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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香盈袖下+番外篇——by风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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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默然的消沉了一会儿。

“九……”

“莫唤那个名字!”青年蓦地暴起,气急败坏地狠狠一甩手臂,一掌推到了来人身上,那人硬吃了这一掌,却不后退,只是顺势抓住了他的手。

“那个名字……不是你叫的。”青年颤抖的话语一出,顿然感到握着腕子的手掐得紧了,只是勒痛了他也死活不吭一声。

那头的劲较了一会儿真,渐渐地松开了。来人将他顺势的拉了一拉,他又回扯了扯。来人也不坚持,只是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按上了他的眼角。“他们说,这眼儿……怎得瞎了。”

青年茫然地别过了头,远远仿佛看着那坟冢的方向。

来人叹了一口气。“跟我回去罢。”

那青年别着的头缓缓地回了过来,嘴里带着抹浅淡的叫人捉摸不透的笑。“你瞧见么?他就躺在那儿。年复一年……我欠了他的,这便要一世一世地还来。他在我脚下躺了整整九年,这年又是一个夏了。我让他躺在江南杜陵河边上,怕是一丁点儿的杜陵河的河水,也能渗过来罢……”

那手蓦地紧了。“……随我回去。我会命人将他好好安葬,以他的四神军将军大礼风光厚葬在皇家后陵。”

那青年猛地抬起了头,嘴上露出了一抹凄然的笑。“好大的礼啊,皇上。”

他缓慢而用劲的将腕子上的手一根根掰开了。“您派了阿林作四神军将军,可不就算准了时机让他同我刀剑相向么……您算得好哇,一切都如您所愿。……楼兰和大楚的军人都知晓,那场仗不是楼兰打胜的,不是楼兰的踏蓝王带领楼兰打胜的,是大楚让给楼兰的。大楚的天子,让给了楼兰。轻轻易易便施舍了源头水,轻轻易易便赐了楼兰自立。哪怕战败也能开出个让楼兰王下位的条件……正合您意啊。皇上。”

那人猛地窒了一窒。

“而楼兰王呢……算错了一着,把那亲兄弟当作了一心向几的心腹了。明明知晓他同您兄弟那英明机警的湘王有染,明明晓得那日带他说不准会坏事……仍是带着他去了,就是想让他看看努力了几年的楼兰,终有一日能立在大楚对面了!看看他口是心非里头向着的楼兰终于出头了……却算漏了一着啊。算漏了他……早已非当年驮我穿过沙漠的兄长了……”

那人静默着,不答话。只看着面前的青年。他的神志仿佛早已飞到了远处,抑或是那黄泉地下,看着三千魂魄之中,是否有那一个魂灵。

“朕……从未令四神军将领亲率过大军。”男人蓦然开口了。

青年猛地回转了头来,愕然地面向了来人。那人缓缓而低沉地道:“李林将军,是自请入沙场……就在,你率兵之后。”

“你……你说什么……”

男人的声音极低,仿佛要一字一句落到人的心坎里头去。“朕未准李林将军落场,他自行入的沙场。”

青年仿佛被摄住了魂魄一般,一动不动地呆立在那儿。

来人轻微地吐出了一口气来,仿佛只是一个稍重的呼吸。“莫装了,绝韵,睁眼看看罢。天色,已经入夏了。”

第一百十八章

项家长房媳妇儿那一天才知晓什么叫排场。那个日子也不见得如何稀罕,只是破天荒的,大清早的就听说京里来了人。速速地洗漱了才知晓外头说,那老孙家的儿子怕是要回来省亲了,回头说不准还带回来了一方标志贵气的妻。

项家长房媳妇赶紧收拾收拾的,就挽了一篮子红鲜鸡蛋,摸到了老孙家门口。邻里之间探头探脑的这般同她一样的人早已经踩满了门口,伸长了脖子往里头张望。项家长房媳妇奇怪了,不是说人家儿子回来么?怎得都往里头瞅呢。

巴来了那一样伸长了脖子往里头挤的庞家的,项家长房媳妇立马问个究竟。

“哪儿的事儿呀!前几日不是有官爷来寻一个叫九袖的戏子么?那可哪里是个戏子哟!那是皇上为了不声张,打了名头下来遮掩着的,这是来寻一位贵人呢!”

