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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曾记否 下——by何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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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混蛋,饿不饿?老师给你做好吃的啊?”

“老师喜欢你,你比他们都真,不管你如何出名,都是来我这儿蹭吃蹭喝的小混蛋。”

“小混蛋,老师走啦……”最后一句,胥克念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水长东明明躺在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但胥克念就是听见水长东用平常温柔的语调,轻快的跟他告别。甚至能感受到水长东如平常一样摸他脑袋时温柔的触感。胥克念下意识的回道:

“老师别走……”

“哔——”生命体征测量仪发出一声哀鸣,显示器上一排毫无起伏的横线,手机铃声仍然在唧唧歪歪的唱着:

“又落空……”

34.见信如晤

水长东的律师跟水长东是好朋友,因为水长东父母早逝,又无妻儿,故而所留遗产遗愿都由律师来公布,胥克念想着既然无法为水老师养老,那么就要好好的为水老师送最后一程,但其实水长东的所谓“后事”,非常简单,律师拿出一本公证过的水长东亲自签署的《遗体捐献协议书》,遵照水长东的遗愿,将全部遗体捐献给医学科学事业。按照水老师的意思,葬礼从简,最好是不办,但水长东是B大培养出来的人才,在B大拿了一个学士学位,两个硕士学位,一个博士学位,毕业后婉拒了外国高校对他的邀请,坚持留在B大任教,多年来培育出诸多优秀的学生,所以B大师生对于水长东的感情非常深,学生和院里还是坚持自发的成立了治丧委员会,为水长东举办了一个小型追悼会。

胥克念这几天常常独自一人发呆,他总想着为水老师养老送终养老送终,以前每每想起或是跟水老师聊天,总觉得这是很遥远的事情,起码得等到水老师老的走不动了,自己也已经是年近花甲的老头子了,却没想到自己未过而立,水老师就已经不在了,不单没让自己养老,遗体一捐,连送终都不需要。

在准备追悼会的这段时间里,胥克念拒绝了所有的采访,片约,乔桐一向在大事上十分靠谱,一直在帮他善后。这段时间,胥克念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魂魄般,将自己关到水长东留给自己的一处房产里,一遍遍的读律师转交的水长东留给自己的那封信:

小念:

见信如唔。

你走之后,老师常常为那晚的事情自责不已,本想打电话向你致歉,无奈有心无力。开始是不好意思,诸多犹豫,后来是病入膏肓,昏过去的时间超过清醒的时间,怕通话时被你发现从而影响工作,故一直耽搁下来,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想必我终是不能亲口向你道歉,望你不要再生老师的气。

我一生虽短,但还算平顺,年少不必担心学业,年长不必担心事业,不说出人头地,也算衣食无忧,我既无父母需要赡养,亦无妻儿需要托孤,孑然一身倒也痛快,工作许多年,到底攒下些钱财房产,便都留与你,相关转让文件属于我的部分已经签署完毕,属于你的部分可以去找我的律师。钱财不可挥霍,最好就当没有,不到万不得已别去动它,这些东西,只是想让你他日遇到困难之时有个退路,不必为了阿堵之物看人脸色仰人鼻息。

我的宿舍不算我的房子,要交还给学校的,里面我已经清理过了,你不必管它。我在城东另有两处房产,是早年置下,你生性单纯善良,其实并不适合这个圈子,若是他朝萌生退意,将其中一处出租,再找份清闲的工作,亦能一生无虞。当然老师还是希望你能实现梦想,功成名就,不管如何,都须切记:赞誉和诋毁总是相伴相生,舆论更是过眼烟云,自己好才是真的好,其余诸事,莫要太过计较认真。

