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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1943:富贵花+外传——by眉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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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走得水波不兴、平平静静的,而被留下来的杜仁希、爱咪还有招财,以及驻守北平的得力干将之一,江青云,这一众是个个急得团团转,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杜仁希如今没有个总长爸爸做靠山——便是有,也估计是鞭长莫及、爱莫能助,杜仁希一直在发傻,抱着脑袋坐在走廊檐下,一动也不动。

还是江青云这几年见多识广,走风走雨的,这时试试探探地拿了个主意:“有钱能使鬼推磨——诸位,我看得找个能说得上话的,走动走动?”

江家几个主事的,一听此言,觉得大有道理,各自找着门路,因为一时之间提不出那么一大笔真金白银,都是抱着地契和古董去的,得力干将们各自在天津、广州和上海经营了这么好几年,方方面面一直都是打点得妥妥贴贴,人脉甚广,这时一起发动起来,准备“捞人”,也是本着“尽人事听天命”的意思——现在不是中国人说话的形势了!

外面,姓江的是“走动”得厉害,江怡声在里面也是“熬”得厉害——日本人没把他怎么样,单是关着。

江怡声不是第一次蹲监狱了,他知道自己现在是毡板上一块肉,任人宰割,青年也做好万死的准备了,江怡声把脑筋崩得紧紧的,外面一有个响动,都能把他惊得跳起来——惊弓之鸟!他自从进了这间单人牢房的第一天起,就从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单是眯着,整个人憔悴得厉害——饭可以不吃,但是人不能不睡觉呀!

江怡声不能不睡觉,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在他被对方晾了十天半个月后,江怡声终于支援不住,头挨着墙,抱着双臂沉沉睡了去。

在他睡得最酣畅的时候,他被人用一桶冷水泼醒。

七月天里,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江怡声哆嗦着打了一个寒颤。

江怡声随着狱警,被人带进了一间空空荡荡的小刑讯室。刑讯室内站着一位华人巡捕——类似于翻译官之流,见江怡声来了,立刻挺身大声呼喝道:“暴徒!快向三浦大佐问好!”

三浦大佐就坐在空地中央的一张结实的大椅子里,这时拿眼斜斜地睇眼旁人口中的“暴徒”,一看再看,发现这暴徒仍旧是当日的一身衣裳——不过白衬衫已然成了咸菜干,长身玉立,虽然双手被拷,神采黯淡,眉目间也憔悴得厉害,但是仍然可以看出其人身上浓郁的书卷气——文秀,但不文弱,气度非常好。

——这个人,身上似乎有种天生的清气,似竹有节,非常罕见。

三浦大佐,三浦次郎自从来到中国这块宝地,见多了卑躬屈膝的支那人——例如华人巡捕之流的,还真没有见过像江怡声这样的人,此人便是连说声“见过大佐”也是自自然然的,非常平和,三浦次郎几乎是以欣赏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这个人——欣赏到可惜了,三浦次郎可惜至极:“哟西,哟西!”

这个刑讯室里并没有象样的残酷刑具,无非是皮鞭木棍一类,墙上也嵌着几枚铁环,想必是要用来束缚犯人的手脚,江怡声就被铐在墙壁下方的一枚铁环上。

在入狱后的半个月,江怡声接受了提审。

他的态度非常良好,有问有答,接受三浦次郎的一切询问,然而答非所问,立场十分坚定,拒不承认“谋刺”的罪名——他是真的没有动过手,也不供认疑凶陆海涛的下落——他是真的不知道。

三浦次郎愿意相信对方是真诚的,但是他哥哥太郎的尸体也是真实的,三浦次郎站了起来,听差们让出笔直的一条道路,三浦大佐拎起一根鞭子,也是非常真心地抽了对方一顿。

这一根鞭子叫名是鞭子,其实更类似一把长短不一的牛皮条,既能把人抽得痛不欲生,又不至于把人伤到皮开肉绽、流血不止。

三浦大佐刷刷刷将人大抽一顿,末了,直接摘下两只白手套,甩到江怡声的脸上,呸了一声,唾沫星子直接溅了人家一脸,三浦大佐返身离去:“把人关起来,让他再想清楚——没有下一次!”

在审讯进行不到一个小时之后,江怡声又被拷上手链,吃了一顿竹笋炒肉,遍体暗伤,江怡声安安静静地回到了牢房。

说是让他再想清楚,这一“让”便是个把月,江怡声现在整个人变得粉头垢面,衣服脏得不能穿,另外换了一套半新不旧的囚衣,身上的污垢一搓下来,简直可以下一锅的泥丸了,江怡声是毕生没有忍耐过这样的日子,感觉生不如死,整个人要崩溃一般,他抱着脑袋蹲在墙角,不发一语,“无声胜有声”。

牢房的一位华人巡捕因为受了江家的大笔贿赂,这时趋身近前,扔了一个消息给江怡声,江怡声听了,怔怔出神,极其突然的,眼角滚落两滴泪珠——真的是用“滚”的,眼泪掉得那么急,一颗接一颗,掉得凶,江怡声忍着哽咽,轻声回了一句:“好好好……生了就好,女孩子也很好——名字就叫念殊,江念殊,劳烦这位兄台,您告诉她——告诉我家人,孩子名字就这样定了,叫念殊。”