项家长房媳妇太阳穴一跳,心里头打了个突,忍不住问道:“这……这贵人是……”

“还用说?我从那位大人头一天来就觉察到那贵气啦,可不就是住在老孙家旁屋里头的那位大人么?今儿个皇上来领人啦!”

“皇……皇上?”项家长房媳妇儿惊愕地瞪大了眼睛,险些没吓得软了脚。

那庞家的看看她这副德性,心里头也颇有几分得意,想着这人整日自认为高人一等的,现下听说了这事儿,还不是照样脚发软。那项家长房看了看庞家的,心里有些起疑心了,将信将疑的道:“那旁屋里的那位……不是个瞎子么?”

“哟哟哟!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庞家的一把扑过来捂住了她的嘴,“你哪只狗眼看到了人家是瞎的?你可瞎了吧!听说那位贵人生得端端正正,俊得似呢!哪里来的瞎眼!”

项家长房媳妇儿嘟哝了几句,想要说出个胡说来,却没开得了口,只是一道巴望着向里张望。

不多时,却见那老孙头张着一脸诚惶诚恐的神色,颤悠悠地出来了,身后跟着一方新土,那长房媳妇儿一瞧,“嗬”地吓了一跳。这……这不是一幅棺材么!周遭人都忐忐忑忑地冲里头张望,虽说撞见了这等不吉利的事,却也没打消了众人的心思,只更想仔细弄个明白了。

项家媳妇本就觉得自个儿向来比人知晓的多,这一回却居然不是自己第一个知晓的新鲜事儿,心里有气,脖子不觉伸得比别人还长。

这一伸,可叫她弄呆了眼了。

那打老孙头屋里头,踏出了个白衣书生来,风度翩翩,满树槐花映衬之下,青翠之中,手执一柄乌木纸扇,头束绢带龙纹金钗,一手负背,缓然踏了出来。自诩见多识广的项家长房媳妇,却从未见过有哪个倌人红伶,有这般玉脂般的肤白,颀长十指夹柄纸扇能如许好看。踏得近了,却只见那一双乌漆漆的蝶翅般的眼睫之下,印着一双幽绿的眼,那碧色一闪而过,长房媳妇儿再仔细那么一看,却又是乌漆漆的,俊得似的眸子了。那般沉静风度,可绝非这草巷之中能养出的。

这长房媳妇还未待缓上一口气,打那树后头,又踏出了一个高大些的人物,乖乖!长房媳妇尚未呼出声,只觉半丝儿气也出不来了。那人眉飞入鬓,面目沉静俊朗,浑身气度浑然天成。一头青丝五爪金龙金冠束就,腰间环佩半面龙珏,身侧跟这个异常高大的黑衣随从。那随从也甚是夺目,只是这眼神儿在这二人身上一打转悠,便即刻钉上了。那白衣的翩翩书生踏到了日头底下,微微眯起了眼来,眉尖儿相簇。他举起了手来尚未挡上,身后已然“唰啦”一声,一柄金扇张在了他额旁,遮了阳去。

长房媳妇瞅见了那字儿,四个大字儿,可比自家男人写得好看多了,虽说不识得。这另一头的江山画她却是能见的。那般精致大气的江山画连她这不识画的草人都觉得好,也不知是哪位大家画下的。

那白衣公子微微皱了眉,也不出声,只是兀自向前踏了出去,踏至了老孙家门前时,他随即旋了过来,温言冲老孙头和孙老婆子道:“婆婆爷爷……这些许日子,多劳了。”

“哎……哎……哪里、哪里!”孙老婆子同老孙头满目慈怜,诚惶诚恐地道。他们哪里知道,这养了九年的半个儿子,竟然是那枝头凤凰,京城里头的天子亲下江南,就为来迎这位贵人。

一旁的庞家的,蓦地用肘子拐了拐项家长房媳妇儿,瞪大了眼睛倒抽了一口气道:“嘶——瞧见那笑没?这京城生养的人物,究竟是不一般!”

