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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火——by妖炎薰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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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事啊?”

“这事说起来怪那什么的,元宵那会不是有班去城里的过站车嘛,”他嚼着白菜,齿间嘎吱有声,“就是他给开的,哎呦,这快进站的时候,你猜怎么着?”卖个关子,那人趁人不注意,赶紧灌了一口二锅头。

“怎么着啊?”

“刚到站,从站台上突然蹦出两个人来,啪!”他双眼一瞪,“给撞上了,可把站台上的人给吓的哟。”

“死了没?”

“谁知道呢,场面上就老大的一滩血,连个尸体都找不着了。”又是一口,他咋咋嘴,继续念叨,“那么快的车速,哎——”

“谁知道呢?”

“你们,啧,别在吃饭趟说这个,反胃,喝酒喝酒,哎,怎么少了一大半了,是不是你?”

“不是——”

“还说不是——”

——

浓雾挂满的窗外,天空悠悠的开始飘起雪花。

立春过后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下了。

瑞雪兆丰年。

又一个春天,新的开始。

厚厚的积雪,映着东北层层叠叠的山峦。

山的里面,被雪覆盖的——

一个小村庄。

一条河。

一座寂静的山。

一个破碎的城——

谁的歌声隐约不断,轻轻的唱着:

“青燕儿飞,黄燕儿飞,谁家新燕儿无处归。

苦眼儿泪,愁心儿碎,谁把冬雪儿当春累。

情觞儿堆,意字儿围,谁把玲珑心儿来催。

烧心儿灰,灰泪儿碎,欢情儿,忘了谁?”

——正文完——

外篇:鸿烟清癯

第1章:逃亡

冰冷的树枝划自耳侧划过,连带着纠结成团的长发,扯的人头皮发麻。

脚底虚浮无力,云锦缎面的短靴已经破开了口,护不住脚尖稚嫩的皮肤,破口周围沾着一些褐色的血点,经过长时间的积累,已经硬的不成样子。

迷失在兴安岭的落叶松林中,纳兰延希第一次感到了生的可怕。

眼前是铺天盖地的森然枯绿,怀里是早已昏睡人事不省的纳兰承业,他唯一的弟弟。

五天了,整整跑了五天。身后前锋营火把的光亮早已退到了千万里之外,他们逃过了一劫,却陷入了一个更大的劫数——

找不到这片森林的出路,他们唯一的下场就是,死。

死亡是什么?

延希仰倒在松软的松针上,细细慢慢的回想,脑海中却依旧空茫一片。

五天前,他目睹了一整个家族迅速覆灭的悲惨——活该的,无辜的,快乐的,悲伤的,只片刻,一切就都变成了一场虚妄。

西太后下的杀令,一夜之间,要了七十五条人命,包括他自己。

人活着,可是心死了,心死了,活不活都是一个样子。

想一想,其实西太后也是个可怜的人,每日提心吊胆的,竟然是为了提防自己的儿子。

戊戌政变失败了,爹爹敬仰的几个叔伯在菜市口被剁了脑袋,消灭余党的大清扫始终没有停下,几个月后,延希看到自己爹爹的脑袋在步军营的钢刀下打着咕噜,一奔一奔的跳到了自己的眼前。

他突然想起娘亲说过的话——萨满有什么用,蒙古的巫师有什么用,脑袋一落地,什么都成了空白话。

娘亲是个汉人,是个聪明的不能再聪明的好女人,前锋营杀进家里的时候,她脱光了衣裳站在门堂外,笑盈盈的看着两眼直放淫光的钢盔胡子。

那一天,娘亲绾了一个时下最得人欢喜的鹊尾双蝶头,面上抹了脂粉,活脱脱一个落下凡间的七仙女模样。她的身后,长长的发簪子磨的光亮,好像新月的颜色。

娘亲给了延希一包芙蓉小蒸糕,一袋子的小米干酪,都整整齐齐的收在了行囊里,然后,她将自己绵软的身子偎进大胡子的怀里,给了他们一宿逃亡的时间。

可惜,走时承业的哭声搅扰了大胡子的美梦,前锋营还是追了过来,娘亲将一根新月样的簪子插进大胡子的眼眶里,另一根插进了自己心窝。

芙蓉蒸糕被染的通红,滴滴答答的血液,依旧温热。

延希拉着弟弟没命的跑,一路用爹爹教的小结制弄了好些个障眼法,那些满人不懂得萨满是为何意,只道是两个孩子的小把戏,忿忿的吃了好几次闷亏。

毫无预兆的,他们冲进兴安岭无边的幽绿中,迷失了方向。

两个小孩子,在这样密集的树林中,活着,是一种奢侈。

肚子已经憋的和后背混在了一起,延希看着行囊里为数不多的小米干酪,扭过头去,偷偷的咽着口水。

还剩下三块烙饼,应该留给弟弟。之前的芙蓉蒸糕差不多都在了他的肚子里,承业只吃了小小一角——一个才四岁的小孩子,看着血红的蒸糕吓的哇哇直哭。

延希也哭,一边将仅剩的一点白面塞到承业的手里,一边咬着红彤彤的蒸糕的边边,嚼起满嘴的血腥味。

这都是娘亲的血,腥的,也是甜的。

可眼泪是苦的。

猫尿落在嘴里,把一切都捣扰成了苦涩。

“承业,咱们应该怎么办呢?”

