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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1943:富贵花+外传——by眉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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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两个字,陆先生是说得斩钉截铁,一脸肃杀。

江怡声直到这一刻才明白为什么苏老不在大客厅里借一步说话,而是要在大书房里关得严严实实的,人家真是太看得起他——江怡声了,这是密谋吧——这是密谋,谋“杀”。

江怡声这一刻还是镇定的,因为书看得太多了,道理也读得太多了——心有乾坤,胸有成竹,他智珠在握,所以能够镇定,能够慢条斯理、一团和气地问:“陆先生,请问,有什么是鄙人可以帮得上忙的……?”

江怡声在苏府消磨了许久光阴,他以为外面肯定天黑了,哪知出来一看,还是傍晚时分,略有几分天光。

此番会谈,目的已然达到,江苏陆三人是各拱各的手,俱是微微一笑——堪称会心一笑,苏老遣人派车派司机的,是周周到到地送客。而访客坐在后车厢,光影中青年低着头,大概觉得冷,江怡声竖起大衣的领子,把脸埋起来,不发一语,一脸凝重。

他是一脸凝重地回到家,江府处处亮起串排灯笼,橘黄光晕洒了一走廊,杜仁希就站在温暖的光晕中,抱着一副铜座电话机,男人一脸嬉笑,仰头哈哈道:“爸爸,有本事你从电话里钻过来抓我呀——别派什么奉队长云队长的!我不怕——老子不怕!”

电话嗡嗡响,杜老父的咆哮隔着一条走廊都能听得到:“逆子!混账!不是东西——你小子把老子的枪都摸走了,这是要干什么!”

杜仁希不吱声。

“……你别胡来!别以为你老子我是个官把子,就可以处处替你擦屁股——我的手还伸不到京城去!给我马上回南京!”

“爸爸,你啰嗦,明知道我不会听这个,还讲——烦死啦!”

“不听也得听!儿子!爸爸真是要被你给气死了!一声都不吭,开了车子就走,爸爸还以为你只是出去溜一圈——敢情都溜到了北平!胆子太肥了你!”

“爸爸,我就在朋友这里住两天嘛——什么朋友?好朋友——好兄弟!……文殊是不在!文殊还有个弟弟呢!”

该弟弟倚门而立,是两手抱胸,听得津津有味,这时听到电话里杜家爸爸在叫着说让弟弟接电话,江怡声心中一动,步履一转,他是趋身上前,接过杜仁希手中的话筒,一面“喂”了一声,一面按住杜仁希的肩膀,不让他捣乱。

杜仁希像一尾活鱼般摇头摆尾,不能安静,从背后拦腰抱住怡声,把头凑到怡声的鬓间,一起听电话。

杜振华:“好,好好好,你把枪收起来——收得好,收得妙,收得呱呱叫!弟弟有心了!我这个儿子……唉,还是个孩子哟,非常不听话,劳烦弟弟你多加管教——一定要管教!我明天就派人去南京,把这个不听话的押回来——我亲自管教!”

“……”

“你是不知道——唉,弟弟你真是不知道哟,这个孩子三天两头地跑北平,把家当旅馆——从来不当一回事儿!这次仁希回来,本总长一定要他成家——总得有个女人来让他收收心!”

“爸爸你想得美!”

——杜仁希夺过话筒就是响亮的一嗓子,言罢,还洋洋得意地瞟了一眼怡声,口中又道:“怡声,跟你告什么状嘛,爸爸真是逮谁就说——丢脸死了!”

他嫌丢脸,杜家爸爸还嫌不够丢脸,这时也是一个嗓子响亮地吼过去:“呸!你等着——混账东西!一个女人不够,老子派她一百个——烦也要把你烦住!”

杜仁希又吼:“呸!”

杜家父子是“呸”来“呸”去,大有泼妇骂街之势——气焰之嚣张,让江怡声瞠目结舌,因为不能想象,哪有做儿子的这样——理直气壮!