项家媳妇儿哪里还有空来同她贫,只一个劲儿地盯着看。那白衣公子就那么浅浅地一个笑,也不知勾了多少人的魂儿去。她方呆立了半刻,便猛地被一旁庞家的拉了下去,跪在了地上,齐声道:“皇上万岁!”

项家长房媳妇儿这可算是傻眼了。周遭人半点儿气也不敢出。

那五爪金龙的男人沉声道:“平礼吧。”

他这头说着,那白衣公子却似不买他的帐,只顾自个儿同那孙老头孙老太作别,临到别了,孙老太婆一把抓住了那白衣公子的手,仔细将一件什么物事塞到了他手里头,拍了拍他的手道:“娃,这东西,可贵重,咱们俩老头子老太婆的当初也没敢轻易当了,从今后可万万别轻许了人。”

那白衣公子的面上露出了些讶异,随后咬着唇点了点头,眼里头眼看着要扑簌簌落泪了,只是却含着不下来。随后,一行侍卫跟着这二人行出了小巷。

“哎,你说,这位贵人可是个什么身份?连皇上都为他遮阳哩。”庞家的远远站着看着那远去的车銮。“老孙头前几日说皇上就来过了一回,我还不信呢……”

项家长房媳妇却只傻了,想起自己闺女那张春怨的面。嘴里嘟哝道:“早知……”

那架泠泠的车銮之中,白衣公子缓缓摊开了手掌心来,里头躺着块玉珏,正同那五爪金龙的男子腰间所佩合二为一。“不想你倒底留着这块环龙配。”天子凝视着那块玉珏,缓缓地道,“为何将他留在此地?”

“将棺留给李家的列祖列宗。阿林他……还是让他留在这江南罢……”白衣公子侧着面望向窗外,手中摩挲着一只挂在腰间的荷包。

******

三日后,京城为四神军将领李林大将军入殓出殡。举宫戴孝,入葬皇陵。四日后,孙明任四神军副将,三日之内回乡杜陵省亲。

******

璇玑三十年夏,未时一刻。御书房之中,一人铺墨,一人执笔。“那楼兰,你便放手了么?”执笔之人停了腕子,眼神落在了铺墨之人的腕上。一点黑痣印在其上。

“留下冈布里的副将同阿大阿二,这楼兰王的位子,本就不该一人独占。”铺墨那人垂目而立,缓然研着墨。

“你真舍得放下了那楼兰王的位子?那一仗,可并非朕相让。”

铺墨的手顿了一顿,白衣抬起了头来看着龙椅上之人道:“普天之下,也仅有你,敢让堂堂楼兰王为你铺墨磨砚、拉曲儿唱戏。”

那龙椅上的人眉眼微微含笑,抓住了那只带痣的腕子道:“那,你要朕命你为何?大司马?丞相?”

那白衣也轻轻地勾起了唇角来,随即又放下了。“是阿林成全的……他一早知晓……”

龙椅上的人也止了笑,微微眯了眼道:“普天之下,也仅有你,敢让凛凛大楚天子为你放过天下。”

白衣叹口气道:“你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只要不是一国之君。”

“那——”那天子眯起了眼,将白衣一把拉近身侧,“朕要你终日同朕厮混床帷……”那白衣气急,恼羞成怒地推出一掌,天子轻易将他接了,揽入怀中来道:“朕对不住你的……自会用下半辈子来偿。”

“怎的不是生生世世?”白衣埋首在他颈间,闷笑道。

“朕怎知下一世还是否不因造孽过多而转世为人?”

“那本王要湘王的位子,如何?”

