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带着雨水的湿气，头发上还沾着水雾，始终克制平整的迷彩和工装裤此时像是几日未换，他的袖子卷到手臂，领口松散，眉眼依然平整无波，只是神色里有掩饰不住的疲倦。
夏凡想起来，当时明明自己是在云端，像是神迹般的，还能感觉到自己当时伏上的肩膀，宽厚硬实，像是能承担起所有的孤独与杀戮。
“怎么了？还想睡？”注意到他的走神，丁昊出声问道。
夏凡回神，他摆摆手：“不用，这次谢谢你。”
无论如何，道谢还是必须的。
“你倒是一点也不惊讶是我们？”石原也走进来，脸上始终带着笑。
夏凡没有回答，总不能和他们说，他当了回上帝，全都看到了吧。
石原的脸上也有明显的倦色，丁昊为他让出位置，石原蹲下来为他检查了一下伤处：“R3把你保护的很好，除了他的齿痕，你身上没有其他伤口。”
夏凡转头看了一眼从刚才起就不再吭声的小明，他像只弃犬般蹲在一边，头埋的低低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叫夏明，不要再叫他R3”夏凡皱眉看着石原。他不喜欢这个人，总是一副洞悉全局的精明，也不知道是那里来的优越感，他知道这人是个医师，或许还是个很厉害的医师，所以说他讨厌科学家。
“呵，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不用这么较真，我们都知道他是什么。”石原耸耸肩，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丁昊靠坐在一边闭目养神，除了听到夏凡澄清R3名字时稍微睁眼皱了皱眉，其他时候都没什么动静，看得出，他确实很累。
“能换个方式说话吗，我怕我忍不住想抽你。”夏凡抬起眼皮挑衅道。
石原也不在意，仍然一副大仙样：“聪明人一般都不会得罪团队中的医生和厨师。”
“你来是和我耍嘴皮子的么？”夏凡实在懒得和他绕弯。
“当然不是，我是来通知你，接下来的一周，你都要被隔离开，作为你的直接负责人，建议你最好尽快习惯我的说话和处事方式，否则你会过的很不舒服。”
夏凡看了一眼丁昊，他依旧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我能问一下这是谁决定的吗？我这个当事人怎么不知道？”
石原指了指丁昊和自己，接着说：“还有，他要离开这里。”
“我拒绝。”夏凡想也没想直接脱口而出。
“哥，你留下，我，我走。”小明站起来低声说。
夏凡惊讶的看着他，不敢相信这么个喜欢粘着自己的牛皮糖居然也接受了这个操蛋的决定。
“为什么？”夏凡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
“还记得你们是怎么躲过这次丧尸群的攻击的吗？”石原笑问。
是了，夏凡记起来了，是小明，他不可思议的尖啸声，秒杀了所有附近的丧尸。
看着他慢慢变换的脸色，石原解释道：“这就是R3的能力。他的身体受过改造，他能发出消灭丧尸的声波。只是，一旦他展现这种能力，拥有他的实验室很快就会锁定他的位置，而我们并不想和军方的人有直接冲突。
夏凡再次看向小明，他垂着头，没有否认。
“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虽然是问石原，不过他的眼睛看向并没有看他的丁昊。
“秘密。”石原笑的一脸欠打。
夏凡只好如他所愿的一脚踹上去。
不过还没接触到石原，丁昊已经像一阵风一样刮过来拦住他。
于是他这一脚实实在在踹在丁昊身上。
石原挑眉扬了样手中的手术刀：“我可不会领情。”
丁昊拍了拍身上的会：“你出去吧。”
石原扶了扶眼镜，转身出去，临走之前继续看着夏凡嘴贱：“丁昊是为了你好，你到现在还能健康快乐的活着的确是有那么点运气，可是上帝不会总是拯救二百五。”
小明一脸愤怒的看着已经合上的帐帘，夏凡脸色一阵青白，最后颓然的靠坐回去。
他说的对，自己在这里就是个废物，不过就算是废物，他也要做一个有尊严的废物。
“我不想留下。”他没有看丁昊，垂着眼睛安静的说。
“不行，哥，他们可以保护你，但是我身边已经不安全了。”小明着急的劝他。
“你先出去。”夏凡指了指门口。
“哥！”
“滚出去。”
小明伤心的看着夏凡无动于衷的脸，耷拉着脑袋走了出去。
“我离开，这次不是我求你救我的，所以我什么都不会给你，当然，我也不会和小明一起走，有活路的话我还是会争取一下的，你们所有人和我，只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夏凡很平静的说道。
过了很久，丁昊才出声，他扳起夏凡的脸，眼中有些困惑：“为什么，你不是一直想活下去吗？留在我身边，只要我活着，你就不会死。”
夏凡侧头躲开他的手轻蔑的笑了笑：“除了活着，我现在还有什么？”
丁昊看着他，面无表情的问：“你放弃了吗？”
他所喜欢的生命力，永不放弃，永远鲜活的有颜色的生命力。
夏凡叹了口气，他又想到了在云端上目睹过的让他心悸的职场相遇。
有一个人代替了他，而他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他的过去像是一个假象，他的未来也不知道在哪里，他还有什么坚持下去的意义呢？
