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告诉你我所处的确切立场吧。”
宗一郎默默地点点头。也许这并不是像宗一郎这种基层员工所该知道的内容，可面对筱宫热切的注视，不禁就点了头。
筱宫先是对干部候补做了解释。
“干部候补是从通过面试检定的人群中，挑出成绩特别优秀的又从中选出来的。当选者在接到内定通知时会被问到有没有成为干部候补的意愿。如果有的话，要接受更严峻的测试，比如学识测试资质测试等，我记得好像共有三次吧。而在这层层筛选之后，最终留下的就是干部候补。”
没想到公司内部的流言也并没有完全说错。
而筱宫接下来说的内容，则是连宗一郎也是第一次听到。
“干部候补在之后的5年，会被派遣到各各部门并被要求掌握公司的一切。我也一样，生产工厂，总公司的营业部，别的城市的分社我也呆过。因为需要掌握公司现场的实际情况，因此并没有告诉相关部门自己是干部候补的身份。对于突然一个对部门完全不了解的人被空降到队伍里，就会经常落得干杂物的下场。而之前被干部候补这个听起来气派的头衔而捧得飘飘欲仙的家伙通常会在这时候就放弃。”
宗一郎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没想到在公司里居然还有受着这样严苛待遇的员工。看着目瞪口呆的宗一郎，筱宫微微眯起了眼。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正是在我被分配到工厂的时候。正好是在出库流水线头上每天搬箱子的时候呢。你在工厂的职员间的评价也相当好。总公司的人基本上都是对工厂的事情一无所知，只有你会努力试着来了解工厂的事。……自那个时候起，我就好想得到你。”
看着垂目低声诉说着的筱宫的脸庞，宗一郎心跳顿时加快一拍。好想得到你，这样的话出生至今还是第一次听到，更是清楚自己为此无比地动摇。
但对筱宫来说这话语里似乎并没有太深刻的含意。他继续说着。
“就这样差不多五年左右派遣在各部门之后，我被安排在某个分社做区域主管的助理开始学习实务上的知识。我大约呆过五个区域，遇到各式各样的主管，就是在那里学会了使用各种战略的吧……”
也许是长时间的讲话使得筱宫的气息有些紊乱。深吸口气调整呼吸后，他又继续道：
“等到大致习惯了这份工作后，我终于被任命为临时区域主管了。但这也只是暂时的。一个季度，也就是被要求在三个月内作出成果来。”
“所说的成果，具体来说是？”
“相较上一季度的业绩增加三成，员工人数增加两成吧。”
宗一郎下意识地皱起眉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数字。业绩的三成已经相当困难，员工人数的增加更是难上加难。
所谓的员工人数恐怕指的就是销售员的人数吧。一旦成为销售员的话就一定会在营业所露脸，自然而然也就会买些商品回去。销售员的增加与业绩的增加紧密相连。
申请成为销售员只需要向营业所的所长提交一份书面的文件，比一般的打工更要简单。登陆成为员工之后就能享受到公司内部员工价等的待遇，一旦厌倦也就不用在营业所露脸就此告终。
即使这样，要在三个月内增加两成人数也实在相当困难。
第一次听说了筱宫偶尔会流露出阴霾的原因，宗一郎不禁面带沉重。却不想筱宫自己笑着否定道：
“其实这也不是需要多悲观的数字啦。各营业所都有每增加1位员工就会享有的各种待遇，所以就算放着不管人数也会自动增加的。这点上营业所的员工都做得很好。”
不愧是筱宫，不仅是分社的人，就连营业所的人都能充分地让他们主动召集人员。
“至于业绩方面，因为成绩太差而被左迁到其他地方去的上任主管留下了相当惨烈的数字，所以还是有达成的可能性。”
尽管筱宫努力用轻快地口吻说着，但从他的话语中不难听出距离目标的实现道路依然还很艰难。
事到如今干脆弄个清楚吧。这样想着，反倒是宗一郎一脸严峻地开了口。筱宫所背负的所有沉重包袱，自己也想同他一起分担。
“那如果没能达到这个要求的话会怎么样呢？”
“那样的话就会被调到别的部门。毕竟差不多所有的部门都已经呆过了，所以会被派去人手不够的部门吧。之后就是辗转在各个部门间结束自己的人生吧。就是想要在一个地方稳定下来也不被允许，基本就是做些杂事吧。”
“这……”
“很严苛吧。但是也相对的，身为干部候补在担任临时主管的三个月内，被赋予了整个公司内最高的指挥权限。就像我强硬把采购部的你调到这里来一样。做到这种地步如果还不能交出满意答卷的话，也就说明了我没有能力。”
即使这样，低语着的筱宫将盖在肩膀上的被子拉到鼻子上方。
“只有短短三个月。如果做不出成果的话，那至今为止的努力就将化为泡影。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挽回的机会——……”
