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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火——by妖炎薰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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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哎——”一晃神发现着了道,那人急急封口,却始终差了一步。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延希眨眨眼,“我说啦——”

“——说。”

“就赌今年的秋季大考你们能不能考过我家少爷。”

“啊?”

“我想想,”坏笑一抹,自唇边亮起,“只要你们当中有一个考过就成,这个不难吧?”

“啊?”

“都怕啦,我还以为公子哥们都有多厉害呢!连这都嫌难——”

“有,有什么难的!”

果然,只要有些血性的男子大抵都不乐意自己被人看低了去,特别是——和那从来高高在上的邵家大少爷作比。

妒火攻心,急则出乱。

“对了,这里的人都得发个毒誓,不然,恐怕有些人会后怕毁约。”

手,叠放在一起,粘腻的一层汗湿。

“皇天在上,后土为证——”

唱戏一般的说辞,延希念的格外畅快,反观他人,一个一个的,都成了苦瓜的脸色。

这一场赌,还需要开局吗?

如此,胜负已定。

只是,谁都没有料到,向来公私分明的老天,竟会在这样的秋日里,送来一场变故。

第7章:怒意

十月,一层秋雨一层凉。南厢后院的石几两侧,秋海棠举着粉蝶儿似的薄瓣,颤巍巍的哆嗦在秋风萧瑟中,无人打理。

庭院深深深几许,空留秋阳几缕。

一场风寒,将邵家大少爷困在榻上沉疴半月。病者困剧,愁煞了罣楚一片待嫁的蕙质兰心。半月后,枯瘦的人儿总算悠悠醒转,见病人疾患已除,郎中这才将事实全盘托出。

大少爷染的可不是什么头风寒症,而是——顽疾天花。所幸,好福之人终究命途绰绰,靠着一身强韧活了下来,只是,额角的那一串麻疤却是怎么都消除不掉,只好用抹额遮盖。

沉眠半月,邵寅错过了学堂最后一次的秋季大考,花名册上红彤彤一个的零蛋,尤显突兀。

一场清雨来去匆匆,大少爷摇着清瘦的身子单立在一片花海中,身边的人儿,不是心中所想。

“湘儿,可有见到延希?”指尖上沾着花魂遗落的一点露水,清香清冷,像极了某人倔强且干净的泪珠儿,“见我这样,一定哭成金鱼眼泡泡了吧,呵呵。”

女子端来一盏浓黑的药汁,满溢苦香,“延希已经好几天都不见了,少爷病时也不在身边,不知道跑哪里闹去了,要不,奴婢给您去看看?”

邵寅摇摇头,“还是等我自己去罢。”

想念,突如春日初融的雪川,冰底一破,潺潺清泉脉然涌出,不绝不息。

眼看着一地艳丽的秋海棠,如若其人浅笑的面庞,过往点滴,历历在目。

花,袭人思,思人愁,愁人情。

秋海棠,花名相思草。

方寸相思,脉脉相看怎无意?

与南厢隔了一方荷花塘的杂役院里,延希昏沉沉的痴睡了三日。未能尽职苦守少爷的醒觉,只能怪上他的执拗。

在祠堂长跪的那十三个昼夜,他身心俱疲。

邵寅不醒,他便跟着不眠不休。在得知病秧子清醒的那日更是一路奔走,踉跄中散去了仅剩的一点气力,狼狈倒地。昏去时脚跟子已经粘上了邵家朱门前的天青石板,延希僵持地睁着红肿的眸子,满眼不甘。

惊慌流露,是害怕再见不上一面。

三更时分,月色铺满了杂役院的门堂院落,静寂的夜,拥着西角同样静寂的一间小平房,灯火,是那捧在手心的,揉碎了的温暖。

延希依旧没醒,脉脉低语,辗转颦蹙。汗湿的长发纠缠在枕席之间,结成难解的心结。

他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邵寅被碗口粗的大黑蛇绞绕在腹皮间,挣扎喘息却都是徒劳。蛇相的狰狞清明无比,乌鳞乍裂,獠牙隐现。

一室的猩红惶恐,人命的追逐。

延希伸出手,指尖吃透冰冷的湿气。

抓不住,如何都抓不住!

心快要碎成千万,眼中热潮已成赤炼。

他摇着头,嘶哑着哭喊,却突然听见耳边的一声叹息。

“怎么长大了还喜欢流猫尿,多羞。”

惊诧的回头,一片黑茫。

邵寅坐在床头,左手心拽着一角被猫儿尿浸湿的被褥,咸咸热热的。低头轻叹一记,将左手指间缠绕的葱白指头一一撬开,按在胸口抚平。

“真羞,”他呵呵笑,拍着躲在衣襟里头一叠厚厚的黄纸。

烫在心头的熨帖,最是温柔。

温柔如油,却总是来之不易。若不是眼见这些混合着深褐色符字的小纸片,若不是抓住了心尖那点酸涩的滋味,自己不高明的双眼又怎会看见——

独为一个人的温柔,揉碎了人心。

“傻瓜,你真当我是惜命偷生之人?”他摇摇头,“见你这般,原比自己烂了身子愈加难受。”