瘦小的身子相互依偎,延希的身上只剩单衣,其他的都裹上了承业的身子,承业冷的瑟瑟发抖,延希麻木的忘记了颤抖。

又是一个难熬的夜。

延希一度认为,自己将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事实亦是如此。

第二日,大雨倾盆。

满坡的松针被大雨冲的四分五裂,烂泥粘在脚底,行走困难。

“哥哥。”承业趴在延希的肩背上,一快破布皮举的东倒西歪。

“哥哥。”他说,“那里,走。”

身子柔弱的早生儿,智力不比同龄的孩子,开口已经三年,却始终只能咿咿呀呀说出些语意不明的话语,其中最多的一句——“哥哥”。

“哥哥,那边。”

大雨刮花了眼眉,延希半眯起眸子,向着承业手指的方向看去。

一条蜿蜒的羊肠小道,顺着杂乱的林木向远处伸展,小道上一两个扁扁的脚印,深深的,扣在了孩子的心中。

原本被松针覆盖的黄土裸露的雨点中,黄金一样美好。

“承业,咱们要活了。”

沿着不宽的小路,一步一个趔趄,背上承业的身子热的有些异常,怕是又染上了风寒。

再难受也不愿呻吟一下的孩子,毕竟有着纳兰家的血统。

“承业,受的住吗?”

“嗯。”

挡雨的布皮整个包在了孩子的身上,延希擦了擦额上的水珠,又一次踏入了泥水中。

两个孩子,一个四岁,一个八岁,总角顽童的时光,一个惊雷,碎在了糜烂的黄泥中。

“开开门,救救我弟弟。”

找到人烟的时候,正是第二日的半夜,大雨已经退去,只留下满山遍野清甜的松木香气。

山下边一个辽无边际的大湖,湖边一座山城,高高的城墙掩去了内里种种,只留一个小窗子,就在那城墙之下,幽幽的透出些光亮来。

“求求你,救救我弟弟。”

用力的拍打着窗棱,听着窗花纸呼呼直响。

火烛悄悄一闪,亮出了光。

“你们是——哎呀,怎么这副模样,来来来。”

奔波了七个日头,终于又听见了人语声,延希的鼻子一酸,眼眶红了老大一块。

“不哭不哭,爷爷给你们泡脚。”

滚烫的水,滚烫的心,脚趾间没在热水中,生生的疼。

“你们先洗着,我去叫人啊。”

“哥哥。饿。”老人家走了没一会,承业突然歪着脑袋头冲地倒去。

“承业!”

既然找到了城,便是找到了生的希望,哪怕是一线,也要牢牢的握在手中。

承业还小,他不可以死。

一个执念,扎根。

“晚辈纳兰延希,家中世代巫医,先上原是萨满的舞师,因蒙太皇眷顾赐姓纳兰,已经好几辈了,这是我弟弟,纳兰承业。”

跪倒在众人的面前,延希未有一丝难堪,连生死都难以顾及的当下,男儿膝下有黄金的训诫早就成了一句空话。

“可是,咱们这里从来不接收外人。”提着灯笼的男人,胸前裹着厚厚的坎肩,延希吸吸鼻子,缩了缩肩膀。

这山里的冬天,还真是冷的不像话。

“你看,这两孩子都冻成这样了,是不是——”好心的老人家急的连连跳脚,只可惜,着急也是徒劳。

“罣楚城从来不收外人,这是规矩。”坎肩皱起眉间,无奈的叹了口气,“没有座上的应允,这事没人能做的了主。”

情形不乐观,莫不是,这一线也将断去?

“家里人都被西太后杀死了,延希本来一心求死,才带着弟弟来到了这荒山之处,实在是走投无路。”孩子重重的一叩首,咚的一声,惊起了不少看戏的游魂。

“可是——”

“我们是萨满,可以为城子祈福求安,永葆长春,真的。”又是一个叩首。

“这——”坎肩回过头去,对着下面的人首频频皱眉,一副举棋不定的模样。

只要是凡人,总希望自己身边有个永葆平安的盼头,更何况是一个城?

这线,似乎又抓在手中了呢。

“你们既然是巫医,干嘛不保护好自己?”“对啊。”“你这巫医有用吗?”

