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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香盈袖下+番外篇——by风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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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缓了马蹄子,纳多受到若斯乌瓦一个眼神,忙上前去通报去了,我拍了拍马脖子,这灰毛大家伙便乖乖向后退了几步,退到了若斯乌瓦的身后去。若斯乌瓦眼里带笑着看了我一眼道:“马术愈发得好了。”

我冲他笑道:“不过是这畜牲合我的脾胃。”

若斯乌瓦笑着看我的眼,我知晓他只在看我的眼。这我早明白了。先前我一直以为他看的是我,只不过时候一长,我便觉出他不过是在看我的双眼。若是我变得大手大脚,豪放无比,他的眼里便会看着我带笑,那模样我便是再不能觉察人也应出了些替代的味道。他在看什么人,却绝不是我。他在把我塑向那个人的模样,便是在宫里,他也要我蒙着面,起初以为不过是为了隐瞒,只是随后便知晓我这脸同他所想的那张脸却然相差太大了。我隐约知晓他穿过我看的是什么人。我从前听到过那么一回,那还是在大楚的时候,在添香楼里,在这个哥哥要杀我的时候,在那个叫做盲奴的人口里听到的。他说:“你要留下世上你最不能见的人作为最后一道相同的血脉共活下去么?杀了他,你连那男人的眸子都不能见了,木芙。”

我长久之后的如今才明白这一丝。那他“最不能见的人”作为的“一道相同的血脉想必是上一任力勒王——咱们的三哥。若斯乌瓦透过我看的,想必是当年那穆王,听宫里的人说,我一蒙上了脸,那双眼同当年的父王简直一模一样。

若斯乌瓦终究是个失却了一情的可怜人。

我同他相似,却多一个伍老爷子。多一个阿林。长兄如父,伍爷子又成了爷爷,那一大家子把我的心捂暖了,若斯乌瓦却没有人来捂。

“王,国师大人,大楚的人已经到了。”纳多回来时紧绷着脸这么道。他还是个少年模样的胡人,大约在阿二与阿三的岁数之间。少年的骨头已经向着男人的骨头长了,见多了胡虏我也这么按着胡人看。只是当看着纳多身后远远站着的一批楚人时,我蓦然觉着纳多当真是个胡汉。

“一会儿莫说漏了嘴。叫我踏雪。”我冲他道。纳多抿着大漠人浅色的薄唇冲我点点头。

我随同若斯乌瓦驾马上了前去。

那头立着当先,我远远见着了便是当胸一震。草原大漠练就了我的眼力,那远远的看尚还不敢相信,这一走近,我便无可言语了。立在那儿的是我自然熟识的人。一文一武,我还曾同他们一道饮酒吃食。站在那儿的是范重雪和赵坤。

他二人眼看着我们走近了。我等一行骑在马上,高上了他们不只一头,赵坤赵将军的脸色有些微微难看,正要说什么,范重雪却当先一步说道:“贵国使者来得晚了,我等已在此恭候多时。”范重雪用的是楚语,一旁自有一司仪为我们翻译。我和若斯乌瓦是在大楚活了小半辈子的,自然用不着那蹩脚的司仪,只是为着两国的面子,那司仪却是必少不得的。

若斯乌瓦微微扬着下巴,瞥了一眼眼前的人,倨傲的神色将轻鄙袒露无遗。我心下默默道:“对不住。”只是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来。我们尚还蒙着面,能不让这二人认出便不让。

范重雪虽说是个文官,气势却比赵将军来的大。在这场面下赵坤也明白自己一个武将不是用武之地,因而只是涨红着一张脸由着范重雪指点。

范重雪面色不改,只是伸手一请,指向了那白包道:“请诸位下马入内共商事宜。”

这一回我们是不得不下马了。

若斯乌瓦脚下的蹄子顿了顿,马儿喷出个响鼻,耻笑一般瞥了赵坤一眼。赵坤眼睛一红,险些按捺不住。范重雪一伸手,将他按住了。我瞅着这文官。身着了大气精致的礼袍,他本就天山雪莲般的气愈发突显了,在这荒凉的戈壁之上竟令人想起大楚的湘妃竹。

我默不作声地跟着若斯乌瓦下了马。一干重人仿佛为了特意在楚人面前显摆一番一般,下马来时的姿势分外潇洒玄美。白色镶金的大袍在阳光下一翻闪烁,几匹马蹄子也极尽其能地喷了数个响鼻。

