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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香盈袖中+番外篇——by风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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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什么?不若唱一段?”楚冥玑兴味盎然地拿眼瞅着我瞧,我扫了他一眼,从兰木圆凳上起来,来到厢房的正正中央,端正了神色,深吸一口气,抖抖袖子,揣肚子对着楚冥玑和壹两人展颜一笑道:“二位客倌要听甚么戏?要出何出宫调?”

壹神色微愣,那厢楚冥玑却道:“有何戏目?有何宫调?”

“这宫调好说,阴阳六律合十二,分谓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这戏目名目却多了,小人且报了一二来,容客官挑选挑选。”我清清嗓子道:“《思凡》《彩楼》《雁门关》,《琴挑》《游园》《惊梦》难,《访鼠测字》身段巧,《贵妃醉酒》别一勘;《穆柯寨》上刀兵严,《木兰从军》又《别姬》……此等皆为戏中戏,莫寻出处且为名。”

待我亮了嗓子一通唱来,那壹居然有几分傻眼。楚冥玑眼底含笑道:“那,《贵妃醉酒》如何?”我心下一愣。这许多名目,他怎就偏偏点了这?我遂道:“那末客官可听好了宾白。这戏又名《百花亭》,唱的呀是史上一妃杨玉环……”

“哦?我怎的不知此人?”那楚冥玑有意打岔,调笑两句。我不满地瞪他一眼,啐道:“客官方才未听清俺的话了。”

“莫寻出处且为名是么?”不想着楚冥玑竟然重述了出来。我又续道:“皇与贵妃相约设宴百花亭,却失了约,贵妃备齐御筵候驾,却竟等不到人。听报来皇已幸江妃宫,遂着恼欲死。贵妃性狭善妒,媚浪之余难以排遣遂酒入愁肠……”我四下一番张望,眼见着书架子上隔着一页摆看的乌扇,扇面绘着梅花,于是取了下来,袖入怀中。

“这戏共有三角儿,便由俺唱个独。”我这般介绍完了,将腰间红线一拉,松松扯了开来。壹顿时愣住了。我现下要唱戏了,自然要成戏服,这束的腰却不是那么回事。那身绣饰兰荷的袍子松松便画开了一圈。“客官,这头一个儿说话的,是贵妃的身侧之奴裴力士。第二个,是高力士。”

我躬身一个揖道:“天上神仙府,”又转向另一边道:“人间宰相家。”再回了原位:“若要真富贵,”“除非帝王家。”

接着一个手势,叫道:“请了!”

这演戏,最要紧的是同台下的人交流,用什么呢?自然不能说话瞎聊,说话的是那对招子。伍爷子一老早的就让大伙儿练眼珠儿。只有眼珠儿练得巧了,这台上演着,和台下也一道儿在说着话。

我看一眼楚冥玑,眼光一溜,又在壹身上打了个转儿。待念完了两力士的白,那杨贵妃便该出场了。

我一个开手,速速作了两个柔软身段,一改先前两小人媚态,定稳了身子唱道:“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又转东升。 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是嫦娥离月宫。”两力士各报千岁。我又饰贵妃唱道:“独坐皇宫有数年,圣驾宠爱我占先。宫中冷落多寂寞,辜负嫦娥独自眠 .”妾乃杨玉环,蒙主宠爱,钦点贵妃,这且不言。昨日圣上命我往百花亭大摆筵宴。 吓,高、裴二卿摆驾!“

楚冥玑浅笑着看着我,手里篦簪轻轻击打桌沿,合着拍子微微摇动。

杨贵妃行至桥上,听闻消息,顿怒:“呀,昨日圣上命我百花厅设宴。哎,怎么今日驾转西宫?哦,谅必是这贱人之意!咳,由他去罢!吓,高、裴二卿看宴,待你娘娘自饮!”我作怒状,呼上酒来:“敬的什么酒?”宫女道:“龙凤酒。”“何为龙凤酒?”“乃是圣上与娘娘所饮之酒,名曰龙凤酒。”“好,呈上来。”我从一个旋身从楚冥玑面前转过,抄起了一个茶盅来一手杯沿一手托盅,衔杯仰颈而饮。裴力士道:“启娘娘:奴婢敬酒。”“敬的什么酒?”“太平酒。”“何为太平酒?”“满朝文武所做,名曰太平酒。”“好,呈上来。”我又饮一盏。身形已微微摇晃。高力士道:“启娘娘:奴婢敬酒。”“你敬的什么酒?”“通宵酒。”“唗!呀呀啐!哪个与你同什么宵!”高力士道:“启娘娘:不要动怒,此酒也是满朝文武不分昼夜所造,故尔叫做通宵酒。”杨贵妃已有醉态,曼声道:“好,呈上来。”