筱宫的声音泄漏出从没有过的柔弱。
听在宗一郎的耳中就好像胸口被贯穿。
“明天的餐会每月业绩达到百万以上的销售员也会参加，因此明天对我来说至关重要，可是偏偏……”
被窝一角所露出的筱宫的眼看起来发红又湿润，这到底是发烧的原因，又或是……
——吧嗒。宗一郎的心中就好像被摁下了某个按钮。
猛然涌上心头的强烈情感让他无法控制。
突然之间毫无征兆的情感就仿佛要从胸口溢出。
这情感酷似激怒，粗暴地吞噬了他所有的思想。
（仅仅是业绩的增减，就能使人从这里消失不见么。）
一想到这点，不禁整个脑袋都发热起来。
明明就这么热心在工作。
明明就这么深爱着这个公司。
明明就这么认真得想要使更多女性能够美丽又幸福。
仅仅因为短时间内交不出答卷，就会从这里被放逐。
无论多细小的事情，只要与业绩有关就会去实践的这样一个人，不断地吃着自己讨厌的甜食直到想吐的这样一个人，面对自己不擅推销的下属会亲身示范的这样一个人。
（仅仅是为了这么点小事，就不得不失去对他所重要的场所么。）
孤身一人，努力到即使发了高烧，一旦做不出成绩依然会毫不留情被抛弃。
——开什么玩笑。真心实意地这样想着。
这对平时很少产生情绪波动的宗一郎来说，也许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激烈得愤怒。随后他集结全身所有的力量，下定决心：
“我明白了。”
与内心的波涛汹涌完全相反，宗一郎以前所未有的清澈嗓音坚定地说道：
“明天我会竭尽全力支援主管的。”
宗一郎的话，使得筱宫吃惊地从被子里露出脸来，疑惑地说：
“……支援下属可是我的工作。”
“我会把绩优股抢来献给你。”
坚定地说完，宗一郎笑了。
那笑容包含着从未有过的自信，那脸上所带有的性感使得筱宫瞠目。
“——四十岁的男人一旦认真起来可是很可怕的哦。”
宗一郎的话语自喉咙口低低震动，筱宫轻咽口气，微微垂下眉角笑了。
“……你还真的是，好可怕呢。”
“当然，我可是你选中的下属。”
呵呵的笑声中带着紊乱气息，筱宫不自觉地双手覆面。
“真可怕呢……让人忍不住就会想依靠你啊……”
唔的一声，发自宗一郎的喉咙深处。
那就来依靠吧，很想这样回道。
明明就已经被逼到走投无路明明就已经如此虚弱，却还是想要凭自己的一己之力站起来的筱宫让人无比心疼。他究竟将自己绷得有多紧？好想紧紧抱住狠狠揉乱他的头发，告诉他一切都交给我你好好睡吧。
紧紧抱住他，看着他惊慌失措的表情，吻上他的唇看他慌张得连呼吸都忘记。想把那张被紧绷到极限的网给破坏。
（——我究竟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绷到极限的根本就是自己吧，这样的想法不禁在脑海里翻腾。突然浮现在脑海中的情感是这样狂乱，完全不受自己的掌控。
筱宫依然维持着双手覆在脸上的姿势。
该不会是哭了吧。好不容易找回些理智的宗一郎正打算出声的时候，那细长的手指从脸上滑开。
“不妙呢，彻底被你的甜言蜜语给骗到了呢。”
这样说着，再次露出的筱宫脸上同往常一样带着隐约的笑容。看来他将之前所展露出的柔弱一面掩藏起来，回到了平时的区域主管的面容。
看着一脸复杂的宗一郎，筱宫愉快地翘起唇角。
“这样看来被你虏获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我会做好随时成为你的恋人的心理准备哦。”
又说着不知是玩笑还是真心的话语，筱宫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看来起药效了，我稍微睡一会。你也该回去继续工作了。”
面对彻底恢复往常口吻的筱宫，宗一郎点点头。
“主管一睡着，我就回去。”
筱宫正下落的视线再一次抬起，绽放出柔和的微笑。
“……真让人安心呢。”
没过多久，筱宫就进入了睡眠。低头看着他的睡颜，宗一郎深深叹了口气。
一旦稳定住先前在自己心中狂风作乱的情感，那里剩下的是相当简单的事实。
就仿佛在宽广的大海中四处漂流的浮物，在经历过台风的洗礼后被全数冲上岸边。平日里悄悄累积起来的点滴心愿突然被揉成一团，变成一个巨大晶体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在大海中的一个个单独体原先只不过是单纯的好感， 而全部集结在一起之后则变成了超越其的存在。
（话说回来……对方可是男性啊。）
面对同性抱有好感以上的感情又能如何？
就算自己认识到了这点也没有未来可言。就算抱住他亲吻他，对方可是男人，胸口吃上一拐子是在所难免的。
宗一郎在床边坐下，再度发出重重叹息。