安抚紧揪的眉头,手指都是颤抖。

“傻瓜。”无言,无言的反复。

月上浮云面的夜呵,低语成了绕在两支小棍间的麦芽糖,一来二往,清透的浆液成了甜腻腻的糖丝,缕缕纠缠,连着两根小棒儿难舍难分似的。

琴糖或是情糖,一口吞尽。

滚烫的甜,烧心口,燎神思,两个小孩子,想着小孩子的心事,玩着小孩子的游戏。

只是,掌握不了火候的糖液,偶也会有苦涩的时候。

事情发生的有些突然,延希几乎招架不及。

他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满心满腹的温存与渴慕,一眨眼,干涩了。

这些日子一直笑面以对的大少爷,突然的怒火,矛头直指延希。

“你究竟答应了他们什么?”大少爷背着手,面色如同六月雷雨前暗青天幕。

是了,是不该忘记多日前的那个赌约,是这些日子享受莫名暧昧的滋味过于甜美,不愿叫自己想起。

“没有什么。”延希别过脸去,不敢抬头。

能说什么?不能说。

自己的那点爱慕便是长在枯木阴角的一朵毒菌,早该消却在日头的明朗之下,如何能叫他看见。

“只是随便开的一个玩笑,不值一提。”延希愈加低头,索性将面容都藏进窗格投下的阴影中,那微微颤抖的睫羽和唇角,没叫人看见。

“那些纨绔子弟,呵呵,”邵寅冷笑一声,“他们的邀请你竟然也会应允,是嫌日子不够滋味么?”

“邀请?”

“酒肉声色,红灯绿羽,没想到你也喜欢这些,我还以为,我还以为——”邵寅有些气急,向来从容沉静的面容明艳熏红,“今天陈三来找过我,与我说,说——”他急急的收口,那大麻子嬉笑的言语却依旧刺耳,不依不饶的,絮絮叨叨。

——你那小跟班和我说了,今年的秋宴他要跟着少爷我了,我说文庚啊,你怎么就那么实心眼呢,自己跟个和尚似的清心寡欲,连带着小跟班也吃苦受累,你也不问问人家乐不乐意,指不定人家心里头想姑娘都想的快发疯了,只是碍于你这少爷的面子,没有发作罢了。

末了还加一句,要不,秋宴你也来吧,还是不了,你来,咱们怎么能玩的尽兴呢,是不是啊?

摇摇头,将这些话语压下喉口,单单的,只问出了一句话,“你是不是要去秋宴。”

如果他摇头,如果。

心就不会如此焦躁,被火蛇缠绕一般的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是从来不知那人心中还会装下另外一个,一个女子,一个与他共度一生的女子。

到那时,自己又会站在哪里,害怕,从此后他的眼里再看不见自己。

不知所措。

“是,我要去。”

一语落地,溅起漫天枯零的碎片。

邵寅怔然。

“你,”他转过身子,“在我这里不满足么?”

不满足?

是啊,不满足不满足不满足,心心念念的无厌,怎么会满足?

看着你的肩臂不能索要拥抱,看着你的胸膛不能祈求依靠,看着你,除了看着你,只能看着你,三年的不满足,到处的不满足!

“是!”红了眼眶,咬痛了双唇,“我要的你不能给我,我有什么可满足的!”

“你要的——”

“我要的——”

重重的仰靠门框,心底紧绷的弦,断裂了。

“你走吧。”他苦笑一声,“延希,我很失望。”

“我也是。”

秋云轻渺的午后,红叶关闭了十月金色的风息,零落缀满坡。

匆匆离去的脚步声,门扉的开合声,衣摆坠地的扇风声,倔强在喉口格格的呜咽声,阳关的播洒声,红叶的飞舞声,渐渐的,隐没成无声。

邵寅瘫坐在书房地角,喘息着,丢失了尘世的声响。

原来,那个人,早就想离去了,是不是?

是不是?

双手捂了面颊,指间烘热的一层湿。

“我还以为,我们可以一辈子这样,形影不离。”

笑要一起笑,闹要一起闹,一起吃一起唱,一起的一起——

而不像如今,突然的形同陌路。

被迫的形同陌路。

被自己逼迫的形同陌路。

罢了,原本就是主仆的关系,最多称作兄弟,如此而已。

只是,心底的那点不甘从何而来?

“延希,我到底要怎样做?”

秋宴的夜,浑浑噩噩的独自浅眠,睡意朦胧,心却清明的不行。

陈三的秋宴,宴请的都非善类,他一个人前去赴宴,会不会被人欺负?那些公子哥从来不会真心待人,会不会只是想找个人解闷而欺骗他?

这样的酒肉场面,他会觉得兴奋还是无聊?

他会不会就此遇上自己心仪的女子?

那个女子又会不会真心与他同好?

他们会不会成亲?

成亲了以后会不会不再招眼自己,变成真正的陌生人?

然后,他们是不是再也见不上面了?

然后的然后,他在百年时会不会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怎么可以!”一个咕噜翻身,捂在胸口的黄纸散落了一地。

“你怎么会忘记我?”他自语,一边将纸片拾起又藏进心口,“为我写血书,为我跪祭坛,你都忘了都忘了是不是?”

