿,望向了青嫣。青嫣冷笑道:“怎么?这活计不对你少爷胃口么?”我定了定神,将手缓缓伸向她道:“抹布。”青嫣的脸僵了僵:“这碗,要洗三回,每回三遍,每遍过水三次,皂角三次,最后还得要浣洗两回,你可听明白了?”

我看了看那几个好奇望向而来的小厮,大约十七八岁模样的甚少,多是将近中年的仆婢了,只斜了一瞥,便又回转了头去,麻木的神经依然使之不再对旁人感兴趣。我点了点头道:“晓得。”青嫣睁大了眼睛看了我一会子,这才叫道:“王马!王马!这人今后就摆你这儿了。”自一旁屋里头出来一个满脸灰黑麻点的男人,听到了青嫣的声音便忙不迭地摔出门外来了,听到了这话时连连点头。青嫣蹙着眉,揪过那男人也不知在他耳旁说了什么,那王马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半点儿也不敢露出丝毫异议。青嫣嘱咐了一通什么,这才放下了他的领子,最后瞪了我一眼便踏着她那金莲步离开了,我看看那将怪异眼色投来的王马,一动不动地站着。王马指指我身后的那堆秽物道:“还愣着干什么?干活!”身后仿佛听到有人在他转身之时低啐了一句:“狗屁东西,见了那女人连个屁也不敢放!”那声音极低,我转过脸去时半个人脸也见不到,全都埋着头。我正发着愣,却忽得觉察到一样什么东西飞掷而来,顺手一抓,却是一块油腻腻的洗碗布。“好俊身手。”抛掷过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声音,我顺声望去,却见一个满脸油黑的少年,在那头蹲着,龇牙咧嘴地朝我吐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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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楼里头,我小路算是摸得清啦!最红的要数那头牌‘鹭君’,哟嗬,那个待遇可是够得着皇帝老子啦!比那头儿云姐都要上上三分呐!瞧见这碗底的‘鹭’字了么?这可是人家独一份儿的,那鹭君呀,什么都是独一份儿的。你晓得当初那‘木芙’么?也只有他能压过这鹭君了。这第二红的……那第十,可就算青嫣了。怎么?你不晓得么?青嫣可是当初红火的人物嗬!只是年岁一大,又犯了事儿,云姑奶奶便把她保下来不抛头露脸啦……”我蹲在小路身边,手里的抹布熟练地刷洗着碗底。“做青倌儿能做到像‘桃李’那般的,天下可真没有了……嘿,你不知,那些个唱戏的,其实也有几分看头。要我说,我不懂唱戏的啥子,但那些个角儿,嘿,那可不赖说,个个儿面向还不输给咱这里头的牌儿呢……小袖啊,你咋想出这法子的,每人洗一遍,挨个儿下去,这一遍便只消洗上一只碗,嘿,这碗可真是锃光瓦亮了,又省时又省力,我可算没看错……”

我低笑了几声道:“你可算过誉啦,这法子可不是我想出来的,那是我家乡的人想出来的……说起那戏子,这儿的戏子可不都是名角儿么,自然有它们大受欢迎的道理。”

“可不是,前几日那听说是宫里头的御用戏班伍戏班下来啦,在这儿演过一回。我呀,打小就不爱看戏,期期艾艾的,也不知在唱些啥玩意儿。可是那京戏我是真爱看,那扮相漂亮,角儿的身段也好。难怪那皇帝要把一个京戏的戏子留下了,日日在宫里头听唱着,那可算享福了。”

我微微笑了起来道:“那可不定是你这么想的。”小路愣了一下道:“小袖,你这笑起来可算绝了。”我张了张口,正不知该说出什么话来,却听得身后一个声音道:“我当少爷们都不是人间烟火呢,不想你倒在此混得挺有滋有味?”

小路一吐舌头,恶狠狠地低声道:“那臭婆娘又来了!”