若斯乌瓦身量高挑,站在一行人为首之位,只是一言不发地上前,半眼也未施舍给这二人便入了包。我随即跟上,连眼角也不敢瞥上一眼。隐约地听到身后传来赵坤气得跳脚的骂声,不堪入耳。

那外头的烈日烤着,便是冬也显得有几分热,这一入了包,阴凉便一丝丝透了进来。包内正立着另二人。这二人才正是正主儿。为首是个身披盔甲的男子,背对着来人,他身侧站着另一个斜侧着的男子,二人正对着一张地图细做究考。那斜签着的男子身着端正的藏青礼袍,边边角角都勾勒了大楚的祥云纹路,细致考究。那盔甲之人的一身银亮盔甲也可见造价不菲。那斜侧的男子露出了一张侧面我只见了一眼,便只觉得指尖冰凉。身居大楚数载,陷于宫中也有一年,来此的人竟都各个认得。这藏青礼袍的人物不是孟清菊又是谁?我早也想到,大楚里头,楚冥玑掌下的机敏人物这孟清菊却然是数一数二,若是由他来谈,这笔帐也不知要不要得回来。

听到声音,那站立的二人皆回过了首来,孟清菊当先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楚大礼。一旁纳多上前道:“这位是楼兰国师若斯乌瓦大人,这位是侍军踏雪大人。”

孟清菊却不待那司仪开口,好整以暇地道:“在下大楚礼部尚书孟清菊,此乃吾白虎军率首李林将军。”

那年轻至极的将军,一头乌黑束发不过二载便又长及腰间的大将,大楚的四神军军帅——我只觉得的浑身冰凉,从头冻到了脚。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消瘦的脸颊,一如既往地乌黑发丝,毫无血色的双唇,以及腰间那枚白虎军令。

若斯乌瓦的眼珠子一一扫过,随后将手放到肩上一掀,露出一身黑底儿金丝长袍。身后众人随即褪下外罩。我木无表情地将外罩扯了下来,金色的楼兰纹勾勒了腰身袖口,一头长发扫过了肩头,无生气地在臀边晃荡了一会儿。

白虎将军李林,顿然脸色发白了。

“不想,竟能在此见到大人。”孟清菊的嘴角带着微微的浅笑,他方才一瞬动摇的神情莫教我漏了去。他的唇色也显得仿佛比方才浅淡了。

我缓缓而僵硬地勾起唇角道:“我也不想,竟能在此见到大人。”吐出口的是楼兰语,只是我知晓孟清菊同那李将军必然听得懂。

若斯乌瓦的眼神在我同他们之间来回扫了几遍,阿林同孟清菊的眼神也接连在我同若斯乌瓦的身上扫过。我明白他们在看什么。我同若斯乌瓦生得实在相像。我木然地随若斯乌瓦盘腿坐了下来,支起了一条腿将手腕子搁在膝上。阿林那双眼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我的举动,仿佛在探察我究竟是否是他所想之人。

小半晌后,他同孟清菊一道落座了。阿林的目光终投向了一头蜷曲金发的若斯乌瓦。他的眉峰紧蹙,从身后随从手中取下了卷轴。我已无法听取这几人之间的谈判。若斯乌瓦定然能将大楚吃得皮都不剩,我自不用担心。我不过是耐不住来偷眼看一看大楚人,谁想楚冥玑竟送了我这么一份大礼。难不成他以为我远在楼兰的,听到了来的使臣竟然是阿林,我会手下留情不成?

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那桌上摊出的地图,却不知孟清菊同若斯乌瓦用针锋相对的语气在争论什么。阿林一样没有动弹,却不时插上一两句。他确然长大了——那副身躯早已经高大强壮,伸出的手掌骨节分明,已然能看出有了磨练剑术的老趼。才短短半载,他便已操练至此。我想起当初阿林说的话:“我的身,我的心,早已在几年前就同这戏班子拴在一块儿了,除此之外,我还有何可去?

“更何况,兄弟姊妹皆在此处,我如何能一人逃离放着不明不白的他们进去侯门?

“你便听好了,便是上刀山,下油锅,我阿林也随着你去!”