“你们看。”少年笑着仰起头来,响指一记,“来了。”

城门上两杆主灯突然亮起,金黄的火焰喷涌而出,照亮了罣楚的一整个城墙。

两个孩子的面目闪烁在灯火之下,摇摇晃晃的亮。

“看这两个孩子长的眉清目秀的,就放咱们邵家成了,家里正好少了几个小工。”一个女人在人堆里轻摇莲步,一脸的富贵。

“大奶奶,这不和规矩。”

“不打紧,改明我让我们老爷和座上说说便成了。”

女人蹲下身子,将延希的脸颊捏在长指间,“长的真是干净,以后就跟着咱吧。”

“太太——”一转眼,延希的称呼已经变了弯。

“真聪明。”她回过头,看着那男人,“赵叔,这两孩子就交给我了。”

“这——好吧。”男人长叹一声,“你们两个,还不快谢谢邵家大奶奶。”

延希不再言语,冰冷的额头撞在天青石板上,心甘情愿的,红出了印子。

叩首,其实也不过如此,头比人低了一些,身子比人矮了一些,心尖比人沉了一些,如此而已。

“走吧。”

******

罣楚城,城如其名,挂楚。

春秋纷繁战乱的时候,楚支分出了一派流民,赵钱孙李占不齐百家姓,却足足有了两千人。举家迁徙的队伍浩浩荡荡,从湘地一直往北,横跨了几乎整片神州,真正留下的却只剩了三百人。

流民在兴安岭建起了城池,取名罣楚,只为纪念那些在战乱亦或是逃亡中流散的亲人。

人心相聚难离,一片丹心难相照,守的白头少。

百年流逝,罣楚城代代余裕,成了另一个乱世的世外桃源。

延希很幸运,他被这世外桃源的大家门看中,罣楚城难得的邵家童佣。

大奶奶待人很好,从不苛求下人做牛做马,这一点让延希大为敬服。

大奶奶说了,等过了这个年头,咱们延希就可以当上大少爷的小伴读,和着少爷一起进出学堂,诵读孔孟礼仪。

“大少爷?”延希歪着脑袋,眼珠子转的像个陀螺。

听下人们说,大少爷打小就被大奶奶关在南厢,从来不见他与其他孩童玩耍。

“是个怪人。”延希摇摇头,将一叠黄纸铺平在鹅卵石上。

这些大人用费的纸钱,正好可以练习爹爹教的口诀。

加休的日子,他给承业买了他眼热了很久的麦芽糖,小娃娃抓着粘腻的糖汁,舔的满手都是口水。

“宏吧撒可起,里吧撒可起,迥——迥什么来着?”

“你是新来的?”

“宏吧撒——哎?”稚嫩的嗓音贴着而过传来,延希一回头,正撞上了低头的人儿。

“牙给崩了,你——”

一个穿了青衣的男孩子,纯白的发绳随风飘荡,牵扯了天顶的流云。

第2章:初识

微寒的风儿轻轻吹,文汀湖上的龙鳞波纹印了整个日头,水光冲眼,亮晃晃的快要灼伤人的眼睛。

延希呆呆的张着嘴,手中的黄纸撒了满地。

“你是新来的?”男孩子又问了一次,双唇开阖,印出里头一个小小的血点。

刚才的那一撞,似乎有些重了。

“我,我——”延希皱起眉头,龇牙咧嘴。

“我原本没有看见过你。”

“我——”

“我叫邵寅,你呢?”男孩子笑着侧过头,雪白的发带子呼啦一声,划熟了延希的脸侧。

薰熟,雪白的腮,成了桃花。

“纳,纳兰延希。他是我弟弟,纳兰承业。”

“纳兰?听舅舅讲那是满人的姓,不好听,我们是汉人,有我们自己的名字。”

“可是我生下来就叫纳兰延希,这有什么办法。”

延希瘪瘪嘴,弯腰拾起河滩上四散的黄纸。

一张,沾了水,一张,沾了泥,一张,沾了男孩子雪白的鞋面。

“你让让,我捡东西。”

“这样吧,我们汉人都有字,”不抬脚不让路,男孩子顾自沉思,一双清亮的大眼微微眯起,“我的字是文庚,我给你取个吧,”

“你让让——”

“叫什么好呢?”

“让一让——”

“等等,你让我想想——”

拔也不成磨也不是,延希有些恼火,一双分明的眉皱成了八字竖,“你——”

“有了!”男孩看了一眼水光粼粼的湖面,突然一拍脑袋,倒退几步,“泓烟清癯,泓澈,泓澈好!”

抬脚,蹦跳,延希原本用力扯着男孩的鞋面,这一退,好叫他狠狠的摔了一个嘴啃泥。

“你,怎么了?”

“扶我,哎呦——”

“我给你取个名字,你不用感激成这样吧!”

“你!”

“还是——”男孩子垂下头,嘴角却依旧向上弯翘着,“你不喜欢?”

“泓澈?”拍拍身上的烂泥,延希歪着脑袋,“好吗?”

“怎么不好?”他小踱几步,“君子若能有鸿澈之心,天下就太平了。”

“我不懂。”

“就是说,”男孩凑近延希,“人呢,要懂得心澄目洁,无欲无妄。”

“还是不懂。”

“罢了,这道理不明白也没关系,你只要记住这名字就成。”

“鸿澈?”

“对,”男孩笑着弓下身子,用手指点点湛清绵绵的小脸,“哥哥叫泓澈,你呢,就叫湛清吧,好不好?”

小肉团仰起头呵呵一笑,继续对付自己手指间纠缠不清的糖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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