青嫣站在我身后,看着排列成一排刷碗的小厮们,脸色有些怪异,王马站在她身前,指了指身后道:“云姐听说你捣鼓出了什么方便的法子,叫小工刷碗盏的时段缩了,不想你也有些脑筋,云姐原想叫你去,不过昨晚楼里头来了几位大人,姑娘少爷们都累歇下了,厅里头人多,正缺人手,你先去顶个分儿吧。”

我缓缓站了起来,让血活络着腿,定定看着那别了数日不见的青嫣。青嫣一袭月白裙曳,端得清丽。我点点头,安然地道:“我知道了。”

第八十六章

“喏,瞧见了么?那三张桌子呀,是专门给单个儿的富商大贾坐的,那头的几张,你甭去理会,那些个都是来蹭戏的,不必端了好茶水过去。女眷们捎带的都在上头,你瞧好了,千万别一个不长眼去勾搭了,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事儿……”手里端着茶盘与擦巾,一个少爷对着我细细嘱咐道。我看着他细细的眉眼,说话间还带有些许脂粉气,不觉皱了皱眉挪开了一些。“呀,你走那么远做什么?过来歇……你瞅好了,那小子是前些天来的,专来听戏的。我呀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的人,为了听个戏,竟然自打自地上来卖力气,替咱们收拾茶盏不要工钱。那小子带着一股子傲气,我忒也不喜欢他,大伙儿都没提点他什么,这几日你瞧这不就吃了不少苦头。我瞧你的脾气好,再加青姐又嘱咐过我担待你,因而多说两句,哎呀,你若是再走远开去,我可不照看你了……”

我连连点头,拿眼瞟着那少爷所指的方向。那儿肃肃立着一个少年,面目端得眼熟,紧抿着薄唇,仿佛这人也是情薄得很,面相又确是好看。

我思来想去,正想笑自个儿近日怎打谁看着都眼熟,忽地一个机灵,蓦地记起当初方入宫时,万千戏子共聚一堂的光景,伍爷子出演《降武堂》时候前时,正有个年轻的戏子站在边儿对那景况冷嘲热讽。仔细一打量,可不就是他!“呵,都是俗套之人,这位小哥难道不知旦角儿吃香么?”这讥嘲的话犹在耳畔,可次回见他却不正是个袅袅好一个青衣。仔细思索,仿佛是清流无疑。只是他这小旦不是应作了厉王府的幕上宾,怎得到了这地儿来流落此处?

我对此人记忆犹新,最初就颇为好奇,只是现下不是叙旧的时候,他人识不识得我也尚未可知,我便耐下了未做深究。时候尚早,方是卯时三科,人们虽起了,却还不是戏乐兴盛的时候。只是添香楼究竟是添香楼,这辰光已渐渐的人多了。我眼见着形形色色的人马鱼贯而入,自己也看得多添了个有趣,心里又不觉紧张那大人物究竟是何人,会否识得我。再一想,大人物都在京里头摆弄那一团乱的朝政,哪里有空有皇帝那么大的胆子下来在这个时候游杜陵湖,这一想便轻松了。

我穿着那一身小厮的倌服,挽了后髻,垂立在一旁。眼见着方才那少爷所说的三张富商大贾的位子上坐下了人,正靠近着那青衣旦少年的这一边。那人五尺身材,大腹便便,端的一幅富贵之相,方一落座,我便见一旁的几个小厮使女便悄悄地避了开去。我心下有异,抓住了那少爷问道:“那人是何方人氏?”

少爷看了看我道:“你万万别去靠近了,这人向来爱沾小便宜,咱们这白日里头是不‘开荤’的,他却偏要碰那个线儿,客人咱们又说不得,不少青倌儿给他占了便宜去。他娘酒家是掌管杜陵边上吴仪的官老爷,自个儿又在商道上横行霸道,咱们惹不起但躲得起。”

