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天纵突然觉得如果能娶敏敏做老婆那该多么完美。不知不觉他们都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和一般的夫妻也没差了,只可惜他不是女人,父母和家人不会接受他。即使袁天纵从不在乎外界的目光,可出于一份对长辈的尊重,他没打算把这些事情放到台面上去说,父母也就假装糊里糊涂地不闻不问。至于这似乎对陆敏行很不公平,男人根本未曾多加考虑——反正那孩子是不会主动提出离开他的。
展会下午五点结束,主办方举办的晚宴要到七点才开始。应付完那一群吸血鬼之后袁天纵带着陆敏行回酒店休息——和政府官员打交道,简直比打仗还累。
车开到一半陆敏行突然觉得鼻腔一热,接着血流如注。
K国的气候是标准的早穿棉袄午穿纱,昨天晚上还阴雨绵绵,今天中午却又艳阳高照。知道是这里干燥的气候所导致,鼻腔黏膜一向比较脆弱的陆敏行并未惊慌,只是连忙用手捂住鼻子,另一只手去摸索车上放着的纸巾。
“怎么了?”在一旁的袁天纵见陆敏行指间流血,立刻眉头一皱,一把扯下了他要往鼻孔里塞纸的手,“不能这么弄,血块留着会堵塞血管。”
铁钳般的大手在陆敏行的鼻翼两侧重重掀了几下止住血,又让他微微俯身让刚才残余的鼻血流出来,袁天纵这才将湿纸巾递给他,“擦擦。等一下回去吃点西瓜润一润。”
“嗯。”觉得有点丢人,陆敏行轻轻地回了一声。
“晚上没你什么事,呆在酒店里别出来。饿了就叫客房服务。”袁天纵多少还是觉得有点心疼,不过一贯没个正经的他根本不会表达如此细腻的感情,还凑到陆敏行耳边不干不净地讨便宜,“等我晚上回去,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鼻血。”
陆敏行捂着鼻子,无奈地瞪了他一眼。
第十二章
陆敏行现在才知道袁天纵想做收购铁矿这件事已经好几年了,在确定目标之前,他曾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环球跑了数个国家的几百座矿山。知道他是个意志极为坚定的人,这次也肯定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敏敏,来,陪我吃西瓜润润嗓子!”晚宴回来的袁天纵穿得衣冠楚楚,却在肩头扛了一个硕大无比的西瓜,目测起码超过三十斤重,喜滋滋地走进房间,“阿米尔选的,一定很好吃。”阿米尔是袁天纵雇佣的本地小伙子,懂得汉语,专门负责帮忙打点一应事务。
见他满面春风的样子,知道事情已经有了眉目,陆敏行也不禁替他高兴。
当地的西瓜的确是名不虚传,又红又甜又沙,吃得格外舒爽。两个人一起吭哧吭哧地解决了小半个。实在是吃不动了,陆敏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袁天纵则大剌剌地打了个嗝,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唔,好吃。”
陆敏行忍不住笑出声,“你二师兄啊。”
“二师兄怎么了?”袁天纵一挑眉,笑嘻嘻地反击回去,“要不要我背你回云栈洞去?”