他点了点头：“是的，抱歉，你对我感兴趣的就是这点吗？让你失望了，我现在放弃了，当然我也不会自寻死路，只是不想依靠你们任何一个。生死有命，我不靠你们活，我死也于你们无关。”
丁昊静静的注视着他，他发现，这个人似乎从醒来以后，就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这样的话，自己确实失去了坚持的理由，可是为什么不想放手呢？
“不行，我不同意。你必须留下来。和我一起。”丁昊一字一句的说。
“凭什么？啊？就凭你们比我牛逼吗？留下来干嘛？和你们一起去那什么鬼雪山还是鬼沙漠继续苟延残喘？我的死活和你们有半毛钱关系，你们能别他妈为了我好行么？这操蛋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我去死还得经过谁批准吗？你们一个个都以为自己是上帝？我他妈看见你们就像看见丧尸一样恶心，求求你们放过我不行吗？！”
夏凡突然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他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这辈子的绝望和沉重都聚集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他发疯般的掀开被子跳起来，踢打掀翻自己触目所及的一切事物，自从穿越以来所有的愤恨和怒火倾泻而出，恨不得这个世界立刻毁灭了。
丁昊狠狠的抱住他，阻止他疯狂的破坏行为：“别闹了，这里所有的物资都很珍贵！”
“那就让我死！让我死的远远的！咱们谁也看不见谁，谁也别招谁烦！”
不得不说，疯子的力量是绝对不容小觑的，丁昊奇怪这么没用的一具身体到底是从哪爆发出来的力量，自己都有点制不住他。
“不行，不要死，死很简单，活着很难，留下来，和我站在一起，一定有办法的，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不会永远流亡，相信我，好吗，夏凡，夏凡！”丁昊大声在他耳边喊着。
很久之后，夏凡终于挣扎累了，他伏在丁昊肩头不停的喘息，边喘边笑：“谁是夏凡？我不是。”
丁昊默了一瞬，摸摸他的头发帮他顺气：“三喜。”
……
“留下来，我们不会输。”
“你怎么知道？石原不是说了么，上帝不会拯救二百五。”夏凡讥讽的笑着。
“你说的，电视？电视里都这么演的。”
chapter.22
夏凡肩膀动了动，从丁昊怀里退出来。
丁昊并没有坚持，从善如流的放开他，两个人对视良久。
“冷静下来了吗？”丁昊平静的问。
夏凡觉得自己再坚持下去很没有意义，现在他处于人生低谷，他的人生还能再糟糕到哪里去呢？无非就是一死而已。而现在要做的就是摆正心态，好好考虑怎样在这个糟糕的世界活下去。
夏凡垂着头安静的思考很久，丁昊也不急，闭目靠在墙角。
“我留下来。”夏凡抬头说道。
丁昊嘴角微微上翘，他喜欢聪明人，即使夏凡有时候很笨拙，想法也很奇怪，甚至总是随性，不过他总能踩准自己的底线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如果这种时候他还继续固执的要走，丁昊觉得自己不会再挽留他，因为愚蠢的人不值得被拯救。
“但是小明必须和我一起。”
丁昊睁眼皱眉看着他：“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他的危险性。”
夏凡点点头：“我知道，但是我不能让他一个人走，他会暴露是因为我。”
丁昊走近他，扳起他的脸：“你觉得我会因为你而置这里所有人的安全不顾吗？他们都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你能活下来，有一半是因为他们。”
他的瞳仁漆黑，冷静的看着夏凡，不过扳着他下巴的手指泄露了他的情绪。
夏凡很想打开他的手，不过他默默的劝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被扳下巴什么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当初连蚊子块都给他摸过了！
于是他没有动，就着这个弱势的姿势看着丁昊说：“我知道，所以我现在是在求你。”
丁昊楞了楞，没想到夏凡会说出这样的话，不过动摇只发生了0.01秒，很快他就变的更加生气。
“R3对你很重要？”丁昊的声音低低的，如果邵斌在旁边的话，一定知道他兄弟此时心情非常恶劣。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纠缠，夏凡觉得自己的情商比起丁昊完全是高出好几个level，硬碰硬对自己绝对没好处，既然面瘫对他感兴趣——他是绝对不会承认“喜欢”这个肉麻兮兮的词的！那么自己不稍微利用一下简直对不起自己。毕竟现在自己一点谈判的筹码也没有。
夏凡垂下眼，很忧伤的眨了眨，再抬起来看向丁昊：“如果没有他，我也早就死了。丁昊，求你，让他留下来吧。”
不得不说，美人计作为一个三十六计之一有其绝对的合理性和必要性。习惯夏凡夹枪带棍说话的丁昊突然听到这么温柔示弱的语气，顿时有点hold不住。