我一壁听着这话,一壁眼见着那富贾朝青衣挥了挥手,那少年的脸上即刻露出了生厌却又忍耐的神色。那富贾见青衣靠了前去,面上显出得色来,单挑着那青衣的下颚也不知说了什么,那少年手里的盘子微微向上一挑,仿佛要砸下去一般。那富贾露出了惊愕惧怕的神色,只是见到那青衣又缓缓地强忍着放下了手,他的面上便又渐渐地露出得意之色来了。我蹙了蹙眉,上前了一步,谁料身旁那少爷用一只手拦住了我,仔细道:“你别。”

“可是……”

“他活该。”少爷冷冷地道,“原先咱也不忍心叫他去干这事儿,谁叫他老一副嘲笑人的模样,不把咱们人当人看,咱们原先帮了他的,他连声谢也没有,仿佛咱们帮了他是他受了辱似的。”我听着这气话,不觉好笑,道:“这也没什么,人家许是不喜欢欠着人什么,这样的人也多了去了,你同一个孩子怄什么气?”这话方一出口,我便愣了一下,那少爷也愣了一下,笑道:“孩子?你当你我多大呢?人家也就差我们个把月出头儿,指不定还说小了。”

我摸了摸鼻子,抬眼复又看向了那少年,却只见他半个人影都埋没在了那富贾的身影里头,半个露在外头的身子都在不住颤抖。我看着不忍,正待上前,却听到身侧有人道:“今朝伍戏班要来呀,你们几个怎得还在这儿懒散来去的?银鸽儿,你在这儿发什么懒劲儿呢?还不快带人去收拾收拾?”我听着心里一紧,那青衣立刻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听得我身旁那少爷暗道了一声“晦气”,朝我使个眼色道:“走罢,咱们快去准备茶水,等会子这轻松的活计就被人抢光啦!”

我匆匆随了那银鸽儿出了偏堂,后脚方踏出了门槛,便听到身后开始传来砰砰乓乓的敲锣打鼓声,几个先行的说书先在上头热起了场。

银鸽儿递给我一副盘子,随口嘱咐了我几句,便抢着去端茶水去了。我怔怔地站在那儿,仔细聆听着那远远传来的喧嚣,其间夹杂着梅花落的声腔,我经不住闭上眼慢慢地跟着哼唱了起来,那些嘈杂之音渐渐地尽数消散了开去。我用脚掌打着拍子,嘴里哼着调儿,那许久未曾上来的情愫便蓦然涌上了心头。

“我倒想,怎得看着你眼熟,谁知道当真是个戏子。”一个讥嚣的声音忽地响了起来,我睁开眼来,惊愕地看到那方才还在挣扎中的青衣此刻正站在我面前,脸上皆是不快之色。我看了看他,再看了看四周人行色匆匆,于是道:“怎得你认得我?”

那青衣道:“自然认得。我见过的人多了,却无一忘了去的。当日你说的话叫我也挺喜欢,只是今日看来不过是个庸人。”

我心下怀歉,忍不住躬身道:“实在对不住了,若是身无旁累,我确然是会出头的,只是身不由己,便是再灵敏的雀儿也难逃铁网。”我道过歉罢便直起了身,神色了然:“再说,我为何要替一毫不相干之人出头,揽罪上身?”

依那青衣的神色,我有一会儿以为他要怒起,谁知他突然冷笑了起来,道:“我倒也没算看走眼。”说罢他一个回身,踏着颇为潇洒的步子离去了。我回头看看银鸽儿正朝我踏来,便忙迎上去领茶水。

这一会子的功夫,偌大的厅里头竟然满了人。

我隔着大半个厅堂远远地瞅着一行戏班从偏堂入了后场,眼角不觉发起热来。银鸽儿推了我一把低声道:“你这送媚眼给谁呢,千万别对客人使,这场子不对。”我忙低下头来道:“我怎么使媚眼了?”