“拉倒吧你。”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陆敏行笑着给了他一拳,却被袁天纵顺势抓住了手,握住不放。
“今天很顺利。”袁天纵将他拉近之后整个举起来,放在宽大结实的榉木书桌上,突然话锋一转,“还真让你说对了,那些当官的都等着我们争破头呢,有家印度公司沉不住气,上了他们的当。”在政府尚未作出决定之前,所有竞争对手都还有机会。那些阿三大概是想赢想疯了竟然不按规矩出牌,可笑就这么掉入彀中,也让袁天纵趁机弄到了当地政府的心理价位。
“嗯,他们要盘剥你多少?”陆敏行立刻抓住重点,抬头问他。
“百分之三十三的股份,用铁矿未来的利润来抵。”袁天纵轻哼一声,“还要按照平均原则共同经营本地的炼钢厂。”
“靠,简直是空手套白狼。”不过陆敏行也知道也差不多就是这个结果。矿藏本身是不可再生的,这种几近掠夺的资源买卖说一千道一万都是输出国吃亏,政府如果不想办法多捞一点才真是疯了,“不管怎么说,主导权在你手里就行了。”
“必须的。”袁天纵发出一声喟叹,为了这个事情他前前后后投入了差不多四年时间,所以非得有个满意的结果不可,“过几天合约签下来,我们就可以出去轻松轻松……”男人说着说着慢慢低下头,双手分别撑在陆敏行的身体两侧,找到他的嘴唇轻轻覆了上去。
西瓜的清新味道残留在彼此唇舌间,考虑到两个人刚吃了那么多东西,袁天纵又还没有洗澡,陆敏行伸手想推开他。任性惯了的男人自然不依,捉住对方的手腕强硬地拉过他的手臂搭上自己的双肩,双手揽着他的细腰耐心地哄着他接吻。
感受到这人少有的温存,一开始有些不情愿的陆敏行沉默了。
拉下他身上薄薄的睡袍放倒在冰凉的桌面上,袁天纵感觉怀中的青年打了个寒颤。
“冷?”男人含含糊糊地问,双唇舍不得不离开他白皙修长的颈项。
“没有。”陆敏行回答,可是他的确有拒绝的理由,“肚子涨,难受……要不我们出去散散步?”刚才西瓜的确吃得太多了,如果被他这么直接压在身下,难保不会吐出来。
听他这么说,袁天纵的动作顿了一下,半晌才心有不甘地起身将他抱起来,“就你事多!”
虽然被抱怨但对方毕竟是放过了他这一回,陆敏行几乎有些惊喜——原本没有抱什么希望的,看来袁天纵今天心情的确是很好。
他们下榻的是一家非常别致的酒店,虽然处于闹市却拥有独立的院落。酒店的外观稍显陈旧却不失气派,壁画和吊灯充满异国情调,大厅中空直达顶层,如果是白天,阳光会从楼顶的玻璃柔和地泄下。夜间虽然微冷,但本地姑娘的琴声和歌声在酒店里飘散着,让人产生梦幻般的感觉。
两个人漫步在夜间的街道上。虽然路上的机动车多了点,但整个城市的绿化却做得比较好,大大地稀释了那些呛人的尾气味道。袁天纵拖着陆敏行的手,突然觉得不做那事就这么带着他四处走走,好像也不错。
最终袁天纵击败了来自印度、越南和俄罗斯的竞争对手拿下了那个铁矿。事情尘埃落定之后男人将扫尾的事情全权交给负责并购的团队,自己则不再停留,匆匆带着陆敏行,与雇来的当地向导一行四人驱车越过沙漠,来到K国著名的湖边天然猎场。
在晴空的映照下,大湖周围的沼泽闪着熠熠的银光。丘陵上布满了高大的胡杨、小叶杨,还有低矮的梭梭和红柳丛,莽莽苍苍地连成一片,一直延伸到远方的云端。或许开阔的地方的确有荡涤人心的效果,陆敏行这才知道为什么牧民们都是天生的歌手,喜欢纵声高唱。
而这人迹罕至的地方,正是野生动物的天堂。
沿着河岸一路向北,沿途均有灌木或是秋日最后的狼毒花丛点缀在黄色的草原上,每当北风吹起白草尽折,便惊得黄鸭竞飞野兔狂奔,羚羊早已跳远了,冷静地站在高岗上睥睨着入侵者。
陆敏行见其中一位当地的猎手举起猎枪对准了湖面芦苇丛中的黄鸭,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袁天纵在他耳边低声解释了一句:“这是他们的规矩,打猎之前要先说一声以真主的尊名。”
他话音未落枪声已经响起,野鸭乱飞之际四人已经跑上前去收拾猎物。不过就是普通的铅弹,因为鸭群密集,随便一枪就在芦苇丛中拣回十几只。一部分受惊的黄鸭一直在头顶盘旋哀鸣,袁天纵说这些不肯走的都是刚刚失去伴侣的倒霉蛋儿,听得陆敏行十分不忍。
将猎物装好放进越野车宽阔的后备箱,临行前陆敏行忍不住回头一望,只见芦苇荡已经恢复了刚才的宁静,黄鸭们仍旧游弋在湖面,不知道是在等待还是寻觅,他不由得心中划过一丝惆怅。
袁天纵没有注意陆敏行的感慨,因为他兴奋地发现了远处一只蹲在大石上的小狐狸,它正眯着眼睛正襟危坐,仿佛一个守护天地的智者。
“真可爱啊。”陆敏行也看见了,还发现它歪了歪头,仿佛在和谁打招呼。
“你喜欢?”袁天纵举起了猎枪,“它马上就会成为你的……啧啧,瞧它那副哲学家的讨厌劲儿!”
