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那边没声音，黄建明朝那边的黑暗看去，又说：“我睡不着，你能不能过来让我抱着……”说到后面，他自己都难为情，加上刚才还恶声恶气叫严青荃声音小一点，所以到后面声音越来越轻，后来就说不下去了。客厅那边没动静，黄建明就有些难过，可能是因为深夜的缘故，让人容易多愁善感，当时黄建明的眼睛就点酸涩，觉得自己会失去他了。他想，其实不就是严青荃看球看激动了喊那么一嗓子么，跟严青荃说一声就得了，自己非要弄出那么大架势，一副对方多不懂事的架势。自己那些举动，也不比严青荃更识大体一些。
这时卧室的门被推开了，黄建明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自己身边多了一个人。他想也不想就一把抱住：“青荃。”
严青荃低声“嗯”了一声，然后说：“我把声音关掉了，还是吵着你了吗？”
“不是。”黄建明贴着严青荃的脸，说：“你不看球了？”
在黑暗中黄建明感觉到严青荃摇摇头：“不看了，明天看转播好了。”这时他又问：“你怎么睡不着，是你们公司有什么事？还是我刚才把你吵醒，害你睡不着。”
黄建明说：“没。都不是。”他想了想，说：“就是你不睡在身边，我突然心里挺慌的。”
严青荃说：“那我没搬来之前，你也失眠？”明显是不信的语气。
黄建明知道自己这句话听起来像甜言蜜语，虽然甜蜜，但甜蜜地像是假的。他只是抱住严青荃，说：“以前是以前，以前咱们没住在一起，现在我习惯你睡在我身边了。半夜醒来，你不在我身边，我就是心里挺慌的。”
严青荃听了没做声，黄建明将脸贴着严青荃，因为严青荃之前在客厅看球，就穿了件T恤，所以脸上就有些凉。黄建明低声说：“你过来，我把你捂热一点。”他紧紧抱着严青荃，突然就说：“青荃，我喜欢你。”
严青荃说：“我知道。”这语调太平静了，感觉不到一点波动。黄建明虽然没指望严青荃也回个“我喜欢你”之类的话，但这么波澜不惊的回答让黄建明有些意外。
这时严青荃自己就笑起来，说：“我一直想说这么一句台词试试，终于说出来了。”
黄建明不明白严青荃的意思，就问：“什么台词？”
严青荃很认真地跟黄建明解释：“星球大战的台词啊。莉亚公主对汉梭罗说我爱你，然后汉梭罗说：我知道。我觉得特有型，一直想说这句台词试试来着。”
黄建明之前那股惆怅就全消散了。从变形金刚开始他就应该知道严青荃的个性，这个人总是可以在最温情或者最关键的时候开始发二，而且二地惊世骇俗别出心裁出乎意料。当时他气的笑起来，就说：“以前就没人跟你说喜欢你吗？”
“有啊。”严青荃说：“很多。”他又补充一句：“不过我没跟他们这么说过。”
黄建明原本又好笑又好气，听到这句话，他的神情就变得温柔起来——虽然黑暗中严青荃看不到。他这时应该说两三句俏皮话的，严青荃那句话不能认真琢磨，认真琢磨就觉得里面的意思化不开，浓到有些肉麻。可是黄建明却将头靠在严青荃胸膛前，听着严青荃一下一下的心跳。于是他又说：“青荃，我真的喜欢你。”
他听到严青荃又说了句：“我知道。”可是这次严青荃没有笑。
黄建明低声说：“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严青荃没做声，好一会儿他才说：“我都知道的事情，难道你不知道吗？”
黄建明就笑了。“嗯，我也知道。”他将头靠在严青荃靠近心脏的地方，沉稳的心跳声听起来单调，听起来单调，但是长远，就像钟摆一下一下地敲着。多漫长的日子，也就是在钟摆这么一来一去中过去的。
过了几个星期是严青荃的生日，黄建明怎么也要给他搞个生日会庆祝一下。严青荃没异议，他知道黄建明爱热闹也爱折腾，所以由他折腾。严青荃没什么太要好的朋友，所以到最后，黄建明呼啦叫来的人基本都是黄建明那边的朋友。
