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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ve,once lost遗落在列宁格勒的爱 下——byclairek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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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戈尔将法蒂玛随手写下的一大叠谱子整理好收拾进一只文件袋,回头奇怪地问:“你哪里来这些书?”

“大公让人给我打发时间的,说是他太太留下的,他太太从布拉格带回来的。”

伊戈尔哑然:“那是几几年?”说罢一把拿下法蒂玛手中的画册,塞给她一大本琴谱,厉声道:“看谱子,看谱子,后天登台了。”

法蒂玛撅撅嘴,却真老老实实地看起了谱子。伊戈尔整理好房间,对法蒂玛说:“我去隔壁腾点谱子。”说罢打开门去了书房。他没有关上书房的门,以防法蒂玛万一喊叫他能第一时间听见。他拿出一大本五线谱,拔开那支曾在佩佩背上书写曲谱的钢笔,于眼前谱本上谱起了曲。以前,就算是自己创作的曲子,他也不曾清楚记得每一个细节,他经常即兴创作一些小品作品,但都得马上记下来,不然就会忘记;可说到他和佩佩一起谱写的这出室内乐作品时,他却连每一个音符当时怎么画的都记得清楚。他奋笔疾书,很快地写下了第一乐章,第二乐章;他的脑子那样灵活,不多时旋律已经跑去很前面了,手跟不上,只得匆匆忙忙先杵上一个点儿,等一会儿再来画尾巴。他不但把旋律记得清清楚楚,就连伴奏也一样,鼓怎么打口琴怎么插入他都记得;甚至写一处手风琴谱时他想起了自己上一次写时这里写错了,涂了一下,所以这次他还是有意涂了一下,力求完美复制那份已升了天的原始谱。

他由早晨十点开始写,下午一点就结束了为原始谱的复生之旅。可写好曲谱之后他却不敢去医院见佩佩,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他心中并不难过,而是难耐,看来自己的心并不承认这份关系的结束。伊戈尔看着谱子对谱子说:“我还爱着他,他也还爱着我,我们还在恋爱呢,那我伤心什么?”说罢,他将谱子朝桌面上一扔,回头拉琴去了。

当天晚上,他与佩佩通了个电话。两人一句私话也没说,伊戈尔告诉佩佩,我晚一点去保罗那里,你可以先回去休息了;佩佩对伊戈尔说,保罗先生情况已稳定,但还没有醒。挂下这通电话后伊戈尔肠子都悔青了,这不是他想同佩佩说的话,这也不是他想维持的氛围,难得有个理由再联系佩佩,自己却将它糟蹋了。

第二天一早伊戈尔又想到了一个“借口”,他打电话去杂技学院,想去见佩佩,将曲谱交给他。可接电话的不是佩佩而是卡尔罗斯,卡尔罗斯一听见他声音就一直在笑,他说,丹尼尔的床都垮了,他现在和我睡,你还打这个电话干什么。

“我今天傍晚想见他,你喊他在那里等我。”

“你还见他?”卡尔罗斯惊奇地问道:“你是不是已经觉得他这辈子属于你了?你以为你们在演战争电影么?你上前方征战十年,他在白桦树下等你……”

“他必须是我的,”伊戈尔唐突地严肃语气让卡尔罗斯一愣,伊戈尔平静地、带着理所当然地口气说:“没有他,那我只是又一个人。”

电话那头静了一阵,卡尔罗斯说:“哈,你低估了爱情——傍晚是不是?我告诉他就是了。”

伊戈尔没好气地笑了笑,挂了电话。他替保罗换了枕头套,又帮着护士擦拭了保罗的手脚;护士们古怪地看他,好几次背过身子猜测他与保罗的身份,他也不在意。仔细看保罗,保罗胖了一点点,露出的那一点点脸庞丰盈而白嫩,即便伤重至如此程度,这份白嫩中都还透着些微地血色,给人活生生地生命感。伊戈尔暗骂自己该死,刚挂了佩佩的电话就盯着保罗看;他随即发现自己正对比着保罗和佩佩的皮肤,如此这般他更加厌恶自己了,他居然赤裸裸地伤害着两个爱他的人。

他一边接受伦理道德的摧残一边雀跃地等待黄昏的到来,终于,太阳逐渐失去了耀眼地光泽,他迫不及待地冲回家,左手夹曲谱,右手抱蹦蹦,风一样钻回了车里。尼古拉在门口同几名花匠交代事情,看见蹦蹦了还想去道一下别,不想伊戈尔根本没有听见他喊他。看着得意地将头探出窗外的蹦蹦,尼古拉惆怅地站在夕阳之中,很久都没有动。