我扶了阿林上位,怎得此刻却又怅然起来了?李家就剩了阿林,他承了他爹的身份,乃至更上。这于他可正是可喜可贺。

李林忽然站了起来。“国师大人,这已是最低的限度,不如我们先行歇息,好自商量再行谈判如何?”

阿林成熟了。他的话竟也晓得这般说了。

时辰已近午。

若斯乌瓦冷眼看着他,随后看了看心不在焉的我。

李林沉不住气地道:“能否让本将同贵国侍军踏雪大人独自细谈?”

若斯乌瓦的眼底里忽然带上了一抹冷笑:“贵国诚意不够,难不成想要为难我的侍军?”阿林同他冷冷对视。若斯乌瓦眼里带刺。随后阿林败下了阵来。他的眼神微微一松,道:“让出这半壁城池,已是至多。”

孟清菊猛然跳了起来:“李将军!”

阿林按住了他,冷眼盯着若斯乌瓦。若斯乌瓦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随后道:“既然将军如此诚意,那请便罢。”

我木然地瞅了一眼若斯乌瓦,随后缓缓站起了身来。周遭人顿时退了出去。眼看着最后一个侍从也退了出去盖上了包布,我的眼神尚未收回便被阿林攫住了。他的嘴唇已然毫无血色。“我以为你不会。”

我微微飘出了个笑来道:“我早同你说过了,阿林,我是楼兰的十三王子。我名唤踏蓝。”我镇定地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手。一只手扣着腰间的剑,另一只手布满了创伤。我的心蓦然一揪。

“当初你是为天子所迫,怕连累他人……可如今呢?”阿林微微垂首。

我低眼看着面前的地图,面无表情地道:“本没有当初。”本没有当初。如今我是踏蓝,你是李林。我是楼兰王,而你却是大楚重臣。

阿林没有即刻开口。我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一点点从他的脚开始看起。看到他的手,看到他消瘦的颈,看到他泛青的胡茬,再看到他死水一般的眸子。

“你长高了。”他忽然道,“也强壮了。”

“唔。”我微微应了一声。顿了顿,我又道:“楼兰同大楚不一样。”

“可是还是瘦。”

我的眼眶微微泛红。“楼兰没有腌咸菜。”

阿林的喉头响起了哽咽之声。我竭力忍着,不发出一声声响。

阿林的手缓缓抬了起来,伸到我的面前,却停住了,蓦然之间又垂了下去。他后退了一步:“我没有辜负你。”

我默然地点了点头,闭起眼。我将阿林推了上去。阿林没有辜负我的竭尽全力。哪怕我如今站到了那头,阿林仍站在这里,为我站在大楚里头。

“楼兰同大楚不一样。”阿林的背影撩起了包帘,踏了出去。我猛地踉跄了一步,单膝跪倒在地上,狠狠将拳头和着清凉的水滴砸进了地里。

第一百十四章

楚冥玑让掉了半壁山河。

我瞅着那张和谈的详书,满面阴郁。天下哪里来的这等好事。让掉自己大好的半壁江山,其代价是楼兰需交出一个人来。这个人便是哪怕楚冥玑开出了这般惊掉了周遭各国眼睛的价码也无法成交代换的——楼兰王。

各个大小国,上上下下都知道,如今楼兰王更名换号易人,已非那一任荒淫无道的力勒王了,听说现下的这楼兰王,非但打得大楚败绩连连,还治理得楼兰“风调雨顺”,蒸蒸日上。

我得手背在后腰,紧紧攥着衣袖,抿着双唇只觉得双眼冒火。什么败绩连连。那是楚冥玑让着我,那是他在对我说:小打小闹会不碍大事。什么蒸蒸日上,不过是将国库里丰盈得快霉烂了的粮食散发下去,一旦发得不够,还得遭百姓个抠门儿,宫里头的人都已节衣缩食得几同难民一般,仅靠了一身官袍敝体。

如今,那一张看来万分诚挚而荒唐的和谈书,分明是那大楚的天子在同我说:打闹完了,该回来了。

阶下的使者吓得瑟瑟发抖,愣愣地瞟着我的颜色。我狠狠瞪着他手上仍呈着的那张久久未见过的宣纸金裱,猛地冷哼了一声。那使者吓得脑袋一缩,双手举着一个劲儿地发颤。我将手一伸,摸到了桌沿上的茶盏,张嘴抿了一口,这才微微沉下气来。一旁的无舌少女哑奴怯怯而轻柔得伸手将那茶盏接了去,小心一声不响地搁到了桌上。