你若是不愿意接受我的遗物,处理时记得把两处房产里的东西清理一下。麻烦了。

赠你钱财并无它意,老师不是情操高尚之人,铜臭虽臭,却也不愿便宜了外人,就臭在咱们师徒身上罢。

老师不能看你娶妻生子,很是遗憾。本来还想帮你带几年孩子,这点倒是失信于你了。

我能遇到你,或许已是莫大的幸运了罢,总归不能强求太多,有你陪伴的这几年,老师过的非常开心满足,谢谢你了。

总有情思须克念,缱绻云行水长东。契阔死生君莫问,无量清梦无量空。

望你一生平安顺遂,喜乐安康。

师:水长东

胥克念靠坐在地上,身后是一排书架,上面有自己大学四年跟随水长东一起读过的所有书,自己都不知道扔到哪里去的读书笔记,水长东竟全部留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有观点和胥克念相近的,竟也会画上个年轻人才懂的时髦符号,胥克念看着上面信手涂鸦的笑脸,挂着泪痕的脸上竟也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书架最上方有一个蓝色的文件夹,标题袋里写着“小混蛋的东西”,胥克念打开来,有几张照片:自己跟他去世博会的合影,自己睡觉时口水流到枕头上的样子,自己跟他为数不多的几张合照,还有他指给自己看“冬季大三角”时自己仰望夜空的照片。

不是见诸报端的那种P了又P修了又修的各种完美写真照,这些照片有的像素不高,自己仰望星空那张更是模糊不堪,一看就知道是用水长东的老手机拍摄,但胥克念却仿佛透过这些照片,看到了当时水长东拍照时的模样。

这个闷骚的老家伙,看到我流口水,还不知道心里将我耻笑成什么样呢。

胥克念流着眼泪,默默的想。

照片之后,就是自己出道以来的所有合同,本以为水长东只是玩笑,却不曾想出道这么多年,但凡自己给他看过的合同,水长东总是留有一份复印件,有的过期合同自己都不见得留存,他却小心翼翼的收藏,一页不曾缺损,还在旁边标有小注:

小念进步很大,为师老怀安慰……

这张合同很重要,这个公司惯于拖欠片酬,已找律师仔细询问,大抵是没问题的……

这个合同很讨厌,竟要去中东取景,不知道那里经常打仗动不动就人肉炸弹什么的吗?小念受伤了怎么办?乔桐是个只认钱的好色混蛋……

这个合同不错,大品牌,给钱多,还能提高知名度,最好以后全是这种……

这个合同给钱太少,不知道我家小念已经是“视帝”了嘛?!

小念翅膀硬了,很久不来看我,很是想他……

小念工作太忙,最近又清减不少,很是担心……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小念,我若走后,还有谁来替你操心……

“你若走后,还有谁来替我操心……”胥克念捏着最后一份合同,终于抑制不住,放声大哭。

水长东那天葬礼虽说从简,但毕竟人数众多,步入社会已经出名想借此博得“感恩”好名声的,真心实意前来吊唁的,水长东生前玩的比较好的一帮同事,曾经教过水长东的许多老师,竞也乌泱乌泱挤了一个小礼堂。葬礼上各界名人颇多,所以也招来了不少记者,胥克念在听着院校领导追忆水长东的一生时,说他多么的“端方整肃,治学严谨。”胥克念竟想到了他窝在教工宿舍里系着花围裙为自己做菜时的样子,蹲在地上吭哧吭哧给自己洗衣服的样子,水长东留给了胥克念各种印象,独独没有“整肃”二字,大部分时间,水长东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无限温柔的,甚至都有些唠叨,自己去外地取景,居然还会准备避孕套……