我微微躬身做一身段,又自唱道:“同宵捧金盅,高裴二卿接手捧。人生在世如春梦,奴且开怀饮数盅。”于是蹙眉频频落酒。

我略修了戏本儿,节儿略有删增。那些个衔杯、卧鱼、醉步、扇舞的身段,端得难,但是我却一一做了来,毫不缺漏。壹方才见我松了衣带还低着头,只这会儿却抬起了眼来,同楚冥玑一般盯着我看。

我袖出手中乌扇,在腰间一振抖开,摇摇晃晃迈着醉步饮下一杯浊酒,双目迷离。连着几盏一仰而尽,随后扇缘一抖,舞了开来。扇舞的姿态颇难,又加上了醉态,腰肢扭动得极为勤快。我口中哼着调音,不到半刻便微微发了薄汗,脸色微晕(四声),却正是衬了贵妃的醉态,恰是好处。

我扇舞而毕,在腰后收扇,背对二人,侧着脸眼色朦胧。伍爷子说,台上最忌讳看不到台下的眼睛,便是背过了身去,也得留一只眼睛看着底下。我拿眼梢瞟着楚冥玑,横生媚态,眼见着他眼色古怪,正沉入戏中的我却竟未觉,只是后腰的扇缓缓摆下之时,那终究不是戏服的衣物终于让那松松垮垮的红绳收束不住,竟然自肩划下了一边来。我忙弯起手肘将乌扇在肩后一展,另一只手赶紧拽住了衣。口上却不停步地唱道:“自古道酒不醉人人自嘴,色不迷人人自迷。哎,人自迷……”

这一下疏漏毁了我的从容,我无暇顾及后戏,只直接跳了过去道:“去也去也,回宫去也!明皇将奴骗,辜负好良宵。 骗得我欲上欢悦,万岁,只落冷清清独自回宫去也!”一番唱毕,我坐弱柔之状倾身一摇,正待结束了这戏,谁料身旁忽地多出了一人正架住我伸出去的手扶住了道:“朕可不欲辜负了良宵。”我听得那声音浑身一颤,忙站起了身来道:“戏散场了,这位爷。”

楚冥玑勾着唇角看我整了衣襟,紧紧束了腰身,神色微沉,也不知在想什么。那头的壹半点声音也不吭。我看看日头,这一唱,已然让太阳偏了西。

第六十八章

陈独安顿了我等一宿,第二日一早我就被那陈大人亲来唤醒了。外头日头正好,这五月来的气氛最是热闹,一到早儿的就银燕齐鸣。门板拍响了好一会儿我才醒过来,侧身动了动,一只手正揽过我的腰插入了我襟前。我怔了好半晌才突地跳起来,惊得向床沿猛退好两步,谁料“堂”地一声掉了下去。那人动了动,将脸埋在枕里趴着压根儿没醒。我方醒过了神来认出这人是谁,正要叫起来的音卡在嗓子里蹦不出来了。

这人,怎得睡在我这儿了?我回想了老久才想起自己和他打的约定,一颗惊疑不定的心这才略略安稳了下来。

“大人?侍郎大人?”外头陈独的声音里头已经有了几分焦急不安,我忙应了一声道:“陈大人!”这方一出口,嗓子就酸疼得厉害,干哑不能。

那闷在门外的声音方松了一口气来道:“大人昨夜睡得可好?可是下官打搅了大人?”我心道你把我拍醒了才问是否打搅了我,这算什么?

这么嘀咕着,嘴里却不失了礼数道:“睡得不错,陈大人可是有何要事?”

