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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火——by妖炎薰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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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景不过片刻——

哭泣的妇人已然放下了双手,双眼呆滞的朝我们看来,“莫罐子瞎罐子的,我就晓得,老头子死了以后就没好日子过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珠子始终不离不弃的盯着我,直把我看的一阵一阵背凉。

“钱婶,你,你在和我说话?”

“老头子你就是死了也要拉个人去,你,你——”两行浊泪滚下,在钱婶苍白的面孔上划下两道狰狞。人堆里响起了轻轻的抽气声,显然有人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场面给唬着了。

明天便是其中一个——大个子畏畏缩缩的向后退步,一个劲儿的朝我背后张望,看的我又是一阵鸡皮疙瘩。

“明天你看什么?”

“钱婶在和她公公说话,但是她对着你。你有没觉得背后凉,我啥也看不见啊。”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你不说话我就不觉的凉了。”

“俺就晓得那罐子里没好东西,藏来藏去的,都是要命的。”钱婶继续旁若无人的念叨着,“都是要命的,一个一个的都要命来了。”

“谁要命了?”我估摸着自己听到了重要的东西。

“俺不晓得,哦,”妇人突然之间紧张了起来,双手乱舞,眼珠子也向外突出了几分,“罐,那罐,我晓得。”

“什么罐子?”我停了停,向前走出几步,移到了人群的最前方,“是不是赭红的罐子,那么大。”我比了一个拳头,“上面还贴了红纸?”

“红纸——?”钱婶歪着头,眼神迷离,“黄的,不是红的。”

果然是同样的东西,我心中暗呼一声,双脚更向钱婶移近了几步,“那东西呢?”

“莫了。”

“没了?”我弯下身去对着钱婶的双眼,“怎么没了。”

“俺不晓得,”妇人一下子又变回了惶恐,一边垂着眼珠子摇头,一边摸摸爬爬的挪回了尸体身边。

“那么,那个罐子是哪里来的?”

妇人慢慢地坐回地面,侧着身子开始给尸体整理衣衫,“裕山他爹留给他的,要他好好藏着的。”

父传子?和小脚儿梁传贵的情况差了不多。

“那罐子还在不在家里?”

“莫了,裕山走了以后就莫见了。”

我不再多言,静静的退到了一边,钱婶受的打击不小,说话的时候一会清醒一会迷糊,也不知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

——

周围看戏的人儿开始慢慢退去,最后之剩下了零星的几个人,我,明天,钱婶,还有几个不认识的村民,估计是钱叔生前的好友。

钱婶正在用棉布给钱叔擦脸,小心翼翼的,将那些细小的虫条一丝一丝的除去,那般痛惜的表情仿佛对待初生的婴孩一般,虔诚而爱怜,看的我又是一阵寒战。

“你看钱叔的肚子,”明天指指地上的尸体,“都给水泡的那么涨了,都拱起来了,怪吓人的,大兄弟,俺们也莫看了,走吧。”

我着眼的朝那方圆鼓看去,的确是山丘一样的隆起,只是——并不同于涨水的圆滑。

“等等,”我朝明天摇摇头,“我去看看。”

“哎呦,大兄弟,怎么俺越说你越去呢,真要命了。”

我咧嘴一笑,“没事,死不了。”

“俺不是担心嘛。”

我强笑着搓手,从工作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双麻织的手套来,如此用来,心理上终究会好过一些。

“大婶,我来找个东西。”

我朝明天使个眼色,看着他伸手将钱婶拉到了一边,而后躲瘟疫一般使劲的磨搓双手,用裤边。

“钱叔,对不住了。”

侧着头朝尸体的腹部摸去,解盘扣,开衣摆,而后摸到了酥软松垮的腹皮。

软塌塌腐皮下面,一团坚硬正磕在了手掌内,石头一般,握拳大小。

这个——

“呕——”一阵酸呕上涌,我再也忍耐不住偏过头去趴在乱石上大声苦呕,反酸阵阵,吐出的却是空空的胃液。

如何能忍受——我要的东西或许就在这腹皮之下。

“噗,”耳边突然亮起一声轻响,仿佛瓜熟自裂的声音。

想到了什么,我连忙再一次低头——“呕——”

直到胃里最后一滴汁水乍尽,我方才泪眼朦胧的转回头去。

不出所料,酥霉熟透的腹皮禁不住我方才一阵敲摸,黑压压的裂出了一道口子。

“大兄弟!”明天又一次喊我,嗓音里满是欲哭的无奈。

“我没事。”

闭者双眼将手指探进裂口,避开周围滑腻的腐肉,摸索,从中抓出一个拳掌大小的陶罐来。

大喘着睁眼,我又一次禁不住瞪大了眼珠。

赭红,光亮,完全脱离腐烂的新凝,就连封口之上的黄纸都是那般干燥鲜艳,仿佛与地上的那具分化成了两个完全没有交集的部分。

“又是你。”我喃喃着坐倒在地,朝钱婶探出掌心的陶罐,“钱婶,是这个吗?”