“小念……”秦维贤原本侯在一旁,准备依次鞠躬,却看到排在自己身前的胥克念摇摇晃晃,赶紧伸手欲扶住他,却来不及,众目睽睽之下,胥克念体力不支,跪倒在地,这段时间胥克念都没怎么好好吃饭,秦维贤一边心中自责自己对其滚心不够,一边赶紧上前探望,却发现小念并未昏厥,放心之后欲将其搀扶起来,因为在场的记者实在太多,而且胥克念此时毕竟也算是知名人物,公众场合,总归不适合太过失态,胥克念却似看不到他一般,跪行至水长东的灵位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霎时,无数的闪光灯“咔嚓咔嚓”闪个不停,圈子里素来知道水长东偏心胥克念,别的学生毕业之后水长东从不主动联系,甚至在别的学生联系他时,颇有点刻意躲避的意思,而胥克念则是来往频繁,死者已矣,如今生者三个头砰砰砰一磕,更是昭示了些别样的内容,不单记者兴奋了,在场的人也都震惊了——胥克念这一磕,自己是跟着磕啊还是不磕啊,磕吧,当着这么多人多失态啊,不磕吧,会不会显得短礼啊?!

好在秦维贤赶紧给治丧委员会的人使了个眼色,呆愣在一旁的负责人这才反应过来,让在场人员依次给死者灵位三鞠躬,这才缓解了众人的尴尬。秦维贤将跪倒在地泣不成声的胥克念拉至礼堂后台的办公室里,掏出纸巾为其拭泪,不多一会儿,一包纸巾告罄,胥克念眼睛里却一直跟关不上阀门的自来水龙头一样哗啦啦的往下淌,眼睛里的棕色小痣都哭的有些发红了。秦维贤心疼的将他搂在怀里轻声安慰着:

“小念不要哭了,你还有我,还有维贤哥……我一直都在,不会丢下你的。”

“是我丢下了水老师,医生说,老师本来还能多活几个月,暑假之后,开始频繁抽烟,这才走的这么急,是因为我,他在我睡觉时亲我,我……我惊醒之后踹了他,并且很生气的走了……他……”

秦维贤听到水长东亲了小念,虽然说的含蓄,但秦维贤心里仍是又酸又痛,但却无法发泄出来,只得更紧的搂着他:“不怪你的,你千万不能这么想……”

“我以前跟他说,想抽烟就含着我给他买的棒棒糖,我那天喝醉去找他,他就含着糖,之后开始抽烟,定是以为我生他的气,心中烦躁不安,这才抽烟解闷……”

“小念,你看着我……”秦维贤知道,若是不在此时解开这个结,小念一定是以为水长东的死跟自己脱不了干系,那么秦维贤终其一生,估计都不能再靠近他了:

“水老师的详细病情,我问过医生,医生说肺癌晚期,药石无医,抽烟频繁可能走的快些,但不抽烟,也未必能保证一定多活多久,总之是有今日没明天。所以不管水老师是否重新抽烟,都……”秦维贤咬了咬牙,终于狠下心说道:

“肺癌病人非常痛苦,早些走了,对于水老师而言,未尝不是种解脱……”

胥克念抬头看了他一眼,漠然说道:“死的人解脱了,活着的人到底不能解脱,就像你对庄烨,庄烨死了,于他而言,是种解脱,于你而言?你解脱了吗?”

秦维贤全身猛的一震,僵在那里,过了很久,捏着胥克念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是啊,死者或许是种解脱,活人,却要继续煎熬。

秦维贤嘴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却见胥克念从口袋里掏出那枚“真爱无坦途”领带夹,交还到秦维贤的手里:

“莎翁的《仲夏夜之梦》里还说,love looks not with the eyes, but with mind。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水长东更用心爱我的人了,我以前不知道老师的心意,如今知道,回应已是太迟,但是,秦维贤,对不起……”

说完,胥克念便走出了办公室,时值深秋,天气渐冷,关门的刹那带起一阵冷风,吹得秦维贤满身冰凉,领带夹棱角割破了紧攥着的手心,有血一滴滴渗出来,饶是如此,秦维贤竟也未感到疼痛,好似原本摆满了东西的心房突然一下子被洗劫一空,冷冷清清的留下一连串悲切呜咽的回声。