念殊是在几天前的一个半夜里出生的,爱咪日惊夜怕,胎气不稳,孩子是个早产儿,才八个月多一点,幸亏当初营养好,有了底子,孩子弱归弱——但是一口气总是在的,活是肯定能活下去——至于活得好还是活得坏,这倒要往后说了。

江怡声现在却活得很不好——只要没断胳膊少腿的,真的不能说坏,但是非常非常的不好。

八月初的一个白天,狱卒打开牢房铁门,将江怡声押了出来,并且重新给他戴了手铐。江怡声在两名狱卒的监视下穿过阴暗的走廊,再一次来到刑讯室,三浦大佐再一次审讯他。

这一次,江怡声是被宪兵绑在了椅子上,有人捧着一部电话机走了进来。

江怡声迟疑着,不敢肯定,这是电刑吧?他是听过这个电刑的厉害,人要是被电“刑”过了——那,不残也废!

身体被牢牢地捆绑在椅子上,江怡声并没有挣扎,没有喊叫,到了这个地步——形势严峻,已经非常浪费口舌和力气了,有一点力气现在就省一点吧——毕竟呼吸也是要力气的!

审讯者,三浦大佐,因为一直是抱着欣赏的目光看待对方,所以长久地不发命令,老大既然愿意耗着,那底下的喽啰听差们更无二话,江怡声也是毫无二话,三浦大佐没有发问——似乎知道问了也是白问。

但是,还是不肯甘心,总要问一句明白,三浦次郎笑微微地说:“江桑,请,说出行凶者的下落——你,从轻发落。”

江怡声沉默而疲惫地凝望着对方,眨了两眨眼睛,眼睛里布满血丝,他缓缓闭上双目,摇了摇头:“吾不知。”

不用人翻译,三浦大佐光看对方脸色,已经知道了答案。三浦大佐这个时候,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江怡声,杀了他——太可惜了,也不合适,毕竟他不是行凶者,简单处死,可以说草率至极;可若是不杀他,放了,又非常不甘心——毕竟哥哥的一条性命折在那里!把人留在牢里,好像也只是浪费粮食。

三浦大佐瞪着两只绿豆眼,心中生疑:对方好像真的对行凶者的下落一无所知。

三浦大佐站了起来,一抖披风,是摇头摆尾地踱到江桑的跟前,背着手,居高临下,他看着行刑人把电线缠绕在江桑的手腕上,三浦大佐突然伸手摸了一下江桑的面颊,道了一声:“可惜。”

他努努嘴,示意行刑人取下电线,行刑人“哈依”着点头应下,随即解开束缚,拉起江怡声,将他拷在墙壁上。

三浦大佐没有像上次那样,单单调调地抽了对方一顿,而是先劈头盖脸地抽了对方一顿大的,这回用的是真正的马鞭了,一道一道的都是血痕,三浦大佐是抽大发了,江怡声垂着一颗鸦黑头颅,像条死鱼一样喘着粗气——单是喘,这个时候,呼吸已经变得很费力了。

有狱卒提来一桶盐水,是淋淋漓漓地洒了江怡声一身,江怡声抻直颈项,抽搐似地伸展两下身子,三浦大佐凑近他,闻到他身上混着咸味的血腥气息,男人是陶醉一般深深吸了口气,三浦大佐自语道:“你,江桑,要是电残了——太可惜了!不过,一顿皮肉之苦是非常应该的。”

江怡声不怕死,也不怕皮肉之苦,他就怕自己——残了。所以这一顿鞭子,他是挨得死心塌地,“非常应该”。

三浦大佐走了之后,日本宪兵拽过胶皮水管,将江怡声从头到脚地胡乱冲刷一遍,冲出来的水都是红的。江怡声闭着眼睛,整个人似乎被抽走了脊梁骨,都软了,他的一双眼睛闭上,像是忽然失了灵魂一般,“行尸走肉”。

江怡声被人拖狗一样拖回了牢房,扔了进去,他趴在地面上,面朝墙壁,眼睛依旧闭着,良久,良久良久之后,江怡声起身,轻轻吐了一口血。

——他疼得咬碎了牙龈!

晚上夜深的时候,那个被收买的华人巡捕悄悄扔了一些止血药给江怡声,江怡声勉力支起身子,喘着粗气给自己抹了药,然后一头栽倒,又昏又睡,迷迷登登地合眼了。

接下来是一段太平时光——在监狱里,没有被提着出去受刑,堪称“太平无事”了!三浦大佐仿佛一时之间是忘了有江桑这么一个人,江怡声得以颠三倒四地养着一身伤,养到七七八八的时候,在一个夜高风黑的晚上,江怡声在华人巡捕的帮助下,悄悄——逃狱了!

直到江怡声不见的第三天第四天,才东窗事发,这个时候,那个华人巡捕也闻风潜逃了,三浦大佐带人扑到江府,发现人去楼空,也是一座寂寞的空屋了。

三浦大佐也是寂寞地叹两声息,随即派人四处张贴江桑的画像,发出全国通辑。

一九三六年九月,秋,江怡声乘风破浪,浪迹天涯。

外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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