“呜——”憔悴的妇人绝然到底,呜咽了一声便再没了声息。

“钱婶?”

“钱婶晕了。”明天扶起妇人,无奈的将她背上脊背,“大兄弟,我先带她回去。”

“好。”晃晃脑袋,我尽量保持自己神思清明,转头对着瞠目结舌的一干看客说道,“生产队让我帮忙查这个事情,所以,”扬起手中的陶罐,“这个我拿走了。”

第14章:雾

陶光,三缕并行,和着跳动晃乱的烛火,侵漠人心。

我僵硬的斜倚在漏风呼呼的窗洞边,屁股底下垫着的是一条四脚搁人的板凳。

夜深,心绪混乱,满屋子鬼气森森的霉斑徜徉在眼角颈侧,怎么看都是一副逝人狰狞的苦笑样。

经过早上这一场,我终于放弃了自己心头怪力乱神的执着,且留下那块滴水墓石独守凄清,身子,是怎么都不愿靠近了。

这一回,我是真的怕了,只是——

骨子里刨根问底悲天悯人拔刀相助的侠义心肠生生不息,成了我对待这件苦事的唯一动力。

强悍的动力。

“哎——就死吧就死吧,死了你才甘心,”泄气的敲打自己的脑袋,我长叹一声,起身拎上了窗边三个红亮的陶罐,“看了都会做噩梦,嘶——”

轻轻抽着冷气,我敲开了师哥的房门。

“师哥,我逃难来了。”

“根头?”

“师哥,让半个床头给我吧,”我晃晃手里的陶罐子,“还真给你说着了。”

“我看看,尿裤子了没。”

我挤出一张小兽的面孔来,“师哥你就好心收留我吧。”

“床上去。”

甩脱了破鞋,丢飞了工作服,我哈哈笑着跳上师哥的石板床,满心得逞的快然。

叮当,手里的掏光敲出欢快的声响,直敲黑了师哥的面饼脸。

“别把这东西弄我床上!”

我撇撇嘴:“师哥,原来你的胆子也不大啊。”

“从来就没你大,”眼看着三个赭红的小罐子终于远离了自己的床铺,师哥的脸上才算浮起了些光亮,“你还把这个带身上,你入魔了你。”

能这么执着,恐怕的确和心魔脱不了关系。

想了想,我还是决定将心中的桎梏倾盆倒出。

“师哥,我总觉得这事有古怪,想不好,心里慌。”

“难得了”师哥搬了张矮脚竹椅立在床前,“怎么说呢?”

“梁传贵,沈叔,现在的钱裕山,他们死的时候都有一个特点,我想师哥你一定也看出来了。”

“都被火给弄死的。”师哥抖抖身子,若有似无的看了一眼窗外,“想起来就是一阵心寒。”

我赞同的点点头,“还有就是这个,”指指桌上三个鲜艳的陶罐,“死的人家里头都少不了这个。”

“你的意思是——”

“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村民家里藏着这个,我们有必要提醒他们一下。”

师哥皱起眉头,“有用吗?”

“我也不知道,”我靠近身子去,“提醒了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的好,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

“不敢说,这背后是啥东西都不知道,如果是人搞鬼倒还好一些。”

师哥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双肩,“你相信这是人搞的鬼?”

“——”我摇摇头,不做声。

有些泄气,师哥看着我耷拉下来的脑袋最终选择了退缩,默默然,惶惶然,缩回到了最终平静的开端。

“你想怎么办?”

“挨家挨户。”我向后仰到,曲起手臂枕在后脑上,“挨家挨户,你怎么看?”

“——”

这个包袱,师哥有权利选择——背或者不背,自有对错盈亏。

良久,师哥幽幽的轻叹了一声,坐上床沿,“明个我和你一起去吧。”

“师哥!”我惊呼一声,心中大为畅然,“你真肯帮我!”

“我早了你几年出生,就当多了你这么个儿子,其实你没来之前我就觉得这村子古怪,现在正好了,哎——只要我还能回去见我家萍萍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大笑着捶大师哥的肩膀,“回得去,怎么回不去。”

“好了,先睡吧。”

“哎!”