伊戈尔到杂技学院时佩佩正同几名穿得极是讲究地“艺术家”们商量什么事,其中一人正是那日在后台陪佩佩选演员的舞者,当然伊戈尔不认识他。伊戈尔靠在门口打量佩佩,站在这几人之间,佩佩俨然也成了位艺术家,今天的佩佩穿着宽松地棉质上衣,领口大得整个肩膀都几乎露出来,佩佩的下身穿着黑色地普通芭蕾舞裤袜,细长地腿,像丹顶鹤一样;这样贴身的衣服,佩佩圆鼓鼓的肚皮当然也是一览无遗,所以每次佩佩一侧身子,伊戈尔就是阵赏心悦目。佩佩一面指着学员们同其他几人低语,一面张开手臂比划了几下,再指指头顶几处铁架,应该是说灯光的安置位置;这时的佩佩成熟而老道,他微微皱起眉毛严肃地同其他人争辩着,随后手握拳头支在下巴下认真思索他人的建议,旁人准会觉得他是位负责人,其他人说这个说那个,最后却还是这个人来做最终决定。

佩佩组织挑选出来的学员正站成一排,那名舞者则快步走向伊戈尔所在之处,看也没看伊戈尔,闪身出了练习室,很快带回了好几名男芭蕾舞演员。舞者带着身后芭蕾舞演员掠过伊戈尔回到练习室,别说舞者了,那几名男芭蕾舞演员都不屑于看伊戈尔,他们各个伸长了脖子压低了肩膀,下巴翘得老高;伊戈尔悠悠打量他们的身材容貌,很理解他们的高傲冷漠来自于哪里。不过在伊戈尔眼中,他们所有人都不如站在最中心的佩佩打眼;佩佩套了个发窟,将他那头云一样的白发收拾得干脆利落,他的皮肤一如既往地像石膏,但稍加化妆的眼睛却因此更加打眼了;还有那涂着浅浅地、粉红色口红的嘴唇,一抹阳光投进来,这嘴唇一闪一闪,湿漉漉地,让人移不开眼睛,伊戈尔根本无法看其他人。

大家开始排练了,伊戈尔虔诚地看着每一位人的动作,心中满是感慨。没有化妆,没有戏服,穿着朴素地、陈旧地舞衣的演员们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排练出舞台上那些场景的。他们拴着保险绳,一次又一次由空中跌下来,再让绳子拉着晃荡在半空中,逐渐落回地面。他们一个叠一个,一叠就是十分钟,只为舞台上不到四十秒的一个动作。他们整齐地跳着舞,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迅速而复杂,可他们没有一个人跟不上其他人的节拍。他们颤巍巍地缠上绳子,手上的绷带逐渐浸出了血,于是教练拿来另一卷绷带,替他们缠上,再示意控制绳子的人将绳子升回刚才的高度,继续之后的排练。

最终佩佩换了舞鞋站去了他的钢管前,他将一根蓝色地丝带踩在脚下,脚熟练地绕了几圈。他俯身抓住比他高一点点的钢管的中间部位,打横身子,像旗帜一样放平了身躯。他绕着钢管游了几圈,控制丝带的学员一拉丝带,佩佩倒吊着去了半空中。他挺身上了丝带,双手拉着丝带,将身体缠绕上丝带,很快去了丝带顶端,此刻佩佩离地面起码二十米了。他在几根垂下的丝带和秋千之间继续游着泳,观看的人逐渐觉得眼前有一只巨大地水族馆鱼缸,丝带是水草,佩佩正摇摆着尾鳍在水草之间穿梭。每当佩佩由一只秋千飞去另一只秋千时,动作都像一只飞鼠,他像落叶一样飘忽着去了这根秋千上,缠绕好几转,并起脚摆动尾鳍,再悠闲地掠过几根水草,绕着另一根水草嬉戏一阵。伊戈尔刚开始时看得手心出汗,但佩佩娴熟地动作,和浑身上下散发出的、佩佩特有的懒劲逐渐缓和了伊戈尔的神经,当担心完全消失之后,伊戈尔这才逐渐学会了如何欣赏佩佩作为美人鱼的一面。