江怡声一把抓过黑色话筒,简单嗯嗯两句,接着口气放得很慎重:“杜爸爸,我是文殊弟弟呢——不是仁希,是弟弟,您听我说,对,对对对,听我说,杜爸爸,您这几天身边要多注意多防范,最好出入都坐防弹汽车,多带几个保镖——啊,您平常就是这样防范啦……喔,时常有对头找碴……呵呵,应该的,您是长辈,关心您是应该的……”

江怡声让杜仁希接电话,示意他小声,杜仁希看着怡声,小声叫了一声“爸爸”。

爸爸说:“逆子,你给我等着!”

父子二人同时挂断电话,杜仁希扭头“哼”了一声:“等着就等着。”

江怡声真的觉得他这行径犹如小儿,非常幼稚,这时不由自主地伸手摸摸小儿的头,和蔼可亲得堪称慈眉善目了:“……乖一点。”

杜仁希:“……”

09.都死了

杜仁希一点也不乖。

奉荣生,奉队长,奉命来押杜公子回家,杜公子竟然掏出一把勃朗宁,是上了子弹的,一点也不含糊,杜仁希张牙舞爪地挥枪道:“本公子说不回去——就不回去!”

对方指枪相向,奉队长不敢用强,故而是忧心忡忡地抱着脑袋坐在江府的走廊上,不走了——他就是赖,也要把杜公子赖回家。

杜仁希,因为一时少了“弟弟”的管教——这几天怡声是白天出门,晚上才回家,行色匆匆——行事神秘,见神见鬼的,杜仁希晚上溜进怡声的大卧房,扑到红木大罗汉床上,同怡声盖一张被子说悄悄话,就是这样,怡声也不告诉他这几天在忙什么,青年只是拍两拍他面颊,一脸好笑容,有条不紊、一团和气地说:“莫要多想——想东想西的,仁希,我眼下做的事——佛曰不可说,就是不可说。日后有你知道的……”

怡声又喊他去睡觉:“尊驾,周公叫你去吃饭。”

杜仁希是悻悻地回了周公的饭局,满肚子问号无处安放,索性装了满肚,他干脆不管不顾,单是招猫逗狗,顺便监督爱咪每天饭后百步走,着实过了几天的悠闲时光。

在三月末的一个初春上午,开业典礼准时开始。

西山的金城俱城部,里外两里,都成了一处锣鼓喧天之地,印着庆祝字样的大条横幅四处张挂悬挂,上下纵横。五彩缤纷的礼花撒了四处。来宾们的汽车都被警察厅的巡捕们拦在了百米之外,因为高官实在位高权重,是位金贵到让人贴身保护的人物,与会的嘉宾们尽管手里都拿着特制的请贴,但是按例还得让负责戒严的巡捕们拉到一旁,进行搜身。

江怡声和苏老彼此欣欣然地混迹在人群里,这时也被拉过去搜了一遍身,如此壁垒森严,江怡声不露声色地同苏老交换一个惴惴不安的眼神,因为既便陆先生有本事带枪进来,那也一定很难找到机会打冷枪,既便打到冷枪,也是定然难以全身而退……

江怡声低下头,把手插口袋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要把某种情绪都吐掉。

他是名新晋的贵人面孔,故而一时之间,也是无人前来搭讪,苏老?此人早已被一群故交团团围住,嘘寒问暖,十分地有来有往,干是热闹。这宴会大厅是个长方形的格局,而且是横宽,门口距离前方主席台也是极近。江怡声瞪着两只眼珠子,两束目光像爱克斯光一样扫遍全场,大略地估量了一下厅内便衣警卫的位置和数量,不由地暗暗替陆先生担心,因为眼前这一切,和日前他所买到的情报里所描绘的,分毫不差——只会多,不会少。

陆先生此刻的模样,倘若江怡声不是事先知道,那现在决计是认不出他来——此人化妆技术顶尖,犹如变魔术一般,不愧是专业人士,术业有专攻。

陆先生是个荷枪实弹的便衣打扮,帽檐压得极低,身上居然还多了一种丘八气息,胸口别着便衣警卫所特有的徽章,有负责人见他是个生面孔,心中不免生疑,特地拎起对方挂在衣领下的警卫证,发现相片跟本人是同一张面孔,于是呵呵两声,吩咐其要尽忠职守,这才笑着离开。