陈独微微沉默,似乎有些尴尬道:“大人……这,这可已是巳时了。”我楞了一下这才想起,这都快午时了!“我……本官就来。”这下面子可丢大发了。昨晚那皇帝也不知道吃错的什么药,听我唱了整整一晚的戏,毕竟在宫里上台的时候短了,自然嗓子是有些松的,起码唱了那么久,从前我是一眨都不会眨的,现下却觉得多说一句都嗓子冒火。

我起身来到床边,知晓此刻这皇帝尚还不清醒,不用对他客气什么,便嘴上恭谨着道:“爷,该起了。”手下推搡却毫不轻柔。楚冥玑被我推来推去,终于赶跑了小半的瞌睡,眯着眼缝儿来睨我。我心里不由一顿,遂面不改色地道:“爷,快午时了,咱们用毕了午膳,就该上路了。”

平日里早朝辛苦,现下得睡一个闷头觉,只觉得无比奢侈。

我见楚冥玑磨磨叽叽地起来了,也便收拾收拾打算唤人。楚冥玑尚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里衣,下榻来着了靴,又看了我好半晌。我赶紧收拾收拾衣裳,这才道:“来人。”

外头小悄已然待着了,推门进来速速为楚冥玑更衣洗漱。我在一旁偷了个便宜一道洗漱了,整整衣襟就要出门。那楚冥玑尚还由小悄系着腰带,一手便拉住了我的发将我扯了回来。“疼疼……”我单脚跳回来,才瞪了他一眼就又赶紧移开了去。

楚冥玑冷笑道:“外头来胆子倒真大了不少。”我心知他的意思,赶紧收敛了骄气,低头垂目地乖乖站在他面前,心里头却不住嘟囔。楚冥玑好整以暇地待小悄替他梳理了周身,然后捡起奁上一柄木梳,拍拍我的肩道:“来这儿坐下。”我眼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将木梳上的发丝拨去了,不觉面上一怔,依言坐了下来。

小悄呆立在一旁,眼看着他将梳子插入我发中,眼眶竟然一红。我不想这皇帝竟然真将那“交易”当了真,当下吓得一动不敢动。

楚冥玑优哉游哉替我轻轻巧巧挽了发,拿起那一柄九龙簪替我挽了。指尖掠过我发梢之际,我的眼前蓦然闪过阿林。那一夜我同阿林的长发根根纠缠,他拿剪子齐腰切了自己的发……楚冥玑拍拍我,将手里梳子交给正咬着下唇的小悄,遂甩了肩头的发踏出了门槛。我兀自出了会儿神,这才缓缓站起身,摇头晃脑地从小悄面前走了过去。

那陈独看来是吃不准我们这几尊大神,急着赶走了了事了。我进厅时眼见着夏霂臣和孟清菊正同那陈大人聊得挺欢,只是那位陈大人的道行实在不深,脸上笑意挂得着实艰险,额上尽是汗珠儿。赵坤赵将军阴沉着脸坐在一旁。我知晓此人最是看不惯这些歪门道儿,但能在朝中自保,自当担着一个忍字决。

我同楚冥玑一现身,几人便都站了起来,范重雪等人一齐唤了声“爷”只是叫的是谁,除了陈独,大伙儿心知肚明。那陈独脸上也显出了几分高兴来道:“大人……”我摆了摆手道:“大人的招待确是周到,只是现下我等用过了饭便要上路赶时,恐怕无法继续盛承大人美意了。”陈独高兴着,脸上却忙露出可惜之色来道:“大人这么说……”我心里冷笑着,忍着嗓子疼,沉声道:“这丰城人丰财茂的,也多亏了大人的功劳,虽仅是方才上任,大人之功也绝不可没,本官回头告诉了皇上替你称赞两句就是了。”那陈独见捞了好处,立刻眉开眼笑,也不多作什么挽留,急急地请了众人入宴吃喝。我把持礼节没有敞开了吃,也就这么填了五六分肚子,便携众人上路了。

陈独原还想要将我们像来时那般大张旗鼓地送出城去,我脑子里转了转,同楚冥玑耳语几声,见他点了头,便也向陈独点了头。

那一排城池守卫护送着二车驶出城外上了南边大道,行到城外才又告别两句让他们回了。直至看不见了那丰城的人,我才下令车头一转,顺着林间小道,不出半个时辰就转到了那东头的官道上去。