佩佩落下地来时所有人都鼓起了掌,在外面寻常人连正眼看他也不愿意,在这里佩佩却得到了所有人的追捧。佩佩突然看见了人群之后的伊戈尔,他睁大眼睛,缓步穿过人群走来了伊戈尔身边,伸手牵住伊戈尔的手,将他带来了人群中心。伊戈尔第一次被这样成熟稳重地佩佩牵着手,他觉得自己成了青年艺术家,而佩佩是前辈艺术家,正将刚崭露头角的自己介绍给其他前辈认识。佩佩向那位舞者介绍道:“伊戈尔莱尔琴科-佩勒格林纳王子,这次节目的作曲人。”

大家惊奇地看着高个头的伊戈尔,那几位高傲地芭蕾舞演员这下也不高傲了,纷纷上前同伊戈尔握手。大家不断询问伊戈尔的创作灵感和伊戈尔对排练的看法,伊戈尔真的不知道怎么评价这类东西——看都没看过几次——只是一直摇头说我只管作曲,其他佩佩说了算,而佩佩一直是一副业内人士的表情,含蓄得猜不透心思。伊戈尔靠去墙边继续观看众人排练,看见伊戈尔了,佩佩的肢体小动作顿时多了起来,一会儿整理头发一会儿扣扣身子,这些都让伊戈尔看在了眼里。最后,佩佩陪着几名学员完成了几次秋千上的动作,他站在铁梯顶端将最后一名学员送去了另一端的铁梯,埋头对下面的人说:“今天就到这里,敦先生,麻烦您了。”

“不用下来了,你的位置就得是那里。”那位舞者挥挥手,带着几名男芭蕾舞演员走了。其他学员们早是累得筋疲力尽,一听说要解散,马上疯狂地冲出了大门口。一声接一声向佩佩道“明天见”的声音响彻练习室,孩子们咚咚咚地跑动着,教练们厉声训斥着、让他们不要那下东西,随后练习室内声音逐渐少了,小了,最终,佩佩独自站在高高地铁梯上,埋头看角落里的伊戈尔。

“上面冷不冷?”伊戈尔卷起左手掌冲着佩佩大声说话。

佩佩左右看看,由铁梯中间夹着的一根钢丝走去了另一座铁梯上。佩佩再次埋头看伊戈尔,伊戈尔笑着问他:“在上面什么感觉?”

佩佩解开铁梯上缠着的一根丝带,就好像什么都没抓一样,平行贴着丝带悠悠回了地面,这人真是连从天上掉下来都慢,上帝总想把他拉回去。佩佩走去角落再次牵起伊戈尔的手,带着他朝铁梯走。伊戈尔脸色一变,警惕道:“那么高,算了吧。”

佩佩温柔地捏着伊戈尔的手,伊戈尔不舍得放开,他就这么踏出了致命地第一步。佩佩不回头,只是一步步缓步向上,伊戈尔看着佩佩一扭一扭在他眼前晃动的两瓣屁股,忍不住“噗”一声笑;佩佩知道他在笑什么,因为佩佩有意晃了晃腰;他在跟伊戈尔调皮呢。伊戈尔就这么被佩佩逗上了铁梯最顶端,活生生的五层楼高;伊戈尔自小恐高,上次跟着亚里克森爬十楼之后他曾发誓永生永世再不朝高楼窗户外看,结果现在连窗户都没有了,唯一的保护设施就是铁梯的两个扶手——铁杆两根。四面来风,伊戈尔死死抓着那两个铁杆,有意只看正前方;他环顾四周,惊奇地说:“这是你看的景色。”

佩佩站在伊戈尔身后,微微点了点头。

伊戈尔回头,再次打量眼前的风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色,他相信世间只有一小部分人会看到这样的景色。他的四周空空荡荡,像这么环顾得久些的话,他还会逐渐忘记脚下这一小块铁皮,这么一来他就彻底悬空了。四周没有一个东西,远处有圈天窗,当然还看见墙壁,可它们都离自己很远,无法借力,更无法保护自己不从空洞的中心跌落。伊戈尔就这么站了很久很久,他感受到了深深地孤独,这种孤独是他承受不了他的,他连忙朝后伸手抓住了佩佩的手,紧紧握住。

“你不怕?”伊戈尔微微皱起眉毛,眼中充满了迷茫和慌张。

“一开始看不见,看见的时候已经习惯了。”

“你那些事都要在这种地方做?”伊戈尔张开左臂,比了比眼前的空间。

佩佩微微偏头:“也不全部,但一些事需要在这里完成。”

“只有你一个人做?”