陆先生隔着憧憧人影,遥遥朝江先生微不可闻地颔颔首,这才漠然地垂下眼睫,原地不动。

在上午的十点钟,开业典礼准时开始,金城俱乐部的挂名主人先是站在主席台上致了一大堆虚言,如此又过了十几分钟,黑压压的人群里一阵骚动——高官到了!

高官是名颇有名士风范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长袍马褂,背着手一面朝里走,一面微笑着向两边点头,极具官味。江怡声随着人流往前倾倾身,他不看高官,他看高官身边站着的汪奇峰,或者说,三浦太郎机关长。江怡声早已经从陆先生那里得到了机关长的照片,是以是第一眼就将机关长认了出来,机关长面目亲善,不高不矮,正是中等身量,不太适宜穿西装,所以此人作长袍打扮,颇有一两分飘逸意味。高官似乎颇为青睐机关长,一直由着汪奇峰先生虚虚托着自己的手臂前行,而彼此身边各有卫士们团团围住,围得滴水不露,竟是不许旁人寸近一步。

陆先生在人群中朝江先生轻轻点了一下头。江怡声心道来了,按照事先写的剧本,这个时候他应该是跟苏老吵一架了!

江怡声被苏老紧紧拽住手臂拉扯着,苏老气得白胡子一翘一翘的,声嘶力竭到唾沫四射的地步:“你这个后辈——你推什么!竟敢推老夫!真是太没有礼义廉耻了!”

江怡声苦笑着连连摇头,一直挣着手,这时高声叫道:“对不住对不住!本人这不是急着见汪奇峰先生嘛!汪先生可是本人一直景仰的人物呢!汪先生——”

汪先生已经走在了前头,这时听到身后有人高声呼唤,下意识地回头一看,眉头一皱,男人便要招手唤来警卫前去驱赶,后头的江怡声见状,是连拖带拽地将苏老一起拉着跑,一边跌跌撞撞,江怡声还一边大声疾呼道:“汪先生——汪老板,是鄙人,是在下呀,在下年前在翡翠可是实打实地跟汪老板您打了个照面呢!”

这一处纷乱,已经让高官略微侧目,高官轻点下巴,汪奇峰心神领会,这时搭了旁边人的一把手,弯身下了主席台,而那高官呢,是潇潇洒洒地走到了主位前,没有落座,单是拱手抱拳,高官非常老派地环视四周,表示亲切的注目,口中又发出了亲切的问候:“诸位……”

枪声响起的时候,在场的,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因为所有的声息已经全部淹没在主席台上因爆炸而起的轰隆声里。

也许是炸弹在前,枪声在后,谁知道呢,陆先生确定在一刹那间,他开枪了,摘下帽子盖在握枪的那只手上,子弹穿过盖帽射出一个焦黄的弹孔,正中靶心——目标人物,汪奇峰,三浦机关长,捂着胸口一个血窟窿,仰身倒地。

在此起彼落的一阵尖叫中,陆先生随手将枪支和盖帽一同扔进大厅的垃圾箩筐里,他步履匆匆,神色平静,目不斜视地穿过一片纷乱,走出了大门口。

大厅眼下已是乱作一团麻,主席台发生爆炸,高官本人被炸得血肉横飞——不仅主席台上的一切成了飞灰,台下也不能幸免,站得靠前的一些池鱼们几乎都遭了殃,断胳膊掉腿的,遍地哀嚎。

江怡声抱着头颅,趴在地面上,同身旁的苏老面面相觑:这场爆炸根本不在他们的剧本之内!节外生枝!有另一拔人是同道中人,同道中人想杀的,是高官!