他依然没说话，静静的注视着他。
夏凡心里默默呐喊，快说：好的好的好的好的！
丁昊张了张嘴，松开扳着他下巴的手，脑袋靠近他的左耳，轻声说：“不行。”
……
夏凡立刻怒了，一把推开丁昊，眉毛都要竖起来：“不行？那你这是在干嘛？你耍我吗？！”
丁昊懒懒的抬眼：“配合你。”
夏凡恨不得很有骨气的说：不行就不行！老子和他一起走！
可是理智及时阻止了他。通过这次丧尸的遭遇战，他看明白很多事情，比如说，他和小明根本没有独自活下去的能力，而丁昊他们，在这里代表的就是绝对的实力。
他不知道他们的武器和补给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这已经是个成熟的团队，如果想要活着，那么和他们在一起才是最好的选择。
那个似真似幻的办公室场景一顿让夏凡恨不得能穿越回去亲自证实自己的真实性。那一瞬间的绝望简直能吞噬自己，不过回神之后他很清醒的认识到，自己不得不留在这里继续和这个坑爹的末世死磕。
小明是个好帮手，这孩子的死心塌地绝对值得自己用最大的努力把他留在自己身边。他或许是个危险品，不过高风险通常回报的都是高利润。
至于丁昊，他对自己感兴趣不是吗？夏凡知道自己在这里一无是处，现在唯一能仰仗的就是丁昊的这一点“兴趣”。以前是自己不上心，现在既然已经认命，那就该为自己好好筹划未来。砝码都是一点点赢回来的，只要善于经营，摸清对方的底线，所有的利益都可以慢慢争取。
想到这里，夏凡才惊觉，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原来可以这么算计，算计一切对自己有利的条件。
他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原来讨厌自己这种事情真的会发生！
他的大脑飞速旋转着，使劲想着到底还能用什么方法把小明留下，脸丁昊的脸越凑越近也没有发现，直到两瓣柔软干燥的唇贴上自己。
“靠！”又来这招？夏凡惊叫一声退了两步，捂着嘴巴震惊的看着丁昊。
丁昊镇定的看着他，完全没有偷袭别人的愧疚感：“你眼珠子一直在转，想招对付我的样子看上去挺欠虐。”
尼玛！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面瘫还有腹黑属性呢？
夏凡愤怒的看着他，企图用谴责的目光杀死这个变态。
“你不讨厌我亲你。”
夏凡有时候很费解，为什么这货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总是这么不委婉，难道这个世界变化太快，这种话题已经可以和“你吃了吗？”并列成为国人排第一的问候语？
他深吸两口气平复一下凌乱的内心，冷静的看着丁昊：“那又怎么样？”
丁昊笑了一声：“那我可以给R3一个机会，如果你能说服邵斌和石原，那么他就可以留下来。否则你们可以一起走，我不会再拦你。”
夏凡眼睛瞬间亮了：“一言为定！”
“你还没有回答我。”
夏凡楞了楞，他刚才有提过什么问题吗？随即立刻明白了这货在说什么，脸色立刻纠结起来，他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破罐子破摔的咬牙怒吼：“不讨厌不讨厌！行了吧！”
说服邵斌和石原的过程并不复杂，邵斌本来就看好小明的实力，后来在听说小明拼死保护夏凡的英勇事迹后，更是对他有好感。有种人天生自信，说的大概就是邵斌，他觉得自己有能力护着自己兄弟，自然就会对重情义的人力挺到底，至于危险什么的，邵斌显得很爷们：有老子在前面挡着，要死也不能先死兄弟！
至于石原，更是没花什么力气就被说服，不过夏凡并不觉得有什么轻松感。他总觉得石原隐瞒着什么重要的事情，而这件事，绝对是丁昊和邵斌都不知道的。他们一起出生入死，所以可以无条件的信任石原，但是夏凡不会。石原这个人太难猜，他明明有所隐瞒，却不刻意掩饰，像是故意引起别人的怀疑，偏偏丁昊邵斌他们给了他绝对的信任。夏凡想要提醒丁昊小心这个人，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
不过他也不愿想太多，总之小明能留下来，就是最好的结果。
丁昊对这样的结果没有太意外，只提出，如果遇到针对小明的攻击，他们是绝对不会倾力相助，如果遇到大规模的丧尸进攻，小明必须作为主攻手身先士卒，如果他有变异的征兆，那么必须立刻诛杀，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夏凡没办法反对，他没有资格要求他们保护小明和自己，他知道这是丁昊最后的底线，再和他讨价还价就是自己不识趣。
小明对自己能留下来倒是非常开心，他像个大尾巴似的寸步不离的跟在夏凡身边，对于石原的使唤也是甘之若饴。
夏凡对小明的感情挺复杂的，他很愧疚，他可没有自恋到认为自己魅力无边，对于小明倾尽全力的回护，他没有办法报答。
晚餐过后，小明被安排值当日的哨岗，临走前小明依依不舍的凑在夏凡身边使劲呼吸了好几口才要走，像是真的闻着味儿就能吃饱似的。
因为夏凡心里有愧，所以也就随便小明折腾，只是在他走的时候叫住了他：“小明。”
“哥，怎么？”小明回过头，笑的毫无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