******

东边官道热闹不下于南边。来来往往多数是从江南上来的鱼米商人。同我们先前走的那些小道可是一个天一个地了。管道修得平整,人马牲畜也多,不乏比我们的车还富丽堂皇些的,想来都是些富商大贾,也有的是香车绫罗,里头隐约能透出几个女子的身形来,估摸着是哪家小姐夫人的省亲或是出游。

我趴在那窗户上,自一离了陈独的视线,便忙将那一身装出来的架子卸了。不说别的,就是要持着那斜睨着人的神态,都叫人受不住。

楚冥玑也是少有出门,眼里只怕同我一般新奇,只是我每回回头去看他,都见他一派熟习,仿佛已经见识过这些。

要说这官道,我也不是没有走过。当初同老爷子走南闯北,除了那江南,哪里没有去过?只是在这宫里一呆,就仿佛过了千年之久,性子也拨摇了,回想起当年已然如同隔世。

我这么想着想着,便伏趴了下来,兴致全无。

外头有牛车,有马车也一路跛脚却走得飞快的乞人在车窗边乞讨吃食。当真是世间百态。

那会儿我同乐然两个手里拿着藤条,前头一匹小驴,一头老牛,不三不四七七八八地拼凑在一道儿,后头一个大大的车板,板下几个歪歪扭扭的车轱辘。车上一口装着咱们全套家当的木箱,那是老爷子从山里带出来的,早已褪了漆,掉了色(shai三声),只余那外头镂刻的花纹,只是也年久磨损不少。小良同罗七就闹在那箱子顶上,小眉身子轻,也抱着那时还小的女娃娃在那上头坐着。老爷子和其他人在车侧倚着,嘴里嚼着草根,一路山歌戏韵的唱进京去……

我轻声叹了口气。江南……

“壹,那江南,还有几日的行程?”我用不大的声音对着那窗口兀自紧随的侍卫长道。壹严谨地一低头道:“回大人,还有九日行程。”京城说来并不算北,同那江南也并不太远。我听闻却仍叹了口气。九日,怎不令相似成灾。

壹听我再没言语,便也不说话。我瞧着他的侧脸,忽道:“壹,你莫不是也戴了人皮面具?”壹听闻一怔,我还没见到他会应,便觉得腰侧被一拉,里头楚冥玑道:“侍郎大人当人人都是你么?”我顿时脸一红,想瞪不敢瞪。这一上官道,路便好走许多,路上城池听说也将多了。

这丰城一出,不出半日,紧邻丰城便是亡官。这城还有个故事,据说当年开国太皇东征西战,打了半壁江山只余下这一城打不下来。围城之际此处竟然爆发瘟疫,整整一座城的人全数死绝,连太皇的人都退避三舍不敢上前。直到五年之后人见动物进出,这才敢开城重修。那时城里死尸遍地,臭气熏天,到处腐肉。一丝生气也无。这城足足修整了十年才恢复元气,渐渐的有人敢来出入了。现下倒也成了这东南最富庶不过的一座城。

听到这故事,我顿时心惊肉跳,听得大气不敢喘。不想这历史上居然还有这等惊心动魄的事儿。楚冥玑见我睁大了眼唏嘘不已,遂笑道:“亡官现下还存有一习俗,每每三五之夜必游湖放灯纪念亡魂。若是我们在此待上几日,倒也得以享见盛况。”

我心里好奇,却不敢显出来,江南二字在我脑里一晃,我便犹豫道:“还要待上好两日呢,还是算了罢。”

“也不差这几日。你莫不是在赶什么?”我心下一凛,瞥一眼楚冥玑,忙面色不改地道:“怎么能?若是爷想看,那留待几日也无妨。”

第六十九章

亡官城着实热闹。那日我们一行险些进不了城门。彼时已是入夜,家家灯火皆已挑起了。

楚冥玑想看那游湖点灯,我们这些下头的自然不敢反驳,据那十五之夜还差了几日,便在这城里住下了。只是这一回却没有寻那亡官的守令大人,自寻了一家客栈住了。这家客栈据说是亡官最富奢的一家,只是我同众人进去只是听得孟清菊嘴里的赞叹,瞥一眼楚冥玑,却颇有几分似乎能觉出他的心思之感。这酒舍,也简陋。我这一想,顿然忍不住要抽自己一个嘴巴。还真是被那皇宫给养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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