35.无妄之灾

水老师走后,胥克念便搬去了水长东的其中一处房产里,房子不大,两室一厅,但几乎放的都是胥克念的东西,书架上放着自己看过的书,自己的合同,自己获奖的奖杯,以及证书。柜子里是自己的几件衣服,当然也有水长东的衣服,静静的依偎在一起,好像水老师从未离开。

胥克念住在这里,用着水长东准备的杯盏家具,躺在沙发上看书,看着看着就觉得,水长东随时都会从厨房里跑出来,系着花围裙端着自己爱吃的菜,然后唠叨一句:“小混蛋起来吃饭,你又躺着看书,早晚近视眼……”

不能再想啦,胥克念的理智告诉他,每次一陷入回忆,就会在最后不得不接受水长东已经去世的事实,接踵而来的就是无尽的伤心难过,但是“水长东”这三个字及其背后的意义,仿佛一颗大树,在胥克念的心里落地生根,扎的极深,拼命的吸收着胥克念心土上的养分,一刻不曾停息,所以胥克念所幸不再逃离,将自己扔进有着“水长东”的地方,这样至少能在自己因为思念和懊悔而倍感难过的时候,触手可及有关于“水长东”的一切。

妈妈问他房子哪里来的,他只说是自己买的,从他的本心来说,他虽然对“父母”无比孝顺,成名之后,为父母换了大房子,逢年过节往家里带的东西也不少,老两口退休之后四处旅游,用胥爸爸的话说“补度蜜月”,每当这时,胥妈妈就会嗔道“这都成了度蜜年了,浪费钱。”胥克念就只在一旁看着他们轻笑,胥克念是很羡慕父母的感情的,他们也吵架,胥妈妈会大声咆哮,胥爸爸会小声念叨,但他们总是能在24小时内迅速和好,胥克念偶尔会想起自己作为“庄烨”时每日面对的庄家父母那两张貌合神离端着架子的脸,商量家里的事情时都跟谈生意一般,还不如谈生意呢,连基本的活跃气氛都不会,更像是两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在交换数据。

估计胥克念的爸爸妈妈根本想象不到会有那种相处模式的夫妻,也不会理解庄家父母对待孩子的感情,其实“庄烨”也无法理解,胥克念的父母对自己是极好的,就如寻常父母那般疼爱关心,一点点小事就大惊小怪。但是再好,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爹妈,而且他又总有种抢了人家儿子的愧疚感,所以自上大学后,除非寒暑假,其余时候很少回家,工作了更是各地到处跑,就以“回家太晚怕打扰爹妈休息”为由只逢年过节回去几次,反倒是水长东的宿舍,成了自己的固定据点,没事儿就窝在那里,一呆呆好几天,自在随意的好像在自己家一般。在胥克念的潜意识里,胥克念的父母对自己好,是因为自己是“胥克念”。但水长东对自己好,却因为自己就是自己,无论是胥克念还是庄烨还是别的什么阿猫阿狗,水长东都只会对这样的自己好。

好在乔桐也没给胥克念太长的时间伤心,水长东“头七”过后,乔桐将胥克念叫道办公室里,跟他说了一句话:

“我知道你难过,但是,你要么就狠狠心陪他去了,要么就把眼泪擦干净继续好好活着。”

胥克念在某些地方是很佩服乔桐的,这个人,又渣又贱还不按常理出牌,但他做事情有规划有目的,不下决心则以,下定决心便一定是以达到目的为前提,说一不二,极少食言,这样的志气和能力,才得以成就他在圈子里这么些年的所向披靡。

乔桐扔给他一个剧本:“还记得你那个小师弟莫景行嘛?你让我帮他一把的那个,这次跟他配戏,多带着他点儿,这里有个本子,警匪片,你好像也没接过这种题材的片子,邵游帮你接了,回去挑个角色吧。”

“哦,我……”胥克念本能的想说“我找水老师商量商量……”话到嘴边,说不出来,憋在心里,又是一阵苦闷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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