这起烈性炸药,几乎炸起整座北平城的腥风血雨。金城俱乐部立刻就被封锁,与会人员一律不许离开。全城进行大范围的搜捕,北平一瞬间便掀起灭顶血潮。

参加开业典礼的嘉宾们,死的倒也罢了,伤的送往玛丽医院,至于幸免于难的,则全部接受拘留,一律进了监狱。江怡声和苏老是不怕检查的——他们是真的没有带枪。

金城俱乐部的这起爆炸,仿佛是一个信号似的,第二天开始,接下来第三天第四天,全国各地俱有达官贵人死于非命,北平日报每天的头条就是权贵们的讣告,像上海的马大佬,马文才马先生横死街头,整座上海滩都沸腾了,三千门生暴动,巡捕房的人都不敢上街;还有南京的杜总长,杜振华杜总长也是在宴会厅被一场爆炸轰成一团飞灰,烈性炸药就藏在与会记者的相机里;值得一提是重庆的一位张师长,不不不,此人已经归顺日军,是那份神秘名单上第一个暴露出来的汉奸走狗,该走狗在前往机场的路上,汽车夫突然发狂,一头将车撞墙,汽车漏油,引爆开来,又是一起爆炸……

接二连三,数起刺杀,让有心人心惊肉跳,每天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头条——想看,又不敢看。

高层们悉数动容不已,军统怀疑中央,中央又怀疑日方,日方又怀疑军统……总之眼下是黑云压城城欲摧,满城动乱,人心惶惶。

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汪奇峰的死亡,并不引人注意——毕竟只是一个商人而已。而三浦太郎机关长的死亡呢,因为当事人身份秘密,不能见光,故而日方也是暂时按捺下来,不动声色。

江怡声乖乖进了大牢,因他身份不低,独自关了一间牢房,同对面的苏老,牛郎织女一般遥遥相看。牢房阴冷潮湿,一无所有,只有在角落里摆了一个略带酸臭的马桶。江怡声到了这里,是打娘胎里到现在的头一遭,青年背靠着水泥墙壁站了片刻,他是丝毫感受不到春天的温暖,抱着手臂,单是靠着——也不是怕,就是心里没底,空得厉害。

江怡声,他是空想得厉害,在监狱里。而监狱外面,全城,现在都笼罩着一层大恐怖,杜仁希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呢,怡声不是去参加开业典礼吗,为什么现在人在牢里呢,而爸爸……爸爸怎么可能没掉,一个人怎么可能就这样没了——连个全尸都没有!

杜仁希神魂俱失,完全不会思考,只靠本能驱使,这下不用奉队长押,他自己手脚利索地爬上汽车,奉荣生不敢让他开车,因为光用眼睛看,也晓得这位杜公子如今已是三魂去了六魄——木得厉害!

奉荣生开车,送杜仁希走,在车站的关卡前,还被警卫拦了一下,直到他亮起警官证,特地推杜公子上前亮一亮相,才被闻讯而来的督察长放行。

……

在杜仁希车行的时候,江怡声在监狱里并非太平无事——准确的说,他的世伯,苏老,并不太平。

江怡声抓着铁栅栏门向外一望,眼睁睁的便见苏老被狱卒拷着双手,推推搡搡地前行着,渐渐消失在黑暗的长廊尽头。

江怡声知道这是提审,也不知道会审出个什么结果来,心中隐有不详预感,青年是趴在门缝里,一直往外伸着脑袋,希图能看到苏老回来的身影。

苏老一直没能够回来。

翌日下午,江怡声被放了出来,一同关进来的诸位新贵贤达们也统一地放行了。巡捕房的副督察长是个老英国人,比较讲究证据,疑凶既然认罪,那自然没有嫌犯们的屁事了。大英帝国讲究律法,不兴“连坐”这一套。

江怡声通过走廊,经过刑讯室,透过一口窗,看到里面被拷在墙上低垂的一颗须白人头,是苏老。

苏老,苏明达,一名老资格的社会党,因为勾结斧头帮,策划了一起重大凶案,爆炸后果死伤惨重,影响极其恶劣,罪该当死,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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