银鸽儿撇了撇嘴角道:“你这眼儿忒魅,若是盯着人看了,保不准人家就地就办了你。若是做上个红牌儿,那可算一绝了。”我的脸色冷了下来,银鸽儿一见我脸色不对,忙道:“好罢好罢,我不说了,我晓得你们这些刚刚进来的新子儿还不喜欢……”我冷着脸不再去看他,他也消了音,不敢再说什么。

我垂了眼帘,端起手里头的茶盏,专挑那银鸽儿所说的真正的戏迷的桌上去送茶,只是伍戏班名头太大,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了好几圈,厅堂正正里头坐着的却多是达官贵人。尽皆是瞅了个名头看进来的。我心里有些微的不悦,自然也无处可发,只是又一看到伍戏班今朝的境况,心里不觉又高兴起来了。自家的戏班有了名堂出了名声,自然自个儿心里最高兴。尽管我已不算伍戏班的人。

“再过二刻就该开锣了,咱们添完了茶就该撤了,”银鸽儿拉了拉我的袖子道,“你不是爱听戏么?这回走你的大好运,来的是伍戏班,可该叫你听个耳饱眼福!”他这壁又啐了一口道:“我道这使的什么劲儿呢,今朝排了那末多人手,连我也给排了进去,扰我银鸽儿好梦。谁想竟然这伍戏班又唱进来了。怕是昨晚那些个大人都是瞅着伍戏班的名头来看戏的。”

我揪住他道:“大人?是什么大人?”

银鸽儿张望了一会儿四周,低声道:“昨天夜道,来了两位大人,那身份可不了得,云姐都上去陪客啦!只是这两位大人低调得紧,也没声张惊动了人,咱们这些倌儿一个也没叫陪,单单是来谈事儿的一般。要说这事儿,咱们也见得多了,只是到后头那两位大人中的一位,忽然问起近日来有无楼兰的倌儿,嘿,你别说,这可把咱们云姐吓得心肝都蹦出来啦,这年头谁敢私藏楼兰人呀,要说你,我看若你不是个混的,蹲在这儿这事儿也悬……”

“那……后来呢?”我感到心跳得快了起来,银鸽儿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后来?云姐就说咱们这儿当年就出了个‘木芙’,现下哪儿能再出一个……我可悄悄告诉你了别对人瞎说,我猜那两位大人之中,可有一个是湘王爷!”

“什么!”我惊愕地叫了出来,银鸽儿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小点声儿!我可是送茶时候偷偷听到的。云姐说:”咱们这儿当年就出了个木芙,还不是给您收了去。难不成现下还想来让妾身赔一笔大钱?‘嘿,当初那闹得满城风雨的木芙可不是被湘王爷给收了去么!“银鸽儿仿着云姐的话,连那忸怩的姿态都做了出来,着实惟妙惟肖。只是我听了却心下不住发冷。这湘王不是应留在京城么?怎的竟然到了此地!

背后突然一阵锣响。

“得,这段子梅花落算是完了,那伍戏班要上来啦。”银鸽儿退到了一边,一把扯了扯我。我随着踉踉跄跄的下了厅堂来。

第八十七章

那唱梅花落的几个姑娘正下堂去,一旁说书的桌子还未撤下,一个灰袍长衫中年人忽地跳上了台去,惊堂木重重一敲。顿敲得底下的人莫名其妙。

“奇怪,这‘天下知’怎的又跑上去了?”银鸽儿瞅见那中年男人自语着嘀咕了一句。我看看台上那男人,两撇小胡子,下巴上还留着一把,确是一幅说书人的模样,那寒碜的模样也正是恰和。“天下知”这名字可算取到准头上去了。那说书手里茶盏又掀了掀盖子。这是要说起书来了。我一时奇怪,那湘王暂也抛到了一边。

眼见堂里安静了,那说书清了清嗓子,音儿打旋儿调起:“要说到这伍戏班,那可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哇!想当初……”

“吓(he),这老家伙又开始天南地北地胡说八道了。”银鸽儿口里这么说着,面上却兴意盎然,循了个柱子靠着仔细盯住了那“老家伙”。

厅堂之中喧闹的众人此刻也渐渐放下了手头的活计话头,打着兴眼儿看着那“天下知”。

“要说到这伍戏班,那可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哇。想当初,众流派尚未成型之初,伍戏班那可是连个点儿风声都没有的小派了,可俗话说得好哇:乱世出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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