吃完饭大家嚷嚷着就去K歌，黄建明和朋友说话，抽空还去瞧严青荃，看到严青荃跟自己朋友相处的似乎不错。他本来怕严青荃又掉链子，但好在交浅不言深，严青荃跟自己那些朋友不熟，对话基本还处在互相客气阶段。如果仅仅是客气，严青荃倒是找不出什么挑剔的地方。他家教很好，斯文但是又不拖沓粘腻，加上那张漂亮的脸，严青荃其实非常讨人喜欢的。
没唱几首歌，黄建明手机响了，原来是一个不太熟的姓孙的朋友加班晚了，刚刚赶过来。等他一进来，大家就开始起哄：“老孙，我们刚点了一首菊花台，就等着你来唱。”
叫老孙的那个人就嚷着：“先暂停，先暂停。”他朝人群看了眼，就朝严青荃走过去，说：“就你一个人我不认识，你肯定就是严青荃对吧。你就是今天的寿星，生日快乐，生日快乐。”
严青荃笑着道谢。老孙就拿起话筒，开始一脸深情地唱菊花台。这时黄建明跑去严青荃身边，说：“今天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几句话呢。”
旁边朋友听到了就不干，说：“黄建明你这什么意思，嫌我们妨碍你了？”
黄建明笑着说：“哪敢哪敢。”
老孙本来正唱到了“菊花残”，就止住歌，拿着话筒说：“喂你们听着啊，是哪敢不是哪里，说明心里还是有怨言，只是不敢说而已。”
黄建明听了笑着骂：“孙志康，你丫别给我舔乱子啊。”
这时孙志康把话筒交给别人，走过来说：“对了，还没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当时严青荃和黄建明两人脸色有点尴尬，黄建明朋友那些知道内情的人也就不做声了，怎么说黄建明当时是去和严青荃妈妈睡觉的，这个说出去就有些禽兽。黄建明就说：“他去坐飞机的时候认识的，那天飞机延误起飞，我不是客户经理么，要去跟用户解释，我看中了他，他也看中了我，我们就这么顺其自然地勾搭上了。”
大家哄堂大笑。之后大家基本唱歌的唱歌，人群三三五五各自散开着说话。黄建明本来一直在严青荃身边说话，后来他去接了个电话，对方啰嗦说了半天，他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严青荃正好从洗手间出来，孙志康在严青荃身边，似乎正在说什么。严青荃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但是黄建明跟他相处这段时间，知道他这个表情是有些恼火。而且孙志康这个人，黄建明虽然认识，但不算熟，也谈不上多要好，叫他无非是因为叫了两人之间共同的朋友，不叫他不太好。孙志康有个嗜好，他喜欢追小明星，男的。所以刚才大家要拿菊花台开他玩笑。对于这一点，黄建明倒没什么瞧不起。按照富二代的路线，包小明星倒是一种风气。但是他怕孙志康以己度人，严青荃那么漂亮，黄建明怕孙志康把严青荃也看成小明星，言语冒犯到严青荃。
这时他走过去，装作开玩笑的样子，说：“跟我家青荃说什么呢。”
孙志康看见黄建明来了，就止住了话，笑着说：“你们聊，你们聊。”然后走开了。
黄建明看着他走远，就说：“这孙子，什么你们聊，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人了。”
严青荃没做声，黄建明就知道孙志康刚才肯定讲了些什么话。当时人多，他不好说什么，就伸出手，握住严青荃的手。严青荃没有挣脱，黄建明这才放心一点。
好不容易等大家都散去，差不多也快11点了。黄建明和严青荃两人都喝了不少酒，从k歌厅出去后，冷风一吹，酒劲有点上来了，严青荃靠在墙上休息，黄建明就坐在旁边的围栏上，准备待会再走到街道上打车回去。黄建明看严青荃一直没说话，就站起来，走到严青荃身边，轻声说：“你怎么啦？”