陆敏行还来不及阻止,只听得砰的一声,那团毛绒绒的小东西便从石头上滚落,就此再无生气。
“你干什么?!”陆敏行几乎有些怒意地质问,不忍见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小狐狸突然变成一具尸体。早知道要让他看到这些,心情复杂的陆敏行不由得有些后悔跟来参加这种野蛮的活动,“我又没说要……”
“可你不是喜欢吗?”袁天纵还觉得莫名其妙。自己明明是为他的一句话开的枪,不知道这家伙为什么突然这么不满——“喜欢就要想办法弄到手”一向是袁家人不二的原则,袁天纵根本没考虑过其他。
“我要一具不会动的尸体做什么。”陆敏行浅浅地叹息一声,想不到自己一句话竟然害了那只无辜的小生灵。
“哦,你想抓活的,那可难了。”袁天纵拉着他的手飞奔过去,千辛万苦地穿过荆棘丛将战利品拣回来,“瞧,管他死的活的,先弄到手再说。”
陆敏行瞧着那男人一脸兴奋的表情,突然发现他们两个人的价值观似乎存在着相当大的差异,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跟他沟通才是。
两个当地的猎人因为是大湖南岸当地的牧民,说好了只陪他们在此地打猎之后便要到牧区去,不再回市区。天擦黑之前袁天纵将两人送到目的地,然后带着陆敏行驱车返程。对于今天的收获男人十分满足,后来他惊奇地发现陆敏行手中的五发连击猎枪根本没有动用过,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刚才为什么一直不太高兴。
“敏敏啊,心太软的人是要吃亏的。”男人一边开车,一边用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教育他,而后又表示十分地不理解,“啧啧,这么好玩的事情,你竟然不喜欢。”
心软?听着他的话陆敏行在心里苦笑,以前不知道是谁,一直说他是个黑心又恶毒的小骗子。而且陆敏行自认为他并不是心软,不过是物伤其类罢了——他一向同情一切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生物,一如看见当年挣扎在堕落边缘的自己。
越野车忽儿爬上坡顶,忽儿钻进树林,等车开到国道上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荒漠里的路都是直直的毫无标识可言,司机非常容易走神,袁天纵不得不打叠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开车上。只需要一两个小时,他们就可以到达附近的T市休息过夜了,明天再带他到湖里去钓鱼荡舟……
突然对面疾驰过来的一辆卡车灯光大亮,司机似乎已经不能控制自己速度,直直地朝两人冲来。被那道刺眼的亮光闪得几乎睁不开眼,那一霎那间袁天纵的第一反应是拼命往右打方向盘——他绝不允许对面的庞然大物撞上身边的人。
越野车尖叫着冲出了路边的防护栏,继续滑动了几十秒之后重重地撞上了一株胡杨树,这才完全停了下来。这电光火石一般的混乱中陆敏行感觉有人将自己紧紧抱在怀里,在那惊人的撞击声之后,一切都突然陷入了死寂。
第十三章
当地警察和救护车到来的时候,发现袁天纵还能清楚地说话,大家都不禁松了口气。他及时的处理避免了两车相撞可能形成的惨剧,那辆卡车事后也跌跌撞撞地在几十米之外刹住了。在袁天纵的庇护下陆敏行安然无恙,虽然前排玻璃渣子乱飞,他身上连块油皮都没擦破。