熄灯,吹烛,一场惊梦的开始,平静如水。

一夜无声。

——

俗话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于是,

夜晚兴致高昂的决定,实行在了第二个日头攀升的清早。

敲门,敲门,敲门。

闭门羹,闭门羹,闭门羹。

又于是——

满怀的信心凄惨夭折,壮烈在了夕阳落寞的时分。

我们碰了一天的长钉子,一无所获。

村民门不是见了我们的小陶罐子闭门不理,就是摆摆手摇摇头说明自己与这事绝无关联。

我无奈,赔笑了一路,低落了一路。

身子有些闷闷的难受,从心口,一直到达头脑的深处。

“根头,你有事不,脸色这么难看。”

我扶着脑袋,双脚左右摇晃,“没事,累了。”

“我看看。”师哥探出手来,按住了我的额头,“哎呦,烧了。”

“烧了?哪里”紧张的四处张望,我几乎用跳的来表示自己的焦虑。

师哥摇摇头,用力按住我躁乱的身体,“你发烧了,烫手。”

“哎?”

“我给你去找等医师。”

“别——”

话迟一句,结果是——

邓医师喋喋不休的医嘱和责备,无外乎是一些小年轻不知道爱护自己身体强撑蛮干的话语,而后,大笔一挥,落下了一张药方子,上书。

喝水喝水喝水,睡觉睡觉睡觉。

另外,还赶在师哥的暗示下,很是不情愿的留下了假条一张,特允许我病假三天,意为压惊并且调养身体。

实在无奈。

喝下了几乎一缸的冷水,我捧着即将爆裂的肚皮仰躺在满屋子花青霉斑底下,背下垫着的依旧是名号为邵寅兄弟死不瞑目的石碑。

绕了一圈,居然还是回来了。

我晃晃脑袋,无力的看着床沿上一圈花黄的符纸——沈月铃特地从不知哪里的和尚庙里求来的平安康宁驱邪符。

“有用吗?”我喃喃自语,闭上了双眼。

一夜的自我怀疑,一夜迷迷糊糊难分今夕何夕的浅眠,一夜不知疲倦的茅厕旅程,然后——

我在茅厕里迎来了新一天的朝阳灿烂。

“打死我也不喝那么多水了,机能失调——”

决定逃离师哥邓医师萦绕不止的尊尊教导,我赶在生产队起床号子响起之前偷偷溜出了院子。

目的地,东面。

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在白日里赶上金银山,有了和师哥那次失败的经验,我心中自然多了几分不定。

如果看不见阿布——如果什么都看不见——

怎么办?

有什么办法?

“有什么办法?”

穿过沼泽的迷雾,我望着眼前一切犹自呆愣。

松林,又是一样平坦无疑的松木香林。

“打算?都是废话。”的确,想的很完满,实际上我又有什么办法,唯一的——

“阿布——”我对着满山静宁的松木大声的喊道,“阿布你在哪里——”

“阿布——阿布——阿布——”

回声漫漫,仿佛山川给予的回应,只是——不见我要找的那个人。

“阿布,你在哪里——”

“哪里——”

阿布又一次失去了踪迹,带着他那座神秘莫测的石窟。

“阿布——”

阿布,你到底是什么人,或者——你根本不是人?

不可能,那样温软的身躯,明亮的双眸,灵巧机敏的身手,怎么可能是那般阴霾的存在。

“阿布。”我低喃了一声,转身穿出了迷雾。

眼前正是几乎日日能见的糜烂沼泽,时时见时时,白天和夜晚又有什么区别?

白天可以看的更清楚,那些枯败的树枝,那些残罗碎枒的尸体,那些隐藏在背后的嗤笑——

那么,迷雾的另一头,为什么不能让我看的更清楚呢?

那么,夜晚呢?

“阿布,我想见你,让我看见你。”慢慢闭上双眼,我弯起了嘴角,“证明给我看,你是存在的。”

小心翼翼的扶着山石寸步挪移,我将自己摆放在了双目无光的黑暗中,我需要一个夜晚的陪衬,就好像我和阿布初识的那天一样。

“阿布,别让我失望。”

湿冷的水汽扑面而来,轻纱一般抚摩着我的每一寸皮肤,闭上眼的感官居然可以如此强烈,强烈到——我的手脚都开始了轻轻的颤抖。

清浅的松香入鼻,伴随着渐渐明晰的光亮,我的眼幕中氤氲着一片橘红色的亮然,热热的,似乎还有些潮气漫延。

风中有松木的气味,一定是松林了。

似乎,我还是差了一着,输。

“阿布——”失望的叹了一口气,我缓缓睁开眼来,“阿,阿布!”

偌大的石窟外延,一身月青的少年正仰头看着满天灿烂的湛蓝。半长的发丝披散在肩头,反射着日华灼眼的亮光。因为仰头,少年细软的长发都落到了脑后,光灵灵的露出了一张白皙的小脸——

日光落满睫羽的跳跃,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俏皮。

“阿布——?”

我又一次看到他了,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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