严青荃低着头，像是还没缓过劲，摇了摇头。
黄建明说：“我知道肯定是我走开那会儿，孙志康那孙子说了什么。他说什么你都别当真，那小子特混账，要不是看在老刘的份上，我今天根本就不想叫他来。”
严青荃这时抬起头，看着黄建明，说：“他问我你给我多少钱。”说着又补充一句：“当然，说的比这个委婉，不过意思一样。他看我住你那儿，又是你给我办生日，以为你包我呢。”
黄建明狠狠骂了一声，然后说：“青荃你别搭理这些话。那人混账，圈子里有名的狗嘴吐不出象牙的。我跟他真不熟，他不知道咱们关系才会乱说话。”
严青荃说：“我跟他说，我家和你家差不多有钱。真要说起来，还不知道谁包谁呢。”
黄建明就凑过去笑着说：“你包我，当然是你包我。”
严青荃又说：“不过你那朋友挺厉害的，当时他也只是尴尬几秒钟，然后又笑着跟我说话。”
黄建明立刻呸了一声，说：“不要脸。”
严青荃看着黄建明，脸上的神情有些似笑非笑。他原本嘴角不笑的时候也上翘，现在这个神情，就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黄建明被这么笑的有些不安，就说：“他还说了什么对吧。“
严青荃点了点头，说：“他跟我说，你这个人挺容易显得深情，其实不是那么一回事，所以我也别太当真。说你做什么也好，包括谈恋爱，都给自己留着一条脱身的后路呢。你当时走过来的时候，他正在跟我说，说万一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叫我来找他，他一定会帮我出气。”
黄建明脸一阵青一阵白，好一会儿他突然掏出电话，严青荃一直看着他，这时就说：“你打给他？”
黄建明没做声，严青荃看他神色难看，又说：“你没必要打给他，那些话他是白说。”
黄建明一下子停住动作，他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你没生气？”
严青荃说：“开始他以为你包我那时我有些生气，后来倒没怎么生气。”
黄建明想了半天，才有些涩声地说：“你觉得我喜欢你都是为了显得很深情的样子？”
严青荃摇了摇头，说：“不是，我知道你喜欢我。”
黄建明当时也不做声，就是看着严青荃。严青荃又说：“我也挺喜欢你的。要不咱们也不会住在一起。”
黄建明这时才放下心来，他笑着抓住严青荃的手，说：“你等着瞧，等我掏心掏肺给你看，我可真没给自己留后路的。”
严青荃垂下眼睛，笑了笑，说：“这个就不必了。”
黄建明被他这么一说，心又冷了下，他当时盯着严青荃，然后缓缓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严青荃很平静地说：“黄建明，我说了，我挺喜欢你的，我知道你也喜欢我，要不咱们也不会住在一起了。可是这喜欢能喜欢多久，谁都没个准儿。你也说过，结婚都还可以离婚，未来的事情，我一点都不知道。所以咱们既然喜欢对方，就在一起。将来要是不喜欢对方，那就分开好了。你留没留后路，其实也没什么关系。真的。”他看上去真诚又认真，好像这些话他已经想过一段时间了。
黄建明这时语气倒很平静，说：“你说了这些话，那你想怎样啊。”
严青荃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说：“不怎样，我只是跟你说一下而已，不怎样。”
黄建明放开严青荃的手，自顾自拿出一根烟抽了起来。严青荃没做声，只是耐心站在一旁看着他。黄建明抽到一半的时候，把烟掐熄了，然后扔进垃圾桶，他看见严青荃还在看他，就突然摇了摇头，说：“严青荃，你别不知好歹了，啊？”