“我表演时,从来就只有我一个人。”佩佩蹲下身去,解开了拴在铁甲上的秋千,伊戈尔死死抓着两根铁杆扶手,脚像钉在了铁板上一样,佩佩明明在用自己的膝盖抵他的小腿,他却一动也不动。佩佩缓缓解下了秋千,他将秋千绳子握在手上,平静地说:“只有爱情必须用至少两个人才能完成,其他还有什么事情必须是两个人呢?”

伊戈尔点点头,又摇摇头。

“想要去对面么?”佩佩指指对面的铁架:“这件事也必须两个人才能完成。”

伊戈尔深呼吸一口,佩佩再次蹲下身解开了一对安全锁,他环抱伊戈尔的腰,将一截腰带套上伊戈尔的腰,这个套腰带的动作是那样专业那样老练,不带一点温馨的成份。佩佩扣好这根皮带,再拴好绳索,打上一个结;伊戈尔看着佩佩只是栓了一个结,连忙提醒佩佩:“你再栓几个,过去了结不开割了就是了。”

佩佩不理他,栓了这个结之后,佩佩又在自己身上套了绳索和腰带,还是那样简单地、手这样那样绕几下,栓上一个结。佩佩将两人的腰带连在了一起,最后解下腰带上扣着的一对扣子,绕过伊戈尔的两只小腿,够上伊戈尔的屁股,扣回腰带上,伊戈尔于是“坐”在了几根绳子上。佩佩抬头拉拉另一根绳子,伊戈尔立刻被提了起来;伊戈尔惊奇地抬头看头顶那个活结,再埋头看佩佩的手臂,万料不到佩佩一只手臂就能吊起自己。

佩佩一只脚踏上秋千,伊戈尔不敢踏,他脑子彻底糊涂了,他问:“你上次是不是让我哥飞过?”

佩佩正注意着脚下秋千,他随意点点头。

“他什么反应?”

“他还是飞过去了。”

伊戈尔堵上一口气,一脚踏上了那根秋千。佩佩一只手臂揽着伊戈尔的腰,另一只手臂扶着秋千。他转头,鼻尖挨着伊戈尔的下巴说:“请您抓住您那侧的绳索。您放心,您跌下去的话,我也跌下去了。”

“我知道你不会跌下去,”伊戈尔辩解道:“但是我……”

佩佩埋头看看绳索,意思是我们可是套在了一起。伊戈尔再次深呼吸,他大声对自己说:“伊芙做到了,我也要做到。”然后他再次看四周,对自己说:“其实这里景色很美。”最后他摸了摸搂住自己腰的、佩佩的手说:“从某方面讲,我们两人现在很浪漫。”

佩佩脚下一用力,伊戈尔只感觉一股力量将自己朝前一推,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送了出去。这股力量不是来自手掌的、压力很大受力面积很小、因此压强很大的那种带着疼痛感地力量,而是一整面力量,佩佩的手臂产生了一股庞大地、令人安心地力量。伊戈尔感觉到了强风,由于是带着弧形飞过,伊戈尔没有感觉到令人晕眩地失重感,他只感觉到一股强风逆着自己涌来,自己像劈开浪花前进一样窒息起来。下一瞬间,恐惧消失的下一瞬间,他意识到了自己在飞,他像佩佩那样飞,这样奇异地经历光是奇异本身就足以让他振奋了。

风是那样逼人,他的衣角刺啦啦地响着,他几乎不能呼吸。恐惧消失了,伊戈尔感受到了无数份此生从不曾经历过的感受。他体验到了“空气”,体验到了“时间”,他体验到了空间,并且很快地,他了解了“翱翔”。最最重要地,他体验到了“速度”,他竟由天塌下来也快不起来的佩佩这里体验到了速度!速度带着令人战栗地压迫感扑面而来,可当他满怀恐惧和决心奋力凌驾于它之上后,人将享受一份古怪地成就感——脚下没有大地,身周没有围墙,伊戈尔陷入了非生即死的境地,呈现了一无所有的状态;深入骨髓地恐惧感促使了这一次破釜沉舟地前进。就是这一瞬间,超越了时间空间地、急速地一瞬间,伊戈尔劈开恐惧到达了对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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