驾驶室那边损毁比较严重,陆敏行既不能贸然将袁天纵从变形的车头里拖出,又不知道他被方向盘卡住的腿部情况如何,单是见他额头直冒血,估计是被震碎的挡风玻璃割伤,就急得快要爆掉。匆匆撕下衬衫的袖子当作绷带给他裹在伤口上止血,又从未曾被破坏掉的后备箱里抽出一块毛毯盖在他的身上保暖。为了防止袁天纵失血昏迷,接下来陆敏行能做的只是守在他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
“敏敏,你出去。”袁天纵意识清醒,他担心车会爆炸,“我没事,只是卡住了出不来,等警察来了就好了。”
陆敏行怎么肯听,一直呆在他身边坚持等到救护车和警察到达。
被送进当地最近的医院之后,医生查明袁天纵有脑震荡外加轻微的血气肿和内出血,右腿割伤。万幸有防护栏阻隔减低了车速,他没有受重伤,只是必须得在医院里观察一段时间。
袁天纵是个极不听话的病人,若不是有陆敏行在身边,他大概连一晚上都呆不住。光是规定他暂时不能下地走路就让他在病房里大声咆哮,说这些蒙古大夫好治不病多此一举。还好没有人能听懂他的咒骂,否则陆敏行担心他们会被轰出去。
“你睡一觉,医生说明天情况好的话可以转到市区的医院去。”陆敏行只得像哄个小孩一样耐心地劝他,“是不是头疼?肚子饿不饿?”折腾了半宿也不见这个伤患消停,陆敏行不知道他到底是铁打的还是野生动物投胎。
“我不疼。你过来。”看来这次不能再带他出去玩了,自己这副样子连过几天去做收尾工作都不方便。袁天纵强压住被打乱计划的不快,一把拉住陆敏行的手拽着他躺在自己身边,“啧,麻烦……医院真他妈无聊。”
陆敏行侧过身体圈住他的腰,半晌才轻轻地说:“求你好好休息,别再让我担心了。”
最危急的时刻袁天纵的所作所为让他心惊胆战,直到现在陆敏行仍旧不敢相信他居然在那种时候豁出性命来保护自己,那一刻陆敏行感受到的不是欣喜或是兴奋,而是无比的沉重和绝望——他欠他的,恐怕一辈子也还不清了。身上背负了太多枷锁,他就要喘不过气来。
“敏敏?”听他平平淡淡的口气里似乎蕴含着千言万语,即使粗线条如袁天纵也不由得翻身和他面对面躺着,“怎么了?”
“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我……”不管是怎样的结果陆敏行自认都受不起。说出这句话他的身体已经在微微发抖。
“呵呵。”原来这孩子吓坏了,想到这里袁天纵竟然低低笑出声。伸手圈住他的肩,袁天纵在他耳边戏谑地说道:“叔叔好不容易把你养大,还没稀罕够呢,可不能就这么血本无归。”
他觉得这根本没什么好说的,男人保护属于自己的东西天经地义,更何况他的敏敏还这么小——因为大了他十多岁,连袁天纵本人都没发现,直到现在他仍旧将陆敏行当成十多年前的那个荏弱少年来宠。
陆敏行没有吭气,只是抓紧了袁天纵身上的衣服。他年幼时曾经不止一次地幻想过自己有个严厉又慈祥的父亲,如果遇到危险他会奋不顾身地拯救自己于水火。
现在陆敏行什么都不需要了,只要有这个人就好。
第二天他们就转回了A市市区,袁天纵依然得在医院呆着接受治疗,而陆敏行的假期只剩下不到五天。
因为一只脚暂时不便,袁天纵就将许多收购扫尾的事情都扔给陆敏行帮忙代办。可怜陆敏行白天要出去领导团队帮他做事,晚上还要回来伺候他说话解闷陪床,原本好好的度假变成了包身工。
在医院里呆着无聊,瞎想的时候男人突然发现,如果自己将来结了婚又突然挂了,那么没名没分跟着他的陆敏行岂不是毫无保障,最后必定是白白便宜了未来的老婆和袁嘉礼袁嘉文那帮臭小子。考虑了一天,袁天纵认为自己应该修改一下遗嘱,或者变更一部分他名下财产的所有人,他决定一回国就开始找律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