“……自然给你。”天子将白衣一把抱起,“这天下都给你。”

——正文完——

番外四

人间四月尽芳菲,含笑牡丹君子兰。海棠垂丝春意重,转将踏就琼花儿开。

五月紫藤流金光,木香芍药金雀花。令箭荷花转脸笑,百枝莲藕碧波儿倾。

日里皑皑六月雪,木槿扶桑美人蕉。锦带鸢尾才纳面,栀子迎头风里儿啐。

七月荷花颔紫薇,长春丝兰九里香。凌霄偷入墙头来,夜昙月飘十里香。

……

京城里头的大街小巷,一到这日头儿,渐渐的看戏的人便闹起来了。正是晌午吃罢了午饭毕,一些个没有午困觉习惯的老凉头子便一路抹着闲言碎语,嘴里叼根茶壶管子,哼哼唧唧拐进人家茶楼作坊里去了。

这京城里的彩坊颇为不少,这些年来梨园戏家的路子渐渐阔了名声,不少人家都将孩子送进了梨园里来,渐渐的也该了名声的风头。这辰光,茶坊最是吃香。邀来几个说书打板子的,笼络些许个闲嘴的客人自不是难事。只是近些年,邀的也不仅是说书段子先生了,那些个唱梅花落,常京韵儿小鼓的姑娘小生的,也渐渐抛头露脸得多了。

街上大人少了,却正是孩子们皮耍的时候。胡来喝去的拉帮结伙一阵,嘴里哆哆地哼上两句儿小曲儿,便俨然大人的模样了。这时节孩子们嘴里最爱唱的,正是那十二百花歌。调儿清朗,上口非常,连些个场子开了白也用的着讨喜的调子。

“咳,甭消说,今朝个,就讲讲这十二百花歌儿……”那堂木怕地一个响板,敲醒了下头瞌睡,说书先生捋捋灰白的须须儿,颇有几分见识地清了清嗓子。“哎,劳掀个盖儿!”下头跑堂的唿哨一声,一柱长长的茶柱隔了三两个桌椅儿稳稳地注入了对过桌上的壶里去。

“喏喏,今朝又是这板子。”地下一小老头儿啜了口茶水,眯起眼来把一双脚丫子隔在了椅子上。一旁的大伯腆着个大肚腩,嘟哝了一句:“可不是。自打那位大人上了台,这梨园可火了。一个唱戏的都能戴上那么大的官帽儿,哪个不想横一笔?”

“嘿,你这话可甭叫人听见了。”那小老头儿皮笑肉不笑地斜了他一眼,嘴里“嘿嘿”了两声。

“有甚么打紧,这儿可来了也不是三两次了,您老难不成还会告我去?”那大伯哼了一声,拿扇子摇了摇,大中午的,外头正是春光万里,汗水跟着他的脖子大颗大颗往下掉。小老头儿摸了摸鼻子,又“嘿嘿”笑了。

“不过要我看嘛,这梨园里,可怕再难出一个‘绝韵’了。”那大伯听了一会子段子。微风轻轻往面上拂,这辰光老头儿都将困着了。闻此,他眯开了一条缝儿来嘴唇不动地道:“怎么说?”

“你听听这十二百花歌编的……这人却当真识得乐理儿。啧,我瞧着倒真是没哪个戏子有这本事把自己的戏班子带到宫里头去。这绝韵,当真是有些本事。”

那老头儿嘟了嘟嘴,像是在说:“那是自然。”

“就是没亲耳听过那嗓子……哎,听说当年那绝韵却是在江南添香楼里鸣过嗓的。”那大伯忽地来了兴致,端正坐了面向那老头儿来。只是老头儿却不买他的帐,随口道:“噢,晓得。”

“晓得?”那大伯颇有几分悻悻然,“晓得你见过么?”

“见过。”

这回那大伯的眼乌珠儿瞪得更大了,他倒真不信这老头儿朽臭皮子的,能从大老远江南的添香楼来。

“听说当年在添香楼里同人斗戏的那场段子呀!你亲眼瞧见过?”

那大伯还未待老头儿回答,却见老头儿的眼珠子忽地一亮,冲门口瞅着不动了。大伯将信将疑地转了头去,却也楞在了那儿。那门口正低头掀帘子走进来一对人,初看还以为是哪家少爷携家室来茶楼摆阔来了,再一看,却顿觉自个儿看走了眼。那哪是一对儿夫妻,分明又是哪家贵族子弟携胞弟来寻耍子的。再一瞧,又不对了。说不准那眼儿魅人笑起来叫人直叫乖乖的少年是那公子爷儿带来的倌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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