严青荃没料到黄建明会突然说这句话，他没反应过来，当时就愣住了，然后就微微皱起眉。黄建明这时走到严青荃面前，不说话，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严青荃刚想说什么，黄建明突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按在墙上。“我他妈的就敢掏心掏肺对你好，怎么着，我他妈的就敢掏心掏肺对你好，你敢不敢要啊。”
黄建明刚刚抽过烟，那些话随着烟和酒的气味这么横冲直撞过来，刺激的严青荃有些想咳嗽。可是他眼睛却亮起来。严青荃伸出手，捧住黄建明的脸，用手指关节轻轻摩擦着黄建明的嘴唇：“只要你敢给，我就敢要。”说着，他微微笑了下，又重复了一遍：“我他妈的就敢要。”
第七章
北京的春天总伴随着沙尘暴，沙尘中所有景物的轮廓都变得模糊，然而严青荃的作息时间在搬进黄建明家之后却变得清晰明确起来。他本来是艺术家的作风，以前一个人住的时候，什么时候有灵感什么时候工作，其他的时候或者发呆，或者玩游戏或者睡觉。然而黄建明是标准的朝九晚五上班族，而且睡眠不算太好，容易惊觉。尤其在他和严青荃同居后，严青荃稍微有点动静，他马上就惊醒了。严青荃那个时候一般在书房忙着工作，按道理说吵不到黄建明，但他总要起床确定严青荃在屋里才能继续睡，结果晚上这么一折腾，第二天起来眼睛下就有些发青。严青荃觉得黄建明这一点倒挺孩子气的，尤其是在黄建明这种圆滑又八面玲珑的人身上，更是少见且可贵，就让严青荃有点点喜欢的茫然。
黄建明上次发的那次脾气后，之后就再也没说过严青荃了，可严青荃渐渐地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几次黄建明跟严青荃说晚上工作没关系，没必要迁就他，严青荃认真想了想，说：“习惯了。”这句话的确是实话。以前严青荃觉得灵感会不定时的来，但他真的习惯按黄建明的上班时间作息后，灵感居然也老老实实地在上班的时候出来，下班后自动打卡走掉。黄建明听严青荃这么说，被逗得直笑，可是他笑着笑着就凑过去亲严青荃。黄建明什么都没说，只是一点点地亲着严青荃，好像怎么亲也亲不完。
两人作息时间合上后，严青荃就发现经常自己是那个比较早起床的人。因为严青荃办公的地方都在家里，所以对于起床没那么大的抗拒思想。不像黄建明，起床后还要开车去公司，“一下子就不想活了”。以前黄建明一个人的时候，怎么咬牙还是得起床。现在和严青荃睡在一起，就自觉时不时要撒娇一下，结果变本加厉，每天早上缩在被窝里，尤其是还有两人的体温，更加觉得出来后会生不如死。
所以通常严青荃起床，黄建明还抱着被子哼哧哼哧不肯起床。两个人的早饭基本就是严青荃一个人弄。好在工序也不复杂——再复杂的严青荃也不会做。他就是煎两个鸡蛋，加上几片培根，烤几片面包，差不多就这些了。等严青荃都弄好后，黄建明也拖拖拉拉地起床并且刷牙洗脸完毕。严青荃看了黄建明一眼，黄建明就自觉走过来，两人对坐着，一边吃一边时不时地说几句话。黄建明有一天吃着吃着，就放下面包，看着对面的严青荃，一脸幸福地感叹着：“瞧我家青荃，就是贤惠。“
严青荃却不买账：“什么你家我家，谁家的啊，什么贤惠不贤惠，你丫别乱说话啊。“他跟黄建明呆久了，有时候说话也会蹦一些粗话。黄建明觉得这是一种情趣，严青荃长相斯文，气质也清贵，从他嘴里说出脏话，不但不猥琐，反而有种别样而下流的刺激感。黄建明就凑过去，嬉皮笑脸说：“我昨晚在床上让你说，你怎么又不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