眼前的筱宫发出静静的呼吸声。看来药是起效了。
摆在面前的顺滑雪白的肌肤，柔美端整的脸庞，垂在额前的柔软发丝。仅仅是看着筱宫的睡颜，心跳快得就好像思春期的少年，这样的自己让宗一郎迷茫不已。
即使坦白自己的感情，被接受的可能性也极其微小。而且以筱宫的性格来看，一个弄不好被他判定为对自己有害的话，立刻就会把自己从他视野中驱走吧。
（……不对……如果反过来想的话、又或者……）
宗一郎猛然醒悟。
对业绩至上的筱宫来说，就算对他有任何不利只要是对业绩提升有贡献的人他就不会随意驱逐吧。
只要成为能让筱宫觉得自己是对公司业绩增长不可或缺的存在的话——
看来真是年纪大了，居然会想出这种耍小聪明的办法来呢。虽这样思忖着，宗一郎的表情却带着几分认真。
看来，明天的餐会。
对宗一郎来说也成了至关重要的一战。
第8章
招待了月销售额在百万以上的金牌销售员的餐会放在了市内有名的宾馆举行。
上午是对销售员中特别出色——一个月就能达到三百万业绩的人员进行了表彰。下午则是在大厅里设置了聚餐。聚餐内容则是宾馆厨房制作的全套法式料理。
表彰会的形式让人联想到高中时代在体育馆里举办的毕业典礼。会场里整齐地摆着一排折叠椅，被念到名字的优等生就会站到讲坛上去。与毕业典礼不同的是，每起身一人就会播放喧嚣的音乐，就好比玻璃弹珠旋转的声音吧。毕竟这表彰也包含有提高销售人员优越感的目的，舞台效果比开会的时候要华丽许多。
表彰一开始，筱宫就静静地在宗一郎身边的位置上坐下。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比起昨天来看已经好上许多。表彰开始之前忙得四处走动的筱宫，一坐下身就小声地向宗一郎道：
“……昨天真是多谢你。还多煮了粥留给我，得救了。”
“烧已经退了吗？”
“差不多了。感觉不坏。”
说到这里才不经意地横扫了宗一郎一眼的筱宫面露惊讶。
“……领带，没有系？”
宗一郎身着筱宫曾经给他西装和开领衬衫，并没有打领带， 没有任何东西遮在他的喉前。
即使感受到筱宫的视线，宗一郎的目光仍就放在讲坛上。依然侧面对着筱宫，简单地说了句“系着的话行动不便”之后就没再多做解释。
筱宫略微思索过后，很快也将视线转回前方。
“嗯算了，这样也很适合你。”
看来筱宫对此也没太大异议。
表彰会结束后终于开始了聚餐。
最初都带着几分紧张地握着刀叉的销售员们，随着餐点的送上整个会场也逐渐热闹起来。虽说是中饭但毕竟是全套料理，而且还能用公司的钱开怀畅饮，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场也热闹得好似宴会一般。
见此情景，在大厅一角象征性地用着餐的分社人员也开始行动。在这之后，来回走动替销售员们添酒慰劳是他们的工作。
筱宫正打算站起身的时候，宗一郎唰地一下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
在身着笔挺西装打着领带的员工人群里，宗一郎的行为显得相当另类。将西装递给不自觉停住动作的筱宫之后，宗一郎边卷着衬衫的袖子边道：
“主管你是在最后。稍微让他们多等一会再过来。毕竟主管亲自斟的酒，对他们来说也是具有特殊意义的。”
“……那，在我去之前你打算做什么？”
“打圆场的话有我就足够了吧。”
干脆地说完宗一郎站起身。面对宗一郎少见的独断，筱宫的脸上也显出疑惑。低头看向这张脸，宗一郎将手中拿着的酒瓶微微提起。
“如果主管判断我无法胜任打圆场这工作的话，立刻过来也没关系啊。”
说完宗一郎转身离开。
而这之后，仿佛下了什么决心的宗一郎的一言一行都令人难以置信。
静静地走向摆放在大厅中央的圆桌，宗一郎就好像宾馆服务生一般干练地给空杯子斟酒，同时无论从哪张桌子所投射过来的细小眼神，宗一郎都巧妙地捕捉住。
“餐点还合您胃口吗？”
宗一郎用沉稳又不失张力的低音询问着。仅仅是这样，整个会场的氛围就好像被他掌控了一般。面对一齐连身体都转向自己的女性群体，宗一郎毫不吝啬地对她们进行一一赞美。
“您的衣服真美丽呢，明亮的颜色将您的肤色更好地映衬出来了呢。”
“今天上的眼影是新推出的吗？非常适合您哦。”
“粉底液的色系提亮了一个色号吧？彰显得您非常白皙。”
也许之前成功将筱宫虏获的成果，那些赞美的话语比以前更自然地从口中吐出。
宗一郎低沉的嗓音听起来非常悦耳。而所吐露的语句也与之相映成辉，让人忍不住惋惜这酒杯太快就已斟满。每当宗一郎打算离开桌子，所有人都会对他挽留。
“我说，今天的主管怎么了？”
营业所的所长叫住正打算走开的宗一郎。宗一郎微屈长身，从斜上方的角度看着所长的脸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