“笨蛋!”

一声怒斥,嗓音一如这些日子的焦躁,再不似那个清朗风雅的大少爷,活脱脱成了街头叉腰骂街的黄牙怨妇。

像是被这响声惊倒似的,门边树枝突然轻轻晃动起来,颤巍巍的,露出了一片白袍的衣角,藏露为难。

“谁?”

“文,文庚哥哥。”

十四的少年,低着头搓着手站在原地,满脸惶恐。

“湛清?”翻身下榻,心头突然升起几份不安,“出什么事了?”

会不会,延希被人欺负了?

还是——

“文庚哥哥!”唯唯诺诺的小人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了邵寅的胳膊,将那七尺男人揪了一个趔趄,“求你救救哥哥!”

不安凸显,成汹涌。

“怎么了?”

“哥哥和那些人打赌,哥哥输了,他们要哥哥伺候他们。”

“什么!”

“我,我——文庚哥哥,你要救救哥哥,他们都不是好人。”清白的小脸憋成了苍白,颤抖的嗓音凉成了哽咽,湛清抹着滚滚不断的泪珠儿,一下一下的打着泪噎。

刚止住了一些,手心依旧留着青白衣袍温热的余温,一回神,才发现那衣袖的主人早已不知所踪。

“文庚哥哥?”

跑了?

秋宴,灯火如龙,是集了几家纨绔年年如斯的挥霍糜乱,都在观凤。

观凤是一艘船,一艘花船。

文庚赶到文汀湖的时候,筵席已经热热闹闹的开始了。

观凤就停在城门外不远处的芦苇浅滩之上,轻渺的纱笼如烟飘浮,乐声隐约不止,灯火清明处,舞妓袖裾飞扬,老远便能瞧个大概。

整整衣摆,扇扇袖风,且回复原本如风的晴朗,嘴角擎笑,心底却直骂自己是笨蛋大愣。

笑一笑,念一句幸会,吓傻了观凤守船的一干闲人。

“陈少爷,不,不好啦,”急匆匆打着眼色的人儿,始终迟了几步。

“不好什么?”从袖筒中抽出骨扇一把,邵寅浅笑着摇动玉古,扇开了一室清淡的凝玉沉香,“陈兄,前几日你盛情相邀,小弟我却依旧晚到,实在惭愧。”

“不惭愧,不惭愧,呵呵呵,”乌黑的眸子咕噜一转,“邵家公子是不是移步雅座?那边风情总归雅致些。”

“这到不必,我与陈兄同坐便可,陈兄不会嫌弃小弟吧。”

“不会不会,只是,”只是这跟班的模样要是被这人瞧见了,实在是——

“只是什么?”

“哦,也没什么,邵公子先坐,我去吩咐家臣几句,马上回来。”

玉骨扇在掌心一捏,席上曲膝,手捻青玉的酒杯,含一口温在口中,这头转向一边浓妆的艺妓,将饮剩的一半送入美人半启的朱唇中,“这酒淡了,是不是兑了水了?”

陈麻子走开一半,听了这话又急急折回,“这酒可是纯八年的太白汾,怎么会淡了呢?”

“不信你喝啊……”

陈麻子低头小酌一口,“不淡啊。”

“淡了淡了,叫那送酒的再带一壶来。”

这一句喊得甚是响亮,满座的公子哥靡靡沉欢,老鸨却是耳聪目明。

“那谁,快点送酒来!”

施施行步,满头的环佩叮当。脚下罗裙结伴,一步一停,走急了心头,汗湿了面颊,险些花了面上精细的妆容。

做女子实在别扭。

一口深深的怨气,被延希含在心口,跟着蹒跚的步调起起落落,闹腾不止。

“是谁要酒!”语带不快,眉间羞怒。

“我——”

“你这酒壶不是满的么你——你——!”

脸成了扎染的通红,唇上朱砂被咬出了一行白印子,看着眼前压千斤不变色的面孔,延希几乎晕厥。

“这位姑娘,你看着很眼熟。”

“是吗?可是奴婢不熟。”

想逃,又是一步一跌。

邵寅挂下嘴角,一把揪了来人的衣角,“这里时常少酒,你这般不勤如何能服侍好这边的贵客,留在这里,细听吩咐。”

总算抓到了人,又怎么能够轻易放过?

“这位公子,这在场老老少少怕有百人,奴婢又怎能专顾着公子您而怠慢了其他人呢?”

“延希!”

“呵,公子,您认错人了。”

洁白纤细的手指,轻巧的搭扣在鎏金银嘴壶口上,延希底垂着面颊,任那珍珠步摇晃动,珠光隐现,照亮了鬓上一片琉璃华彩。

实在美丽。

眼是清泉水流的盈盈,眉是直上鬓角的高挑,暗影丛丛的眼幕,水色的唇角,一笑堪动心魂。

“哐当”,酒杯落了地,邵寅醒觉。

“抱歉——”伸出手指擦拭,酒色如琼。

两人的手,都在一处。

指间的相触,火般灼人。

“哐当”,茶果盏子又翻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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