我的眼渐渐平稳下来了。我一手扯过了那张和谈书,将其扯为两半,朝着那使者森然露出了一个冷笑:“若是本王让出三座城池,叫你们天子提着脑袋到本王身边来唱戏,说不准本王还要考虑一番。”

那使者吓得跪也跪不稳了,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惊恐而困惑地盯着我看。我的眼角瞥到了那默立在一旁的哑奴,怒火也不知怎的忽得退却了大半。我漠然地瞅了瞅那使者,挥挥手道:“你去吧,把本王的话带给楚冥玑,告诉他别藏着掖着了。再藏着,楼兰的版图便要画到杜陵河。”

那使者忙蹬地跳了起来,速速退了后去,也亏得他穿着大楚使者那繁复无比的长袍,居然也能跌跌撞撞袍得飞快。这气度可当真同当日的幼滋无法比拟了。我蓦然地叹了一口气,脑中回想起那日殿前幼滋的形色来。他分明认出了那黑衣琵琶的人便是我,却仿若面前舞蹈的不过是一帮乐相兴乐作乐来的罢了,那投来的眼神若不是若有若无地放在我的身上,我几近以为他当真没有认出我来。

皇帝不派了他来,想必他在大楚吃了苦头罢。我心下顿然歉疚起来。眼神一黯,楚冥玑的面目仿佛衬着那夏日的杜陵河灯火,模模糊糊而又清晰分明地在面前隐现了。耳旁环佩玲珑的响声击打着近前,一双雪白的小手呈着一方白帕举到了面前来。我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眸子一眨见,竟然掉下一粒滚圆的水珠儿来。我怔愕地盯着那渐渐洇湿入白帕中的湿点,恍然连着那双手抓住了那块帕子。帕子上的那一点一直渗了下去,抽开帕子还能看到那双柔嫩的手掌心里头上下重叠着有一道湿痕。鬼使神差,我着了魔一般低头舐了上去。那双手忽地一颤。我蓦然一惊,抬起眼来看着那豆蔻梢头的女孩儿,她一双蓝眼儿幽幽地躲闪着不敢看。我一言不发地停滞了一会儿,那夏日的杜陵河愈发的明晰了。我不愿闭上眼,用手勾了哑奴纤弱的脖根,将唇对着那双柔软的双唇按了下去。

纤弱的身躯在我身下微微挣了挣,随后不动了,只轻轻发着颤。我松开了她的手,猛地将她抱了起来,捉着她的双唇将她抱到了帘后……

******

满朝臣子,大半将军,小半文臣,虎背熊腰的有,英秀绝伦亦是满目。数百双眼睛齐齐朝上来望着我,连那眼神闪烁着狂喜的国师亦然。我微微朝他望去了一眼,他的嘴角蓦然勾起了个阴冷却狂热的笑容来,低沉着声压抑着按捺不住的兴然,冲着那满朝楼兰臣低吼道:“杀——!”

所有楼兰汉子、女人齐齐跪下一膝,大吼:“谨遵王命!”

谈和破裂,大楚楼兰之间即刻风云再起,只是这一回让凉夏同穆吉几近来不及酝酿,便猛然袭起了狂风骤雨。楚冥玑失策以为我不会有什么出息,给了三支白虎军同另几支大军来给我练兵,若是我方篡了位那会儿,见到这阵仗,必然吓得血色全无,说不准卷铺盖走人回大楚乖乖作我的戏子弄臣,只是现下我手上有兵、有粮,还有能倒打一耙的站上我军阵营的大楚白虎朱雀军兵将!

楚冥玑想来被我那番话激起了怒火,积蓄已久的兵力顿时放出,我方同他对了一仗,便输得连头马也不剩了。听到这情形之时,我正厮混在床帏,听言却只觉得兴致更厚。虽是脸色白了一阵,却立即伸出了手去,低声道:“地图。”

那上来报的将领方下了战场,一路八百里加急赶来,浑身是泥是汗。我从隐约的纱帏之中能看到着他,他自然也能看得着我。我背过身侧着膀子将里头幼弱的人儿遮挡住,侧着张面接过了颤着递上来的详图。那份地图已破破烂烂,显是被琢磨不下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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